宣政殿内。
依偎在罗汉榻上的赵祯隔着一卷珠帘凝视着卫渊。
他实在想不明白,东南一行,卫渊干得很漂亮,何罪之有?
“卫卿.你说说,你有何罪?”他缓缓开口。
卫渊道:“军器一事,末将并未做得干净,让倭使趁机寻衅滋事诸多勋贵心存不满”
赵祯又咳嗽两声,莞尔一笑,道:
“你是遵朕的旨意,才做出此事,若你有罪,朕也难辞其咎。”
赵祯又道:“这世上,岂有万年的天子?朕这一朝,文治、武功,都有了.”
待跨出大殿门槛时,忽然又听到赵祯的一句话,
赵祯叹了口气,又道:“朕待卫卿苛责一分,你便待他好一分,如此,自能够掌握其心。”
正如卫渊来宣政殿之前所想。
卫渊心中一阵恍惚。
又是让自己在殿外站了三个时辰,又是摆出一幅君臣融洽的模样
赵祯到底想做什么?
一时间,赵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卫渊。
赵祯叹了口气,继续说着,
“东南一行,你得罪了不少人,这几日,光是勋贵联名上的子,就够堆成山了,都是要将你治罪。”
这个态度不一定是要处罚惩治卫渊。
“今后,外事不决问卫渊,内事不决问介甫,他们两个,是朕留给你的能人,有他们在,足可保证你这一朝无恙。”
赵祯道:“这儿没有外人,起来吧,坐好,陪朕聊聊,朕担心,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能与你说说话了。”
赵祯似呢喃般说道:“好卫卿,慢行!”
卫渊谨遵旨意,他坐在椅子上,微微皱起眉头,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原以为,在两王案发生之后,官家就已经变了。
赵曦深呼吸一口气,正色道:“儿臣日后,自能保卫师周全。”
卫渊心中一凛,又道:“末将在东南杀了很多人不只是倭寇。”
“朕已经满足了,只恨苍天,为何到朕晚年,才遇到你。”
卫渊连忙询问。
对卫渊来说,也可以说是为他着想考虑,要不然,卫渊真就成了一个‘孤臣’。
“在这庙堂之上,你我父子,看似是坐得最高的人,但却也是最无能为力的人。”
卫渊不敢久留,遂离开此间。
“好卫卿,朕有难处,你要明白朕的用心。”
“等将来你做了皇帝,你就知道,往往不是你想天下为公,而是大势所趋,逼着你要天下为公。”
见状,朱总管连忙向他做了个手势。
赵祯继续说道:“一晃,过去多年,你都要成家了。”
赵祯难得笑了笑,转而面色严肃道:“别怨朕。”
赵祯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卫渊离去的方向,喃喃道:
“他一直都是朕的好卫卿,可是.朕老了要在年轻些,何惜他做个孤臣.朕自能保他周全.”
可如今,又给他一个错觉,官家还是曾经那个官家,没有丝毫改变。
卫渊一惊,“末将岂敢怨陛下?”
赵祯不忘叮嘱道:“卫卿刚刚回朝,或有些事情需要料理。”
瞧着这咳嗽的模样,不像是风寒那么简单啊!
“待他大婚那日,你代朕去,朕会给你一道圣旨,你就对他说,那是你求来的恩典。”
“朕老了”
“还望官家保重龙体。”
<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第一次来京城时,的确如赵祯所言,在殿外待了许久。
卫渊连忙下跪叩首,“陛下福寿绵长,定能享万年之寿。”
风寒?
“朕在时,尚能保你周全,可若朕不在了,朕担心你,难以善终,就像当年的狄青一样。”
可如今呢?
良久,他突然又剧烈咳嗽起来,卫渊瞧着伺候他的那些太监、宫女,似是习以为常了?
“官家.您不要紧吧?”
卫渊拱手道。
对外人说,可以是卫渊功高,或是未能将军器安然护送到倭国,给勋贵们一个态度。
他认罪,只是想让赵祯心安,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让赵祯找个理由,但赵祯的回答,偏偏出乎他的意料,
他方才回神,起身来到赵祯跟前,又欲下跪,却见赵祯摆手,又命人给他搬来一张椅子,
“坐在朕跟前,让朕好好看看。”
“皇城司每日都会跟朕汇报你在东南所为,朕认为,你杀得对,将军就要有将军的样子。”
卫渊当即愣在原地。
那时,赵祯是想杀杀自己的锐气。
赵祯摇了摇头,“朕第一次见到狄青的时候,也是你这个想法,可朕依旧未能保下他。”
卫渊刹那失神。
赵祯摆手道:“无妨,偶感风寒,过几日就好了。”
当听到赵祯这句话时。
“朕若是在年轻个十年,朕又何苦这般待你.”
赵祯突然打断,朝着他招了招手,道:“走近些,让朕看看你,朕许久没见你了。”
说到这里,赵祯朝着卫渊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朕若是不在了,朕担心,太子护不了你。”
随后。
卫渊再次落座。
王安石,字介甫。
“朕让你在殿外待这么久,也是为你好,更是给那些勋贵一个交代,否则,此事恐难善了。”
太子赵曦从殿后走出,来到赵祯跟前,“父皇.”
“好卫卿!”
“好卫卿,将来,就看你与王安石的了。”
赵曦深深作揖道:“儿臣,谨记。”
卫渊笑道:“官家记性好,当时末将第一次见到官家,心中除了惶恐,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卫渊低头沉默,这个时候,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赵曦沉默。
赵祯语重心长道:“朕的身子骨不行了,若无人搀扶着,只怕连走路都有些费劲。”
卫渊回首作揖,就此离去。
就连皇帝赵祯,也不能免这个俗。
古人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卫渊沉默起来。
卫渊想了想,又欲开口:“末将.”
“那时候的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愈发沉稳了。”
卫渊一愣。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官家?
亦或者,自己从头到尾,都不曾了解过官家的真正一面?
“朕若能再年轻十岁,该有多好”
赵祯笑了笑,“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在这里,朕也让你等了许久”
但一定要有。
冷落荡虏军,无论如何,赵祯都能说出一个理由。
无论两王案,还是今日刻意在外人面前疏远卫渊,都是为了给赵曦铺路。
这是赵祯晚年唯一能做,也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