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第01章 正派小书生 01 春闱之期将近,各地通过了乡试的秀才举人都往京城赶来,水路和陆路的交通比平日里更加繁忙。 是夜月上中天之时,大江之上一叶扁舟轻盈而来,按这般顺风顺水的行程,很快便能到达目的地,繁华的都城已近在眼前。 年修齐从窄小的船舱里走出来,手里还举着一卷书卷,借着明亮的月光又看了几行字,忍不住摇头晃脑默念一番,击掌叫道:“甚妙甚妙。” 感觉到船公看过来的视线,年修齐笑道:“看到妙处情不自禁,船家莫怪。” 船公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每三年的春闱之期都是他生意最好的时候,这样的书生痴态他见得多了,早就见怪不怪。 船公向远处看了看,回头道:“这位秀才公子,京城马上就要到了。您看这船资是不是该结清了?路费加上您一路的吃食,一共是四两银子。” 年修齐微微睁大了眼睛:“四两?!这——我上船的地方离京城已不远,不是说一两银子足够了?怎得又要四两?!” 船公皱着眉头道:“若是光坐船您给一两银子就够了,可是您在船上可吃了小老儿不少好酒好菜,我只要您四两银子已经是看在您是读书人的份上了,您是圣贤门生,可不能短了小老儿这点讨生活的银钱。” 年修齐被船公说得略显窘迫,红着脸道:“可……可是吃饭的时候您并没有说那是另外加钱的……” “你这个书生不能这么不讲理啊,你上哪家吃饭不要钱啊!”船公瞪着眼睛叫道。 年修齐这辈子都还没坐过船,是当真不知道。 出来的时候镇子里的孙员外的确是资助了他一些银两,只要求他高中之后要回去娶了孙家小姐。可是一路上他不懂得节省,看到路边的乞丐都要施舍一番,早已囊中羞涩,这时候哪里出得起四两银子。 年修齐正在为难时,江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他循声望去,却见一条装扮得富丽堂皇的大船正在缓缓驶来,船上丝竹之声混着嘈杂的人声,热闹不已。 “怎么碰上这条船,晦气。”船公看了一眼却连连抱怨,原本已经停在江中准备和书生讨价的小船也急急忙忙地重新撑起来,顺着水流攸然滑了出去。 “敢问这是哪家的船只?”年修齐好奇地问道。 如果是城中显贵,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看在自己是进京赶考的举子的份上资助些许银钱。 船家摇头道:“你这书生呆笨木讷,读圣贤书都读傻了,这些污糟事还是不要问了,说了你也听不明白。” 船家不肯说,年修齐也不好意思再问,只能想着到了岸之后再想办法卖书筹措一点银钱付给船家。 他回头向那已离得很近的大船望去,却见皎皎月光映照之下两道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其中一人身材高大伟岸一身富贵玄衣,手里拉扯着一个红衣男子,将他推搡到栏杆前。 年修齐担忧地望去,不知道他二人有何过节?那男人的动作粗鲁无礼,若是打起来,只怕那身量柔弱的红衣男子连他一拳也受不住。 “船家,你慢一些——”眼看着两条船就要飞快地错身而过,年修齐忍不住叫道。若是那边果真出了事,他也好劝解一二。 只见那男人一只手将红衣男子的双手反拧在背后,一脸凶狠地靠近过去。 “那边的兄台,有话好好说,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年修齐眼看二人要起冲突,忍不住向前一步叫道。 那边二人听到他的话,都一起扭头看向他。 年修齐原本担心那红衣男子会被那莽夫不知轻重地打下手去而受伤,红衣男子转过来的脸庞却让他呆了一呆。 不是因为那副艳丽胜过女子的容颜,却是因为那张脸庞上轻佻的笑意。 不是言语不和正要冲突么?这副表情怎么看都不像。年修齐觉悟自己大概管错了闲事,那两人应是朋友。 拱起手来欲解释一句误会,那船上的两人却都扭头不再看他。 红衣男子被转过身去,面朝向年修齐的方向,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年修齐,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甚至向他挑了挑眉头。 年修齐不知何意,却觉得脸上有点发热,那般神情实在是……不自重至极。 既然人家不搭理,年修齐也不再多作解释。两只船身正要交错而过的时候,站在红衣男子身后的那个男人突然一手撕破他肩头衣料,狼一样咬上红衣男子的肩膀。然后连衣衫下摆也被撩起,蠢动的身躯紧紧贴合在一起。 红衣男子仰起脖颈,一声高昂的长吟落入耳中。 无论是这副景象还是这道声音,年修齐一时之间完全反应不过来其中所代表的意义,只是觉得——不自重之极,简直不自重之极! 船家长叹一声:“这些王公贵族真是作孽哟——” 尾音还未完全落入耳中,年修齐只觉脚下一空,竟是无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身子一闪,落入了滚滚江水之中。 3、02秦王殿下 02 年修齐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他躺在床上怔忡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记起自已是无意中跌落江水中。 年修齐不善水性,在水面上挣扎了片刻,却还是被江水淹没了头。意识沉入冰冷的水底之前,他只记得自已慌乱之中去求救的那个趴在栏杆上的红衣男子的脸。 原以为这次要凶多吉少,没想到竟然得救了。他转头向四周看了看,此处看起来像是还在船上,只是这船里的摆设要富贵奢侈得多,不是自己租的那条小舟可比。细细打量,这里反倒让书生想到了那艘豪华喧闹的大船。看样子果然是这个船上的人救了自已。 所以说,为富不仁者还是少数。此处地处皇城,天子脚下,果然连达官显贵都如此仁义善良。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哪位老爷资助自己一二,手头的钱已经在一路上散光了,眼下离开考之日还有一个月,没有银钱在身,自己如何吃住,如何备考啊?! 年修齐在心里默默地为难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早先该省着点用的,也不至于落魄到如此境地。 年修齐正想着,突然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抬头看去,来人是一名清瘦少年,身着仆役衣饰,手里端着一碗药。那少年小心端着药碗,一抬头对上年修齐看向他的眼神,微微愣了一下,急急忙忙走过来。 “公子,你总算醒来了。你突然在甲板上晕过去,船上的大夫都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知道怎么医治。真是吓死我了,公子要是去了,我该怎么办啊?!”少年扑到床边,一脸担忧急切地连声道,眼眶红红,似乎刚刚哭过。 年修齐倒是愣住了。自己跟这少年素不相识,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关心?!难道皇城此处的教化已经如此清明,连一名小厮都懂得急人之所急?! 若果真如此,当今天子实可堪称一代明君。自己寒窗苦读二十载,只为忠君报国,报效朝廷,若能效力于这样清正的皇朝,才不枉自己一身的所学。 年修齐自己越想越远,又是点头又是抚掌,却让等在一边的少年又担忧起来。 “公子?你怎么不说话?!”少年关切地问道,“公子一直在晃着脑袋,可是头疼?!” 年修齐回过神来,急忙摆了摆手道:“在下无碍的,小哥不要担忧。不知是哪位侠士救了在下,在下实在是不胜感激。” 少年眨了眨眼,却是一脸懵懂。 “公子你在说些什么啊?!公子快把药喝了吧,快点把身体养好。方才在甲板上公子晕了过去,秦王殿很扫兴,现在脸色可吓人了。”少年一口气地说完,又把药举到年修齐面前。 年修齐听得一愣一愣的,隐约觉得哪里有点不对。眼前少年执着地把药举给他,他也只能先接过来喝下。少年又手脚利索地从桌子上拿了铜境过来,举到年修齐面前。 “公子,你现在醒过来,不知道秦王殿下会不会过来。公子需要整束仪容吗?免得待会儿又招惹了殿下不高兴。轻儿帮你举镜子。” 年修齐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镜中的人一脸呆愣,只是那一头青丝,修眉凤目,挺鼻薄唇,即便是如此木讷的神情也遮掩不住那张脸的倾城之色。 年修齐猛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呛咳,将含在口里的药汤喷了出来。 “公子你慢些喝。”小仆役慌忙放下镜子,抽出手帕来给年修齐擦拭。 “这这这――”年修齐惊得脸色惨白,指着铜镜对着少年连声说道,“这不是我!” 少年一听,眉梢都好像消沉地低了下来,一脸苦色地道:“公子刚刚得了急病,脸色不好也是情理之中。秦王殿下不怜惜公子就算了,公子却没有必要对自己这么苛刻。公子艳色无双,多少王公大臣都被公子迷得神魂颠倒,公子不要想太多,现在只要好好调理身体就好。” 小仆役口条极顺,说话又轻快,一句话下来年修齐光听到“公子公子公子”,其他的全部有听没有懂。 “什……什么?……”年修齐皱眉问道,话音未落,却被一道不悦的声音打断。 “好大的胆子,你们主仆两个倒是在背后说起本王的坏话来了。”珠帘被挑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进这小小的房间里。 年修齐感到扑面一阵冷风袭来,待那道身影走近时,那般强势的压迫感几乎令他不敢喘气。 小仆役赶忙跪了下来:“秦王殿下。” 来人居高临下地与他对望着,皱起的眉头里带着点不悦和鄙夷。 面前这张冷俊的脸年修齐记得,不正是刚才在甲板上看到的那个人?! “出去。”男人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少年,冷淡地命令道。小仆役身子一颤,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年修齐,却只能起身退了出去,将门关了严实。 这个男人气势太盛,年修齐有点不敢与他对视,收回视线低下头来,寻思着如何开口问清楚眼下发生的事。 那个铜镜里照出来的影子分明不是自己,却是刚才的那名青衣男子! 这事来得太过诡异,竟像是民间所传说的借尸还魂。难道原先的自己已经死了?可这青衣男子分明没有落水,自己又如何占了他的身体?如今自己在这里,那青衣男子又去了哪里?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如何才能解释得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便是向别人说,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年修齐越想越远,几欲扼腕叹息。自己此次来京赶考,一路上竟是如此不顺。 一只手突然钳住他的下巴,使力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年修齐抬起眼睛,便又对上了那双从深处透着冷意和不屑的眼。 “秀棋公子在想什么?!”秦王调笑道,“如此冷落本王,你要如何补偿?!” 粗糙的手指在自己的唇边磨蹭着,年修齐只觉得此人――真是不自重之极。 “阁下请自重。”年修齐正色道。他向来不是能忍之人,本就立志成为一名言官,将一切不平之事不公之事尽数鞭笞,将圣上身边的奸佞小人全部驱逐,让朝野清明,让百姓安居乐业! 秦王闻言却眯起了双眼,冷哼一声:“本王自重?哼,本王给你三分颜色,你倒是拿起乔来了?!本王可不是你那知情识趣的情哥哥。” 这个男人明明一脸的道貌岸然,一翻脸却能面不改色地呛出这么一串无礼之话。年修齐听得又惊又怒,瞪大了眼睛,只管抖着手指着他,颤声道:“你、你、你――” 还没“你”出下文,却被秦王一使力推了开去。 4、03一脚之仇 03 “阁下有话请直言,这是要做什么?!”年修齐何曾遇到过如此无礼之人,仰头愤怒地道。 秦王挑了挑眉头,嗤笑一声道:“行了,别玩花样了。乖乖服侍本王,本王便不计较你方才的罪过。” “罪过?什么罪过?”年修齐一头雾水,自己这个身体感觉上虚弱无比,面前这位秦王却身形高大,他能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罪过?! *** 站在屋外的小仆役轻儿正担忧着自家公子身体正是虚弱,不知道病得严重不严重。听着两人好像要吵起来了,也不知道公子落水之后性情怎么变得如此刚直。秦王那是什么人?又最是记仇,这么顶撞他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所以听到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怒斥和扑通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的时候,轻儿吓得猛地咬住自己的拳头,战战兢兢地隔着门板听了片刻,最后还是一咬牙推门走了进去。 门开时只见自家公子光脚站在床边,正一脸愤怒又惊恐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秦王。 “公子,你没事吧?!”轻儿跑了过去,却看到秦王从地上半坐起身,捂着胸口紧皱眉头。虽然他脸上的表情仍旧冷酷稳重,轻儿却从他额角流下的几滴冷汗判断,秦王跌的这一跤肯定很疼。 看了看秦王倒地处的木桌和木凳都被砸得歪歪斜斜,轻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顾不上去管自家公子,连忙去搀扶秦王起身:“秦王殿下,您没事吧?!轻儿扶您起来。” 秦王一把推开轻儿,盯着年修齐的双眼几欲冒火,一步走到年修齐的跟前,猛一抬手。 年修齐刚刚慌乱之中把秦王一脚蹬了出去,现在正是惶恐,看到秦王一脸怒火地冲自己过来,吓得慌忙用手抱住头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圣人俱言以德服人,阁下若动用武力就是落了最下乘!” 谁知秦王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伸手拿了自己的外衫就往外走去。 “秀棋公子若不愿意可以直说,本王可没兴趣强迫你。”秦王面色阴郁地道,“秀棋公子从云水国至我朝为质以来,向来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现在正经起来了,是不是太晚了些。你今晚这一脚,本王记下了,哼!”说完甩袖离去。 轻儿送秦秦王出了门,满心焦急,却苦于自己身份低微,没有他开口的余地。 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却见年修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在床边坐了下来。 “公子,您怎么把秦王给得罪了啊?!您快去把他招回来啊!”轻儿跑到年修齐跟前急道。 “我为何要招他回来?!”年修齐睁大眼睛道,“你知不知道,他刚才想轻薄于我!真是无耻之极!”年修齐一想起刚才的情景,便禁不住又气又怒,脸色通红。 “公子你在说什么啊?!秦王殿下是您好不容易才搭上的,现在把他得罪了,以后再想跟他好,可就难了。” “我为何要跟他好?!这种轻浮浪子,我自然要离得远远的。”年修齐摇头道。 轻儿这才觉察出不对劲来,打量着年修齐道:“公子,您到底怎么了?!从醒过来的时候开始就不像平常的你了。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大夫来!” 年修齐刚才只顾着气恼秦王的无礼,却将自己借尸还魂的事忘了个干净。这个时候猛地想起来,不禁觉得头又疼了三分。 “不用了,我没事,我只是――”年修齐开口道,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说自己是魂魄出壳,占了原主人的躯体?且不说他熟读圣人教晦,向来不屑于鬼神之说,便是自己开口说了,谁又会相信他?!看起来这身体原主人的处境也并不顺遂,若是自己照实说了,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我只是――脑子里有些混沌,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年修齐思量了片刻,最终觉得失心疯也许是最好的解释了。 “怎么会这样?!”轻儿瞪大了眼睛看着年修齐,突然又抱着年修齐的一只手臂哭道,“公子,都怪轻儿伺侯不周,让您落了水,竟然会得了这种病症。这可如何是好啊?!轻儿去找大夫来。” 年修齐安抚了他一下,想了想道:“先不要找大夫。轻……轻儿,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行事难免不妥。你将我的身世向我讲来,让我以后也能有些分寸。” 轻儿点了点头,抹去泪水,坐到年修齐身边,想了想便开口道:“您原是云水国的储君。因为萧国的大军侵袭,云水几欲国破。最终老国主将您送与萧国为质,以向萧国求和。” “储……储君?!”年修齐不敢置信地道。既是储君又为何随便送到别国做质子,沦落到被人如此欺凌的地步?! 轻儿点了点头,继续道:“可是现在不是了。现在云水国已经有了新的国主,是公子的异母弟弟。国主与公子素来不和,现在更加不管公子在萧国的死活。公子,你的命好苦,轻儿会永远陪着您的。”说着又欲落泪。 年修齐从秦王的话里便已隐约感到自己这身体原主人的处境并不顺送,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的恶劣。 5、04秦王是个渣 04 轻儿只是云水质子身边的一个小仆,更多的事情他也并不了解,三言两语便将年修齐现在的处境交待了个清楚。 虽然大概了解了要面对什么,年修齐却仍旧完全束手无策。他寒窗苦读二十载,所学的都是如何忠君报国,如何造福社稷,这么复杂的情况实在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至少,那以色侍人的勾当,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真不知道以前的那位质子公子在想什么,明明出身高贵,却为何要自轻自贱,去做这等让人瞧不起的事情。 他虽出身低微,但是身为文人,自当有文人的风骨,绝对不会做出有辱门楣之事,否则真是枉读圣贤书了。 轻儿坐在床边用绸面扇子替年修齐扇了一会儿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公子,公子,您今日把秦王得罪了,恐怕秦王的那些赏赐是不会送来了。您想好接着要去哪位大人那里走动了吗?!” “赏赐?什么意思?我为何要收那秦王的赏赐?”正闭目养神的年修齐睁开双眼,不解地问道。 轻儿叹了一口气:“公子,您连这个都忘记了啊。我们质子府的库房已经快要空了,再没有银两接济,只怕下个月全府上下连吃饭都成问题了。本来这一次秦王殿下已经允诺了百两黄金,可是您刚才那样对他,他肯定不会兑现了。” 年修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惊呆了片刻,半晌才发出声音:“你是说――质子――‘我’居然要靠出卖色相的钱来维持生活?!” 这哪里是出身皇族的质子啊?!就算是临国送来讲和的人质,那也毕竟曾是一国的储君,两国为了面子也不会这样为难质子啊,自己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呢?! “公子,你不要这样说。那些大人爱慕公子,才会心甘情愿送上礼物的。”轻儿心酸地宽慰道,“本来老国主还在的时候,公子每月都会有饷银送到府上,可是自从老国主身故,您的弟弟接任国主之后,他不但断了公子的供给,甚至背弃当初两国讲和的条件,完全不顾公子的死活。”轻儿说着便有些气哼哼地愤怒起来。看来他的心倒是一门心思地扑在自家公子身上。 年修齐摇了摇头:“不管那么多了,回去府上看过再说吧。我们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不成。” 小船正在慢慢驶向岸边,年修齐从窗户里向外看,想找到那艘载自己来的小船的影子,好确认一下自己原本的身体到底如何了。可是江面上一片苍茫,那艘小船早就不知去向。 问轻儿,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质子晕倒的时候整个船上都乱轰轰的,他又急又怕,哪还顾得上其他。 年修齐只能先把此事放下,待日后再说。 大船靠岸,年修齐在轻儿的搀扶下从船上下来。 秦王已经先一步下了船,岸边早有人备下了车马,在那里迎接他们。 秦王上了马,回头冷淡地瞅了年修齐一眼,又吩咐马车一同离去,便带着自己的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年修齐有些虚弱地靠在轻儿身上,这个码头上好像聚集了很多人,像看热闹一样都向他这边瞅来,各种或好奇或窥视或赤果果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好像全部人都知道这位质子的事迹似的,这种被人用视线□□的感觉让年修齐感到十分屈辱和十二分的气愤。 码头上除了围观的人就没有别人了,看样子刚才那些来接船的都是秦王的人。这个秦王真是小气得可以,就这么把自己扔到这里自己跑了。年修齐在心底腹诽着。 早先还总是听闻这位秦王的贤名呢,说他老成持重,比当今太子更有帝王之相,更能造福社稷百姓。看来都是虚的。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这个男人,根本就是睚眦必报,气量狭窄! 身体还很虚弱,甚至身上某个说不出口的位置还隐隐做痛,年修齐想到自己落水前看到的甲板上的景象,就觉得好像更疼了。 轻儿用袖子替年修齐遮住脸颊,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四周的登徒子,想要喝斥他们走开,却又有人吹起下流的哨声,甚至出言调戏,气得轻儿面孔通红,却也完全无可奈何。 什么贵公子的身份都是假的,在这片异国他乡的都城,他们根本没有一丝自保的能力。就算现在有人胆大包天地冲出来把他们扛回家,只怕都不会有人来管。 主仆两人在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的注视之下,相偎相扶地艰难走着。 年修齐脸孔通红,轻儿以为自家公子受了这样的羞辱自然有天大的委屈,却不知道内里的年修齐几乎要气到揍人了。 书生的脾气也是很暴躁的。何况自从他考中举人之后,在家乡那处小县城走到哪里不是被人奉为座上之宾款待的,何曾受过这种无理待遇。 这还是巍巍皇城天子脚下呢,这些莽夫居然如此粗鲁无礼。书生心里原本对皇城的好印象一下子跌到谷底。身为圣贤门生,他深感自己肩上责任重大。 二人还未走出码头时,突然一辆马车停在二人面前。 气得快要爆发的书生以为是秦王良心发现来接他二人的,可是车帘掀开来,里面露出来的一张脸却是全然陌生的。 车上那个男子长相清俊儒雅,面上带笑,看着就令人十分想要亲近。 比起那个秦王来,他身上的文人气质极大地讨取了年修齐的喜好。 “我正在四处闲逛,听闻秀棋公子正在码头,所以特意赶过来。没想到真让我赶上了。”男子笑着开口道,又向他身后看了看,“你不是和秦王殿下游江去了,怎么只有你一人?秦王殿下呢?” 6、05又来一个渣 轻儿机灵地上前行了一礼:“傅大人,多谢大人有心了。秦王殿下有事先走了,小的失职没有给公子备下马车,只能委屈我家公子走回府了。” 那男子含笑地打量了年修齐片刻,并没有立刻开口邀请他上车同行。 年修齐本来看他态度那么友善,以为他是质子的朋友,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年修齐向来有点恃才自傲,现在更加说不出请求别人载他们一程的话,他又不认识这个男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能笑着点了点头,准备告辞离去。 轻儿却眼巴巴地望着那傅大人,希望他开口挽留。 不是轻儿贪慕虚荣,他只是不想自家公子这么抛头露面地被外面那些人指指点点。下船的时候秦王一点也不给面子地甩下了公子,过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在京城里传开。一想到公子又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轻儿就很不忍心。 傅紫维打量了片刻,年修齐被他的眼神看得越来越不自在,他才笑着开口道:“我现在正好没事。如若秀棋公子不嫌弃,我可以送公子回府。” 年修齐虽读书读得不识柴米油盐贵,却也不是完全不懂世事之人。这个傅大人虽然看着温文有礼,年修齐却觉得他眼中的笑未达心底。 这京城果然是非同一般之地,连人的心眼也比别人多转上几个弯,哼。 本来想要拒绝,轻儿却先他一步应了,一脸欢喜地扶着他上车。 年修齐手无缚鸡之力又正值身体虚弱,轻儿一个劲地扯他,虽然他心里不愿也只能半推半就地上去了。车帘放下,马车又麟麟地驶向前方。 傅紫维仍然面上带笑地看着年修齐,年修齐也只能向他客气地笑笑。车里的气氛有点怪异,好在轻儿看出自家公子的不自在,傅大人没说什么,他便也死皮赖脸地留在车里。 傅紫维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昨日秦王殿下带秀棋公子游江,公子玩得可还开心?!” 傅紫维一提起游江的事,年修齐就想到在船上的时候自己踢了那个秦王一脚,心下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秦王是萧国国主的次子,那是多显赫的身份多娇贵的千金贵体,自己那样对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罪罚呢…… 可恨自己一腔热血忠君报国,还未得进了皇城的城门,就先得罪了皇家之人,真是造化弄人。 轻儿看自家公子不答话,怕对傅大人太失礼,便大着胆子擅自开口道:“我家公子在江上吹了风,染上了风寒。秦王殿下乘兴而来却未得尽兴,公子正觉自责呢,还想着改日要到秦王殿下府上拜访。” 傅紫维也不怪这小仆无礼,只是看着年修齐道:“怪不得公子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是身体不舒服吗。我还以为如今公子心中只想着秦王殿下,在下想得公子一眼青睐都求不得了呢。” 说着便伸出手,覆上了年修齐放在身侧的手背上。 年修齐浑身汗毛一竖,就欲抽手出来。想不到这个傅大人看着温文尔雅,竟然如此不顾礼法,甚至连轻儿还在眼前他都无所顾忌。 傅紫维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另一只手揽住年修齐的肩膀:“秀棋公子几日前还同在下日日温存,这么快就对在下忘情了吗?!”傅紫维孟浪地在年修齐耳边吹了一口热气,吓得年修齐一身鸡皮疙瘩瞬间起立。 这个质子到底是跟多少人不清不楚啊?!他二十多年来洁身自好,日日埋头苦读圣贤书,一朝落水怎么就陷入这般境地,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大人请自重……” 年修齐红着脸想要挣扎开,想不到轻儿却不知何时挪到他身体的另一边,暗中制止他,一脸恳求地看着他。 已经把秦王给得罪了,可千万不能再把这位傅大人也得罪了。且不说傅大人跟秦王殿下关系要好,他自己也是出身显赫位高权重,公子今日把这些人得罪光了,以后在这京城里哪还有活路啊。 年修齐瞪着轻儿,这小仆一直为他着想,现在却帮着外人欺辱于他,真是――岂有此理! 傅紫维将年修齐那微不足道的挣扎制住,继续禁锢在自己怀里。 这个男人他再了解不过了,此时推推搡搡作势拿乔,不过是想多要点夜渡之资罢了。 本来这位质子公子转头勾搭上了秦王,他便对他失了兴趣。他和秦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现在更是秦王的左膀右臂,他可没有兴趣和好友一起玩。反正京城里美人如云,这个质子也不是那么倾国倾城。 开始冲着他是云水储君的身份,还有几分新鲜劲,毕竟地位这么高贵的玩物也是难得,时间久了,玩物就只是玩物,何况他艳名在外,屡屡使手段勾搭一些青年才俊名门之后,让傅紫维也有点倒胃口。 只是刚刚他和他的小仆相扶相依地行走在街道上,被百姓指指点点,还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虽然知道他本性浪荡轻浮,傅紫维却也免不了被那表象迷惑,又生出几分兴致来。 7、06末将笔笔直 年修齐被他抱在怀里――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调戏过!想要挣开,却又碍于轻儿那双几欲垂泪的大眼睛里的哀恳之色,只能一忍再忍。 反正这是在车上,还在大街上行走,和熙熙攘攘的行人只有一帘之隔,这位傅大人再不要脸面,也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下流之事。 忍着吧,小不忍则乱大谋……虽然他现在也不知道要谋什么,可是年修齐还有一丝希望,希望参加考试,希望金榜题名。这可是他为之努力了一辈子的愿望,现在自然也不想放弃。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名列三甲入朝为官,和这位傅大人应该也算同僚了。 和气为贵,和气为贵。 年修齐缩手缩脚地被男人抱着,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傅紫维讶异地挑了挑眉头,这质子这么乖巧倒是出忽意料。既没有半推半就勾引他的兴趣,也没有像往常一般轻浮调笑。 果真是病了么? 傅紫维低头仔细看了看怀中之人的脸色,看他面上有些不自然的红色,好像真的有点病恹恹的样子。 如果病了就能这么乖巧,傅紫维倒是挺喜欢的。 傅紫维禁不住心底的痒意,伸手探入那松垮垮的衣领,摸上那片温润的肌肤。 有好些天没摸过了,今天这带点热度的手感,倒真是令他贪恋起来。反正元颢那家伙也没兴趣了,不妨就再带回府,多宠他几天。 他所求不过就是金银珠宝和一方庇护,钱财傅紫维并不看重,要多少自己给多少就是。庇护他一个小小的无用棋子,也不过举手之劳。 正在努力和未来同僚“处好关系”的年修齐被他摸到的一瞬间如遭雷击,竟然忘了反应。他没有想到这个傅大人竟然果真如此无耻,敢在大街上行此猥亵之事。 他在出生长大的小镇子里连未出阁女子的面都不能见,就是那位许配给他的孙家小姐,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子。 没想到在京城里居然碰到这种事!昨晚他还在感慨京城里教化良好,现在他却只想大骂世风日下! 那只越来越过分的手让年修齐再也忍受不了,连滚带爬地挣开傅紫维的禁锢,爬到车门处,回头怒道:“我……我要下车!” 轻儿面色惨白地看着傅紫维脸上的笑意消失,眉头蹙起,只怕他突然发难,为难自家公子。 好在傅紫维马上就又面带笑意,前一刻的不悦仿佛一阵烟拂过,不见踪影。 “停车。”傅紫维开口道,马车果然渐渐停了。 傅紫维向来比其他王公贵族和气,他高兴时轻儿还敢越位说上几句话,现在他却知道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只能过去扶住自家公子。 “秀棋公子看起来面色不好,身体不舒服,是我不够体贴了。”傅紫维淡淡地笑道,“既如此我也不便强留,这里离府上已不远,就此别过,日后定当登门致歉。” “不、不用了,我还要多谢傅大人带我二人到这里。就此别过!”年修齐看了轻儿受了惊吓的脸庞一眼,还是尽量有礼地道了谢,便带着轻儿跳下了车。 马车又麟麟地驶远了,年修齐抬袖子擦了擦额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虚汗,头也一下子更晕了。 好像真的染了病了,年修齐不舒服地摸了摸嗓子。 轻儿一脸担忧地道:“公子,傅大人好像不太高兴了。和公子来往的达官贵人里面,傅大人是最温柔的了。现在连傅大人也――” 年修齐觉得这个小仆的观念实在有问题,自己有手有脚有学问,为什么要靠讨好那些人来讨生活?!以前的质子自甘堕落,他既然占了他的身体,就一定要给他带上正途。 且不提圣贤教晦,单就那些人都是男的,他就接受不了!年修齐还记得自己有婚约在身,虽然他现在这个样子是无法向人家解释了,至少也要等解除了和孙小姐的婚约,他才好另谈婚嫁。 而且他要娶的绝对是温柔似水的女子!男子之间,他连想都没想过,这也太过惊世骇俗了。 年修齐跟着轻儿继续往质子府走去。轻儿一路上唉声叹气地念着,公子得了失心疯,不但忘却了旧事,连分寸也没有了。 说什么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年修齐在心底不屑,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小仆役懂得什么? 直到他亲眼看到了自己的质子府。 年修齐睁大了眼睛和嘴巴看着面前高大的朱红色大门以及两边看不到头的高墙。以他之前见过的最大的庭院就是孙家老宅的浅薄见识来看,这座质子府简直就像皇宫一样巍峨壮观了。 别说他现在身体文弱纤细弱不禁风,就算他身强力壮,四肢发达,也完全不可能将整个质子府给撑下去。 07 年修齐在轻儿的搀扶下,几乎是战战兢兢地往那朱红大门里面走去。 门边守门的小厮就有三个,见了他齐齐地弯腰行礼。要不是轻儿拉着,年修齐脚一软差一点想去回礼。 进了宅子,又有年轻貌美的丫鬟们出来迎接。 这座府宅里有不少院落,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年修齐一路上跟着轻儿进了其中一座院子,看起来这处是质子居住的地方。 “这宅子里到底有多少人?”年修齐发愁地问道。 如果是要养这么大一所宅院,他现在区区一个秀才,打死他他也养不起啊。 年修齐倒是忘记了他根本没有替质子养家的责任。 “公子,这宅子里小厮有十五人,丫鬟二十人,护院十人,加上帐房先生,厨娘,大概有五六十个吧。” “这么多人?!”年修齐惊得几乎跳起来,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却更加愁眉苦脸,想了想又道:“不对啊,怎么全是伺候的仆役?” “都是伺候公子您的呀。”轻儿眨了眨眼道。 年修齐听了连连摇头。这质子一个人哪里需要那么多人服侍?!虽然他是靠勾搭其他王公贵族得来银两接济,可是那些王公贵族的钱又是哪里来的,还不是天下百姓供着。他们不思报效朝廷,反而花费大把的银两寻欢作乐。 这些贵族奢侈攀比之风他早就看不惯了,要是他能入朝为官,他一定参参参参参死这些朝廷的蠹虫。 尤其是那个下流无耻的秦王元颢! 一想到那个秦王,年修齐顿时觉得头疼腰疼屁股也疼。 又想起在昨日之前,那个男人还是自己心向往之的国之栋梁,未来的一代明君,白月光一样的高高在上,年修齐不禁觉得连自己的感情也被人欺骗了!身为一名皇子亲王不去恩泽百姓,不思治国安邦,竟是满脑子龌龊念头,只会欺凌自己这柔弱无依的可怜人,简直岂有此理! 刚刚回府在书房里坐下的秦王无元颢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他皱眉揉揉鼻梁,又环顾左右。幸好无人在旁。元颢摇了摇头,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拿起公文细看。 轻儿见年修齐一会摇头一会叹气,满脸神伤的样子,担心地扶着他去休息:“公子,您身上不好,还是快点躺下休息吧,轻儿去找大夫来给公子看看。” 年修齐满腹心事,只是从昨夜开始到现在发生这么多事,也实在是乏了,躺要轻纱微拂的床上,很快就睡去了。 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大夫早就等在外面,轻儿引他进来给年修齐诊脉。 “公子只是吹了江风,感染了风寒,无碍的。我开两贴寒的药,给公子服下就好。”大夫捻着胡子道。 “大夫,我家公子真的没有其他毛病了么?”轻儿坐在床边,拉着年修齐的手担忧地问道。 “这……不知小哥所言何事?公子是有些体虚气寒,日后还需细心调养,这也是急不得的事。” 年修齐知道轻儿想问的是他失心疯的事。他本来就没这毛病,大夫如何能看出来,找个道士来看还差不多。 正要开口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程公子何在?!快请他出来!” 这一声响如洪钟,听上去应是习武之人。几名护院拦在院外,一阵吵嚷喧哗,好不热闹。 轻儿付了诊金,让丫鬟带着大夫离开。又让看上去有些不安的年修齐躺下休息,自己走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就算质子没地位,好歹面子上也要不失礼的。敢在质子府这样吵闹的人,应该也是非富即贵了。在昨日之前,年修齐长这么大见过的官位最高的人就是家乡那边的那位圆胖县令,却从昨天开始就接连碰上那么多身份显赫的达官显贵,且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如今这位还踢馆上门了,不知道前质子又招惹过什么人。但以他招上的不是皇帝的儿子就是丞相的儿子来看――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年修齐难免心里有点发怵。 可是看着那个轻儿挺直了单薄的脊背,挡在他的前面,替他出面,年修齐更是感到一丝愧疚和感激。 轻儿只是一个小仆役,本来在那些大人面前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轻易就会获罪。在这等级森严的皇城根下,轻儿的性命就像浮萍一样不值一提,没有人会拿他当一回事。他明明更加纤弱可怜,可是为了自家公子还是硬着头皮顶上。这么忠心真诚的品格,倒比那些道貌岸然的王孙贵胄更高尚百倍。 他占了人家公子的身体,不知道何年何月能换回来,这轻儿小仆,也注定是他必须背负的责任。 年修齐在心底叹息着,若他还是原本的自己,一定要跟轻儿这样的人结交一番,现在他自然也不能让轻儿一个人替他面对质子招惹的那些身份显赫的狂蜂浪蝶。 年修齐替自己鼓足了勇气,推开门出去,还未看清眼前的形势,一件粉纱状的东西突然冲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年修齐视线被挡,只听到身前一个男人冷声道:“秀棋质子,你来蔽府做客,末将念你是云水贵客,礼遇有加,没想到质子竟然如此不自重,在我床上偷偷放了这等龌龊的东西。我早听闻质子的风流之名,本不欲相信那些流言,现在却也不得不信了。末将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更不同于你那些入幕之宾,请质子好自为之!”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年修齐听得一愣一愣的,轻儿手忙脚乱地替他把盖住头脸的粉纱拿下来。年修齐这才看到院子里除了轻儿和自己,就只有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连同他的两个随从。那男子此时正一脸愤怒鄙夷地看着自己,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这……这又是谁啊?!! 8、07传说中的男人 年修齐看了看手中的红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让眼前这个男子如此大动肝火。想要展开来看看清楚,却被轻儿一把按住,面前男人脸上的神情也更加不屑起来。 年修齐不由得更加烦恼。自从换了这个身体,碰到的这些人看他的眼神竟是一个比一个轻蔑。想他从前虽然只是一介书生,好歹十年寒窗搏得功名在身。当朝重视文人,那是走到哪里别人都要客客气气另眼相看的。 这质子虽然看着身份高贵,地位却如此尴尬。所以说人的地位名望果真无关于富贵与贫贱,唯关于自身尔~ 年修齐感慨着,不由得又犯了书生痴态。轻儿见他手拿着纱衣不说话,微微摇头晃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看看面前的这位将军脸色更加难看了,轻儿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吕将军,我家公子昨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将军海涵。” “大胆奴才,将军面前岂有你多嘴的份!”男人身后的两个随从刷地抽出刀来,一人大声喝斥道。 轻儿吓得后退了一步。 “你们这是做什么?!”年修齐虽然也怕那明晃晃的白刃,却将轻儿护在身后,忍着胆怯昂首道:“到别人府上还随身带着兵器,现在更是出言恐吓,你们这般行为同强盗有什么区别?我……我要告官!” 那吕将军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个色厉内荏的质子,一抬手让随从退下,又上前一步道:“他们都是武人,不懂规矩,无意冒犯质子。想来末将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请你好自为之,告辞!” 说完转身就向院外走去。他身形高大,气势如虹,只是靠近一小步,就让年修齐感到一股浓烈的压迫感,几欲后退。 好在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反而果断地离开了。看着那三个人的背影,年修齐才舒了口气,回头问轻儿:“轻儿,这些是什么人啊?!” 轻儿有些惊魂未定地上前道:“公子,您不记得了?这是吕东洪吕将军啊。他一直驻守西边国境,前不久刚被召回京城,公子前几天还想同他交好,曾到吕将军府上赴宴。” “吕东洪?!”年修齐讶异地叫出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刚才跟那个传说中的男人竟然离得如此之近,心底实在有点激动。 身为萧国人可以不知道当朝皇帝换了哪个,却没有不知道吕东洪的。这是在先帝之时十四岁即为将的少年天才,经历数百场战役从无败绩,年纪轻轻便已成为闻名数国的不败战神,将萧国整个西边国境镇守得固若金汤。虽然萧国重文,年修齐却对吕东洪这样的武将由衷拜服。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朝廷越来越重文轻武,这让年修齐一直有些忧虑。 “他就是吕东洪啊,果然一身正气,不为美色所惑。不错,不错。” “你说什么啊公子,那美色不就是您么……公子怎么这么高兴。”轻儿不满地嘀咕道。 “那是我以前糊涂,像这样的国之栋梁,高风亮节之君子,必是富贵贫贱皆安之若素,威武亦不能屈,岂能妄图以□□之。”年修齐十分不满地道,“人非圣贤,若因为有心人的诱惑使君子堕落,那实在令人痛惜。” 不知道秦王是不是那令人痛惜的君子之一?!年修齐不由得在心底抱着一丝幻想,他不能接受曾经令他高山仰止的男人居然是如此的――不自爱不自重。 年修齐骂人的话实在有限,秦王是不自重的,傅大人是不自重的,反正都是不自重的。 轻儿看他摇头晃脑又犯起痴态,感伤地摇了摇头,扶住年修齐道:“公子,我扶你回去休息吧。我去给您煎药。” 比起移魂之事,风寒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病。几贴药吃下来,年修齐就完全好了起来。 所谓失心疯之事只有轻儿一个人知道,他也有意替自家公子隐瞒。有这样贴心的人儿在身边,年修齐觉得这便是他不幸之中的万幸了。既来之则安之,年修齐虽年龄不大,这个道理却懂得透彻。 身体好起来之后,年修齐开始着手了解自己府里的状况,这一了解,他才知道自己已经窘迫到何种地步。 种种繁锁之细节他弄不太清楚,只是结果十分清楚:他马上就要没钱吃饭了。 “我――我去街上卖几幅字画,先贴补一二吧。”年修齐坐在帐房里,愁眉苦脸地道。 站在一边的帐房先生捻了捻长须,开口道:“公子一幅字画能卖多少钱?” “一二两银子总有吧。” 帐房先生抬眼看了一眼自家主人,到现在他还从没见过这花孔雀一样的公子进过书房哩,他倒是挺有自信。不过冲着自家公子向来的名声,不管他画成什么样子,应该也会有一些浪荡子不惜花费巨资捧场吧。 帐房先生面色不变,又继续道:“公子可知自己府上一天要花费多少银两?就算我们勒紧腰带过日子,少说也要五十两才够院子里的人过活,这还不算给仆役丫鬟们的工钱。何况公子交游广泛,总免不了有一些应酬。” 年修齐张大了嘴巴看着帐房先生,帐房先生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弯下身去。 轻儿在一边举着纸扇给年修齐扇风,想了想道:“公子,您是千金贵体,身份尊贵,怎么能去街边抛头露面。我看不如――” “哦?你有何对策,快快说来。”年修齐眼巴巴地抬头望着轻儿。 没想到进京城之前他就为四两银子窘迫,进了京城之后还要为没钱伤透脑筋。他本是进京赶考报效朝廷来的,怎么一直被困在这等俗务之中脱不开身呢?! 轻儿殷勤地打着扇子,继续道:“我是说,公子不如去找傅大人求求情?!我一直觉得傅大人是个好人,对公子也一直很好的……哎哟!” 年修齐拿起毛笔,毫不留情地在轻儿脑袋上敲了一下。 轻儿捂着脑袋,委屈地看着自家公子。 “这种事莫要再提,我情愿去街边卖字画。”年修齐站起身一拂袖道,把桌案还给帐房先生,带着轻儿往外走去。 刚出了门槛,年修齐停住脚步,抬头望天想了片刻,转头十分郑重地教育轻儿道:“傅大人不是好人,依我看,傅大人肚子里比秦王还坏。轻儿,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你要记住公子的话。” 轻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受教。年修齐这才满意了,让轻儿带路,去书房。 丞相府中,正在书房里用功的傅紫维突然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推门进来的秦王元昊挑了挑眉头,一边走过来一边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说起来本王今天也觉得不甚舒服呢。” “没有。你从宫里拿出来的这熏香味道太浓烈了些,俗,下次你自己留着用吧。”傅紫维揉了揉鼻尖不满地道。 ”行了,这稀罕玩意儿宫里妃子都难得一见,你哪儿那么多讲究。快去准备一下,今日太后召见,你可给本王打起精神来好好应对她老人家。“ 9、08人人都爱本将军 傅紫维放下毛笔,看向元颢问道:“太后娘娘为什么这个时候召见。” 元颢轻哼了一声:“还不是我那位好哥哥,当朝太子督治河患功成归来,太后娘娘这是要给他长脸呢。” “太后娘娘还召了谁?”傅紫维已猜到几成,还是问道。 “父皇自然是要去的,李家的人也少不了,还有一个吕东洪。”元颢随手翻着傅紫维看的书,回道。 傅紫维摇头道,“太后这是想把吕东洪也招到太子那边去,这偏袒的心思还真是连遮都懒得遮了。” “她是太后,皇帝的亲娘,太子的亲奶奶,权倾朝野的李家都是她身后的助力。”元昊哼笑道,“她有什么好遮的。” “你听听你说的话,太后娘娘就不是你的亲奶奶了?”傅紫维伸手把自己的书抢回来,“我看你要是有太子殿下一半乖巧,你奶奶都不至于这么不待见你。” 元颢摆了摆手道:“行了,我知道太后见我就烦,这不是来找你了么。别在这边说废话了,快去准备准备,讨她老人家高兴就看你的本事了。” 傅紫维也知道晚上这酒晏大概能让元颢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当下也不多说,让元颢在书房等着,自己回房换衣裳去了。 且说年修齐那边从书房里取了文房四宝,又让两个仆役帮忙搬了个小桌子和椅子放到街边,开始当街卖起字画来。 他又不是什么名家,字画之类的自然无人问津,在街边坐了一中午,倒是有不少不识字的百姓过来请他看看家书回回信什么的。虽然所赚不多,却是自己劳动所得,又帮助了别人,年修齐觉得很是惬意。 轻儿看着钱袋里寥寥几枚铜板,却是惬意不起来。 “公子,您真的打算就这么做下去么?”轻儿开口道,“不是轻儿泼您冷水,照公子您这个做法,过不了两天府里的人都要挨饿了。” 年修齐抓了抓头发:“那怎么办,我只擅长这个。”把笔尖放在舌尖上舔了舔,想了片刻又道:“我刚刚想过了,我一个人实在住不了质子府这么大一个宅子,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反正我又养不起,不如都遣散了吧。” “公子您说什么?!”轻儿瞪大了眼睛。 年修齐为难地道:“我说得不对么?难道身为质子,不可以擅自离开质子府?不能遣散仆人?” “那倒没有。”轻儿也皱起了眉头,“只是公子您身为云水皇子,向来自持身份,现在说要遗散质子府,我怕您以后病好了,会后悔的。” 明明如此不知自重,这算是什么样的自持身份?!年修齐难得地腹诽别人一句,却是腹诽在了“自己”身上。 “就算是‘病’好了会后悔也管不上了。”年修齐看着轻儿,又教导道:“轻儿,你要记住,并不是看上去家财万贯门庭若市的才叫有身份。人若不能尊重自己,也必不被他人重视。君子当重义轻利,身正影端,方是立人之本。” “哦……”轻儿眨着眼睛应了。这话不像“傅大人不是好人”那么简单易懂,年修齐也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倒也不求他今日就顿悟,来日方长,他一定要把这个小家仆的错误认知扭转过来。 年修齐一掸衣袖,正欲坐正了继续完成手下的一幅字,却突然有个人影从街上扑了过来,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手却被人握住了。 “这不是秀棋公子吗?!”那人身子趴在桌子上,两只手亲密地握着年修齐握笔的手,一脸涎笑地看着年修齐的脸庞:“自从那日在将军府得见公子一面,在下一直魂牵梦绕,难以忘怀。听说秀棋公子前几日陪同秦王殿下游湖去了,该当正是浓情蜜意。怎得现在一个人坐在街边,孤苦伶丁,看得在下好不心疼。” 年修齐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墨水在纸面上洇开几点墨渍,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作品就这样废了。 年修齐心底生怒,瞪向来人。面前这浪荡子却还欲得寸进尺,想要转到桌子后面来。 轻儿上前挡住了他:“这位大人,我家公子不认得你,请你不要无礼,冲撞了我家公子,你担待得起么?!” 年修齐微微讶异地看了一眼轻儿。这小家仆对秦王傅大人吕将军都是一副殷勤模样,秦王和傅大人对自己动手动脚的时候,轻儿还不准他反抗。现在倒是硬气起来了,言语里还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气势。再看看面前的这个男子,虽然一身锦衣,却并无贵气,年修齐便明白过来,自家这个小仆还是个懂得看人下菜的。就算要卖公子,那也是要卖给王公贵族的。 这么小的年纪,为人却如此势利,这可如何了得?!年修齐不由得又有些发愁了。 他却没想到,秀棋身为云水皇子,再是风流随性,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他的?! 那男人被轻儿挡住,只看到秀棋坐在轻儿身后,一脸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由得更是心痒难耐。 自从那日跟着他在朝中任三品大员的老子爹去吕将军府上赴晏,见到了听闻已久的云水质子秀棋公子,先便被他那勾魂摄魄的面貌和身段勾去了三分魂魄。可他虽然一颦一笑眼波流转间净是要勾引人的气息,却偏偏不愿施舍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一眼青睐,就只对着吕将军施展浑身解数。 只那一次看得见吃不着,便让他惦记到了现在。听说他最近得罪了秦王,早已失宠数日,最近都窝在质子府没有出门,如今更是一个人来到街边抛头露面。这不正是印证了那几位王爷大人早已玩腻了,现在就是轮也该轮到他了吧?! 男人横眉看着轻儿道:“滚开!我在跟你家公子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说着就一把挥开轻儿。 轻儿身子纤瘦,被那人大力一推,竟然扑倒在路边。 年修齐忙去扶起他,怒瞪着那人道:“你这恶人!天子脚下,你竟然如此横行霸道,还有没有王法?!” 那人被年修齐一瞪,顿觉骨头都酥了半边,当下也不管还在街边,路过的百姓都已经开始往这边张望,伸手就去捞人:“质子,是在下的错,在下惊扰了公子,给公子赔个不是,不如公子随在下回府,在下给公子压压惊……” “滚开,你这恶贼!”年修齐恼怒地挥开那人的手,扶着轻儿起身,想要收拾起东西回府,不欲在这大街上跟这种人纠缠。 想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功名在身,竟然连上街也要防备被人骚扰,真是可悲! 那人还不死心,想要凑到年修齐身边,又被轻儿挡在外面,又不敢再动手。几次三番下来闹出的声响越来越大,行人纷纷向这边看了过来。 “什么人竟敢在大街上生事?!” 年修齐着急想摆脱这浪荡子,却又苦于无法脱身时,身前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几双脚也停在近前。 年修齐抬头一看,竟然是吕东洪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在年修齐的心目中,吕东洪为人正派,刚直不阿,看到是他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至少吕将军不会仗势欺人,更不会因着对方的身份就忌惮三分。 “吕将军!是这人一直纠缠不清,恳请将军为小生解围。”年修齐叫了一声,指着身旁的男人道。 那人一看是吕东洪,不由得胆怯了。他只听说质子得罪了秦王又失宠于傅大人,吕将军更不将他看在眼里,才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一亲芳泽,现在看来他倒又勾搭上了吕东洪。方才这么急色地轻薄他,真是太失策了。 吕东洪看到年修齐,却先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你?!” 年修齐愣了愣,一时间不明白他何出此言。自他变成质子之后和这位吕将军的两次碰面都是这位将军大人自己找上门来的,他倒是先嫌弃起来了。 年修齐不了解,轻儿却再清楚不过了。他向吕东洪叫道:“吕大人,这次真不是我家公子耍的诡计!就是这个人,对我家公子出言不逊,我家公子根本不认识他!” 吕东洪又皱着眉头看向那人,倒觉得有些眼熟,想来好像是哪个大员家的公子。 “你――”吕东洪刚刚开口,那人却先一步满脸笑容地拱手作揖:“吕将军,我、我跟秀棋公子开玩笑呢,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是在下唐突了,秀棋公子请息怒。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了!”说完便急急地往人群里走去,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在那里等着他,似乎一刻也不敢多留。 吕东洪也不再理会那人,又看向年修齐,看到他面前的那个小书桌,上面还摆着一幅未写完的字。 “你这又是干什么。”吕东洪开口道,带着一丝狐疑,语气里连一丝客套的客气都没有,“不是又要在我面前搞些花招,引我注意吧。不管你又有什么新鲜主意,只带一个小仆就敢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也难怪会引浪荡子来纠缠。秀棋公子还是不要费那个心思了,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秀棋公子请自重。” 明明就什么坏事都没干,居然白得了一个不自重的评判,甚至自己的所做所为都被当成别有用心的手段,这对年修齐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吕将军,你、你何出此言?!我为何要引你注意?!我来街上只为靠自己的本事赚取些许银钱贴补家用,我、我怎么就不自重了!” 吕东洪却摆明了不相信他的话,甚至连敷衍一下都懒得做,只是摆了摆手道:“不要再闹了,你早点回府吧,告辞。” 这般轻视的态度却着实地惹恼了年修齐。就算是那位秀棋质子曾经百般地讨好于他,这位吕将军也用不着把别人做的每一件事都当作向他示好吧?!简直是――岂有此理! 围观的百姓早已陆续散去,年修齐追着吕东洪的身影跑了过去。 “吕将军!你对在下的误会太深,在下有必要向你解释清楚!”年修齐挡在吕东洪身前,义正严辞地道,“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或以后,在下对吕将军从未有非份之想!请吕将军不要总以为别人在向你示好!你我同在京城中,以后免不了会再碰面,若吕将军每一次都如此看待在下,在下也会很困扰的。” 吕东洪看着一脸严肃的年修齐,挑了挑眉头。如果不是前几日见识了这位秀棋公子不知廉耻的那种种行为,他还真要相信是自己误会了他,委屈了他。 吕东洪轻哼一声,凑近年修齐低声道:“你对我从没有非份之想?没有非份之想你半夜爬上本将军的床?!你藏在枕下的衣物,本将军可是亲自给你送回去了。只是不知道那么放荡的东西,质子可有继续穿在身上?!” 年修齐听着他的耳语,脸刷地红了个通透。那个衣物他展开看过,只觉得不是正经人家的东西,让轻儿处理掉,便抛之脑后了。现在却被吕东洪在大街上重新提起,虽然他所说的事情并非自己所为,却还是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 “在下……我、以前的事情我已忘记,莫再提起!总之从今以后我对将军都不会再有任何非份之想,请将军自重!”年修齐憋红了脸,看着吕东洪道。 吕东洪看着他窘极通红的脸色,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听年修齐说完,他又挑了挑唇角道:“你若能做到,自然最好不过了。”说完便又迈开步子,绕过年修齐和轻儿向前走去。 没走两步,他却又回头道:“秀棋公子,你若从前便使这招数,比你那些无聊的花招可要管用得多了。”说完便不再停留,领着自己的人走远了。 年修齐愣了一下,回味着吕东洪的话,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死活认定别人对他有图谋了啊!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简直比秦王还要可恶! 10、09就是这么酷 这一场闹剧很快便收了场,年修齐也没了兴致继续在这个地方摆摊卖字,便招呼着轻儿一起收了摊子,准备另寻他处。 一辆马车在街边停了良久,似乎是被围观的人群堵住了道路,这个时候也开始继续前行。 马车上的帘子轻轻放下,傅紫维看向秦王笑道:“怪不得秀棋公子不愿意再委身于你呢,原来他是心有所属,心系吕将军啊。秦王殿下的魅力居然被吕将军盖过了,这位质子不知道是眼光太好呢还是太没眼色。” 元颢一直闭目养神,听了傅紫维的话哼了一声道:“玩物而已,本王从未放在心上。” 傅紫维把玩着手中的纸扇,笑道:“玩物该当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一次却是这小质子为了别的男人不把你放在眼里,我可是听说你是被他踹下床的,我才不信你会甘心。我真替吕将军担忧啊。” 元颢睁开眼睛看了傅紫维一眼:“你不用拿话来激本王。虽然本王对吕东洪那种伪君子向来看不顺眼,却也不会因此坏了大事。吕东洪手握五十万兵马,戍边将士更是视他如神,这个人绝对不能让太后和刘家拉拢过去。” “你知道就好。”傅紫维打开扇子遮住嘴角微微一笑,话题一转又道:“不过小质子这一次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若我所料不错,他那质子府早该没钱了。他居然没到你我府上求资助。怪哉,难道他还真对那吕东洪用了真心,开始守身如玉了。” 元颢撇了他一眼道:“怎么,没等到人来求你,你又开始念上了?!” “你难道不是?!你又不是没尝过他的味道,秀棋公子那一身风流婉转,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傅紫维咂了咂嘴回味道,“我倒真是有些想念了。” “不要再说了。”元颢嫌恶地打断他。与好友同为秀棋的入幕之宾这种事,心知肚明就好,他还没那兴致和傅紫维探讨这些床闱秘事。 随手掀开帘子,秀棋那抹纤瘦的身影刚刚行至街角,正和他的小仆两个人艰难地抬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搁着板凳和纸笔,还不时扭头与那小仆低语几句,面上笑意浅浅,看起来真似和以往大不相同。 元颢看了片刻,冷哼一声放下帘子,继续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年修齐在街边自力更生了几日,倒是赚了些许银两。这些钱若放在以前,足够他一人花销了,可是现在对诺大一个质子府无异于杯水车薪,合府上下吃一顿饭都不只花这几两银子。 年修齐考虑了一晚上,还是决定把这质子府遣散了。 且不说这院子现在是由他担着而他完全负担不起,就算以后会和原主换回身体,他也认为这个决定完全正确。这诺大一个府宅除了充门面之外什么用处也没有,还要连累原主人为了银钱四处求人,根本就是得不偿失,因小失大。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门前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能够撑起来的。若有朝一日换回身体,他一定要向原主解释清楚这个道理。 只用了两日遣散所有仆人,打包了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年修齐便带着轻儿搬出了质子府。 怀揣着仅剩的六十两银子,年修齐带着轻儿跑了好几家客栈,多方比较,终于选了一家比较便宜的,暂且住了下来。 小二把他二人带进房里,拿一条灰扑扑的抹布四处抹了抹便离开了。 轻儿打了一盆水来,苦着脸把看起来还是很脏的桌椅又擦了一遍,最后又从行李里翻出从质子府里带出来的干净被褥,将床上那堆散发着异味的东西换了下来。 年修齐却拿着一卷书,站在窗前摇头晃脑。 脱离了那个质子府,年修齐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不由得对参加考试又抱了一丝希望。可是这个身体并没有功名在身,只怕连考场的门都进不去。思及此,年秀才不由得十分忧虑起来。 轻儿却不知道自家公子的苦恼,甩着手走到年修齐身后,鼓着脸庞道:“公子,我们真的要在这里长住吗?这里又脏又乱,轻儿觉得公子住在这里实在有辱身份。” 年修齐嘴角一抽,心道你卖公子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有辱身份了。 轻儿看年修齐身体单薄,被窗外的风一吹,更显得弱不禁风了,想到他大病初愈,忙搬过一张椅子,请年修齐坐下,站在一边给他捏着肩膀,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年修齐感到浑身一阵舒适。 不管这小仆是不是嫌贫爱富,可是他对自家公子是真心的好。想他以前跟着这身体的原主人也是吃喝不愁的,现在却要跟着自己吃苦,年修齐心里突然感到过意不去了。 “轻儿,你放心,我会努力做工赚钱的。”年修齐拍了拍他的手叹道,“先委屈你跟我住在这种地方了,等我们有了钱,就去租一处幽静的宅子,好好过日子。” “恩!”轻儿用力地点头,“好好过日子!” 年修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出来这小仆并不是吃不了苦的人,他只是全部生活里就只有自己的这个公子。公子若贪图富贵,他便跟着追富求贵。公子若安于平凡,他便跟着过平凡的日子。 他莫名其妙地被迫换了这个身体,也同时抢了人家这么一心一意的贴心小棉袄,向来很有责任心的年修齐觉得照顾好轻儿成了他不可推卸的任务。 年修齐坐在椅子上继续看书,一边思考着日后的生计,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走廊外面传来一阵阵有力的脚步声。 他住的客栈呈口字形布置,楼上所有的客房都冲着中间的庭院。年修齐忍不住走出门,站在走廊上向院子里看去。 小二正带着一群人向楼上走来。那群人统一穿着黑色或灰色的布衣,面貌十分不显眼,年修齐却注意到他们踏在楼梯上的脚步非常有力,那震动顺着木质的地板几乎传到了自己脚下。 轻儿也跟着走了出来,站在年修齐身后探头看,好奇地问道:“公子,你在看什么。” 似乎他们二人的目光被那群人注意到了,有几道视线凌厉地射了过来,那一瞬间的气势十分强盛。虽然立即又被掩去,那些人也继续低眉顺眼地跟着小二身后走,年修齐却还是忍不住被那股气势震摄得缩了缩脖子。 “没事,进屋吧。”年修齐推着轻儿进了房间,从窗户里看到那些人一起住进了离自己四五个房间的地方。 轻儿看自家公子还在看着窗外,忍不住问道:“公子,你认识那些人?” “不认识。”年修齐摇摇头。 “那公子看他们做什么。一群不起眼的乡下人,又没气质又没见识,公子不用在意。”轻儿皱了皱鼻翼道。 刚在心里夸完这小仆好,他又鄙视起乡下人了。年修齐忍不住摇了摇头,我也是乡下人好不,乡下人可不一定没见识! 11、第 10 章 “我总觉得这群人有古怪。”年修齐道。他在读书的时候也经常与同乡的文人约出去,谈论一番天下形势,知道最近正是多事之秋。云水的新任国主不顾两国盟约,在边境上动作不断,开始蠢蠢欲动。萧国的太子和秦王忙着争夺皇位,朝堂上暗流汹涌。即便他在县里时,也听说过一些不大不小的骚乱,云水的探子甚至已经深入京城了。这也是他为何一心赴京赶考,希望高中三甲位列人臣,为朝廷出力的缘故。虽然如今这个处境实在有点诡异,可是他自觉自己那一番壮怀激烈的书生意气丝毫没有消磨! 轻儿不解地问:“什么古怪?”他只觉得这些人普普通通,而且还带着一些乡土气,不管怎么看都是些刚进城的乡巴佬,看他们有些人还挑着担子,好像是来做生意的。这种人多了去了,不知道自家公子为何要这么在乎。 “他们脚步比平常人沉稳有力,说明练过武,却明显在刻意隐藏。他们的衣衫极尽普通,鞋子却不同寻常,乡下人不会穿这种鞋子。他们气势凌厉,不像寻常人家,却要选在这种不起眼的破落客栈。这些人处处刻意伪装,必定心里有鬼,别有图谋!”年修齐摇头晃脑地鉴定一通。 轻儿皱起眉头道:“他们鞋子有何异样?公子怎么知道乡下人不穿这种鞋子?!” 因为公子就是乡下来的。年修齐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 “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公子读书破万卷自然懂得多,你听我的没错,同住一个屋檐下难免打照面,记得不要招惹他们。” 轻儿乖乖地答应了,年修齐才放下心来,转而开始暗自思量。 若是他的猜测错了还好,若是他猜对了―― 年修齐思量再三,决定还是不能坐视不管。 原本准备出去找些活计赚钱的事情暂且放下,年修齐最近几日都呆在房里观察着。越看便越发现许多细微之处的不同寻常,年修齐也越来越相信自己第一眼的直觉了。 这些人来者不善啊。 年修齐思来想去都放心不下,便趁着有一日那帮人外出的时候翻窗进去了。也许是想不到这种破落客栈里居然有人敢闯他们的房间,或者他们自认为没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外面,窗户并没有栓死,便让年修齐有了可乘之机。 对面走廊里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举着一串糖葫芦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一个长相很漂亮的哥哥蹑手蹑脚地翻窗进了人家房间。年修齐抬头的时候一眼看到这个目击者,不好意思地对小男孩笑了笑,举起手指示意他噤声保密,面带恳求之色。 小男孩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就脸红了。 年修齐不再管他,小心地在房间里翻了一通,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是些普通的货物,只有几张地图引起了年修齐的注意。 那地图也只是寻常之物,粗略地画着京城的街貌地形,路边就能买到。 年修齐把几张差别不大的地图互相比较着看了看,心中一动。 这几张地图分明都是□□附近的地形状况! 他举着地图冲着窗外的阳光细细观看,便看到□□附近的位置上明显有经常被按压划拉的痕迹。 这――难道他们的目标是秦王?! 年修齐把东西放回原处,又蹑手蹑脚地翻窗回去,坐在自己房间里发起愁来。 若在以前,他发现这种情报必定要想方设法通知秦王。可是现在自己的身份尴尬,和那秦王更是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他根本没办法以真面目去见秦王。 平心而论,虽然变成质子之后秦王对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不能称得上君子,可是跟当朝太子比起来,年修齐觉得秦王却是更合适的帝王人选。 说起来,太子素有温良谦恭之名,比冷酷阴沉的秦王名声好太多了。可是年修齐认为好人不一定能做好皇帝,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的形势之下。若是太平治世还好,可眼下朝廷内忧外患,虎狼环伺,好人根本把持不住。 当朝太子太过软弱,几乎被太后和她背后的刘家完全掌控,这样的君王怎么能当得起一国之家呢?!若连后宫和朝臣都把握不了,又如何造福于天下百姓?! 思前想后,年修齐觉得都不能让秦王被刺客给害了。 可是他也不能以这副面目却见秦王,这件事更没办法假手他人,如今他也只有轻儿一个人能够商量一下了。轻儿读书不多鬼点子不少,在他的极力怂恿下,年修齐便用到了各种茶馆说书人口中经常提及的易容之术。 年修齐站在□□的街角,有些焦急地朝□□的大门口张望,一边伸手按了按嘴边的胡须。 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中年书生的模样。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现在这个形象应该比质子原本那张漂亮的脸蛋更有说服力吧。 等了没多久,便等到了下朝归来的秦王的马车。 眼看着秦王下了车就要进入□□的大门,年修齐连忙冲了出去,被秦王的侍卫拦在了五步开外的地方,只能高声叫道:“秦王殿下,小生有要事相告!性命攸关,请殿下拨冗!” 秦王皱着眉头看过来。小书生便与他对视上了。看那眉毛看那眼睛,还是那么的阴险。年修齐在那威压之下几乎要瑟缩起来。 出乎年修齐的意料,秦王竟然没怎么为难他,直接摆手让侍卫退开了。 跟在秦王的身后进了□□,年修齐还有点晕晕乎乎的。这么轻易就让自己进来了?这秦王警觉性也太低了,如此那些人刺杀他不是更方便了?! 结果自己这个陌生人不但轻而易举地进了□□,甚至他只说了一句“事关重大希望私下告知”,元颢竟然就真的摒退侍从,把书房房门一关,只跟他两个人一起呆在书房里。 这……这人也太单纯了点吧?! 年修齐看向秦王,却见他挑着唇角打量着自己,一脸诡异莫测的神情。 “说吧,你有何要事要告知本王。”秦王闲闲开口道。 年修齐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奇怪,似乎还有点……高兴?可是他高兴个什么劲儿…… 不过从见他第一面起这个秦王就怪里怪气骄傲自大又小心眼又没气量,年修齐也不去深究他的情绪,只一拱手道:“秦王殿下,小生近日得到一个消息,有人要加害于殿下,还请殿下多加小心!” “哦?!”元颢一挑眉尖,“何人要加害于本王?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年修齐有点纳闷地看向秦王。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而且他的口气,总让年修齐有一种不受重视的感觉,好像根本不拿自己的话当一回事。 “是什么人小生也不清楚……”年修齐回道。他一介书生,向来读书多实践少,能警惕地发现那帮人别有意图就已经很了不得了,更多的消息又怎么可能得知。 “那他们何时要来行刺本王?”元颢一手撑着下巴,双眼盯着年修齐,继续微笑道。 “呃……这个小生也不太清楚……”年修齐有些惭愧了,似乎他知道的真的太少了? “既不知道是什么人,又不知道他们何时动手,小书生想要本王如何防范呢?!”秦王却仍旧面色不变,似乎心情仍旧很好的样子,站起身向年修齐走过来。 那比他高了将近一个头的高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让年修齐不由得再一次瑟缩了,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秦王,想了想开口道:“小生惭愧,小生知道得确实不多。但是小生可以肯定那帮人是冲着秦王殿下来的。他们就住在赤水街头的五芳客栈,更多的消息还要靠殿下自己打探了……” 年修齐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那秦王居然离他越来越近,简直近到逾礼了,他都已经能感到那温热陌生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 年修齐只能一退再退,秦王却似乎是故意似的,一逼再逼,直到身后传来硬物硌着的感觉,他已经退到桌边,退无可退了。 年修齐抬头看了一眼秦王面带微笑的脸庞,却又震摄于他的气势,而这气氛也太不正常了,只能慌乱地用手撑着桌子,想要退开。 “秦王殿下,小生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小生告辞……”年修齐转身想走,却被秦王的手臂阻住。不知何时秦王竟然已经将两只手臂撑在他的身侧,将他圈了起来,两只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却在紧紧地盯着他。 12、第 11 章 年修齐再迟钝也感觉出不对了。可自己现在的样子是特意扮丑了的,这个秦王也太荤素不忌了吧。 “小生……小生要回家。”年修齐觉得慌乱无比,欲哭无泪。他现在只身深入□□,若是秦王想对他做什么,他真是插翅也难飞了。不是他不谨慎,只是身为一个心里只想着国事天下事的昂臧男儿,他哪能料到这种情境啊?! 秦王却把脸凑了过来,低下头看着他视线躲闪的眼睛。 “殿下如果没有其他事了,请放小生回家。”年修齐低下头,有些战战兢兢地请求道。 秦王似乎被他的态度取悦了,心情大好地道:“小书生如此为本王着想,本王怎么能亏待了你呢?!”说着抬起手指抚过年修齐的脸颊。 年修齐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礼仪,一把挥开秦王的手,怒道:“殿下怎可如此轻薄小生?!” “本王怎么轻薄你了。”秦王被他拒绝,也不再搞那一套暧昧把戏,稍微退开了一些道,“好了秀棋质子,不要再玩了,本王已知道你的心意。早这么乖巧不就好了,本王原谅你了。” “什么?!”年修齐一头雾水。秦王叫他质子,那大概是识破他了。可是他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玩?!”秦王一抬手将他的胡须扯了下来,年修齐疼得大叫一声,抬手捂住嘴,只觉得嘴周边都火辣辣地疼。 秦王将那假胡须扔在桌子上,摇头道:“从哪里学来的这幼稚把戏,你以为在说书么。” 年修齐疼得忍不住眼泪汪汪,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在心里把轻儿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狠狠腹诽了一通。 “小生没有玩什么把戏,小生真的是来通知殿下关于刺客之事的。”年修齐努力解释道。 易容混进□□这罪名,可大可小,他还真不想受这无妄之灾。 秦王却笑着看他道:“好了秀棋,你就直说你想本王就好了。本王可不是吕东洪那个伪君子,需要你搞这些鬼把戏。” 他手比嘴还快,话音未落时,竟然一弯身把年修齐抱了起来,还在怀里掂了一掂。 “棋儿轻了呢。”秦王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道,“听说这些时日棋儿受了许多苦。本王没有看顾好你,本王也有错,可是是棋儿惹了本王生气。以后你要乖乖的,本王自然会疼你。” 年修齐从被抱起来开始就一直处于呆傻状态。 他又被轻薄了他又被轻薄了他又被人轻薄了!!! 年修齐再迟钝也感觉出不对了。可自己现在的样子是特意扮丑了的,这个秦王也太荤素不忌了吧。 “小生……小生要回家。”年修齐觉得慌乱无比,欲哭无泪。他现在只身深入□□,若是秦王想对他做什么,他真是插翅也难飞了。不是他不谨慎,只是身为一个心里只想着国事天下事的昂臧男儿,他哪能料到这种情境啊?! 秦王却把脸凑了过来,低下头看着他视线躲闪的眼睛。 “殿下如果没有其他事了,请放小生回家。”年修齐低下头,有些战战兢兢地请求道。 秦王似乎被他的态度取悦了,心情大好地道:“小书生如此为本王着想,本王怎么能亏待了你呢?!”说着抬起手指抚过年修齐的脸颊。 年修齐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礼仪,一把挥开秦王的手,怒道:“殿下怎可如此轻薄小生?!” “本王怎么轻薄你了。”秦王被他拒绝,也不再搞那一套暧昧把戏,稍微退开了一些道,“好了秀棋质子,不要再玩了,本王已知道你的心意。早这么乖巧不就好了,本王原谅你了。” “什么?!”年修齐一头雾水。秦王叫他质子,那大概是识破他了。可是他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玩?!”秦王一抬手将他的胡须扯了下来,年修齐疼得大叫一声,抬手捂住嘴,只觉得嘴周边都火辣辣地疼。 秦王将那假胡须扔在桌子上,摇头道:“从哪里学来的这幼稚把戏,你以为在说书么。” 年修齐疼得忍不住眼泪汪汪,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在心里把轻儿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狠狠腹诽了一通。 “小生没有玩什么把戏,小生真的是来通知殿下关于刺客之事的。”年修齐努力解释道。 易容混进□□这罪名,可大可小,他还真不想受这无妄之灾。 秦王却笑着看他道:“好了秀棋,你就直说你想本王就好了。本王可不是吕东洪那个伪君子,需要你搞这些鬼把戏。” 他手比嘴还快,话音未落时,竟然一弯身把年修齐抱了起来,还在怀里掂了一掂。 “棋儿轻了呢。”秦王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道,“听说这些时日棋儿受了许多苦。本王没有看顾好你,本王也有错,可是是棋儿惹了本王生气。以后你要乖乖的,本王自然会疼你。” 年修齐从被抱起来开始就一直处于呆傻状态。 他又被轻薄了他又被轻薄了他又被人轻薄了!!! 秦王自顾自地亲他,自说自话,年修齐一律没来得及给出应有的反应。直到回过神来之后,却发现秦王居然直接抱着他进了休息的小卧房! “你、你你放开我!”年修齐挣扎起来,两只手胡乱扑腾,趁乱在秦王的帅脸上呼了好几下。 秦王脸色又黑了下来,一把将人扔到床上,合身压下去,以雷霆之势制住了年修齐那细胳膊细腿的反抗。 “你又搞什么花样?!”秦王怒道。 “我从来没有搞花样。我好心来通知你刺客的事却被你这样对待,你这个――你这个――”年修齐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好不容易想出来一个,却因为从来没有说过而失了气势,吸了吸鼻子一脸泫然欲泣地轻声道,“禽兽。” 位高权重的秦王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禽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年修齐看他神色吓人,连忙抬手捂住脑袋,生怕挨打。 元颢咬了咬牙道:“秀棋,你不要一而再地挑战本王的底线。” “是你一而再地误会我的动机。”年修齐分毫不让。虽然被人大字形压在床上有点失了气势,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明白的,“我对你根本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说出来才觉察到――这句话为何好生耳熟?! 元颢恨恨地看了他片刻,咬牙道:“你倒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说着便突然起身,放开了年修齐。 虽然对这个小质子还有兴趣,可是强迫之类的事情是秦王从来不屑于做。他位高权重,风流倜傥,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这么一个一心只想着那个伪君子吕东洪,甚至装模作样不让别人碰的小质子,他还犯不着上赶着强迫于他。 年修齐手脚一自由就赶忙下了床。他怎么每一次和秦王见面都离不开床,真是有伤风化。 年修齐整了整衣冠,向一旁仍旧面色不善的秦王长身一揖道:“小生告辞了。”转身还未走出大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不知道是哪里砸着碰着了,吓得年修齐背上一冷。 他走到门前时又想起来,回头道:“殿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我所说的客栈里面查探一番,就知真假了。”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13、第 12 章 不管年修齐阳后有没有嘱附那一句,秦王都会派人去查的。 每年要行刺他的人都有很多,来自各方势力的都有,秦王早已习惯。所以他一开始才根本不拿年修齐的话当回事。 今天没人行刺明天就有了,这群势力没有动作另一群势力就在蠢蠢欲动,他根本一直不得片刻歇息,年修齐当成一件大事来办的到他这里就成了无关痛痒的日常。 查探的结果下来,年修齐所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秦王本以为秀棋是故意找了借口来向他示好的,没想到竟然真有其事,而那小质子现在也果真住在那间客栈里。 明知道对门住的就是亡命之徒,居然还能安之若素,这小质子现在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难道那吕东洪就这么迷了他的眼,为了那个虚伪的男人他连身陷险境都无所谓了。 秦王只是略一思索,便下了令,派了□□的管家大张旗鼓地去那客栈里把秀棋和他的小仆人接回了□□里。 刚刚平静了没两天,上一次受的惊吓还没有缓过神来,年修齐又被人抓回了□□。 被人强制地‘请’到秦王书房的时候,年修齐忍不住怒道:“秦王殿下,你这又是何意?!” 秦王一身闲适打扮,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一卷书,挑起眉尖看着他:“本王看到质子与那些亡命之徒同处一室,实在放心不下。接到身边来,本王才好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他们是冲你来的又不是冲我来的,你这一闹倒是好了,那些人全当我是你的人了!”年修齐怒道,自己话一出口便心思一动,看向秦王道:“这本就是你的计谋,是不是?!你就是要打草惊蛇,让他们以为我是□□的人,让他们以为计划败露,加快行动?!” 秦王这一次倒是着实有些惊异了,这个小质子何时变得这么有见解了?! 年修齐见秦王不说话,便又开口道:“你抓我来也是没用的,请放我走。” “走?你能走到哪里去?”秦王哼了一声道,“那个客栈你还敢回去?不怕他们把你给吃了。” “京城之大,我有手有脚,还怕找不到容身之处吗?!”年修齐义正言辞地道。 秦王眯起了眼睛:“哦?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志气?京城之大,你想去哪里容身?!将军府么?!” “这个――”年修齐抚掌蹙眉,倒真的考虑起来了。 现在刺客当他跟秦王是一伙的,他一个人带着轻儿出去乱晃肯定是很危险的。可是他又不想呆在这个喜怒无常的秦王身边。他来京城之后就只认识了秦王傅大人和吕将军三个人,对比起来,好像真的是去吕将军那里求得一时庇护是最合适的。 至少吕将军是个正人君子,不会总想着把他往床上压。除开他有些自恋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秦王抬眼恨恨地看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还真想去找他?!” 年修齐想了想,怅然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去找吕将军。他对我的误会太深了――”老以为我对他有企图,这可怎生是好?!现在再送上门去,这误会就更深了。 秦王听在耳中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他看着年修齐那张懵懂可恶的脸,恨恨地磨了半晌牙,把书卷一扔道:“滚出去!” “小生可以走了?!”年修齐欣喜地道。 “你敢走本王打断你的腿!”秦王怒道,“来人,把质子送到揽翠阁去!” 管家忙从外面跑了进来,秦王继续一脸愤恨地吩咐道:“着人好生照看,质子若有丝毫闪失,本王惟你是问!” 管家惟惟诺诺地应了,连忙上前请年修齐跟自己走。 “你怎么能这样对老人家说话。”年修齐看到吓得颤颤微微的老管家,心有不平地道。 若在平日里,他不是这么不知轻重不顾礼法的人。秦王是天家之人,他是大萧国的秀才,本应以礼恭敬相待。只是这秦王在他面前屡次三番突破下限,弄得年修齐也抛弃了向来严格遵守的大萧礼法,跟他没上没下起来。 老管家听了年修齐的话,抖得更厉害了:“公子,您请移贵步,跟老奴走吧。” 秦王也怒极反笑道:“很好,开始数落起本王的不是来了?!你听着,你如果不听话,我就打断这老头的腿!你若不信,尽管来试一试看!” 年修齐面上惊恐,看向老管家的目光更加不忍起来。 他自然不能让别人代自己受过,只好乖乖地跟着老管家往门外走去。 被威胁要打断腿的老管家反而松了一口气,一颠一颠地在前面带路。 秦王看着年修齐远去的背影,刚才的怒火不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更盛起来。 凭什么他就总想着那个吕东洪?! 年修齐就在□□住了下来。轻儿跟着他一起搬进了揽翠阁,一脸惊叹地四处摸摸看看。 “公子,你好厉害。”轻儿一脸喜悦地叹道,“以前的时候秦王连王府的正门都不让我们走,现在他却让公子住进这么好的阁楼里。” “他强迫我们住进来,为什么是我厉害。他还说要打断我的腿呢。”年修齐坐在靠窗的小桌边,蔫蔫地道。 轻儿轻轻地给年修齐捏着肩背,想了想道:“反正我们也反抗不了,公子,你别想那么多了,你不是常说,既来之,则安之吗?” 年修齐点点头,把脸靠在胳膊上,看着窗外盛开的各色鲜花发着呆,不知不觉竟然沉入了梦乡。 他本就是心事重不起来的人,如今这番处境,竟然还能睡得着,还能做梦,倒也十分了得。 梦里他又回到了自小长大的那个小县城里,和三五同好相约一起去往镇外的小树林,效法古人作那曲水流觞的游戏。 梦里他与几名同窗据理力争,历数皇帝的次子秦王元颢比之当今太子更加适合成为萧国的一国之君的种种理由。他以一人之力对抗其他几人,舌战群儒,最后扛着心爱的秦王登上顶端,睥睨众人。 可是如今这个他力挺的男人居然无缘无故地威胁他不听话就要打断他的腿,一点也不仁义谦恭,年修齐觉得自己的一颗赤诚之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昔日那些同窗知道,不然就会成为他们力挺太子的一个有力论据…… 14、第 13 章 年修齐在这揽翠阁里住了几日,秦王都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些刺客也无声无息了。 年修齐想,也许秦王的这一招打草惊蛇真的把蛇惊走了。 可是他也不敢去找秦王提要走的事。秦王说要打断他和老管家的腿,他可记得清楚着呢。 同样受到了威胁的老管家精神却十分地好,好像一点也不把那个威胁放在心上。这让年修齐有点纳闷,也有点郁闷。 不管怎样,只要秦王不来,这个小楼住着还是很惬意的。虽然不能出□□,不过本来年修齐就不是喜爱出门闲逛的人,情愿每天窝在家里看看书,习习字。 而在这里他也找到了些许赚钱的活计。 因为□□的老管家经常过来看望他,看看他有没有缺些什么,年修齐便趁机向老管家寻了一份差事。在这里吃住都不花钱,好歹他能存下些余钱来,将来出了□□,他还可以养活自己和轻儿。 老管家架不住他三番五次恳求,只能派了他一件差事,却是把一些孤善本的古书誊抄一份下来供翻阅,好将那些古书妥善保存。 这份差事简直太合年修齐的心意了,更惊喜的是俸禄还不少。就算老管家仍旧不放他到处跑,只是把古书送到揽翠阁来,让他在住处工作,年修齐已经够心满意足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年修齐正在书房里埋头誊书时,楼下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秀棋哥哥,你在哪儿?我来看你来了!” 年修齐手一抖,笔下洇出了一团墨渍。 不是他不够淡然,实在是这个质子――每一次有陌生的青年男子出现,准没有好事! 年修齐随轻儿一道去前厅接待,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站在门边的阳光里,一看到他出来就扑了过来。 “秀棋哥哥,你什么时候搬到二哥府里来住了?!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得知你遣散了质子府,我可是一直很担心呢。”少年亲昵地在他耳边道。 “这……这位也是?!”年修齐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揽着他脖子的少年,惊恐地瞪着轻儿,用口形问道。 轻儿十分有悟性地悟到了自家公子想问什么,连忙摇了摇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你放心吧,虽然觊觎公子的人很多,可是只有秦王和傅大人得手了。吕将军都没有呢。” 少年抱着年修齐腻歪够了,才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他:“秀棋哥哥,你见了我不高兴吗?” 年修齐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谈何高兴不高兴?! 年修齐只能轻轻推开他,轻咳了一声道:“这个……我前段时间得了一场病,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不好意思。”说着有些歉然地看着少年。 他成为质子之后,除了轻儿是真心对他好的之外,其他人多是虚情假意。这个少年的眼神纯净,对他的亲密也不像作伪,年修齐有点怕伤了他的心。 果然少年的神色变得悲伤起来:“连我也不记得了吗?” 年修齐一脸歉然地摇摇头。 少年抓起他的一只手道:“秀棋哥哥,我是元铭。” 元铭?年修齐自然听说过,除了太子元静和秦王元颢之外,当朝皇帝还有几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就叫元铭。因为年纪小,还未分府建第,一直养在皇宫里,倒是几个皇子之中最受宠的一个。 年修齐忙行礼道:“小生见过六皇子。” 元铭扶起他,微微噘起嘴巴道:“秀棋哥哥,你真的不记得了啊。你以前都叫我铭铭的。” 年修齐忍不住流下一滴冷汗。 铭铭?那是皇帝皇后才有资格叫的名字吧。他这样叫岂不是大逆不道。可是看着少年有点悲伤的脸色,年修齐也只能叫道:“铭……铭铭。” 元铭笑逐颜开,高兴地应了,便挽着年修齐的胳膊往里走去。 年修齐被他拉着,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好奇。 按说这位质子的名声向来不太好,为什么这个六皇子却与自己真心交好的样子?倒不知道是什么机遇让他们两个碰到一起的。 难得有一个年轻的、雄性的、人类――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之间没有那些令年修齐头疼的关系,元铭又天真可爱,不谙世事的样子让年修齐也不由得与他亲近起来。 他是家中独子,亲戚之间也没有同龄的玩伴,一直渴望有个兄弟姐妹可以作伴。元铭倒真像一个弟弟一样―― “铭儿,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本王一声?!”一道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年修齐身体一僵,刚刚升起的那一点梦想的泡泡瞬间被打破了。 别妄想了,这个是别人的弟弟,不是他的弟弟。 秦王不知道抽了哪根筋,今天跑来揽翠阁来了。年修齐不知他是何意,有些惴惴地望向门前的男人。 秦王果然正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盯着自己,年修齐不由得胆战心惊,左右看看,真想跳窗而逃―― 元铭跑向秦王,亲热地叫道:“二哥,你还说我。你明知道我和秀棋哥哥要好,你把他接到府上来住,也不告诉我一声。” 秦王看向元铭,无奈地叹道:“父皇不是告诫过你了吗?不要到处乱跑。你再这么任性,二哥下次也护不了你了。” 年修齐看着二人举止亲密,想到坊间传言,说六皇子元铭虽然与太子是一母所生,却与秦王更加亲密。 如此看来,果真如此。 年修齐不由得点点头――他不可避免地以一种见证了某个大家都想知道却都无法得知的小道消息的心态,感到十分地欣慰。看来坊间流传的八卦传言也不尽然是空穴来风。 秦王不知与元铭嘀咕了些什么,元铭最后不甘愿地答应离开,跑过来与年修齐依依不舍地道了别,就先走了出去。 年修齐站在远离秦王的安全范围之外,紧张地看着还留在这里的秦王。 轻儿这个小混蛋不知道什么时候“极有眼色”地偷偷溜了,方便秦王殿下对自家公子行那不轨之事―― 谁知秦王只是一脸纠结地站在那里,没上前也没离开,最后狠狠地瞪了年修齐一眼,怨气很大地走了。 年修齐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在怒些什么。不过看他走了,终究是舒了一口气。 秦王是他的政治理想,谁受得了自己的政治理想整天对自己想些不轨之事?! 15、第 14 章 当天晚上,年修齐正在床上睡得正沉,梦里皇帝钦点他状元及第,在秦王傅紫维和吕东洪震惊的目光下,正欲昂首阔步打马巡街,却被一阵震天响的锣声惊醒,一个翻掉滚下了床。 “怎么回事……”年修齐摸着撞疼的脑袋,开门到外面看看情况。 轻儿也被惊醒,走了出来,两人刚刚走出揽翠阁的大门,就看到门外到处是侍卫士兵,举着火把忙碌地跑过。 一个侍卫看到年修齐站在门边,焦急地冲他摆手:“危险,进去!进去!” 年修齐大声问道:“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有刺客,殿下被刺伤。刺客还没有全部逮住,你快进去!进去进去!”侍卫继续大力地冲他摆手。 年修齐一听秦王受伤。政治理想遭遇刺客受了伤,这还了得! 明明已经有所防范,为什么还是会受伤?!这些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如此厉害?! 那侍卫说完也跟着跑走了,年修齐没打听到秦王伤得如何,站在门口咬着手指徘徊了片刻,最终放心不下,让轻儿回房睡觉,自己想去看看情况。 秦王个人的人品再差,他也是萧国的希望。如果秦王有什么差池,萧国被太后和野心极大的李家把持,那百姓还有什么希望?! 轻儿见年修齐跑了,自己哪里愿意回去睡觉,也跟在了年修齐的身后。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公子一人身陷险境。 年修齐跑到秦王的院子里,刚刚靠近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乒乒乓乓一阵兵械相交的声音,秦王怒极地喊道:“留他们一口气,给本王抓活的!” 年修齐听他喊得中气十足,知道没有大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年修齐趁乱跑进院子里,看到有四个黑衣人被侍卫和士兵团团围住,显然已经插翅难飞。 秦王手臂上简单地缠着白布,一脸愤怒地看着院子中央的恶斗。谁也没有注意到年修齐的到来,只是刚才在揽翠阁门口碰到的那个侍卫看到了他。 那侍卫正在最外围持刀戒备,以防刺客逃跑,一看到年修齐又急着摆手:“这里危险,快回去,回去回去!” 年修齐默然,他很感动这位侍卫大哥的热心,不过还是不听话地朝着秦王的方向靠近过去。 他记得在客栈时那些刺客明明有五个,这里却只有四个,如果不是有一个逃掉了,那就是有一个还没出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院子中央的激斗吸引过去,年修齐心里有所顾虑,便一直看向四周。 果不其然,在院子里的四个人即将被制服,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个黑影从秦王的背后迅速地潜行了过来。 “秦王殿下小心!”年修齐大喝一声,“那里还有一个!” 一边喊着一边随手从身旁一个士兵身上抢了个硬物朝那个黑影扔了过去。 王府的侍卫训练有素,早在那黑影一现身的时候就有人发现了他,年修齐再一喊,更多的人举着武器就冲了过去。 “啊!”秦王抬起未受伤的手捂着脑袋叫了一声,一只刀鞘从他头上掉了下来。 那是年修齐情急之下扔过去的,不知道是准头太好还是准头不好,正好砸到了他的政治理想的脑门。 “对不起对不起,手不太准。”年修齐慌忙合掌道歉。 秦王摸着破皮了的额角,怒瞪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年修齐,不知道该不该发火。 那黑衣人见行迹败露,想要刺杀秦王已不可能,王府卫兵早已将秦王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一眼撇见了站在人群外围的年修齐,突然脚下一转,冲着年修齐就疾掠而去。 年修齐没想到自己是来救人的反而引火烧身,那黑衣人谁都不看偏偏就冲他来了,眼睛里带着莫大的仇恨似的。 年修齐下意识地一把将身后的轻儿推向从其他方向奔来的侍卫,下一刻一把尖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再走近一步我就让他人头落地!”那黑衣人嘶喊道,秦王猛一抬手,制止住一拥而上的王府侍卫。 院子里的四个人此刻已被制服,捆得结结实实歪斜地倒在地上,嘴巴里也用破布塞得紧紧的,以防他们自杀。 “你逃不掉的。”秦王紧盯着年修齐身后的人道。 年修齐被那人用手肘架着,呼吸不顺,差点没憋晕过去,一张脸已是胀得通红。脖子上那把刀还没个轻重,有一丝丝疼痛蔓延开来,还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想必是流血了。 年修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阵势,当下吓得几欲腿软,被那黑衣人架着才没有丢脸地跪在地上。 “放了我的兄弟!”那黑衣人拿着刀的手又一使力,年修齐忍不住痛哼一声。 真疼啊……可是―― “殿下不能放!”这些人如此厉害,连□□防范这么严密都能被他们逼至如此狼狈的地步,他们身后还指不定有什么更大的势力,若不讯问出来,岂不是永无安宁! “你身为云水国皇子,倒是护这萧国的狗贼护得紧。”身后的黑衣人咬牙低声恨道。 年修齐听了心中一动,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什么,大喊出声:“殿下,他们可能是云水国派来的!” “你住嘴!”那黑衣人几乎气了个倒仰,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让这个人抓着把柄,还敢大喊大叫,出卖云水国出卖得迫不急待光明正大。当真以为他不会杀他么?! “我,我是云水国质子,你不能杀我!”年修齐感到脖子上的刀刃割得更深了,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云水不需要叛徒!”黑衣人咬牙切齿地道,就欲割破那纤细的脖子。 一声破空之声传来,年修齐感到头顶一阵冷风,身后传来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那禁锢着他的力道便消失了。 一人持着铁弓从屋檐上露出身形,向着下方的秦王一弯身行了一礼,便又消失了。 年修齐回头一看,刚才那黑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额头中央插着一支羽箭,双眼还在大睁着望向上方。 脚下一软,年修齐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跌坐在地。 16、第 15 章 轻儿连忙奔过来,一脸泪水地哭道:“公子啊,我苦命的公子,你怎么样?你受伤了啊!” 年修齐拍了拍轻儿的脑袋,伸手抹了抹疼得厉害的脖子,抬手一看,满手的鲜血。 眼前一下子天悬地转起来,又突然黑了下去。 年修齐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还没睁眼就感到脖子上有点不舒服,抬手一摸,脖子上被缠了一圈纱布。 在被子底下动动手脚,感到身上其他地方都还好,年修齐终于舒了一口气。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损伤不能损伤啊。 “醒了就睁眼,在被子底下动什么动,你是耗子么?”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年修齐惊得急忙睁开眼睛。 居然是秦王正坐在他的床前,屁股底下坐着个硬邦邦的凳子,皱眉斜眼的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和年修齐的视线对上,他又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年修齐被他哼得莫名其妙。不过秦王殿下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火,年修齐觉得他大概身处高位压力太大导致感情方面出了点问题。秦王小心眼他第一天就知道了,年修齐也不去跟他计较。 秦王此时也已经包扎好了伤处,除了手臂被吊了起来,额头上贴着的一块纱布也挺显眼的。 这倒是他遭了自己扔过去的无妄之灾了。年修齐心内歉然,只好冲秦王笑了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年修齐想着经此一事,两人的关系也该有所缓和了吧。他用最大的真诚摆出一副笑脸,希望能够冰释前嫌。 年修齐不觉得自己之前做错过什么,只是他向来书生有大量,不会在小事上计较。 偏偏,这秦王就是如此不与俗人相同,居然毫不领情。 “不要笑了,难看死了。”秦王皱眉嫌弃地道。 年修齐的笑容僵在脸上,瞪着秦王,只觉得此人太不懂得为人处事了。就不信他跟那些朝廷重臣也敢这么横,分明是欺他人微言轻,不把他放在眼里。 秦王双眼也在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好像要看到天荒地老一样。这样互相瞪着也不是办法,秦王不觉得难受,年修齐却受不了这般处境。 他只能无视秦王的无礼态度,继续开口打破这种奇怪的沉默。 “殿下,那几个人已经抓起来了么?不知道审问得如何了。” 秦王闻言,脸色却微微一变,他不再看着年修齐,站起身道:“这些事你不需过问。秀棋,你为救本王受了伤,本王记着你这份恩情。你尽管安心在此养伤,本王日后再来看你。” 他自顾自地说完,又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完全不给年修齐说话的机会。 年修齐用手肘撑起身体看着那合上的门板,猛地倒回枕头上:“我不想在你这里养伤啊――”一使力裹着丝被滚到了床的里边。 不知过了多久,门边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那声音细细碎碎地从门板慢慢走向床头,年修齐猛地一回身,就看到吓了一跳的轻儿。 “公子,公子你终于醒过来了!”轻儿眨了眨眼,突然就落下泪来,扑到床边哭了起来,一脸后怕的样子。 年修齐拍了拍他的头顶:“好了,不要哭了,我不是没事么。” “可是公子脖子上都是血还昏了过去,轻儿以为再也见不着公子了。” “不会的不会的,公子命很大的,不要再伤心了。”年修齐安抚着轻儿,又看向房间里有些陌生的摆设,“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好像不在揽翠阁。” 轻儿抹了抹泪水回道:“公子,这里是秦王殿下住的地方啊。您昏过去之后,秦王殿下就把您抱到他的房间里来了。” 听到自己是被抱进来的,年修齐有点不舒服了。又得知了这里是秦王的卧房,年修齐更加躺不住了,当下就要起身。 轻儿按住他:“公子,你干什么啊?!你现在脸色很难看,不要折腾了,先躺着吧。对了公子,你为什么要说那些刺客是云水国派来的啊。” 年修齐一愣,片刻后才突然回过神来。他倒是忘了他现在的身份是云水国前储君,他说那些人是云水国派来的,秦王信不信不说,就算怀疑他别有居心也有可能啊。 年修齐咬了咬指甲,摇头道:“失策,失策。” “失策?”轻儿愣愣地重复了一遍,又笑道,“轻儿看公子才没有失策呢,公子这是算无遗策。” “哦?”年修齐抬头看向轻儿,一脸虚心向学的神情。 轻儿神气地笑了笑,大拇指伸向身后:“公子这一次真是神机妙算,趁着有刺客,而这刺客还是云水来的,想来不会真的伤害公子,赶来救秦王殿下。秦王殿下果然非常感动,以前连□□的正门都不让我们进,现在公子可是睡在了秦王殿下的床上了呢!” “……”年修齐不知道该对这个小仆说些什么好了。爬上秦王的床很光荣吗?!最后他只好什么也不说,索性蒙头面朝里睡了,任轻儿在床边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是不理他。 第二天年修齐的身子就好了大半。想当初刚换到这个身体里的时候总觉得这具身体非常柔弱,他呆了这么些天,也不知是终于习惯了,还是不再夜夜纵情声色亏损身子,这身体竟然是慢慢地变好了起来。 年修齐趁着秦王不在,就想赶紧离开秦王的院子,虽然出不了□□,至少也不要离他这么近。 秦王这人喜怒无常,离得近了容易遭殃。这是年修齐与秦王打交道这么久得出的唯一结论。 中午时分,趁着下人都去吃午饭了,年修齐便带着轻儿偷偷地顺着墙根往外溜。 其实他倒没有必要如此小心谨慎,秦王若着人看着他,他再是小心也逃不出去的。现下根本没人管他,秦王本就只是把他一个人扔在房里过夜,并没有交待下人什么。 年修齐有惊无险地出了秦王的院子,左右看了看,正准备继续往揽翠阁溜的时候,却见前方湖边小路上有几人大步流星地行来。 17、第 16 章 年修齐一下子慌了神。他以前一直呆在揽翠阁哪里也不去,还是比较自在的,可是他现在是违背秦王的命令偷偷往外逃,不由得就有些心虚起来。他四处看着,想找个能躲的地方,还没等他找到,那一行人已经到了眼前。 “是你?!”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几双靴子停留在自己面前。 年修齐抬起头来,眼睛被正午的太阳耀得微微眯了起来,脖子上还缠着纱布,面色微白,唇无血色却仍旧显得柔软,茫然的眼神更添无辜。那本就是清丽不俗的艳丽容貌,此刻看上去,竟比从前那刻意打扮起来的样子更多了一分勾魂摄魄。 “吕将军?”年修齐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吕东洪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年修齐,见他一身柔弱,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院子,正是秦王的寝宅。 “哼,这便不记得末将了,质子倒是贵人多忘事。”吕东洪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年修齐只是被太阳照得眼花,一时看不清楚眼前这比他高出一头的人的容貌,却被人误认为自己认不出人家了,年修齐不由得感到有些尴尬,自己也知道这是极失礼的。 “小生……小生只是昨晚太累了,一时有些眼晕,并非认不出将军,还请将军不要介怀。” 谁知吕东洪听了他的解释眼神却更尖利了,又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年修齐被他哼得莫名其妙,不过他人就这样走了,自己也算逃过这一劫,还是赶紧回揽翠阁要紧。 刚带着轻儿跑了没两步,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了,年修齐跑不了,只能回过头来。 吕东洪正一手拉着他,他的手下也伸手抓着轻儿。吕东洪皱着眉头道:“要走路便好好走路,怎么跟个耗子似的。” 年修齐眼皮一跳。这是第几次了?!这些豪门贵胄连看不起人的德行都是一样的,他哪里像那偷吃灯油的小贼物了。年修齐感到莫大的羞辱,却不欲在这种事上计较。 谁知吕东洪说完便拉了他往前走去:“你跟我走,本将军有话问你。” 年修齐被吕东洪拉着,不情不愿地被拖着走。他体瘦力轻,那吕东洪高大威猛,就算故意坠着不走也还是轻易就被人拉着往前踉跄,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年修齐只能迈着步子跟上,用尚自由的那只手去掰吕东洪拉着他的铁钳一般的大手。 “将军这是做什么,你放开我!将军有话可以现在说。”年修齐涨红了脸道,“小生要回去――小生要回去了!” 吕东洪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年修齐抬着头只能看到他的鼻孔。 “回去?你要回哪儿去?”吕东洪声音冷冷地道,“这里是□□,哪有你回去的地方?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听说你昨日睡了秦王的床?!连元颢都能对你如此,本将军倒是小看你了。” 年修齐听得莫名其妙。事实上不管是秦王元颢还是吕东洪,经常都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一个不小心就惹了他们不高兴,简直是动辄得咎。 吕东洪不顾年修齐的挣扎,把他拉到秦王的书房外。 吕东洪既然来到□□,必然是有秦王召见。他们要商量什么事年修齐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要避嫌,是以挣扎得更厉害了。 “小生不去――吕将军,这里是秦王殿下的书房重地,小生不该来的!将军请自重,请放小生回去!”年修齐浑身扑腾着往外挣,抱住一颗柱子不愿撒手。 吕东洪被他挣来挣去像只不驯的野猫似地弄得正气恼,他又一句“不自重”的帽子砸下来,吕东洪的脸色瞬间黑了。 吕家世代为萧国守卫边疆,满门忠烈,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山野百姓,提到吕氏门人,谁人不要赞一句光明磊落,正直忠义。 吕东洪身为这一代吕家家主,更是名满天下。从十四岁开始卫戍边疆,数次打退入侵的敌军,使敌军不能进犯萧国一步,立下汗马功劳。整个萧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钦佩。 如今竟然被一个以色侍人的小小云水质子屡次斥责为不自重―― “你听话!莫让本将军出手。”吕东洪斥道,将年修齐两只瘦弱的手从柱子上扯下来,揽着他往秦王书房走去。 无法逃脱的年修齐只能苦着脸缩在吕东洪怀里被他带着走。他不知道吕东洪为什么拉着他来书房,也不知道秦王会有什么反应,总之他肯定不会高兴就是了。 两人刚刚走到书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瓷器扔地碎裂的声音,秦王懊恼的怒斥也一同传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私通外敌,只为杀了本王!本王就不是她的孙子了吗?!” 吕东洪在门外听着,面上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笑着摇了摇头。 年修齐抬头看到他的表情,满脑子都是不解。 若他所猜不错,秦王所说的“她”应该是太后。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历来这种皇家秘辛,最好是不要知道,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年修齐向来深以为然。 况且他也不觉得是太后私通外敌。涉及到刺杀秦王,这件事也许是与那李家脱不开干系,但是太后贵为皇帝的母亲,未来皇帝的奶奶,根本没有必要私通外敌。秦王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不懂他为何要这样说。 吕东洪也不需人传报,伸手推门进去,笑着道:“殿下召末将前来,只是为了给末将演这一出精彩的戏看?” 扶桌而站的元颢回过头来,他身边的傅紫维也看了过来。秦王面上原本还带了几分凄清伤感,一看到吕东洪身边的年修齐,双眼猛地一瞪,眉头紧锁,摆好的表情全部一瞬间散失干净。 傅紫维也看向吕东洪,又看着他手臂里揽着的那一脸怯弱的小质子,眼神是一贯的幽幽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18、第 17 章 年修齐缩着肩膀,恨不得谁也看不见自己,可偏偏秦王和傅紫维全都看着他,一个满面怒容一个眼含探究,又偏偏吕东洪还将他揽得紧紧得不许他后退半步。 年修齐即便参加科考,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当个小官员,或能够面见圣上直言劝谏,或能够外放造福一方百姓,就是他最远大的志向了。虽然他认为秦王比太子更适合当萧国的皇帝,可是也从未想过要掺和进皇家的家事中去。 现在处在三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的目光的中心,年修齐战战兢兢地,如同被狼盯着的感觉。 “质子,本将军问你,秦王殿下说是你指认刺客是从云水国而来,而且是你事先向他通风报信,可有此事。”吕东洪放柔了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年修齐缩了缩脖子,点点头:“是,是我说的。” 秦王冷哼一声:“吕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本王还会骗你不成。” “末将绝无此意。”吕东洪笑道,“只是,质子说到底也是云水国的皇子,他为何要帮助秦王殿下,末将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可否请质子为在下解惑。” 年修齐抬起头来,却又对上秦王的目光,他正皱着眉头看向自己,连傅紫维也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这三人谁都没有相信他单纯是为了救人一命而已,而且不管他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他们相信。年修齐简直欲哭无泪。 年修齐不知道该怎么说,站在吕东洪怀里憋得脸通红。 “让我想想。”年修齐低声道,向侧边站开一步,想要离吕东洪远一点,却又被拉了回去。 吕东洪身上的气势压迫感太强烈,被他揽着,年修齐觉得自己真的化身为猫爪下的耗子,连一点思考的余力也没有。 正为难时,秦王却突然出声道:“秀棋,过来!” 年修齐抬头看向他,秦王眉头一皱,指着自己身边道:“本王让你过来,你是听不到?!” “我――”年修齐抬头看了看吕东洪,试探地向外蹭。 就算给他解围的秦王另有目的也好,只要能脱离现在的处境,年修齐巴不得赶快到秦王身边去。吕将军实在太过威势慑人了,不愧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年修齐只是一个理论多于实践的书生,哪里禁得起他那样的威压。 吕东洪看着秦王,倒也没有真的驳了秦王的面子,任那吓得如同受惊兔儿的小质子偎到了秦王身边,还抬起含水的眼眸怯怯地看着他。 明明那晚勾引他的时候像个浪荡的妖精,这时候却又作出一副贞洁模样,是为了给秦王看么?吕东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秦王不满地看了年修齐一眼,年修齐向他裂了裂嘴角,笑得十分不好看。 吕东洪哼了一声引起年修齐的注意,皮笑肉不笑地道:“质子,本将军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你身为云水国的皇子,却给秦王殿下通风报信,到底是何居心?” 年修齐下意识地看向秦王,心底有个小小的希望这个被他通风报信的男人能念着一点恩情替他解围。 秦王却只是八风不动地端坐着,丝毫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 年修齐吸了吸鼻子,觉得十分委屈。 他端着满满的好意双手奉上,虽本就未指望得到感谢回报,这样无动于衷的做法也实在令人伤心。 为富不仁,为官不义,果然做王爷将军大臣的就没有一个好人。 “我没有什么居心。”年修齐嗫嚅地开口道,“我不想让两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的征战之中。再说,我和秦王殿下好歹相识一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别人害死了啊,那多可怜。” 年修齐不懂得找借口,字字都是实话,至于这几个人信不信?随便他们吧。 “可怜”的秦王殿下这个时候回过头来看着年修齐了,瞪着他的模样好像见了鬼,不知道到底是喜是怒,只见一脸的扭曲神色。 吕东洪皱了皱眉心,却还在盯着年修齐,年修齐觉得他大概对这个答案是不满意的。年修齐吸了一口气,指向他,又指了指旁边的傅紫维。 “你们也都一样啊。好歹你们都是我认识的人,要是知道有人想加害你们,我也不会无动于衷的。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便是随便街边一个路人,年修齐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于非命,何况只是提个醒的举手之劳而已。这应该是许多人都会有的态度吧,偏偏面前几人多了一层达官显贵的身份,就连解释缘由都变得艰难起来。 若是在平时,这种话毫无疑问地就是溜须拍马,偏偏年修齐一脸的无辜和坚定,仿佛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看得那王爷将军和大臣三个人俱是一愣。 吕东洪还未说话,秦王却冷哼了一声:“你倒是会说话。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年修齐眼睛一亮,看着秦王的侧脸喜道:“小生可以回家……” “想都不要想!”秦王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回揽翠阁去!” 年修齐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了头,焉焉地向门外走去。 吕东洪一直看着他,那目光带着刀剑的冷冽,冰得年修齐暗暗一抖,便绕着他走。 傅紫维看着年修齐显而易见的戒备和灰溜溜的模样,修长的食指点了点下巴笑道:“这个小质子,病了一场倒像换了个人似的,比以前可人爱多了。” “不要说他了。”秦王开口道,又看向吕东洪,“吕将军光明磊落,本王明人之前不说暗话。刺杀本王的那几个刺客本来根本没有机会近了本王的身,可是他们有内应,连本王也几乎措手不及。” “殿下,末将对皇家的家事没有兴趣。”吕东洪弯身行礼口称末将,却丝毫不见卑微。 傅紫维一笑道:“吕将军生性秉直,不愿参与结党争斗,殿下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吕将军难道真愿意看到外戚乱政,民不聊生?!那刺客内应,正是六皇子随行之人带到王府来的。六皇子是什么身份?!若无人相帮,他的随身侍卫当中岂会如此轻易混进敌国刺客?!李家可不是什么善类,他们今天为了帝位可以勾结敌国杀手谋杀皇家血脉,明天便能为了权利地位将萧国国土拱手相让。吕将军真愿意萧国落到如此下场?!” 李家是太后的本家,傅紫维此番话几乎算得上大逆不道了,吕东洪皱了皱眉头,却并未开口反驳。 秦王点到即止,摆了摆手道:“吕将军心如明镜,本王多说无用,也无意相逼。其他的,请吕将军自己斟酌吧。” 19、第 18 章 年修齐带着轻儿回到揽翠阁,惴惴不安地在庭前踱步。轻儿搬来一张大椅子,扶年修齐坐下,自己站在他身后捶肩捏背小心伺候。 “公子,秦王殿下这么宠爱公子,你为何还如此不安呢?”轻儿不解道。 年修齐啃着指甲,摇头不语,只是连连叹息。轻儿见状也不多问,捏着小拳头敲得像雨点一般利落。 不多时便有一仆妇带着几名婢女从门外鱼贯而入进来,摇头手绢笑得一脸和善。 “秀棋质子啊,这大冷的天的,质子怎么坐在庭院里。我们殿下知道了可要心疼死了。”那中年仆妇吩咐身后婢女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扶质子进屋去!” 几名婢女喏喏称是,都围到了年修齐的身边。 年修齐在她们进来的时候就闹了个大红脸,这会被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围着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连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地拉着轻儿的衣袖。 轻儿这会儿可比他家公子有出息得多,一闪身挡在年修齐的身前,把脸一抬颐指气使地道:“你们!谁让你们就这么擅自进来的!我家公子千金贵体,冲撞了公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年修齐听着轻儿这小恶仆狐假虎威的一通指责,简直羞愤欲死。他扯着轻儿的袖子,气得结巴:“你、你、你――” 还没你出个下文来,两名婢女伸出纤纤素手扶上了年修齐的手臂,柔声道:“秀棋公子,让奴婢们扶公子进屋吧。” 年修齐身上一颤,甩开几个妙龄少女的小手,脸上的红潮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不……不要这样……”年修齐低着头声如蚊蚋。几名婢女讶异地互视一眼,不等她们再做什么,轻儿已经将她们全部推开,冲着那仆妇嚷道:“走开走开,我家公子不需要你们伺候!” 几名婢女为难地看着带领她们前来的那中年仆妇。她被轻儿如此顶撞,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却碍于这狐媚的质子现在正受秦王宠爱不敢发作,只扯着嘴角笑了笑,道:“奴婢听从秦王殿下吩咐前来伺候质子,希望质子不要让奴婢们难做。” 年修齐从轻儿身后探出脸来,道:“小生真的不敢劳烦几位姐姐纡尊降贵。秦王那里我会向他解释的,万万不会让他迁怒姐姐们。” 不怨年修齐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他本就出身清贫,平日里闭门读书,来往最多的是同门那些“五大三粗”――在年修齐看来――的书生,偶尔见到的女子也都是陪自家汉子出来劳作的爽朗质朴的乡野村妇。后来上了京城,在质子府的时候也没跟那些娇滴滴的丫鬟有过接触,何况□□上的这些婢女浑身气派都比得上小户人家的小姐了,在年修齐看来还真是不能冒犯的。 只是他这一席话听在别人的耳里就不那么中听了,说什么“纡尊降贵”简直就是讽刺,分明是恃宠而娇,不把她们这些□□的下人放在眼里。尤其那仆妇已是王府的老人,是从秦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在宫里伺候的,虽是下人却也地位超然,王府上还没人敢像这对主仆这般不给她面子。 那轻儿听了自家公子的话更是硬气了,鼻孔朝天简直傲得不得了。 仆妇咬了咬牙,还是挂上一抹强笑,微微行了一礼道:“既然质子不喜欢,奴婢也不能强求。奴婢这就禀明了秦王殿下,让殿下自己定夺吧。”说完一转身,带着几名婢女出了揽翠阁。 出了大门她又忍不住转回头,向着揽翠阁的大门啐了一口,恨道:“两个小贱人,不过刚得殿下几日欢心,就敢这么装模作样地拿乔。风水轮流转,早晚有你们犯到我手上的一天。” 揽翠阁里,轻儿也在一脸不忿地向着大门处呸口水,年修齐拉住他无奈地道:“轻儿,我们在人家府上为客,你怎么能如此无礼。” 轻儿委屈地叫道:“公子,难道你忘了,以前我们来□□上的时候这些人是怎么轻慢公子的么?!要说无礼刚才那个仆妇算头一个,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势力小人!哼!” 年修齐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一茬,想来以前的秀棋质子和轻儿的确是受了不少委屈。可是总是依附他人过活,也怨不得被人轻视怠慢。世人从来都是如此势力的,怨恨别人不如反醒自己。 年修齐只能摇摇头,拉着轻儿的手道:“轻儿不用生气了,以后公子一定不再让你受别人的气。” 轻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一脸的感动。 “好了,这都中午了,我饿了,该吃饭了吧。”年修齐摸了摸他的脑袋。 轻儿忙道:“我这就去传膳。”说完便向外跑去。他还没跑出揽翠阁的大门便迎头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来人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皱眉道:“这么急火火的干什么?!” 轻儿抬头一看,瞪圆了眼睛,张嘴结舌了半天:“将……将……将……” 年修齐听到动静,也急步走了过来:“轻儿,怎么了?!――” 待看清楚来人是谁,他一句话没说完,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下子没了声音。 吕东洪挑了挑眉头,缓步向他走过来:“质子看到本将军,好像不怎么高兴啊?” 年修齐苦了一张脸,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高兴?!他怎么可能高兴。真是还不完的风流债啊! 轻儿极有眼色地跑到自家公子身前站定,生怕吕将军对自家公子欲行不轨。 吕东洪瞪了轻儿了一眼,轻儿吓得一哆嗦,还是挺直了胸膛站在那里。 开玩笑么,就算吕将军权势滔天,这可是在□□上,现在自家公子好不容易得了秦王的宠爱,要是再和吕将军牵扯不清,被秦王殿下知道了一定会失宠的。 年修齐还在感动于自家小仆役的忠心护主,若让他知道了这小刁仆的真实想法,只怕要吐血三升都不够。 吕东洪见这主仆二人如临大敌的架势,心里不悦,面上却不显,也不再步步紧逼,只在院子里惟一一只椅子上坐了下来。 年修齐看这来者不善,还一副绝不跟他善了的模样,心里真是苦不堪言! 20、第 19 章 轻儿见状,只能跑到厅里又搬了个椅子出来,让自家公子坐下。又麻利地去沏了两杯茶,端给吕东洪和年修齐,而后便站在年修齐身后,耳观鼻鼻观心。 年修齐小心翼翼地坐下,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吕东洪,吕东洪也在看着他。 吕东洪一直不开口,年修齐忍不住了,低声道:“将军来找我,不知道有何要事?” 吕东洪恩了一声,却仍旧不说话,只用那种令他头皮发麻的眼神打量着他。年修齐似乎感到一股阴风阵阵拂过后背。 气势好足,不愧是修罗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你有这么强横的气势跟我一个小书生过不去干什么啦?! 吕大将军虽然没有秦王那么阴险,可是年修齐此时宁愿面对小心眼的秦王,也不想被吕东洪这么看着――吕东洪这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好像他身上不着寸缕一样。 年修齐几乎忍不住落荒而逃的时候,吕东洪总算开口了:“秀棋质子,你我明人不说暗话,你此举是向秦王投诚,还是另有所图?”他用杯盖轻轻拂过茶水,斜眼看向年修齐,眼神带刺一般,扎得年修齐坐立不安。 他身为云水国皇子,却向秦王通风报信,破坏云水的刺杀行动,似乎的确说不过去。若他是旁观者,只怕也要怀疑其中有什么阴谋。 秦王没有审问他,未必就是信了他。他在秦王书房的解释显然不能打消这些天皇贵胄心里的疑虑。秦王也许看在过往与秀棋质子的情意上尚愿意遮掩一二,吕东洪却不肯给他一丝面子。 年修齐想了想,叹道:“将军怀疑我也是应当的。我只能说,在下对秦王,对萧国,绝无半点不轨之图谋。将军也知道我这云水皇子的份量,恐怕云水国内根本无人愿意承认我的地位。”秀棋质子在萧国都城的所作所为从不遮掩,这般艳名远播,只怕云水国早已尽人皆知。身为储君却在别国以色侍人,这简直是天大的丑闻,云水国人如何愿意承认这样的皇子?只怕他那弟弟这么容易夺了国主之位,也与秀棋质子这般自甘堕落的作为有关。 年修齐又道:“云水国,只怕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既身在萧国,也愿意为萧国百姓出一份力。不管皇家如何逐鹿天下,最无辜的,始终是平民。” 吕东洪听了,却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平民?秀棋公子莫非忘了,就是那些平民,也会在公子落难时对公子指指点点,无一人伸出援手。质子关心天下平民,那些平民,又何曾可怜过质子?” “万事有因便有果。若我有将军的声望,又岂会遭人背后非议。”年修齐淡然一笑,“俗语有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难道将军还不如那些乡野村夫看得透彻?!” 吕东洪不语,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望着年修齐,面色不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修齐自觉在气势上扳回一城,总算找回了一丝昔日意气,与吕东洪对视起来也底气十足。 吕东洪突然笑道:“既然质子看得这般透彻,又为何还在□□上,继续做这以色侍人的勾当?!” “我没有!”年修齐被戳中痛脚,站起来瞪着双眼道,“我住在□□上是不假,以色侍人却是绝对没有的!” “哦?!”吕东洪眯起双眼,露出一副怀疑神色,“难道秀棋公子是想说,你与秦王如今两情相悦?” “没……没有的事!”年修齐握紧拳头,一张秀丽的脸孔涨得通红,端的是艳若桃李,偏又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单纯。这般模样,竟别一番惹人垂涎的风情。 吕东洪唇角微挑,躬身向前,低笑道:“这么说来,是秦王逼迫质子?!” 年修齐连连点头:“我本来只是来向秦王通风报信的,怕秦王为难我还是易过容的,可是秦王就这样扣下小生,实在是十分无礼。” 吕东洪点了点头,笑道:“的确无礼。” 年修齐得到别人赞同,一腔压在心底的苦水顿时涌了上来,连连唉声叹气,感叹人微言轻,身不由已。 站在他身旁的轻儿突然变得焦急起来,连连拉着年修齐的衣袖,挤眉弄眼。年修齐正觉困苦,回头瞪了捣乱的轻儿一眼,继续向吕东洪诉苦。 吕东洪十分善解人意地和道:“秦王向来蛮横,秀棋公子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他扣押你在府上,可曾逼你侍寝?” 年修齐刚刚平静下来的脸色又瞬间红成了漫天烟霞,他连连摇头:“并没有。小生也绝不会和他做这种事的!” “哦?!原来本王留秀棋在府上,竟是让秀棋如此委屈的?”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简直冷若三九天的冰霜。 年修齐吓得一颤,立时僵在原地。那不知何时来到揽翠阁的阴险秦王已经缓步走到他的身后,高大的身影将他整个人都罩了起来。 轻儿连忙跪下行礼:“参见殿下。” 吕东洪又挂上那抹深遂笑意,向后靠在椅背上,双眼望向秦王。 秦王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微微弯身将脸凑到僵立在他身前的年修齐耳旁,恶劣地低声道,:“本王倒想听听,你不愿和本王做这种事,又是想和谁做这种事!” 被那温热的气息拂过耳旁,年修齐骇得几乎跳起来,却被秦王压制住,将他牢牢揽在怀里。 秦王看向吕东洪,扬眉道:“吕将军,你见了本王不行礼,本王就不跟你计较了。只是吕将军竟然私进王府后院,未免于礼不和吧。” 吕东洪起身道:“此处分明是质子客居之处,何时变成殿下的后院了?若说殿下招待质子,竟然将人扣押在后院里,未免太不顾礼法。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殿下当心授人以柄,危及大业,那就得不偿失了。” 秦王看了吕东洪片刻,吕东洪亦只是淡然回望。年修齐只觉两人之间似有暗流汹涌,虽然无形,却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欲逃开,秦王那一只手臂却如钢筋铁骨一般,令他无法捍动分毫。 片刻之后,秦王却只是一挥手道:“本王多谢将军美意。天色不早了,听闻将军还有要事在身,本王就不虚留将军了。” 秦王这么明显的逐客之意,轻儿那小仆十分机灵地一躬身道:“轻儿送将军出府。” 秦王满意地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吕东洪也不愿违逆秦王之意,只向年修齐一笑道:“秀棋公子,今日暂且别过。” 年修齐愣愣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吕东洪和轻儿的身影往大门外行去。 一只有力的手钳过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庞转了过来,秦王黑如锅底的脸出现在视野当中。 “怎么?!你的吕大将军要走了,就这么依依不舍?!” 21、第 20 章 年修齐猛地回过神来,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 “没有?!”秦王冷哼一声,将年修齐推开,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扬声道:“本王可以不管你有什么心思,也可以许你一方庇护,但有一点,绝对不许做本王不喜欢的事。” 年修齐缩着脖子苦着脸道:“小生真的没有什么心思……也不需要殿下的庇护,小生可以养活自己。” “养活自己?!质子想要怎么养活自己?又要去将军府摇尾乞怜么?!”秦王冷笑一声。 年修齐眨了眨眼,懒得与他辩驳,眼睛转了转,茬开话题道:“秦王殿下,我身为他国质子,一直住在王府实在不好,定会落人口实。殿下应当不是那么轻重不分的人,还是不要拘着在下不放了。” 秦王起身不耐烦地道:“云水刺客之事尚未解决,质子还是安心在王府住着吧。”说罢拂袖离开,连看也不愿意看年修齐一眼似的,迎面正碰上轻儿从外面进来。 轻儿见秦王面色不善匆匆离开,忙退到路旁躬身行礼。待秦王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轻儿才跑了过来,扶住年修齐道:“公子,殿下怎么刚来就走了?你又怎么惹着秦王殿下了?!这王都……这么不太平,您就算不喜欢秦王殿下,也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 年修齐听着轻儿话里有话,似乎还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没有告诉他,忍不住皱眉看他:“王都如何不太平了?!”虽说内有兄弟夺位之忧,外有虎狼之患,但萧国这些年来也算国泰民安,王都更是平静富足,何来不太平之说?! 轻儿小脸皱成一团,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我本来看公子得了失忆症,将那些糟心之事忘了个干净也好。公子现在这样,可比从前开心多了。可是这样一来,公子连一点防范之心也没有了。轻儿实在是――” 轻儿吞吞吐吐,年修齐不解地看着他,追问道:“实在是什么?!” 轻儿绞着手指头呐呐半晌,一咬牙道:“公子以为您的弟弟当了云水国主之后,只是断了公子的饷银这么简单么?!自他登上皇位之后,公子数次遭遇刺客,身陷险境,每一次都是靠着贵人相助,公子才能安全逃脱。” “什么?!你说云水国主――还想杀我?!”年修齐大骇。 轻儿点点头,又道:“虽然没有什么确切证据,可是自从当今国主继位,公子就屡遭暗杀,要说跟他没有关系,根本不可能。公子孤身在萧国飘零,对谁都没有威胁,除了公子的弟弟,还有谁想置公子于死地呢。” 年修齐啃了啃指甲,眉头拧成一团,十分忧虑。 “不妙,不妙。” “当然不妙了。”轻儿道,“所以公子现在住在□□,反而最安全了。以前那些达官贵人对公子毫无尊重,轻儿觉得秦王对公子似乎与他人不同,如果能安顿下来,不用公子再四处漂泊,实在最好不过了。” 年修齐连连摇头:“那也不妥。”他现在的身分是云水质子,如果和秦王走得太近了,一定会不可避免地卷入皇家争斗,到时候才真是无路可退了。这与他的理想相差太远。 轻儿看自家公子在那里苦思冥想,便跑到厨房里将午膳拎了回来,伺候着年修齐用了膳,上了床,自己就在床边坐下,不一会儿困劲就上来了,头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 迷糊当中感到自家公子拉住了他的手,年修齐的声音响在耳边:“轻儿,我们得想办法离开□□――不,还是要暂时离开京城才好。” 轻儿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说出什么来,就沉沉地入了梦乡。 年修齐扶轻儿躺在自己身旁,这小仆睡得很沉,眼底泛着青色,看上去着实累了。年修齐反而毫无困意,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沉沉叹息一声。 又过了几天,年修齐脖子上的伤也完全养好了。这些天来他让轻儿经常往厨房那边走动,最好与厨房的仆役们都混熟。他想过了,既然秦王总不放他离开王府,他要混出去,惟一的办法只有从能进出□□的下人身上打主意。王府每天早上都有菜农将一天的蔬菜送到厨房,如果不出茬子的话他和轻儿可以混水摸鱼跟着菜农的车离开王府。 年修齐打着这样的小算盘,轻儿为了完成自家公子的命令天□□膳房跑,每次去总不能空手而回,否则徒惹怀疑。没几天便弄得整个王府都知道了,秦王最近宠爱的那个云水质子是个特别能吃的家伙。 底下的这些流言蜚语自然逃不过秦王的耳朵。这一天中午他带着自己的左膀右臂匆匆路过揽翠阁的时候,便看到轻儿那小仆拎着一只大篮子跑进阁里。 秦王顿住脚步,看向那揽翠阁的大门。那个性情大变的质子迎向轻儿,接过了篮子揭开看了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不知道跟轻儿说了什么,两人便一起进屋去了。看那背影,果然比之前弱柳扶风的体格圆润了不少。 这还不到吃饭的饭点,他天天吃这么多是想干什么?!难道想把自己吃成个大胖子好倒恩客的胃口?!秦王挑了挑眉头,微不可察地轻哼一声,带着自己的手下负手离去。 揽翠阁里,年修齐一边吃着轻儿带来的糕点,一边听他在一旁汇报任务。这小仆果然是个机灵人物,还不到半个月,他就已经跟大厨房那边的上上下下都混了个脸熟,他又经常主动过去帮忙,厨房那边的人显然对轻儿已经没有什么戒备了。轻儿如果要带人进来或者沾手秦王的饭食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是要蒙混过关带个人出去,估计是不难。 年修齐吃完最后一口,拍了拍手上的渣滓,点头道:“时机已到。轻儿,我们赶紧收拾好行李,明天一早我们就混出去。” 轻儿虽然不懂自家公子为何要执意离开□□,但既然这是公子的命令,他便惟有尽心执行。他总觉得公子自从落水醒来之后,整个人好像变聪明了不少呢。 此时他聪明了不少的公子正一边摸着微涨的肚子一边站起来走了两圈,还笨拙地晃了晃腰,疑惑道:“轻儿,我怎么觉得身子笨重了许多?!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最近思虑过重了?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 轻儿嘴角一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本来将那些糕点食物拿回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省得被人怀疑他的动机,他是真没想到啊,他拿回来的那些东西居然全部进了公子的肚子!连点渣滓都没剩! 就算吃撑了,公子也要留着等消饱了之后继续吃,一边吃还要一边摇头晃脑地念“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弄得轻儿想劝他别撑着自己都不好意思劝。 不过是半个月,公子的小肚子都快吃出来了,从前那风流柔弱的纤秀身姿,还有那些永远驱不散的忧伤轻愁,都已经很久没在公子身上出现了…… 这面色红润一脸幸福地摸着肚皮的人是谁啊?! 22、第 21 章 第二天一早,天色仍是一片黑暗,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厨房的墙角。轻儿朝探头朝外看了看,回头向年修齐摆了摆手,用气声道:“没有人,我们走。” 年修齐抱着怀里的小包裹,跟着轻儿溜着墙根从后门进了厨房的院子里。 厨房里此时已是人来人往,袅袅轻烟从烟囱里升起,消散在深蓝的夜幕里。 年修齐耸了耸鼻子,叹道:“好香啊。我们在□□住了这么多天,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些凡间难得一见的美食啊。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将美食做到了极致的厨子,也堪称为圣了。” 轻儿不知道该不该替秦王殿下感到不值。 轻儿带着年修齐藏到他一早踩好点的柴房角落里,从窗缝里朝外偷看,等着那送菜的大车。 过不多时,那辆大板车果然按时到了。轻儿麻利地从柴房里溜出去,跟院子里的菜农和厨房管事说说笑笑。 那管事和轻儿似乎很熟,看到他来也不觉得意外,只把眼睛一瞪,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早就跑来了?!你家公子不需要人伺候么?” 轻儿笑着道:“公子那边不需要我呢。这些天给大人添了许多麻烦,要给我们公子开小灶。轻儿心里感激大人,反正现在没事,正好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呢。” 管事一听,手里的两只核桃转了转,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两声:“也是,殿下这么疼宠你家公子,这个点儿你在跟前也是讨嫌。” 他觉得这小仆不错,是个可造之材。长得讨巧又勤快,自家主子这么得宠也没半点神气,对他这管事客客气气,比王府后院的那些主子奴仆好相与多了。 “你家公子得殿下宠爱,又没别的偏好,只是嘴馋了点,这算得上什么麻烦。”管事施施然地继续道。何况那秀棋质子对他的手艺如此捧场也极大地满足了他身为主厨的骄傲。 管事首先是一个厨师,身为王府家仆,当年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方才得来了一身超凡的厨艺,而后过五关斩六将坐稳了主厨兼管事的地位。 只是王府的这些主子们,上到秦王殿下,下到那些宠姬侍妾,无一人贪享口腹之欲,似乎如此便折了身份一般。不论他挖空心思做出什么美味的菜式来,吃的人都不当一回事。萧国以瘦为美,那些女眷恨不能瘦成一根竹竿,对他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美食简直避如蛇蝎猛兽。久而久之,管事年轻时候的一腔热血也冷了下来。像秀棋质子这样吃了上顿念着下顿的着实少有。听说他因为太爱吃把身材都吃胖了,这对于固宠是多么不利。便是如此秀棋质子也依然念念不忘他做的美食,这对于一个厨师来说又是多么大的赞誉啊! 轻儿和那管事套着近乎,一边还帮着把菜往厨房里搬。管事与轻儿闲聊了片刻便离开了。不过一时片刻,一车的菜就卸完了。轻儿与那菜农似乎也很熟悉,看菜农套起车来准备离开,轻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道:“大哥,管事大人刚才说找你有事。” “什么事?!”菜农呐呐地问道,看上去分外老实。 轻儿道:“我也不清楚呢,大哥自己去问问他吧。管事大人现在应该正在准备秦王的早膳,大哥到那边等会儿吧。” 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放下板车,进到轻儿指的不远处的小厅里坐下来等人。他常来王府送菜,这小厅他也常进的,因此不疑有他。 轻儿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赶忙将年修齐叫了出来。年修齐从地上拿了个箩筐,自己往板车上一蹲,将筐罩在身上。轻儿又将几个空筐摆在年修齐的身边遮掩着,自己戴上一只斗笠,驾起板车就往外推。 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顺利得出乎两人的想像。板车出了王府后门,就是一条长长窄窄的寂静胡同。轻儿拉着车低头猛走,车上的年修齐动了动,轻轻将身上罩着的大箩筐搬开,呼了一口气道:“轻儿,我们已经出了王府了吧?应该没事了,你不用着急。” 轻儿头也不回地道:“还不算安全。公子快藏好,等到了闹市再出来。” 年修齐在这方面的经验显然没有轻儿丰富,他从善如流,正准备缩回筐里,突然一道黑影凌空一闪,凭空出现在轻儿身前。 轻儿吓得惊叫一声,差点将板车扔了。年修齐在车上也摔了个四仰八叉,差一点滚下车来,实在是狼狈不堪。 轻儿抬头望着面前的男人,疑惑道:“怎么是您?!” 因为王府很大,所以王府后门的这条小胡同自然是很长的。此时在那小胡同的出口处,有三个男人沉默地立在那里。 为首的那人一身玄衣,负手而立,脸色比身上的衣裳还黑。 立于他身后的一人躬身道:“殿下,晨起风冷,不如您先回去,我们兄弟二人一定将质子安然带回王府。” 那黑衣男人正是让年修齐避之惟恐不及的秦王元颢。此时他不在他温暖的王府里用早膳然后去上朝,反而站在这大风口吹着冷风,等着那个让他恨得牙根痒痒,简直浑身都痒的小质子自投罗网,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 “不用!”秦王沉声道,“本王就在这里等着他。” 不多时小胡同里就传来辚辚车轴声,一个头戴斗笠的瘦小身影拖着那辆板车慢慢地朝胡同口走来。 等到那人走近了,才发现胡同外堵着三个山一样的男人,看样子一点让路的意思都没有。 那人抬起头来,呐呐地问:“几位爷,有事吗?!” 秦王看着面前的男人满布风霜的脸,心中一凛,也不吩咐手下,自己走到车边一挥衣袖,用内力扫开满车的空筐。 拉车的菜农一缩脖子,也不敢声张,只是茫然地看着脸色黑如锅底的秦王。 车上空筐凌乱,却一览无余,哪里有那个让他心里念着恨着又烦着却偏偏不想放他走的小质子?! 23、第 22 章 一辆马车行走在街道上,此时天色将明,两边的商户只有寥寥几家开了门。街上行人稀少,街角有一个卖包子的铺子前面比别处多围了几个人,热腾腾的白气带着包子的香味穿过人群飘向远处。 年修齐坐在马车上,闻着那诱人的香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咽了一口口水,却只是正襟危坐,不敢出声。 坐在他身旁的高大男人撇见他的神情,嘴角一挑,似乎十分愉悦。他伸手挑开帘子,看向街边的包子铺,开口道:“先停下。轻儿,去给你家公子买几个包子回来。” 缩在车帘边上当壁花的轻儿有些担忧地看了年修齐一眼,马车的主人只是不作声地看着他,一张冷俊的脸上面无表情。轻儿不敢忤逆,便揣了铜钱下了车,往包子铺走去。 年修齐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将军不用这么客气,小生不饿。而且……”小生也没钱还你,小生有钱也不想还你。 “而且什么?!”吕东洪直觉这小质子肚子里在腹诽他,挑眉凑过去问道。 年修齐伸手推开他,扭头对着车厢一角,缩着身子:“小生多谢将军相助之恩,此处已经远离□□,小生可以自己走了。” 吕东洪看他避自己如猛兽的态度就觉得生气,他伸手按着年修齐的肩膀将他掰过来,皱眉道:“看着本将军说话!你到底在怕些什么?!本将军又不会吃了你。” 年修齐撇了撇嘴角,敢怒不敢言。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这个将军对他就没个和气,还敢问人家为什么怕他。之前一个劲地说自己贪图他的肉体,现在又阴魂不散也不管别人待不待见他,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也是少见。 吕东洪看着他的脸怒道:“你又在肚子里腹诽什么?!有什么不满你给本将军说出来!” 年修齐连连摇头:“小生不敢。” 说不敢而非没有,显然是承认了对他有所不满,连遮掩都懒得遮掩。吕东洪气结,瞪了年修齐半晌,怒哼一声将他推开,抱臂正坐闭目养神。 年修齐偷眼看了看他,轻手轻角地往车门边蹭。等他快要摸到车帘的时候,吕东洪的声音在他耳边悠悠响起:“秀棋,你敢下车试试,本将军打断你的腿。” 年修齐一怔,这话听着怎么如此耳熟?!好像最近经常有人要打断他的腿。他这一介功名在身的国之栋梁,怎么就落到如此境地了呢?! 年修齐虽然费尽心思地跑出了□□,却又落到吕东洪的手里。简直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心里不免怨气横生。他恨恨地一甩车帘,终究是不敢挑战吕东洪的权威,踢踢踏踏地走回来,重重地坐下。 惹了小质子不高兴,吕东洪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他双眼未睁,嘴角却得意地挑了起来。 不一会儿轻儿就捧了一个纸包跑了回来。轻儿把包子塞到年修齐的手里,哈了哈烫红的手道:“公子快趁热吃吧。” 年修齐看了吕东洪一眼,见他仍旧闭目养神,便打开纸包,拿出两个白白胖胖的包子,跟轻儿分着吃了。 不得不说小书生的心是很大的,都到了这般境地,他还是觉得有得吃就要多吃,世上惟有美食不可辜负啊。 不多时便到了将军府,吕东洪先跳下马车,打着车帘将手伸向年修齐:“下来。” 年修齐缩在车里,为难地道:“将军,小生可以自己走了。小生改日再来登门道谢好吗。” 吕东洪一瞪眼:“下来。” 年修齐只能不甘不愿地挪到车边,他不伸手,吕东洪便握着他的手臂,将他半扶半拽地拉下马车。 眼前是将军府的正门,门前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门楣高大,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端的是威武气派,气势不凡。 年修齐打眼一看就不想进那道门。 轻儿站在年修齐的身边也是郁闷。从前自家公子到处托求庇护,却往往都得不到正门而入的尊重。如今不论是秦王殿下还是吕将军,居然都这么上赶着。这让轻儿心里替自家公子扬眉吐气的同时,也有些惴惴不安。 这两个男人都是萧国第一尊贵之人,权势涛天,恩威难测。他们都这么殷勤却未必是好事。京城里谁人不知,秦王和吕将军两人从小就不对付,三岁的时候初次见面就为了争夺一块糕点抓花了对方的脸。二人从小争到大,不论在什么事情上都要一较高下。如今自家公子成了他们的争夺之物―― 轻儿虽然想不清楚其中利蔽,却直觉地感到不安。这是身不由已的小人物对于危险的直觉。 但如今不管他有什么直觉,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家公子被吕将军孔武有力的手臂钳制住拖进了将军府,他也只能紧紧地跟上。 朱红色的大门在身后轰然紧闭,年修齐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哀叹一声。 吕东洪将他安排在将军府的客房,名叫飞鹰楼。年修齐看着那龙飞凤舞的牌匾,忍不住点了点头。 飞鹰楼好,十分有男儿气概,比□□那十足脂粉气的揽翠阁好多了。 吕东洪负手陪他一起站在门前。看小质子脸上满意的神情,他笑着指着飞鹰阁那三个字:“这是本将军亲笔写的。如何?质子很喜欢?” 那语气似是极为自负。年修齐默默地收回了目光。他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可没说那字好。实际上在才子小书生的眼里,那三个字写得实在是平平无奇,也就一般般吧。敢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年修齐很厚道地没有把他的评价说出来,只是他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人,心里想什么几乎全在脸上写出来了。吕东洪一看他的脸就知道这小质子又在心里说他的坏话了。实际上就算他直接批评都没什么要紧,吕东洪本来就不会与他斤斤计较。只是他又不说话,又要作出那副表情,实在是可恨至极啊。 吕东洪气得磨了磨牙根,人家又没有说什么他也不好反驳,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料理这个家伙才能解恨。最后他一挥衣袖:“时候不早了,质子先回房歇着吧。本将军有时间再来看望质子。” 说完便大步地走了。 年修齐抬头望了望天,早晨的太阳才刚露出一点微红来,哪里就不早了? 他想起了什么,忙回头冲吕东洪的背影喊道:“将军日理万机,一定十分繁忙,没时间来也不要紧的。” 吕东洪的脚步一顿,也没回头,又继续往前走去。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站在年修齐身边的轻儿却分明察觉到吕将军憋得快要吐血的怒火。 年修齐还在冲着他的背影挥手,轻儿凑过去道:“真是怪了,不论是秦王殿下还是吕将军,公子越气他们他们越喜欢公子。” 年修齐疑道:“有吗?”他向来是守礼之人,从来不会故意气别人的。一定是轻儿误会了他。 轻儿却着实误解了年修齐的自辩,以为他在问另一个问题。 “有,有。”轻儿连连点头。越生气越喜欢,秦王殿下和吕将军真是变态变态的。 正在婢女伺候下用早膳的秦王突然感到一阵如芒刺在背的恶意。他心里一阵烦躁,将碗一扔:“不吃了!更衣!” 24、第 23 章 年修齐就这样在将军府住了下来。吕东洪一连几日都没来看他,不知道是真没空还是被年修齐气狠了,年修齐也乐得逍遥自在。只是这潜逃的把戏,只怕要再来一次了。 天正晌午,年修齐拿着一卷书斜倚在矮榻上,却明显心不在焉。轻儿坐在他脚边替他锤着腿,抬头道:“公子?你好半天没有翻书了,公子在想什么?” 年修齐叹了一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书中却没有告诉我,如何脱离我眼下的困境。” 轻儿想了想道:“我也觉得不好。不如――我去找秦王殿下来救公子吧!” 年修齐拿书轻轻敲在轻儿的头上:“那我们费尽心机逃出□□所为何来。” 轻儿嘀咕道:“我也不明白呢,所为何来?!” “你咕哝什么呢。”年修齐问道。 轻儿鼓着脸颊道:“轻儿觉得秦王殿下很好啊!” 年修齐瞪了他一眼,我也知道他好啊,我是很想他能成为萧国国主的。他为君我为臣,这是最理想的关系,可是他老想着睡我就一点都不好了! “觉得他好你跟他睡去。” 轻儿捧着微红的脸颊,两眼冒星地憧憬:“也不是不可以啊,只是秦王殿下看不上我。” 年修齐哀叹一声,无力地趴在矮榻边上,脸埋在软枕里,手臂垂下地去。 轻儿忙扶他道:“公子你怎么了?” 年修齐抬脸教训他道:“富贵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轻儿你怎么可以被秦王蛊惑。气节呢,操守呢?” 轻儿又鼓起脸颊,不服地道:“我才不是为了富贵呢,不过秦王殿下真的很威武呢。长得又帅――还有傅大人和吕将军,那都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当初公子不也说论容貌只有这三个人配得上公子,其他那些达官显贵连公子的衣角都别想摸到。” 年修齐彻底无力了。说到底原来吕将军真的没有自恋,这个质子大人是真的贪图人家的肉体啊! 年修齐又将脸埋在枕头里,一身寂寥。轻儿急道:“公子你怎么了?” 年修齐无力地摆摆手,软绵绵的声音透过枕头传了出来:“公子被你气死了,勿扰。” “谁被气死了?”一道中气十足的低沉声音在门外响起,年修齐和轻儿一起向外看去,吕东洪正一脚踏进门里,面上带笑,似乎极为愉悦。 年修齐慌忙从榻上起身,吕东洪抬手道:“秀棋公子不必多礼,你坐着吧,本将军只是来看看你。这些日子住得可还习惯?” 他说着一撩衣摆,在矮榻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年修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到底习惯还是不习惯?”吕东洪挑眉道。 年修齐为难地道:“将军府上锦衣玉食,哪里有不习惯的道理。可是,这都是将军的东西,小生不该享受的,吃得越好穿得越好,小生只会越惶恐不安。小生如此不劳而获,实在有惟圣人教诲。” 吕东洪道:“这有什么。秀棋公子乃是萧国贵客,本将军理应好好招待公子。秀棋公子且放宽了心,只要你开心,将军府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如果秀棋不愿意不劳而获,那秀棋也可以为本将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年修齐心里一凛,这是什么意思?他打量吕东洪的神情,却只见他一脸正派,不像是说出什么不正经的暗示的样子。那难道最后那句话就单单是字面上的意思,像一般正常普通人会说的那样?不过也难说,自从他进京以来,这些王候将相的信用在他的心里已经碎成了渣渣,谁知道这看起来正直的男人有没有什么弦外之音?! 吕东洪看他提心吊胆的模样,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吓到他了,指不定这小质子又在心里怎么编排他呢。 吕东洪面对年修齐的腹诽已经练成了八风不动宠辱不惊的涵养,他淡然地追问道:“如何?不知秀棋公子会些什么?!” 年修齐想了想,战战兢兢地道:“小生会作诗……” 吕东洪用带笑的低沉声音“哦”了一声,上挑的尾音显示出主人的愉悦。 “小生还会作画……” “恩,秀棋公子真是多才多艺,公子还会些什么?!” 年修齐悲愤了。他是什么意思?!非想逼他说出那些淫词秽语么?!真是欺人太甚! “将军过奖了,小生没别的才能,就这么点舞文弄墨的本事,让将军见笑了。” 小质子一脸义愤地看着他,吕东洪莫外其妙,他只是过来关怀一下他的生活,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得罪他了。 不等他回话,小质子已经拂袖起身,转身背对着他,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将军请回吧,小生不送了。” 吕东洪就这么一头雾水地走出了飞鹰阁。他站在门前小径上回头看了一眼,小质子好像很生气地把大门当着他的面重重关上了。 吕东洪眉头一跳。什么臭毛病,看把他给惯的! 他回到书房招来管家,吩咐道:“秀棋质子最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看他胖的,以后除了定时用膳,不准再给他开小灶。” 管家忙应了。本以为将军亲自将这小公子接回府上是准备好好疼爱的,所以对那质子的一应要求概都满足。好在他最多只在饮食上比常人吃得多些,倒也没有什么麻烦。虽然他老人家是觉得那小公子白白嫩嫩水灵灵的比以前那狐媚的样子讨喜多了,但看来将军的口味还是偏好弱柳扶风的美人啊。 老管家肚子里脑补了一堆带色小话本,一边匆匆赶回去吩咐下去了。 次日五更,吕东洪骑马到了待漏殿,等着上朝。 殿里已经聚集了几名官员,看到吕东洪纷纷上前招呼。吕东洪一一回礼,与同僚闲聊了几句,就看到一个身影挑帘进来。 元颢虽然还像往常那样沉着脸,眼底的淡青色却昭显了一丝憔悴。听说秦王最近被太子一党整治得有些焦头烂额,一应官员无人敢在此时过去触他逆鳞。吕东洪踱步过去,拱了拱手,笑道:“秦王殿下安好啊。” 元颢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径直走到一旁的榻边坐下休息。 吕东洪跟了过去,在元颢身边坐下。他不提这些天太后那边的动作,只怕元颢更巴不得他主动提起,若他提了不管他说什么都趟定了这潭浑水。 吕东洪道:“听说在贵府做客的秀棋质子偷偷溜了?真是不将秦王殿下放在眼里啊。” 元颢捏紧了拳头,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小小质子,本王还未放在眼里。” 吕东洪笑道:“那便好了。质子如今在末将府上小住,他心里对秦王殿下一直感到十分亏欠。既然殿下并不在乎,他也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说完看到元颢愠怒的眼神,吕东洪瞬间感到心情大好,起身告了辞,施施然地走了。 这种心情,就好像小时候抢了元颢的糕点一样,通体舒畅。 傅紫维正好过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忙走到秦王身边。 秦王看着吕东洪的背影,冷哼道:“我看他能嚣张到几时。一只脚踩在这滩浑水里,还妄想独善其身?!哼!” 傅紫维想了想,低声道:“殿下,我觉得吕将军未必是要独善其身。也许他只是在择主。” 择主? 傅紫维点头道:“殿下与吕将军虽然从小不和,却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可是……那边――”傅紫维指了指东面,“可是为了一个女人闹得宫中不宁,太后都不知道急白了多少头发。吕将军定是不屑扶持这种难过美人关的‘英雄’。” 元颢依旧沉着脸色,不置可否。傅紫维知道他自有打算,也不再开口,坐在秦王身边安心等着上朝。 不管吕东洪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他敢这么当着秦王的面得瑟,秦王定是不会让他好过的。 于是三天之后,傅紫维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地来到了将军府的门外。 他来自然不是找吕东洪的,而是找吕母――那个在萧国最负传奇色彩的女人。 傅紫维向来会讨长辈欢心,这种在长辈面前搬弄是非的活儿,自然就派到了他的身上。 吕东洪这一天正好到城外练兵,不在府上。傅紫维叹了口气,让人前去通传,片刻后便被人迎进将军府。 傅紫维跟在将军府的官家身后往前走,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手里捧着送给吕老夫人的礼物。 还没到吕老夫人的院子,从一旁的小径上走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白嫩红润的面色像会发光一样,让人见之便眼前一亮。他一边走还一边东张西望,一脸迷茫。 “轻儿说这条路可以回飞鹰阁啊,可是飞鹰阁在哪里?”他嘴里嘀咕着,迎头碰上了傅紫维一行人。 傅紫维远远地看着这人便觉得眼熟,等他走近了才不无惊讶地发现,来人居然是那个质子秀棋。 从前那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风流身段完全不见了,整个人都发着温润的光似的,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傅紫维看着年修齐,年修齐自然也看到了他。他似乎也记起了傅紫维,这是他来京城之后见到的第二个大人物,还救助了他一回,虽然那时有些小小的磨擦,但年修齐向来不是记仇的人,如今相见自然高兴。他一击掌道:“啊,您不就是那位……那位……” 傅紫维挑眉看着他,看这小质子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得宠起来便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自己了。 “啊!”年修齐皱眉苦思,终于想起来了似的恍然回神,高兴地道:“紫薇公子!” 傅紫维脸上的淡定深沉终于破功,几欲吐血。 25、叫我傅大人 年修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傅紫维,一脸诚恳。 傅紫维勉强地笑了笑道:“叫我傅大人。” 年修齐看着傅紫维的脸色,想到初次见面时他对自己的怠慢,现在又是在将军府相逢,大概这位丞相公子自恃身份,不希望与他太亲近。 年修齐这样理解傅紫维的初衷,也不觉得生气,点点头笑道:“傅大人安好。” 傅紫维点头道:“在下来看望吕老夫人。没想到竟与秀棋公子偶遇,公子最近可好?” 年修齐抬眼想了想,这几天过得其实算好吧,便点头道:“多谢傅大人关心。小生幸得吕将军礼遇。” 老管家看他俩相谈甚欢的架式,想想这质子从前与傅大人的关系,而现在自家将军显然对质子十分上心,他作为一名称职的管家,怎么能看着两人这般互相勾搭。 老管家上前横挺一脚,一脸和气地笑道:“傅大人与秀棋公子可以改日再聚,别让吕老夫人等急了。” 傅紫维客客气气地与年修齐告别,看上去并不十分热情。老管家不由得在心里吁了口气。 傅紫维继续往吕老夫人的院子走去。这位吕老夫人并非吕将军的生母,她年过花甲,几个儿女俱不如吕东洪的成就,这将军府的爵位便由吕东洪延袭。然而吕老夫人却是将军府第一尊贵的女主人,亦是萧国人人知晓的传奇女子。 吕老夫人是皇帝的远房表姐,年少时曾在宫中养过几年。几十年前,当今皇帝还是皇子之时,萧国曾经发生内乱,战火竟从都城烧起。 当时还是豆蔻年华的吕老夫人一人护着年幼的太子,躲避贼匪的搜捕,以身作饵引开敌人的注意,为太子争得活命的机会。她自己却身受重伤,得救时已奄奄一息。太子时已登基为帝,在她床前守了七天七夜。最终吕老夫人被救了回来,她的身上便有了无上的荣耀。 吕老夫人并未携功邀宠,不像救驾有功的李家,从那时起便渐渐势力坐大,成为今日权势涛天的外戚,连皇帝也要忌惮三分。 老管家带着傅紫维走到老夫人的院子前面,让傅紫维在院外稍等,自己进去通报。 不多时便有几名仆妇迎了出来,接过小厮手中的礼物,笑着引傅紫维进去。 傅紫维吩咐两名手下在院外候着,便跟着几名仆妇进了院门。 吕老夫人正在小佛堂礼佛,傅紫维走到厅前,老老实实地行了个大礼,笑道:“紫维给吕老夫人请安。” 吕老夫人发已花白,面色却十分红润,慈眉善目,让人见之便感亲切。 她搭着婢女的手走了过来,笑得一脸慈详:“好孩子,不用这么多礼。这么多晚辈里面,也就你最有孝心,还知道时常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傅紫维乖巧地上前搀扶,笑道:“我知道老夫人是哄我呢,不过老夫人的夸奖,晚辈就这么接受啦,回去说给父亲听,他才不会整天骂我不孝子。” “你父亲那个老顽固,有这么出息的儿子还想干什么?!哪天见了他,我必要说他一顿。”吕老夫人笑道,又叹息一声,“不过也是东洪这孩子,太不知变通。你们当年一起玩得多好,现在长大了心思多了,来往也淡了。以前你们小的时候,这么大点――”吕老夫人手里比划着,“常跟着你们娘亲来串门。那时候多热闹啊。唉,你们这些孩子长大了,咱们这些老骨头也管不了了。” “老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晚辈们的情谊是从来不会变的。”傅紫维陪着笑,心里却也叹息。 别人不说,元颢和吕东洪小时候哪里玩得好了。他俩倒真是从来没变过,从小见面就打,长大见面就掐。老夫人当年一定是哪里看错了。 傅紫维陪着老夫人说笑了一阵子,又绕回吕东洪的身上。 “说起来,听说老夫人给吕将军说了一门亲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喜事呢,晚辈也好来凑个热闹讨杯喜酒喝。” 吕老夫人哼了一声:“说到这个我就生气。东洪也实在太任性了,都已经这么老大不小了,他的弟弟妹妹都成了家,儿女绕膝。他自己不着急就算了,老婆子我替他张罗着他还不高兴。毕竟我年纪也大了,这将军府一直没个正经的女主人,实在是不像话。他整天就知道在军营里跟他那帮兄弟胡混,能给我混个孙子回来吗?!” 傅紫维噗地笑了,点头道:“那还真不能。” 老夫人又道:“说起来,东洪从小就爱跟颢儿比个高低。如果颢儿先娶妻生子了,想必东洪也不甘落后的。怎么样,颢儿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家?我老婆子别的本事没有,说亲的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傅紫维干笑了几声:“这――殿下从来没说过,想是没有吧。” 他是来撬人墙角的,好险差点被老夫人绕进去。 吕老夫人一脸失望,傅紫维又道:“不过老夫人有一点说得不错,秦王殿下和吕将军凡事都爱一较高下。现下那位云水质子怕是正身受其苦呢。” 老夫人疑道:“云水质子?那个――程秀棋?” 傅紫维点头道:“正是。秀棋公子博学多才,前段时间秦王殿下与他相谈甚欢――” 吕老夫人抬手打断他:“我知道了,是东洪将人软禁在将军府了吧。”她虽然不太会管吕东洪做什么,但是下人间一直在传这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她自然也知道那个质子从前和现在的那些事。 说实话吕老夫人对那质子从前的作为是很不屑的,但这种事也轮不到她一个妇道人家来管。反正只要不闹到她眼前来,不伤及皇家和将军府的颜面,这些年轻人间的风流韵事她也懒得管。 只是如今看来,一个秦王一个将军,竟然为了他争风吃醋?!这便不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了! 吕老夫人道:“东洪和颢儿也太不像话了。” 傅紫维看吕老夫人的神情,便知道她心如明镜,只怕什么都知道的。 他绕开年修齐的事,又陪着吕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吕老夫人也乏了,便告辞离开了。 快要走出将军府的时候,傅紫维远远地看到秀棋与他的小仆一起匆匆地走过。 他顿了顿脚步,望向那个方向。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位质子明显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也难怪会惹了元颢和吕东洪上心。 只是他这弱小的金丝雀儿,还是远离他们这帮虎豹豺狼来得好些。从前他只当一个美丽的玩物反而安全,若是被虎狼惦记在了心上,便踏入了这步步惊心的险局。这只没有自保能力的雀儿,只怕连根羽毛都不会剩下。 傅紫维摇头轻叹,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也转身离去了。 26、大战当家母 年修齐对于傅紫维在吕老夫人面前给他下绊子的事一无所知,还在和轻儿谋划着如何离开将军府。 吕东洪每日里除了上朝练兵,闲暇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这个变了模样的小质子。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之前程秀棋百般勾引他,他只觉得轻蔑厌烦,而现在――如果这是程秀棋玩的把戏,那他真的成功了。他的确被勾引了。 吕东洪少年时候便开始征战四方,见惯了生生死死,对世事的看法远比他的年龄老练通透得多。儿女情长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在生死面前,又哪有什么称得上重要的事?他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懂得牵肠挂肚的情之一味是什么滋味,如今对于这位质子,也只是有一种想放放不下,要摸却摸不到的感觉。好像那高高地挂在枝头的甜美果子,看得到吃不着,有一点心痒,有一点不甘,不知道怎么料理他才能抚平心里的那番奇异感觉。 吕东洪闲着的时候往往管不住脚步往飞鹰楼去,最后毫无例外地吃着一肚子火气离去。下一次想起来就恨得牙痒,不撩人家却又不甘心,如此之般周而复始。连将军府的下人都注意到了自家将军的不正常。 下人注意到了,吕老夫人更加注意到了。她觉得事情快要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要趁着儿子泥足深陷之前,把这个小狐狸精给“解决”掉!真是好样的,吕东洪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向来对男人没有兴趣的,这样都能勾上手,这狐狸精道行不浅! 吕老夫人趁着吕东洪外出,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到了飞鹰楼。那只道行不浅的小狐狸精正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一手拿着酥果子一手端着茶碗,吃一口果子喝一口茶,高兴地眯起眼睛,一脸幸福地叹道:“好久没吃到果子了,好好吃,好苏服~~~” 轻儿眼看着自家公子这么没出息的样子,袖着手无语地蹲在一边。一眼瞅见一个富态尊贵的老夫人带着一帮子仆妇丫鬟进了院门,轻儿虽然不认识这老太太是谁,但看这架式也知道地位不凡。他连忙跳起来,不等他行礼,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仆妇已经大步走上前来,指着年修齐道:“无礼竖子!见到老夫人还敢这般端着架子!还不跪下!” 年修齐吓得慌忙站起。他最是守礼,也最怕别人说他无礼。虽然是这老夫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来不及以礼相待。但他先前的行为的确有失君子风范。年修齐很是从善如流地全盘接收了那仆妇的指责,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君子果然要慎独,慎独啊。 那仆妇本想先来个下马威,也有些没事找事,没想到这“狐狸精”这么听话乖顺,她一愣,后面的手段反而不知道怎么施展了。 吕老夫人已经慢慢走到了近前,年修齐抬头看她一眼,只觉得这老夫人虽然面色威严,但是慈眉善目,让人见之便感亲切。 他心念一转,便猜测这多半就是吕府那位传奇的女主人。 “小生见过吕老夫人。”他乖巧礼貌地见礼,轻儿也在旁边跪了下来。 吕老夫人眼睛一眯。小狐狸精跟她耍花样?!装得这么乖巧,好让自己拿不到他的错处?! 若年修齐是吕东洪正式收在身边伺候的,吕老夫人自有千百手段整治他。但他明面上还是云水国的质子,来将军府也是客人的身份,就算他做出了不知廉耻的事情,若没点由头,吕老夫人也是不好发作他的。 全然不知道自己被面前这慈善的老夫人当成了手段高明心机深沉的狐狸精,年修齐趁着吕老夫人打量他的时候也抬起头来看向吕老夫人。‘ 吕老夫人的事迹在皇家有心的宣扬渲染之下在萧国几乎家喻户晓,这从前被大家争相传讼的传说中的女中豪杰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年修齐不由得有点激动。 吕老夫人被他那诡异的眼神看得有点莫名其妙,一挥手道:“起身吧。听说云水质子在府上做客多日,老身今日闲着,正好来看看质子。不知质子住得可还习惯?” 年修齐在长辈面前来来乖巧,如今在他面前的又是如此有身份有重量的长辈,见惯了世面的小书生也不由得有些紧张了,他腼腆地道:“很习惯,将军对小生很好。” 原来将军府的人都喜欢问人家住得习不习惯。住得是很习惯呢,就是吕将军有点小气,连饭都不管饱。不过他不会在长辈面前这么失礼地提出不满。年修齐想。 这是什么意思?在我面前示威?!勾引了我儿子还好意思在当母亲的面前秀恩爱,真是个□□□□!吕老夫人恨恨地想。 吕老夫人看着他那副脸色微红双眼圆润的模样,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很有勾引男人的资本。 年修齐躬身将老夫人往厅里请。吕老夫人也不说什么,带着两名婢女迈进门槛。 厅里收拾得很是整洁,没有吕老夫人先前想象的不雅。挨着窗户的地方放着一张大书案,上面摆着些书本字画,桌面子摆着一个花瓶,瓶里插着几枝花枝,看上去分外素雅。 吕老夫人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不得不说这满室墨香让她多了几分好感。 年修齐接过轻儿倒的茶,恭敬地放在吕老夫人手边,自己也在一旁恭谨地坐下。不知道这位吕老夫人找自己有什么事呢?吕老夫人因对皇上有救命之恩,因此在皇上面前很是说得上话的。年修齐想既然他已经无法参加科考了,如果能另辟蹊径直达天听,让皇上认可他的才华,他同样可以为国出力,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想着该怎么拖关系走后门的小书生更加紧张了,在老夫人的视线之下越来越拘谨,脸色也越来越红了。 吕老夫人看着他的样子,不知怎的就有些心软了。想着他的身份和处境,也的确是个不容易的孩子。吕老夫人不再与他打机锋,准备直来直往地将话说清楚,希望他自己能想开,将军府毕竟不可能是他的归宿。 27、逃离京城 吕老夫人看向年修齐道:“老身看程公子是个聪慧不凡的人,也不与你绕圈子了。程公子可想过,以程公子的身份,将军府并不是一个好的归宿。东洪的身份和责任摆在那里,他早晚会娶妻生子。程公子切莫只贪眼前之欢,也要想一想将来啊。” 年修齐听着,连连点头。不愧是传说中的女子,说的话句句都是真道理。只不过他从未贪取眼前之欢而不想将来啊,他明明为了自己的将来都快愁白了头。 吕老夫人见他一点也不反驳,甚至露出无比赞同的神情,看那真诚的眼神也不似作伪,不由得有些纳闷。 她又道:“程公子也是这样想的?那程公子打算何时离开将军府呢?” 年修齐一听眼睛都亮了。 “小生可以走了?!小生现在就走也可以吗?!”年修齐激动道。 吕老夫人怔怔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年修齐起身向她作了个大揖,高兴地招呼轻儿:“快,轻儿,拿上行李,我们现在就走!” 轻儿看了老夫人一眼,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回卧房将早就打点好的两个小包裹拎了出来。 年修齐虽然求去之心急切,却也没忘记礼数。趁着轻儿走开的那晌,又向吕老夫人表达了一番感激涕零的谢意。 吕老夫人一头雾水地受了。等到轻儿将行李拎出来背好,年修齐规矩地向老夫人又行了一礼,算是告别。 吕老夫人安排了一名管事带着他主仆二人从偏门出了将军府,自己又带着浩浩荡荡的一帮下人离开了飞鹰楼。她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就这样?这就把小狐狸精赶走了?她怎么这么没有成就感呢? 年修齐带着轻儿出了将军府,连忙一路疾奔,直到完全看不见将军府的影子的时候才停下。两人气喘吁吁地对视,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轻儿高兴地大笑着,只觉通体舒畅,甚至有些停不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现在的生活也没比之前好多少,银两依旧捉襟见肘,甚至可能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连质子府也没了,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却觉得好开心,比他能记起的所有开心事都更开心呢? 轻儿慢慢地停了笑,道:“公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回去找秦王吗?” 年修齐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找什么秦王楚王的,我们走,先离开京城。” 轻儿委屈地摸着脑门,还是点了点头:“恩。” 年修齐对于轻儿的轻易服从倒有些疑惑了,道:“你不问问我们为什么离开京城?” “公子做事自然有公子的道理,轻儿全部都听公子的。”轻小儿仆娇憨地回道。 年修齐叹着气摸了摸刚才弹他的地方:“乖,公子疼你,公子会养你的。” 年修齐知道这事不能拖,他在吕老夫人的准许下离开将军府,那位自恋狂的吕将军还没同意呢。让他知道一准走不了了。他不敢停留,连午饭也不吃了,拉着轻儿径直往城门走去。 一直到两人出了城门,轻儿都还有点云里雾里。 “这么容易就走出来了?!”轻儿不敢置信地道。 年修齐道:“也幸好我们赶得早,他们谁都没想到我会出城,自然不会设防。” 轻儿点了点头道:“那我们要到哪里去呢?”他和质子两个人只在云水和萧国的都城呆过,如今这两个地方却都回不去了。 年修齐道:“我既然离开京城,自然不会漫无目的地游荡。轻儿之前说过,云水国主想要暗杀我。这才是我要离开京城的主要原因。你我都没有武功,也不能总是指望萧国权贵庇护。我想――先去莫林县。” “莫林县?”轻儿一怔。 “没错。那里是云水和萧国的交界之处,也是萧国境内离云水最近的地方。我要躲避云水国主的追杀,藏在那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其实萧国疆域广阔,他藏在别处也一样难以找到,云水的杀手和探子在萧国毕竟不可能那么自由。只是他不只要躲暗杀,还要躲秦王和吕东洪。莫林县离王都路途遥远,又是边境之城,朝廷对于那边已经有些鞭长莫及。这样如果秦王或是吕东洪要找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年修齐也并没有放弃要入朝为官的理想。只是他从前考得的那些功名现在对他都没有用了,在那个边远小城他大可以重新开始。他回头望向渐渐远离的王都,心中踌躇满志。等着吧,最多三五年,小生一定会回来的! 轻儿虽然不知道自家公子打的什么算盘,但看年修齐一脸自信的样子,也莫名地欢欣鼓舞起来。 主仆两人满含憧憬地奔向了新生活,而此时那尚一无所知的吕将军还在军营中操练士兵,偶尔开小差想一想回去之后要怎样撩拨那个总惹他生气的小质子,秦王无颢也正应了皇诏,独自一人踏入皇帝的御书房。 御书房内,双龙盘绕的宽大龙椅上坐着整个萧国最尊贵的那个男人。只是因为连年操劳,思虑过重,这位萧国国主元沛成看起来有些憔悴和疲惫。 “颢儿,近来有一宗案件,朕希望你亲自去办。” 秦王眉头微皱:“查案?不是一直由大理寺掌管么?”他一个王爷,为何要查案?难道又是太后和李家动的手脚―― 元沛成道:“是边境一起武器走私案。此案非同小可,朕不放心交给别人。不但走私武器数量巨大,那背后之人又十分猖狂,朕派过去的几个官员,没有一个有命回来。” “走私?”元颢挑眉。虽然武器很重要,但一个武器走私的案子何至于此,何至于重要到让他在这关键时刻离开京城,离开这权力斗争的中心?那几乎就是逼他放弃手上谋划的一切。朝堂风云瞬息万变,待他再回来时,还有他的立足之处么?! 对于太子的无能,李家的坐大,自己这位父皇不会不知道。可是他却总是不动声色,就算他那个太子哥哥为了一个女人闹出天大的丑闻,也未能撼动他的地位一分一毫。 自己的这个父亲,当真就如此偏心?! 元沛成看着儿子面无表情的脸庞,怎会不知他的不满,却只是起身负手,深深地叹道:”若不是此案牵连重大,朕也不会如此重视,非要你亲自督办。此案――牵连实在太大了。” 元颢心中一动,敛下眉睫。 这样的叹息和弦外之音,究竟是别有深意,还是陷阱重重? 片刻后元颢开口问道:“在哪里?” 元沛成一愣,回过神来后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在――莫林县。” 28、夜半乐声 莫林县。 年修齐带着轻儿走在大街上,此时已是晌午,主仆两人忙着赶路,已经大半天水米未进。此时进了城,第一件事就是找客栈下榻吃饭。 这莫林县地处萧国和云水国的交界之处,城里人员混杂,也常有云水国的贩夫走卒前来贸易。比起两国朝堂的风起云涌,此处反而十分安宁,,两国国民间的界限也没那么清楚。 年修齐觉得奇怪,轻儿却道:“这有什么。萧国和云水国的皇家本来都沾亲带故的,早上百八十年的时候哪有那么多是是非非。” 年修齐奇道:“轻儿知道得很不少啊。”还以为这小仆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家伙呢。 轻儿骄傲道:“那是当然。对了,公子失忆了所以不记得,我也一直忘记提了。要认真算起来,公子和云水国主同秦王殿下之间,还算表亲呢。” “表亲?”年修齐疑惑道。他向来关心朝堂之事,从没听说萧国和云水国有过联姻啊。 轻儿认真地点了点头,掰着指头算了算:“算起来,秦王殿下算是公子的远房表舅吧。” 年修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表……表舅?!”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便宜表舅,就算是远房也很惊悚啊! 正在前往莫林县的马车里闭目养神的秦王殿下猛地张开眼睛,皱眉环顾左右。 与他同处一室的傅紫维从书卷上移开视线,看向元颢:“怎么了?” “直觉,有人对本王有恶意。” 傅紫维无语了。 年修齐晕晕乎乎地跟着轻儿进了一家客栈,径直坐在空桌前,其他事务都由着轻儿去打理。 “表舅……”年修齐念了一句,不由得感到一身恶寒。 那秦王和他之前――不,是和质子之前那无媒苟合,岂不是还乱那个啥? 夫子,皇家好乱! 不知道秦王知不知道这层关系?不过轻儿都知道的话,秦王又岂会不知?!知道还对他干那种事,简直是――禽、兽! 正在用午膳的秦王殿下再一次感到了有人对他极深沉的恶意。 此次莫林之行,恐怕不轻松啊。 轻儿点好菜,又回到年修齐的身边。年修齐正在往街上张望。 轻儿疑道:“公子,您看什么呢?” 年修齐道:“轻儿,你觉不觉得此处有些奇怪?” 轻儿往外看去,街上人来人往,平静详和,哪里有什么奇怪? “公子,轻儿觉得这里很好啊。”轻儿道,“本来还以为这里地处边界会乱起来呢,可是这里秩序井然,物资富足,不是很好吗?” 年修齐摇了摇头:“不是说这些怪……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轻儿安慰道:“公子别多想了,一定是我们日夜不停地赶路,公子太累了,等吃完饭公子就去休息吧。” 年修齐从进了莫林县的城门开始就觉得哪里不对,只是现在想不明白,也只能暂且罢了。 两人用过午膳,便由小二带路去了客房。轻儿伺候年修齐躺下,年修齐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时分。 他是被一阵诡异的哀乐吵醒的。那乐声听在耳里,呜呜咽咽,如同黄泉路上的哀鬼号哭,听得人一阵头皮发麻。 年修齐披衣下床,看到轻儿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面前还看着几盘饭菜,已经没了热气。 年修齐过去轻轻推醒他:“轻儿,起来,去床上睡。” 轻儿睡眼惺忪地起身,揉了揉眼睛:“公子你醒啦?你饿吗?我去找小二来把饭菜热一下……咦?这是什么声音?” 轻儿也听到了那由远及近慢慢靠近的凄诡乐音,有些惊恐地抱起双臂:“好吓人。” 年修齐也皱起眉头,白天时那奇异的违和感又涌上心头。 “我出去看看。” 轻儿忙起身:“公子,我陪你一起去。” 年修齐点了点头,系好衣裳,和轻儿一起走出客栈。 客栈掌柜正趴在前台上打盹,年修齐和轻儿经过他的时候他猛地睁开眼睛,吓了主仆二人一跳。 “客人要去哪儿啊?这大半夜的外面可没什么好玩的,我们莫林县也没什么妓院赌场的。” 年修齐拍了拍受惊的胸口,上前拱了拱手道:“掌柜的安好。小生是被外面那乐音惊醒,才想出来看个究竟。” “哦,您说那个啊。”掌柜的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公子刚来莫林县,不知道我们这儿的风俗。那是有人家办丧事呢。” 轻儿疑道:“办丧事要这么晚?” “公子有所不知。莫林县风俗如此,子孙必须扶棺于三更时分绕城一周,不然死者不安。” 掌柜的话音刚落,听那哀乐已经近在耳边,门外的街道上传来缓慢沉重的脚步声。 年修齐从客栈门边向外张望,却只见漫天散下来的纸钱。有一队黑影从街道另一边缓步行来,黑影中间拱着个庞然大物一样的棺材。 那队人经过客栈门口,有一人突然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年修齐。 那冰冷的眼神让年修齐心里一跳,脚下不由得后退一步。那人只看了年修齐一人便移开视线,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撇,继续低着头跟着队伍缓缓向前走去。 轻儿扶着年修齐道:“公子,既然是人家的风俗,那就别管了,我们回去吧。” 年修齐点点头,与掌柜的告了别,和轻儿一起回了房间。 第二天年修齐坐在人来人往的临街窗户边上,看着外面发呆。 他来莫林县本是冲着此处管理松散,可以混个假身份再次参加科考的目的而来。只是从进城的那一刻起,有一丝不安便一直在心头蠢蠢欲动,他却想不明白为什么。 不说这些,他现在还面临着另一个严竣的问题。 钱快用光了。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这个和英雄搭不上边的弱质书生就更加束手无策了。当初谴散质子府之前他曾在街头卖字画,可是他卖的又不是名家手笔,购者寥寥,根本无法养家糊口。那还是在文人雅士聚集的京城。如今换了这边远小城,恐怕更是无人问津了。 难不成要他去行乞吗?!以前也不是没有落魄的大文豪行乞度日,静待识马伯乐,东山再起。效法前人,倒也不算辱没文人气节…… 年修齐苦中作乐地想着,突如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他猛地站了起来。 是了,他终于知道这莫林县哪里不对劲了。 从昨天进城到现在,他连一个乞丐都没看到。 不管是治安多好多么富庶的县城,都不可能没有一个乞丐。就算县官勤勉为民,总会有一些或是贫困得过不下去的,或是游手好闲不愿劳作只想不劳而获的人四处游荡。 听掌柜的昨日所言,这里连妓院和赌场都没有? 轻儿听了年修齐的怀疑,不解道:“没有乞丐,没有妓院,没有赌场,这不都是好事吗?公子怎么会觉得不好呢。” 年修齐眯了眯眼睛,轻哼一声:“天下不存在完美无缺的事物。好过头了,必有猫腻!” 轻儿对自家公子的阴险言论不以为然。 两人又在客栈住了几日,身上银两几已用罄,再没点进项只怕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年修齐要出外找工,轻儿心疼自家公子,硬是不准年修齐出门。 他将书本塞到年修齐的手里,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道:“公子千金贵体,哪里做得来粗活。公子既然想要念书作学问,那就安心念书吧,轻儿可以赚钱的!”他说着就走出门外,回头冲着年修齐一笑:“公子等我回来。” 年修齐看着轻儿的身影走进阳光里,不由得摇了摇头。他拗不过固执的小仆,且等着他回来再说吧。 29、百口莫辨 轻儿出门找工,年修齐也不愿意闲着。他拿出笔墨,展开宣纸,想要作几幅画来。 直到日头西落,年修齐已完成了两幅画,轻儿却还没有回来。 年修齐放下笔,朝外看去,心里有些隐隐担忧。他将门锁紧,走到客栈大堂,向掌柜问道:“掌柜的,我那小仆上午出门,到现在也没回来,您知道他朝哪里去了吗?” 掌柜从帐册上抬起脸来看向年修齐,想了想道:“啊,他问过我哪里有招短工。公子朝东边市集上去看看吧。不过现在这个时辰,集市也该散了,那小仆想是贪玩吧,公子不用太过担心。” 年修齐谢过掌柜的,匆匆朝外走去。 他怎能不担心。轻儿年纪不大,又一直跟在质子身边,虽然身份尴尬但是并没吃过什么苦,看着机灵却没有多少处世经验。年修齐心里后悔不已,他怎能放心轻儿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独自外出呢。 初春的白天不算长,眼看着通红的日头渐渐消失,天边只余一片晚霞,薄暮之色已经笼罩下来,轻儿却还是不见踪影。年修齐心急如焚,一路走来一路喊着轻儿的名字。 他沿途又问了几个当地人才走到东市,到了地方却一个人也没看见。白天热闹的集市早就散了,只剩下一些烂菜烂果扔在路边,无人问津。 年修齐无措地东跑西跑,病急乱投医地拉住一个路人急道:“大哥,这位大哥,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十五六岁的样子,瘦瘦的很秀气的男孩……” 不等他说完,那人便摆着手:“没看见没看见。”说着挣开年修齐的手绕过他继续赶路。 年修齐急得脸红眼热,硬是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轻儿,轻儿你在哪里啊?!”他不知道往何处去找他,只能沿着路一边走一边喊着。路边有人行色匆匆,却无人多看他一眼,更无人愿意帮忙。 年修齐想着轻儿也许回去了,他很懂事,不会不跟他打招呼就彻夜不归,便又急急地走了回去。 回到客栈却只见房门紧闭,根本没有轻儿的身影。年修齐心底的不安彻底膨胀,发酵成了没顶的恐惧。 他浑身冰冷,在稀薄的夜色中又走出客栈大门,茫然地向两边望去。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放弃寻找轻儿。 年修齐胡乱选定一个方向,缩着身体又走入冷风里。 还没走出几步,远处突然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向客栈跑来。 年修齐心里一颤,手忙脚乱地追过去几步,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那果然是他的小仆。 轻儿身上似乎很是狼狈,他也看到了年修齐,一边跑一边哭喊着:“公子――公子!救救我!” 轻儿身后明显有人在追赶他,几个粗壮的打手在他身后紧追不放,一边追还一边叫骂着。 年修齐跑过去迎接轻儿,不等他拉到轻儿的手,那几个打手已经追上了轻儿,两个人将轻儿细瘦的手臂狠狠一拧,满脸狰狞地道:“小混蛋!让你再跑!” 从后面追上来的人一脚踢在轻儿腿弯,轻儿脸色煞白地跪了下来,咬着嘴唇没有呼痛。 年修齐看得心痛难当,跑过去想要将轻儿抢回来。 “你们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快点放开他!” 年修齐的手还未碰到轻儿,却被人一把推开。他手无缚鸡之力,被人这么一推竟止不住地退了几步,狠狠跌坐在地上。 “公子!”轻儿哭叫出声。 这一番争执惊动了街道两边的居户和路人,有人在窗后偷偷打量,却无人敢上前多管闲事。 推开年修齐的那个打手呸了一口唾沫:“你又算什么东西?!老子教训自家家仆,轮得到你多管闲事?!快滚,否则别怪爷爷对你不客气!” 年修齐气得瞪圆双目:“什么家仆――他明明是我的小仆,什么时候变成你家的家仆?!还有没有王法?!” 轻儿朝着在暗处偷窥的那些眼睛大喊道:“我是公子的人,我是公子的人!我本来出来找短工做,这些强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非说我是逃跑的家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眼看着好奇地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几个打手相视一眼,一人将轻儿抓在手里,向四周一拱手道:“诸位乡亲,兄弟们是陈员外家的护院,此次只为抓捕私自逃跑的家奴,无意扰民,各位多担待了。” 年修齐看着他们道貌岸然的嘴脸,气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他活了这么大,受过贫苦享过富贵,形形□□的人也算接触过不少,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无耻之徒! “你们胡说!”年修齐怒道,“他叫轻儿,是我的人。你们放开他!”他冲上去要解救轻儿,却又被狠狠推开,连轻儿的衣角都碰不到。 “公子!”轻儿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陈员外,我前几天才跟我们家公子来到莫林县,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陈员外!” “老实点。”一名打手又在轻儿身上踢了一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你说他是你的奴仆,你可有凭证?这是这小奴的卖身契,白纸黑字还按了手印,还想赖帐不成。” 他将纸一抖,向周围的人展示一圈。 轻儿哭道:“是他们逼我按的手印!公子救我。” 自从这些人抬出那不知道是谁的陈员外之后,四周围观的人就明显变了态度,看着年修齐的目光尽是怀疑和嘲弄。 年修齐看着那张卖身契,气得浑身发抖。凭证?轻儿是从云水国跟过来的,从小就跟在质子身边,他能有什么凭证?! 年修齐猛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道:“卖身契是可以伪造的――” 不等他说完,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真是胡言乱语。陈员外家怎么会伪造卖身契。别说陈员外是我们云水县的大善人,就是别的富户,还缺这么个奴仆么,值得这么费心思伪造?” 话音一落,附和之声四起。 “这位公子看着人模人样,怎么还要抢人家家奴,自己买一个买不起么?” 年修齐知道自己一个外来之人不可能比他们本地的所谓善人更能讨得同情和信任,他嘴唇发白,对那些议论之声充耳不闻,只继续道:“轻儿自小跟着我,根本没有什么卖身契。但是我有证人。我们自从来到莫林县就在维裕客栈下榻,那里的掌柜和小二都认识轻儿!你们可以找掌柜的当面对质!” 年修齐刚说完,对面的几个打手俱都嗤笑一声。一人道:“那好啊。本来对你这种骗子无需客气,不过我家员外向来心善,咱们就让你自己心服口服。” 他们摆出这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年修齐心里又是一颤,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了上来。 此时天色已黑,夜市已上,因此街上还算热闹。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有好事之人将那维裕客栈的掌柜叫了来。 年修齐看着那掌柜的凑到轻儿面前仔细打量,不由得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掌柜的直起身来,年修齐忙凑过去道:“掌柜的,我们主仆二人在你的客栈住了好几天了,轻儿更是天天到前面点菜,您一定认识他的。” 掌柜的缓缓开口道:“老夫开客栈……每天迎来送往,客人无数,这……要说哪一个人,实在是记不清楚。” 年修齐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心底一沉,像沉到了黑不见底的深潭之下,只剩绝望。 “怎么样?!你还想怎么骗?也就陈员外心善,你们这些下九流的骗子才敢在他老人家头上动土。看在员外的面子上咱们兄弟不为难你。咱们走!” 两个打手拎起轻儿,扭着轻儿的手臂将他押走。年修齐想要追,却被人拦住围了起来,对着他指指点点。 “别追了,看着挺好的年轻人,怎么干这么龌龊的事呢。别以为陈员外心善就这么得寸进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年轻人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贪别人的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他耳边自以为是地训话,年修齐被人群挡住无法挣脱,他心里也知道就算他追上去又能怎么办?年修齐头一次恨自己这么无力,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读了再多的书又如何,他连自己的小仆都救不了。 轻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怕连累自家公子也不再开口,只死死地咬着嘴唇,回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年修齐。 年修齐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轻儿被人带走,定定地望着轻儿的眼睛。 他将手慢慢握起,越来越用力,连指甲都陷入肉里。 那个人有一句话说得对,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轻儿救出来―― 扑通一声,轻儿被人扔在地上,几近昏迷之时他只闻到一鼻子的霉味和土腥味。 有一只脚踢了踢他,轻儿闭着眼睛没有动。 “不会死了吧,兄弟们可不想白忙一场。”有人嘀咕道。 另一个声音道:“别管了,走了走了。最近壮丁越来越难抓了,连这种弱鸡也抓进来,还差点闹得尽人皆知。真是晦气……” 两人的说话声随着脚步声渐渐远离,一阵锁链哗啦的声音响过,那两人越走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 30、殿下哟你在哪 年修齐一身落魄地走回客栈,掌柜的仍在进门处的前台边站着。 年修齐走过去,冷冷地盯着他。 “你为什么不敢说真话?你不可能不认得轻儿。” 掌柜的低着头:“公子,我真的不记得。你为难我也没有用。” 年修齐心中只觉得一片冰冷。 这是他遇见的第一件恶事,那些打手是恶人,这掌柜的又是什么好人。 他们依仗权势,颠倒黑白,欺压弱小。他们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不愿意为被欺压者伸张正义。 他一腔热血为国为民,难道就是这样的民?他愿管尽天下不平事,谁又来为他的不平鸣冤。 年修齐一步一步走回房间,在桌子边坐了一整夜。 夜半时分,街上又远远地传来那哀凄的乐声。年修齐从沉思中稍稍回神,侧耳倾听。 这莫林县地方不大,办丧事的人家为何这么多? 虽然疑惑,年修齐此刻却也没有心思去多管闲事。直到天色擦亮,年修齐才在床上合衣小憩片刻。 他想了一夜,为今之计,也只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要么去府衙状告那个什么陈员外,要么自己想办法救轻儿出来。 告状一事,年修齐根本信不过。依昨日所见,那陈员外在莫林县声望极高,连寻常百姓都拥戴他,但看那掌柜行事又似乎很是忌惮。那个陈员外绝对不是简单的富户。历朝历代为富不仁者都少不了与贪官污吏有所勾结。如果不是与当地官员有牵扯,他如何能在莫林县如此沽名钓誉,又让人惧怕不敢说实话。 要救轻儿,就只能靠自己了。是他带着轻儿逃出来的,如果不能护得轻儿周全,他如何对得起轻儿,如何对得起身体的原主人程秀棋。 年修齐想了想,换了一身华贵衣裳,一看就是腰缠万贯,身份不凡。若在别处,应该讲究财不露白。可在这莫林县,偏偏是轻儿那样的普通人遭了绑。那陈员外断不会缺这么一个家仆,到底为什么要掳走轻儿,年修齐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到了轻儿之前去过的东市,果然看到一些人家在此处找短工。年修齐进了街边一处茶馆里坐下,要了一壶茶,定定地看着街外。 一连好几天,这街市里都十分平静。年修齐想要看到的那一幕始终不出现。身上的银子用光了,他找了一处当铺,将能当的东西都当了,继续在东市守着。 这些天他也看到一些可疑的人出现在街上,伪装成找短工的人家,将在街边等着雇佣的那些人挨个问过,却不见他们动手。 直到第八天,年修齐在茶馆里坐到日薄西山,街市将散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吵嚷起来。年修齐顿时精神一振,匆匆朝那边赶去。 还未到近前,他便认出来那几个闹事之人,正是当日绑走轻儿的几个打手。 年修齐也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看着,只见他们一阵推搡拉扯,被他们围起来的是两个年轻男子。 街边的路人纷纷退后,谁也没敢围上去。年修齐拉住一个老人问道:“大爷,我想问一下,前面是怎么了?” 老人打量了年修齐几眼,道:“公子是刚来莫林县的吧。老夫劝公子一声,少看少打听,早一日离开莫林县是正经。” 老人不愿意说,挤在年修齐另一边的卖菜郎却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莫林县有个陈员外最是乐善好施,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受过他的恩惠。有一年闹饥荒,陈员外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连着莫林县上的乞丐都被他安排了活计,听说都是到大户人家做工,做上几年就能攒够老婆本了。陈员外家人少活多,经常需要来东市请几个短工。” 年修齐疑道:“既然这么好,为什么那两个小兄弟不情愿呢?” 卖菜郎道:“好不好都是人说的,可是大家伙有目共睹的是那些人一个个都有去无回。再好的地方也没有家里好,不能回家的话谁还愿意去。之前陈员外家里招工的时候大家都挤破了头,现在都没人应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个有去无回让年修齐心里一动。 他早就觉得这莫林县处处透露着不同寻常的气息,难道这小小的边界之城,还真的藏有什么大阴谋? 说话间那些打手已经将两个年轻人强行押走,与对待轻儿如出一辙。 之前年修齐不懂他们为何在东市徘徊了好几天也没有动手,现在想来是当地人都不愿意去,若要强抓便会闹得满城皆知。他们便只能对根基不深举目无友的外地人下手。 年修齐不认为那陈员外不动当地人是为了他子虚乌有的声望,那便只剩下一个理由,就是他害怕闹大,害怕闹得尽人皆知。 他偷偷地跟在前面那些人的身后,至少也要先弄清楚轻儿被关在什么地方,才好想办法救他出来。 年修齐已经确信这陈员外所做的必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论他暗地里从事什么样的勾当,有两点是可以确定的。一是他需要人手,需要很多很多苦力。他把整个莫林县的乞丐都抓光了还不够,可见他需要的人有多少。一是这件事必须十分隐秘,不能让外人知道,甚至不能让外人感到怀疑。 这是年修齐思考之下的结论,只是这些结论却没有用处,对于他救轻儿出来一点帮助也没有。 31、小书生的计谋 年修齐一路偷偷尾随,直到看到那一行人进了一座深宅大院才停了下来。 想来轻儿就是被关在这里了。 他走到那紧闭的院门边上,满面愁容地拍了拍门板。这――却让他如何施救? 里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年修齐忙跑到拐角处藏了起来,只见两个身穿官兵服饰的男人走了出来。 果然这陈员外和本地官员有勾结,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年修齐并不觉得奇怪。看着那两个走远的小兵,他一抚掌,计上心头。 丁大是莫林县知县衙门的一名捕快。自从县令李大人上任以来,莫林县治安良好,他这捕快已许久没有正经差事了,不过是每天到街上巡一遭,然后找家酒楼快活去。 李大人治下虽然没有毛贼宵小扰人清净,只是连赌场妓院也一并整没了,让他们这些大老爷们闲暇时分没了找乐子的去处,时间久了也实在觉得难以忍受。 丁大一边在路边闲逛,一边瞅着道路两旁的店面,计较着呆会儿要到哪里快活去。 一只藕白的手臂突然从前方不远处的一条小胡同里伸了出来。那小手白白嫩嫩的,骨肉匀停,从手肘往指尖都光着,一点红纱隐在墙后,越发衬得那截手臂白得耀眼。丁大一打眼瞧见了,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狠狠地将涌上来的口水咽了下去。 不怪他这般没见识没出息,这莫林县的秦楼楚馆早都关门大吉,在李县令的大力整饬下连作暗娼生意的都没有。良家女子轮不到他去勾搭,自家的婆娘又是个悍妇,那把子力气简直顶得上两个汉子。他何曾见过这样美丽的手,这样温柔的手,这样让他看一眼就忍不住浮想翩翩的手?生有这样一只手的人,不知道该是什么样国色天香的美人?! 那只手伸出一只手指,向他勾了勾。 丁大左右看了看,抬手指了指自己,嘿嘿笑道:“我?!叫我?” 那只手又柔柔地向他招了招。 丁大涎笑着,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整了整衣裳,搓着手往那胡同走去。 丁大的身影一消失在胡同口,突然一声闷哼从胡同里传了出来,而后就像被堵了嘴一般戛然而止。 一阵可疑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从窄小的胡同深处传来,惹得几个过路人疑惑地朝里探头,却无人敢进去一探究竟。 “好了好了,诸位可以停手。”年修齐一摆手,制止了那几个还在对着地上的捕快拳打脚踢的汉子。 几人停了下来,那捕快头上罩着个麻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点声音也没了。 “他……他没事吧。”年修齐担忧道。 一个汉子答道:“没事,就是晕过去了。老板,这就行了?您雇咱们哥几个就干这个?” 年修齐也知道自己行迹可疑,干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银两分给他们。 “麻烦各位大哥了,这就可以了。这是你们的工钱。” 几人收了钱也不多话,那答话的汉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咧嘴笑道:“老板真大方。以后有了活计尽管来东市找咱们。” 年修齐拱手作揖地把他们送走,迫不急待地蹲下去扒那捕快的衣裳。 他手臂上还缠着红纱,怪碍事的,年修齐三两下扯了下来,把袖子拉好,手脚利落地把那捕快扒了个精光。 几个汉子走到胡同口,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大惊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小公子长得白白净净居然有这种嗜好。”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一行人又是摇头又是感叹,一应一和地走了出去。 年修齐听在耳里羞愤得几欲吐血,他咬紧牙关,抱着捕快的衣裳匆匆地跑了。 他是大丈夫能伸能屈,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他这个大丈夫露一截手臂就能勾引男人这样的事情,年修齐刻意地排除在思考之外。 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就不值一提么―― 可是,一想起来就好想哭!一定都是那个秦王的错!就是他那个便宜表舅,把他的男子汉气概都吃了!年修齐抬起衣袖抹了抹眼睛,顺着小路溜回了客栈。 与此同时,一辆不起眼的普通马车通过城门的检查,慢慢地驶进了莫林县。 一柄折扇挑开帘子,一双微微上挑目含桃花的眼睛从帘缝中向外观看。 那双眼眸的视线一凝,折扇撤开,帘子又放了下去。 傅紫维靠向车壁,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元颢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了……”傅紫维有些迟疑地开口。 元颢盯着他等着下文,傅紫维顿了顿,笑着摇头道:“应该是我眼花了。” 那位养尊处优的金丝雀公子,就算有心逃出他精致的笼子,又怎么可能逃得这么远,逃到这荒芜的边陲小城? 年修齐将捕快的衣裳换上,将帽沿压得低低的,一路走到关押轻儿的那座大院外。 他能利用的时间不多,虽然那个捕快被打晕了又被喂了药,却不能保证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他得赶在揭穿之前把轻儿救出来。 年修齐拎着一坛酒,里面掺好了作料,他整了整衣衫,拍了拍腰侧挂的长刀,昂头挺胸地过去拍门。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小兵探出头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谁啊?!丁大呢?” 年修齐沉着嗓子道:“装不认识好玩么,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快进去!这酒是我和丁大在福临酒楼买的,让上头撞见了,正生气呢。赶快着,别让兄弟们等急了。对了丁大拉肚子,你在这等着给他开门。” 说着硬挤了进去,拎着酒闷头往里走。 那人抓了抓脑袋,将门重新栓上,歪头想了半天:“刚才那到底是谁啊?” 32、乱局一锅粥 年修齐拎着酒坛子左转右转,却迷了路。院子里面跟他想象的并不一样。他本以为这里是私狱,专门非法关押他们抢来的人,没想到他东走西走,竟然走进了一处精致的庭院。 这庭院的气象虽然比不上他在□□和将军府所见所闻,却也是雕梁画栋,贵气逼人,不是寻常百姓能负担得起的。 难道那陈员外竟然如此嚣张,从街上抢了人还敢光明正大地关押在府里?甚至有官兵助纣为虐。 简直是岂有此理,无法无天! 年修齐越想越气,越走越急,却始终找不到囚牢的所在。 幸好他穿着这身衣裳,几次碰到家丁模样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没有人对他起疑心。只是他再这样四处徘徊下去,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年修齐心里焦急万分,迎面却又走来一个管家带着两名奴仆。他心里惴惴不安,生怕被人识破。那管家却像和他作对似的,偏偏快走了几步迎上前来,挡住他的去路,一拱手道:“这位兵爷,不好意思,前面是我们老爷见客议事之地。现下李大人正与我家老爷商谈要事,兵爷若无要紧事,还请回避吧。” 李大人?那个知县? 年修齐怀里抱着酒坛子,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敲了一遍,眼睛盯着那个管家。 那管家低头哈腰,面上带笑,却明显态度坚决,不肯放行。 年修齐想了想,将酒坛子往那管家怀里一放。 管家吃了一惊:“兵爷,这……这是何意?” 年修齐甩了甩手臂,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这是李大人让我带来犒劳弟兄们的。怪重的,赶紧的,你代我送到牢里去。” 管家无奈,只得抱着酒坛子在前面带路。 年修齐跟在后面,掩唇一笑。 小生真是太聪明了! 管家七转八转走到了牢房门口。此处果然极其隐秘,若无人带路,他自己根本不可能找到。 年修齐指使管家送了进去,自己跟在管家后头指手划脚,让他将酒坛子放好。 牢里几个看守的官兵虽然对年修齐的脸感到陌生,但看这陈府的管家似乎是认识他的,想来又是靠关系走后门谋个差使到衙门里捞油水的家伙,因此也不拿他当回事,自顾自地继续喝酒赌博。 这牢房很大很深,往里走有许多用铁栅栏格开的房间,只是大多都空着,只有两三间房里关着几个人。 年修齐一路往里走一路看过去,却没找到轻儿。他焦急万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细细地挨个牢房查看。 一个小兵喝了一碗酒,扭头看了年修齐一眼,笑道:“这新来的家伙还挺勤快的,这还知道查房呢。” “管他呢,快快,该你了,别瞎磨蹭。” 年修齐又一次细致地找了一遍,这牢房里总共就关了十六个人,没有一个是他的轻儿。 轻儿已经不在这里了。年修齐一想到轻儿正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心里就如针扎一般疼痛。 “轻儿……”年修齐闭上眼睛喃喃念道。 此时的轻儿,正被人蒙上了眼睛,推进了一个火热的巨大房间里。 他惊惶地转头四顾,却被黑布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片火红的颜色,耳中听到了巨大的轰隆声,和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嘶嘶的巨响。 轻儿吓得浑身发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将有什么样的遭遇降临到他的头上。 “公子……” 年修齐确定了轻儿不在牢里,马上走了出去,免得呆久了露出马脚。至于那坛加了料的酒,自然也用不着了。 他记得管家说知县李大人和那个陈员外议事的地方,一路上偷偷溜了过去,小心避开了来来往往的下人。 他有惊无险地回到那个地方,顺着墙根往前摸,直走到了一个窗台下面,才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李大人,人手的事我会解决,绝对不会惊动外人的,这您放心。”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只是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李大人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哦?什么事?”那李知县问道。 “听说秦王殿下奉旨查案,正从京城赶来莫林县。李大人难道不知道?” “本府自然听说了。本府已经安排了人手守在进出莫林县的各个路口等待迎接秦王殿下。只要秦王殿下一现身,本府自然会知道。陈员外有什么好担心的。” 年修齐在外面听得心里一动。 这个――他表舅要来了? 听只那陈员外笑道:“李大人办事果然周到。只是――李大人派人守了这些天,有没有等到秦王殿下呢?” “这――倒是误认了几次,真正的秦王殿下至今仍未现身,想来还在路上吧。” 陈员外冷笑一声:“恕在下直言,李大人怕是小看了秦王了。那几次果真是误认么?只怕李大人是中了秦王的圈套还不自知。真正的秦王殿下,恐怕早已经进了莫林县了。” 李知县大惊失色,急道:“员外何出此言?再说秦王殿下为何要避着本官?难道……难道他怀疑了本官不成?” 陈员外安抚道:“大人莫慌。我且问大人,可曾见过秦王殿下的真容?” “这……本官当年殿前听封时,也曾远远地见过秦王殿下一面,看得……并不真切。” 陈员外沉吟了片刻道:“连李大人都没见过秦王,莫林县只怕无人能认得出他了。李大人,你可以将等在路口的那些人撤回来了,城里却需要小心查探起来。从半个月前往后数,凡是刚来莫林县的外地人,都要细细排查。莫林县毕竟地处边疆,早一日找到秦王殿下,也好早一日保护秦王殿下的安全啊。” 李知县连连应和:“员外说得是,还是员外想得周到,本府回头就办。” “还有,赶紧派人延请巡抚大人过府一聚。” 年修齐越听越觉得疑惑,却又感到心惊不已。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陲小城,到底藏有多少不法勾当?难道不只是县令,连巡抚也牵涉其中?而秦王殿下,又奉旨来办的什么案?! 里面的人似乎商议完毕,年修齐不敢再留,准备偷偷溜走。临走之前他从窗缝里往里瞅了一眼,只看到里面的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个想必是李知县,而那陈员外竟然如此年轻,却大大出乎年修齐的预料。 回到客栈,年修齐换回自己的衣裳,坐在桌子边上仰头灌了一壶茶水。至于那套衣裳,他便随手扔在了客栈的柴房里头。 他还要仔细想一想,如何找到轻儿的去处,如何把他救出来。 听说秦王要来,年修齐倒是有心找他求救。希望他看在过往的情份之上,能救轻儿一命。 只是秦王有多小气他是知道的,他上一次不告而别不知道会把他气成什么样子,因此他不能完全依赖那个男人,还是要靠自己的。 年修齐和衣躺在床上思索着,渐渐累极地进入了梦乡。 他却没想到,他白日里那一招偷梁换柱,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让他成功的。 他既不够狠,没能一刀杀了那个被他借了衣裳的小兵,又不够周全,在陈员外府里的时候被许多人看到了他的脸。如果这样李知县和陈员外都抓不着他简直是对不起他卖的这么多破绽。 半夜的时候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四处火光闪动,人群熙熙攘攘,比大白天的街市还热闹。 年修齐是被一阵紧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里面的人快开门!”门外的人粗声喝道,“来人,把这扇门给我撞开!” 年修齐手忙脚乱地拉好衣裳,跑过去将门打开。 一片火光闪花了他的眼,他抬手遮了一下眼睛,看不清门外的情形。 客栈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好一些人,除了举着火把的官兵外,就是那些像他一样被赶出来的客人了。 年修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抱着手臂站在人群当中,心里扑扑直跳,危险的预感笼罩着他。 离客栈不远处一座小院的院门打开,五六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整个街上都是出来看热闹的,他们倒也不显得突兀。 “怎么回事?”为首的高大男人沉声道。 后面一人靠近过来低声禀道:“禀殿下,似乎是官兵抓人,却不知所为何事。” 傅紫维走到元颢身边,与他一同看着那被火光映如白昼的客栈,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好像挺热闹的。” 元颢哼了一声:“热闹才好。他们闹得越大,本王才越方便行事。” 元颢说完,抬脚往客栈的方向走去。傅紫维和几名便衣侍卫一起跟了过去。 只是无论那秦王此时如何冷酷淡定,高深莫测,运筹帷幄,决算千里――当他走到了客栈外,耳中听到刷刷刷刷的不甚整齐的拔刀声,看到客栈的院子正中被手持利刃的几队官兵围在中间瑟瑟发抖的那个家伙的时候,他有多少高贵的涵养也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秦王英俊无匹的面容扭曲着,颤着手指指向那个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无数把钢刀下抖着身子的小质子,咬牙一字一字地恨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傅紫维面上也闪过一丝惊讶,他用扇子压下秦王的手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殿下,暂观后变。” 只见一个小兵挤到最前面,面色不善地打量着年修齐,又一把抓起年修齐的手,将他的衣袖撸了上去,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 年修齐惊呼一声,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喔”的声音。 元颢的脸色此时已是前所未有地黑了起来,并且有越来越黑的趋势。 丁大一把甩开年修齐,指着他大叫道:“大人!就是他!打了我一顿,还偷了我的衣裳!” 围观的人群中又爆出“哇”的一声。几名便衣侍卫看到自家主子已经黑如锅底的脸,心底都不由得颤颤的。 李知县从官兵后面走了出来,阴恻恻地打量着年修齐。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那管家一看到年修齐,立刻指着他叫道:“大人,就是他,今天在我们府里鬼鬼祟祟,行迹十分可疑。今天我们老爷丢的几件宝物,十有八九与他有关!” 李知县冷笑一声,一摆手喝道:“给我抓起来,带回去严刑拷问!” 年修齐又急又怕。他怎会不知,什么丢失的宝物都是借口,不过是发现他乔装混进他们的地盘,怕他偷听到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这分明是要杀人灭口! 早有几个官兵听令上前要将他绑起来,年修齐挣扎着,却简直如蚍蜉撼树,丝毫没有作用。他急怒之下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丝希望的光亮。 “住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瞎了你们的狗眼!你们这群贪官污吏,小心我让你们通通人头落地!”年修齐用尽力气地叫骂道。 小书生向来严守礼法,这还是头一次这么粗俗地骂人。骂出口之后才觉得,竟是如此之爽快!这种草菅人命尸位素餐的混蛋贪官,就是要这么骂才撒气。 年修齐出了一口气,瞬间也不觉得害怕了,直起了腰板抬脸用鼻孔看着那面上迟疑的恶官。 他刚才于身陷危难的电光石火之间记起来了,这个人不是正在城里寻找秦王,而他根本不认识秦王! 那么――谁都可以是秦王。 别人装也许装不像,可他是秦王的什么人?!与秦王一起住了那么久,依胡芦画瓢也能画得三分像,先将眼下这一关蒙混过去再说。 他却不知道,他要画的那个葫芦正在人群后面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官兵动手的那一刻傅紫维有些担忧,向元颢道:“殿下,要不要出手?!” 元颢止住他:“现在不宜暴露身份,否则前功尽弃。再等等。” 此时年修齐这么一喊,整个客栈内外的百八十双眼睛全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李知县是被他唬住了。因为他显然也想到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秦王。 兵卒捕快在李知县的命令下停了动作,等着年修齐的下文。 元颢和傅紫维也觉得疑惑,不知道这小书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至于那些围观的人群很敬业地发出了“咦”的声音,也便静待下文。 一时之间整个客栈内外竟是鸦雀无声。年修齐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我便是――秦王!” 他话音一落,那李知县的脸上就现出了明显不相信的神情。不只是那李知县,在场的每一张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如此地不约而同。 浓浓的质疑包围了年修齐,显然他连一个人也没唬住。年修齐心里一跳。他怎么会忘了秦王是整个萧国有名的高大威武的美男子,简直妇孺皆知,他这样的身段离高大威武显然还有很大的空间。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也不过在转瞬之间。 年修齐话随心动,硬生生将掷地有声的声音转了个圈,接着道: “的相好――傅紫维!” 秦王和他的“相好”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默默拉开距离,一起望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质子。 “你说……傅大人?”李知县明显比刚才相信了一点。傅紫维是随同秦王一起前来莫林县的,他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年修齐瞎猫碰到死耗子地乱蒙,却对上了李知县多疑的心思。 正直的李知县自动忽略了“相好”这个词,皱眉向年修齐道:“傅大人贵为宰相之子,朝廷大员,你可不要信口胡诌。你可有什么证据?!” 元颢目光带刺一般看向那个让他又气又恼恨不能狠狠揉搓一顿的小质子,不无恶意地冷笑一声。 我看你还要怎么扯?! 元颢抬手叫来两名侍卫,低声吩咐道:“你们两个过去,跟着他,保护质子,别让他伤着。必要时配合他。” 两名侍卫低头应诺,影子一样潜行到年修齐身后不远处站定。 33、愤怒的小书生 年修齐看那李知县色厉内荏的样子,知道是已经把他唬住了。他太了解这些贪官,费劲巴拉地贪墨了那么多银子所以最是惜命,宁可弄错不可放过,嘴上说着要证据实际上心里不知道怕成什么样子。 “证据,你说证据……”年修齐念叼着,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着怎么再糊弄过去。 元颢在人群后面看着他,恍然像看到了一只珠圆玉润的小狐狸,那么慧黠,那么――可爱。 从前那个曾在他身下婉转娇吟的人与眼前这只狡猾的小狐狸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统一起来。 年修齐还没想出应对的借口,一个小兵甲突然大叫起来:“李大人,不要上了这个人的当!他根本不是什么京城来的大官,他就是个没钱没势的白丁!”他凑到李知县的耳边嘀嘀咕咕,年修齐瞅着他眼熟,仔细一看,不正是那天抓走轻儿的几个打手之一吗?!换了身衣裳摇身一变就从陈员外家的家丁变成了知府衙门的官差,这些人也真够明目张胆的! 李知县一边听着那人在耳边嘀咕一边打量着年修齐,原先的一点疑惑惶恐全然消失了,看着年修齐的目光尽是鄙夷和危险。 年修齐暗道不好,果然那李知县听完小兵甲的话,背着手冷笑一声:“好哇,敢骗到本官头上,真是嫌命太长了。来人,把这个小骗子给我押回牢里,大刑伺候!” “你敢!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年修齐怒道。 李知县眼睛一眯:“哟喝,还敢威胁本官。本官就让你看看本官敢不敢!你不是奉旨微服私访的傅大人么,你的大内侍卫呢,恩?!傅大人就这么寒碜,一个人来住客栈?!傅大人就这么拮据,还要去当铺里当银子?!” 他一口一个傅大人怎么怎么,真正的傅紫维气得快要内伤。 他平白无辜地,真的中了好多箭啊! 元颢却听说年修齐落魄到要去当铺受人脸色,心中不觉一疼。 他若老老实实留在□□,自己定然疼他宠他,又哪里需要受这些人的闲气。 那李知县说完,见面前的小骗子咬着嘴唇脸色发白却无言以对,自觉将他震住了,十分得意地吩咐手下:“给我抓起来。本官倒要看看,你的大内侍卫能不能从天而降!” 几名官差听令,要将年修齐绑起来。还没碰到他的衣角,两道人影突如闪电般闪过众人眼前,只听锵锵两声剑击之声,离年修齐最近的几个官兵已经被打飞出去,压倒了一片人。 元颢派过来的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守在年修齐的身前,拔剑而立,姿势甚是潇洒利落。 年修齐也傻了眼。 这两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知县显然也被眼前的变故弄得一头雾水。不是说是个没权没势靠当衣物渡日的落魄书生么,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两个高手侍卫?多年为官的敏锐感官让他冒出一丝危险的预感来。还不待他将眼前的局势厘清,两个便衣高手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亮出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瞬间闪花了李知县的眼。 他再没见识也是上过金銮殿的,这么经典的令牌他怎会不认得呢?!面前这两个一脸冷酷的壮士是实实在在的皇家侍卫,比他还大好几级的官啊! 李知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先前告密的小兵甲还觉得奇怪,凑过来扶他:“大人,您怎么了?别被这群骗子诳住了啊。” 李知县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咬着牙道:“瞎了你的狗眼!跪下,跪下,通通给我跪下!”说完自己哆哆嗦嗦地伏下了身,“下官恭迎傅大人!” 有皇家侍卫傍身,不是傅紫维也不会是个无名小卒。至于那两个侍卫的真假,他是真没胆子计较了。 李知县一声令下,尽管周围的官差仍旧一头雾水,还是忽拉拉跪了一地。 年修齐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 两名侍卫一起收回令牌,又像约好了似地,冲着年修齐单膝一跪:“属下护主不利,请大人责罚!” “不罚,不罚。”年修齐忙道。这可是天降福星,他哪敢罚啊,“快起快起,不要跪了。”也不敢让人跪啊!话说回来这两个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两名侍卫无言起身,李知县听到年修齐的话,也颠颠地爬了起来。 “哎,哎,谢谢大人。” 年修齐对他可是记恨在心头的,一瞪眼道:“谁让你起来的,给我跪着!” 李知县慌忙趴好,抬起衣袖哆哆嗦嗦地擦着额头冷汗。 年修齐踱上前来,抱着手臂眯眼看他:“不是要抓我吗,不是要严刑拷打吗?!” “不敢不敢,下官不敢。”李知县哆嗦着回道。 年修齐哼了一声,也不敢逼人太紧,毕竟他是个冒牌的,心底还是发虚。当务之急却是将轻儿赶紧救出来。 他看了告密的小兵甲一眼,小兵甲吓得伏低身子,埋着头不敢看他。 这个家伙先说了轻儿的事,倒是替他省了一番再想借口的功夫。年修齐在李知县面前踱了两步,指着他道:“你,赶紧把我的小仆放回来!我带着他来微服私访,刚到莫林县的地界就被你们那什么陈员外把我的小仆给抓了,像话吗?!啊?!” “是,是,下官回头马上去办这件事。”李知县一连声地应了。 年修齐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指着李知县道:“立刻去办,我今晚就要见到他!现在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李知县带着自己手下的兵差屁滚尿流地离开客栈,围观的人群被年修齐身边的两个黑脸侍卫一看,也都吓得不敢再看热闹,纷纷退了。 元颢示意那两人留下来保护年修齐,自己也带着人离开了。 傅紫维轻笑了一声,凑到元颢身边笑道:“咱们这小质子,好大的官威啊。” “咱们?!”元颢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34、殿下依然自恋 年修齐有了贵族身份傍身,说话份量也重了,那李知县干起活来不知道有多利落,刚到傍晚就把轻儿带到了他的面前。 年修齐原本坐立不安地等在县衙里,轻儿被人带进来,一看到年修齐马上眼睛就红了,扑倒在年修齐脚下:“公子!轻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公子了!!呜呜呜――” 年修齐忙把他扶起来,看他又瘦又憔悴的小脸心疼极了,本来想说什么,看到那李知县还在一旁站着,一脸讨好的笑容。他虽然不喜这个恶官,但既然轻儿已经救了回来,他也不想多生事端,免得假身份被人识破,又是一场灾祸。 年修齐咳了一声,客气地道:“李知县辛苦了,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我便不追究了。李知县须谨记勤务爱民,为皇上分忧才是,别再出这种岔子了。” 李知县原本担忧这傅大人借机责罚,万一牵出那背后之事,他定要死无葬身之地。但见他重重挥起轻轻放下,李知县多疑的脑子又飞速运转起来,生怕这是什么陷阱。 年修齐扯了一通无用的客套话就要告辞,他现在可是心虚得紧,手心里的冷汗连轻儿都感觉到了。轻儿虽不知年修齐用了什么法子让这恶知县对他主仆二人如此客气,却也知事情重大,抿唇嘴唇只看只听不说。 李知县也正是心虚,须知这傅大人现身了,那正主秦王可还在暗地里呢。谁知道这是不是秦王在耍手段。 心虚对上心虚,两个虚得不行的人各自端着架子在知县衙门里僵持了起来。 李知县一早听从陈员外教导派人去请了巡抚大人,这会儿只想拖着这“傅大人”等巡抚大人到来,他这小喽涂梢酝焉砹恕 年修齐和轻儿二人深入敌后,这知县衙门堪比龙潭虎穴,万一这李知县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他主仆二人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因此应付起来格外费力。在客栈里积攒起的那点悍气早泄了个精光,这会儿被人强留,竟完全无法脱身。 他身后还站着那两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武侍。年修齐吃不准他们的身份,也不敢轻易指使。两名侍卫将令牌露给李知县看的时候是避着年修齐的,因此他并不知道只要有这二人在,李知县有八个胆子也不敢怀疑他的身份。 此时这两个人只是站在后面冷冷看着,也不出言相帮,弄得年修齐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最后年修齐还是敌不过李知县的粘功,迫不得已在衙门里暂且住下,等着那巡抚前来参见―― 等着那巡抚来见了他还有命跑吗?!年修齐坐在县衙客房里唉声叹气。 轻儿已经换好了衣裳,站在一旁给他捏着肩膀:“公子在担忧何事?” 年修齐冒充傅紫维才将轻儿救出,这李知县没见过傅紫维,可是巡抚十有八九见过啊。年修齐心里忧虑甚重,却也知说给轻儿听也没用,只会徒增小仆烦恼,便道:“轻儿,你之前被抓,是被带到了哪里?他们抓你,到底所为何事?” 说到这个轻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蹲到年修齐脚边道:“公子,真是太可怕了,轻儿从来没有碰到这么可怕的事。” 他将被抓之后所见所闻向年修齐一一道来,只是最后被带到的那个地方,他一直被蒙着眼睛,并不知道是何处. 年修齐听着轻儿的描述,皱起眉头:“很热,还有很响的轰隆之声?” 轻儿连连点头:“恩恩,还有嘶嘶的声音,轻儿不知道是什么。” 年修齐敲了敲桌子:“这件事太过蹊跷,这个莫林县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连秦王殿下都来了……想必与你去的那个地方不无干系。”他低头沉吟着,轻儿不敢打扰,只轻轻地给年修齐捶着腿。 “不好。”年修齐突然抬头自语道。 轻儿疑道:“什么不好?” 年修齐起身踱了两步:“我就说这莫林县为何没有乞丐,想来都像轻儿一样,被抓去了那奇诡之地。到底是什么样的工程,需要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不敢用正常的劳工,不敢用本地人,抓捕了全部的乞丐还不够,甚至还要继续抓捕无权无势的外地人?” 轻儿也站在年修齐身边,学着年修齐的姿势,疑惑道:“是啊,为什么呢?” 年修齐冷哼一声:“有去无回,原来是真的有去无回。被抓去的劳工无一人活着回来,是怕泄密。不敢惊动本地百姓,是怕引起百姓骚乱,上达天听。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莫林县,到底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紧闭的房门外,两名侍卫站在门边,将屋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好在他们早将房间附近偷偷探听的人全部赶走,不然里面这个单纯得以为关上门再小声说话就安全了的小质子馅早露得包子皮都裹不住了。 “士丁,你回去禀报主人,我在这里留护。”一人开口道。 侍卫士丁一抱拳,施展轻功离开县衙。 士丁回到秦王隐蔽的民院,将年修齐的一举一动尽数上报。 秦王挑了挑眉头,心情似乎很是不错。 “他果真这么说?” 士丁低下头:“属下不敢有一字不实。” 傅紫维笑道:“没想到小质子果真这么心向萧国。看来,那云水国是真的伤了他的心啊。” 元颢想到秀棋当初乔装打扮提醒他刺客一事,那时他心有怀疑,现在连这点疑虑也打消了。只是他不同意小质子是心向萧国,如果只是心向萧国的话为何要担忧他这野心勃勃的王呢?比起“欺负”过他的自己,糯弱无能的太子若上位,对他这小质子才更有利吧。 元颢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越想越是心旷神怡,抬手让士丁起身。 “本王小看秀棋了。他那个只知风月的榆木脑袋居然能这么快看透莫林县表面的安宁,还真是不简单。” 这样娇憨中透着单纯的聪慧美人,真是让他心痒难耐啊――连不知如何防备隔墙有耳这样的小小愚蠢,都那么可怜可爱。 35、二更鸟 一连两天,那个李知县都没再露面。他是心虚得紧,不敢来见“傅大人”,这个冒牌傅大人也便有了喘息之机。 年修齐一直在疑惑,既然那些人怕走漏风声,为何轻儿被这么轻易放回来。 他现在是傅紫维的身份,是秦王的得力干将,难道这会是针对秦王的阴谋? 仔细问过轻儿之后,他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轻儿一直被蒙着眼睛,连他们在干什么都不清楚,那李知县又是个没有主心骨的,被他拿身份一吓就赶紧把轻儿放回来了。 陈员外府内。 啪地一声,李知县捂着脸跌倒在地,左脸上马上现出五个红肿的指印,他却连呼痛都不敢,战战兢兢爬起来跪好。 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急躁地来回踱步,瞪着李知县怒斥:“糊涂!糊涂至极!谁让你自作主张放人的?!谁给你的胆子!”他用吼得撒不了气,又一脚踢在李知县身上。 陈员外起身道:“张巡抚请息怒,且听李大人一言吧。” 李知县忙叩着头道:“巡抚大人,是那傅紫维威胁下官啊!下官怕他以找那小仆为借口,在莫林县大肆搜查!万一被他发现了什么,下官担待不起啊!那小仆下官已经亲自调查清楚了,他还没有拿下眼罩就被拉了回来,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巡抚大人,下官也是一心为着大事着想啊!” 张巡抚怒道:“糊涂,愚蠢!早说过进了南厂的人绝对不许活着出来,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一个小仆杀了不就好了,把尸首还给傅紫维,晾他也不敢为了一个小仆治你一个朝廷命官的罪。你这贪生怕死的庸才,如果坏了主上的大事,你万死不能赎罪!”说完又一脚将李知县踹翻。 陈员外在一旁,微不可察地扯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巡抚大人,事已至此,生气也于事无补。那傅大人正在知县府上,不如巡抚大人前去会一会他,也许还能有所补救。” 张巡抚听了陈员外的建议,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只希望那个傅紫维别想太多,赶紧滚蛋最好。 话说回来,那个秦王带着个傅紫维偷摸地来了莫林县,他到底想干嘛?! 张巡抚和李知县只恨不能把那狡兔一样的秦王给揪出来,一天得不到秦王的行踪,一天就夜不能寐! 李知县跑出去见张巡抚的时候,年修齐也没有坐以待毙。 他将两名侍卫唤到屋里,最终只有士丁跟着他进去,士丙留在外面看守。 年修齐和颜悦色地笑道:“壮士如何称呼?” 士丁看着年修齐的笑颜,眼中像看到了万千桃花纷纷绽于枝头,一瞬间怔住了,转而想到他和主人的关系,又涨红了脸低下头去,沉默不言。 年修齐无语地看着他。没想到壮士如此羞涩。 年修齐继续温声道:“壮士相助之恩,小生还未答谢。却不知壮士是何来历,为何要助小生脱离险境?” 士丁只是低头不语。一是不敢直视面前美人,一是主上所嘱,他们只需保护公子即可,其他不可多言。 年修齐很无奈,他还要拜托两人继续救助他主仆,对方拒绝交流却如何是好? 轻儿却显然是见惯了。以前那些欲求见公子一面而不得的贵族都是这样的,公子不管提什么请求他们都无不依顺的。 轻儿直言道:“公子需要二位壮士继续护送至安全离开莫林县,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既是主上的命令又是自己的心愿,士丁自然点头应允。 轻儿满意地点点头,很有气派地挥手让士丁出去了。 年修齐讶然:“这样就行了?” 轻儿自豪道:“自然啊。公子美貌无双,所有男人都会拜倒在公子的美貌之下。” 年修齐转身不理他。这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么?! 轻儿粘在年修齐身边,又将他这些时日的见闻细细述说一遍。他知道公子现在不喜别人谈论他的美貌,却喜欢这些俗务,轻儿惹了公子生气,自然要投其所好,努力哄公子开心。 年修齐听着听着又皱起眉头,因为轻儿的述说,他又想起了那些被关在陈员外私狱里的可怜人。 他们没有轻儿这么好命,有他奔波相救,那些人若被带走了,只怕就再也没有重见天日之日了。 他本打算今晚趁着夜色掩护,让门外两名侍卫直接护送他主仆二人出城。反正秦王来了,想来这莫林县的勾当持续不了多久了。 只是――晚一天解救,便会有许多人无辜惨死。不管最后是不是能破案除奸,那些死去的人,就再也活不回来了。 年修齐心里感到怜悯。他救那几个人也许只是杯水轻薪,对破案起不了什么关键作用,但是对于那几个被救的人,却是他们的一辈子。 他心里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见死不救,反正他现在有傅紫维名号傍身,在这小小县城横行直撞谁又能说什么?! 年修齐叫来两名侍卫,将自己意欲继续假扮傅大人以救人一事相告,求他二人相助。士丁和士丙本来就不需要假扮,人家是货真价实的皇城侍卫。配合年修齐也是秦王的吩咐,自然无不答应。 年修齐郑重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 为了借势救人,他还将县衙师爷拎走了。可怜那老眼昏花的小小师爷,被士丙拎着衣领带出了县衙。 几人前脚刚出门,那李知县和张巡抚的轿子正转过县衙前头的街角,往衙门行来。 36、要见到殿下啦 士丁和士丙护送年修齐到了陈员外的私狱外,年修齐端起架子,朝轻儿一使眼色,轻儿狐假虎危地将手里的师爷往前一推。 “你说!” 县衙师爷吓得一哆嗦,苦着脸回头问:“大人,我……我说什么啊?” 轻儿凑到年修齐耳边低声问:“公子,让他说什么啊?” 年修齐故作高深地瞪着那师爷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师爷左右看了看,惊惶摇头。 年修齐磨了磨牙,指着他怒道:“不要在本大人面前装模作样!这里是你们私设的牢狱,你以为本大人不知道?!你们到街上滥抓无辜百姓就关在这里,真是无法无天!本大人奉旨办案,把你先斩后奏都可以你知道吗?!” 师爷吓得连连点头,脸上一片惨白。年修齐以为是自己威势逼人,却不知道是士丁和士丙两人站在他身后拔剑怒目给他仗势。 师爷抽筋似的眼睛只惊恐地看着他身后,年修齐疑惑转头,只看到两个侍卫端正地直立着,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年修齐又一头雾水地转回来。 “本大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就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进去传李知县的命令,把里面那些人提出来跟着本大人走。” 师爷显然十分为难,虽然怕极却战战兢兢道:“李知县并未有此命令啊……” “你糊涂,本大人这是为秦王殿下办事,此事隐秘,你不得泄漏本大人的身份。李知县那里本大人会亲自去说,怪不到你的头上。”年修齐心里焦急,随便扯了个借口。话音一落自己就觉得不妥。既然秦王是秘密前来查案,自己扯着他的大旗逼人放人,万一坏了他的事可就糟了。 他摸了摸下巴,决定替秦王遮掩一下,便道:“我看你如此忠厚老实,便直与你说了吧。你以为秦王殿下秘密来查的什么案?还不是风流案。殿下此次前来,乃是为着一名逃跑的美人。美人逃到莫林县就没了踪影,殿下几经查探才知道是被抓到此地。美人易了容,也不怪你们错抓。如今你去把狱中之人带到我的面前,让我把那美人找出来,其余人等皆数奉还。如此既能保全殿下威名,也不耽误莫林县的政事。这样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士丁和士丙二人原本还算英俊的脸此时已经扭曲得几近狰狞。 师爷被那两名侍卫的神色吓得更是六神无主,再一听“傅大人”竟然将如此重大的“秘密”告知于他,他只恨不能紧紧堵住双耳不听不闻,这样的“秘密”,他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啊! 师爷对“傅紫维”的身份是绝无怀疑的,对这“傅大人”的话自然也深信不疑。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听了秦王殿下这么大的秘密,他若不拿出点诚意来,就真的活不了啦! 眼看着矮小的师爷两脚发飘地走进了狱门,不多时将里面关押的五六个人提了出来交给年修齐。 年修齐命令两名侍卫将犯人押走,客气地打发走了师爷,又在士丁和士丙的护送来到城门外。他将那几个一头雾水的人放了,嘱咐他们最近别再进莫林城。目送着那几人顺着大路跑远,年修齐略微感到一丝欣慰。他总算是尽其所能地救下了几条性命。 至于其他的,希望秦王能早一日破案,解救受害子民于水火。 年修齐回头冲着两名护卫一拱手道:“多谢二位相助。二位的恩情,在下铭记于心,他日必定偿还。眼下天色已不早,在下必须尽快离开莫林县,否则恐遭牢狱之灾。就此别过,告辞。” 年修齐说完,准备带着轻儿离开,面前的路突然被两堵高山阻拦。 年修齐不解地抬头:“两位壮士这是何意?” 士丁和士丙避开他的视线,也不敢看那张艳若桃花的脸,只直直地望着前方,冷声道:“公子请随我等回去见主上!” 说完也不管年修齐的意愿,一人抓着年修齐,一人抓起轻儿,运起轻功往莫林县城里疾奔而去。 37、愤怒的殿下 年修齐眼看两脚离地,在半空中高来高去,吓得抓紧士丁的衣裳惊慌道:“壮士这是做什么?!” 士丁感到那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脚下一个不稳差点从枝头上掉下来。年修齐吓得大叫一声,双手搂紧士丁的脖子,紧紧闭上双眼。 不知道在半空中行了多久,等到年修齐感到静止下来的时候,才敢慢慢把眼睛睁开。 士丁仍旧抱着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从额头红到了脖子根上。 在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一身贵气潇洒倜傥,惟独一张俊脸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你还想抱着本王的侍卫抱多久?!”他咬着牙冷笑,一字一字地道。 年修齐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从士丁怀里滚下来,两股战战跪倒在地。 “秦王殿下!小生参见秦王殿下!” 年修齐此刻当真感到十分的惧意。秦王之于他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现在还不是个官。他刚才在陈员外的私狱里怎么编排秦王的谣言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身旁两个护卫更是听得分明。眼下的情况显而易见的,这两个人居然是秦王的手下,那自己那些大不敬的污蔑之辞,秦王岂会不知?! 完了完了,还未出仕先狠狠得罪了未来的顶头上峰,这可如何收场哟?! 虽然在□□他也没少得罪秦王,不过在年修齐看来那时他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于他的德行无亏,倒是秦王自己太莫名其妙。 这一次却不同,这一次是他造谣生事在前。虽然他是为了正义的目的,但是依秦王那个针尖大的小心眼,定然不会放过他的。 年修齐越想越怕,端正地跪在地上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感觉等了很久也不听头顶上有人讲话,年修齐只能恭谨地伏下身体。 “小生那么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的,恳请秦王殿下给小生解释的机会。” 秦王铁青着脸看着乖乖跪在他面前的小质子。如果之前他的心情是有七分的恶劣,现在已经飙升到了十二分。 他跪在地上请罪的模样像极了他手下差事办砸的张大人,李大人,徐大人,各种大人,姿势之标准姿态之真诚,与浸淫官场数十载的那些老油条都不差什么。 越是如此秦王越觉得胸腔内的那一把邪火越烧越旺,他一张嘴都能喷出来。 “程秀棋啊程秀棋,你还真是懂得怎样惹本王生气。”秦王咬牙切齿地冷笑道。 年修齐谨慎地叩头道:“殿下明鉴,小生那时实是迫不得已,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要借殿下的名头造势,并非故意抹黑殿下的英明。希望殿下看在小生一心为民的……” “你够了!”秦王忍无可忍地怒道,“给本王好好说话!” 年修齐不解又委屈地抬眼看他。他怎么不好好说话了?! 轻儿微张着唇站在一旁看完了自家公子从头到尾的表现,此时才记起来凑过去低声道:“公子,你在干什么啊?你向殿下撒个娇就好了嘛。越这样不是越生分吗?” 年修齐扭头不理他。他是未来要做个好官的人,他为什么要向上司撒娇啊?! 秦王横眉冷看跪在他面前的小质子那正经又别扭的模样,看那小仆在谆谆“开导”他,负手等着“开导”的结果。 不得不说,他的心里是有那么一丝期待的。 半晌过后,结果就是那让他恨得牙痒的家伙,跪直了倔着脖子不说话。他倔给谁看?!惯的这臭脾气! 轻儿见自家公子不配合,偷眼瞅了瞅秦王,感觉秦王不像是要正经计较的样子,便壮着胆子替自家公子解释道:“公子当真是一片好心。至于他说殿下的那些话,都是为了救人啊。公子心地善良,不忍见别人受苦,而殿下是公子惟一想到要倚仗的人,公子才会这样做的。” “他到底说本王什么了?”秦王疑道。他话一出口就见地上跪着的两主仆一起缩了缩脖子。看小仆张口要解释,秦王又抬手止住,“罢了,不用你说,本王自会查明。” 直觉告诉他让他这胆大包天的小质子这么战战兢兢解释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为免他真的怒极了唐突佳人,还是等他的忠心侍卫来禀报吧。 说到侍卫,秦王忍不住瞪了士丁一眼。看他面无表情目光却还在小质子身上徘徊,秦王简直怒不打一处来,冷声道:“轻儿,扶你家公子进去休息。士丁士丙,跟本王来书房!” 年修齐忙抢着道:“殿下,如果没有小生的事,小生想先走一步好么。” 秦王怒道:“你的事多了!你给本王老实呆着!”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年修齐在轻儿的搀扶下站起来,忍不住回头看那三个人匆匆而去的背影。希望两个壮士能帮着粉饰一二,不然气到了秦王不要紧,秦王那睚眦必报的小心眼肯定会回来找他算帐啊。 秦王和两个侍卫关在书房里咕唧半天,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年修齐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见秦王出来的时候仍是那副债主脸,冷冰冰的看不出喜怒,一时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心里不免忐忑不安。 38、殿下好像一直很生气 晚膳的时候秦王把年修齐叫到身边。轻儿站在年修齐的身后,四名王府侍卫站在房间四角,饭桌上只有他二人,秦王只是不声不响地优雅用餐,年修齐感到心里惴惴的,忍不住出声道:“秦王殿下,你来莫林县是要办什么案子?” “跟你无关。”秦王凉凉地道,眼皮都不抬一下。 年修齐无惧秦王的冷脸再接再厉:“那傅大人呢?他不是一直跟你形影不离的么。” 秦王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再履憔筒挥贸粤恕! 年修齐赶忙抱着碗埋下脸去。自从在□□被养大胃口之后,他的饭量就小不下来了。吃不饱是很难受的,不让他吃饭简直太残忍。 年修齐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大半饭菜,抹了抹嘴巴道:“我吃饱了,我先回房了。”说完起身叫上轻儿就走。 有侍卫想要阻拦,被秦王使眼神阻住。秦王端起茶水漱了漱口,眼睛望着那主仆二人匆匆远去的背影,目光不善地眯起了双眼。 年修齐住的房间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因为秦王一行人很大手笔地租了一座民宅,他这临时收拾的房间比客栈的条件可好得多了。年修齐躺在床上摸着肚子,轻儿在他腿边轻轻地给他捶着腿。 “吃得好饱。”年修齐眯着眼睛一脸幸福地说道,“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秦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真是连生气都没力气了。 好端端的云水国皇子,什么时候变成这副德性的? 轻儿见秦王进来,急忙想要跪下行礼,却被秦王制止,使眼色让他安静地出去。 轻儿十分为难地回头看了看自家公子,他还一无所觉地昏昏欲睡,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轻儿把心一横,装作看不懂秦王的暗示,想要出声提醒自家公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有一道人影掠到他身边捂着他的嘴把他抱了出去。 轻儿在侍卫怀里使劲挣扎,却被侍卫一条手臂牢牢揽住胸前,另一只手捂着他的口鼻,让他动不得分毫。 房门在身后关上,年修齐似乎感到什么,微微皱眉唤了一声轻儿,却还困倦地不想睁开眼睛。 秦王坐到轻儿刚才坐的地方,拉起年修齐的一条小腿放在自己大腿上,极温柔地爱抚□□着。 年修齐显然是感到极舒服的,哼了两声将另一只脚也放上了秦王殿下的大腿。 秦王挑了挑眉,难得地感到了十分愉悦。 年修齐渐渐感觉出不对来,轻儿可没这么笨手笨脚。他咕哝着:“轻儿,你干什么?”一边揉了揉眼睛使劲张开眼皮。 秦王带笑的脸庞出现在视野中,他抓过年修齐的手,挑唇一笑道:“秀棋,一别数日,本王可是想你许久了。” 许是这时的气氛太过融洽,美人张大一双温润的黑眸天真地望着他,秦王一时忘记了这些天经常被这个人气到牙疼的悲惨经历,忍不住想要温柔地对待佳人。 秦王低下头去,四唇相触,一股软玉温香弥漫在唇齿间。 年修齐像被狼啃了一样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好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扭头一把推开秦王。 秦王对他的反抗感到十分不悦,看着年修齐在那里折腾着把他推得远远的。 秦王从来没被人这样拒绝过。他冷冷看着年修齐。 年修齐喘着气瞪他:“你干嘛?!” 秦王冷笑道:“你。” 年修齐反应了一下才知道秦王说了什么,一下子气得脸都红了。 “你!流氓!无礼!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秦王气笑了,“本王还有更丧心病狂,程公子要不要尝试一下?”说完作势逼近过去。 “啊!你走开!走开走开!放开我!大坏蛋!”年修齐又踢又踹使劲折腾,秦王不免更加动气。 眼看着秦王越来越过分,年修齐终于反应过来,动武他不行,只有嘴皮子功夫还能施展:“放开我!我真的生气了!” 秦王殿下冷笑一声。 “你身为亲王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你不仁!” 秦王殿下再次冷笑一声。 “表舅!我是你的远房远房远房表外甥啊!” 秦王一下子顿住了,手脚都僵硬起来。 年修齐似乎抓到了一株救命稻草,一迭声地叫道:“表舅!我知道你是我二姨的弟弟的远房表哥的远房表妹的远房表哥的远房……你这样是乱那什么你知道吗?!啊表舅?!” 秦王低着头,乌黑的头发盖住了眼睛,惟有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你做这样的事你的对头知道吗?!” “你住嘴!”秦王忍无可忍地怒斥道。 年修齐乖乖地闭上了嘴巴,眨着黑亮的眼睛无辜又害怕的看着他。 这样的小东西实在是美味得紧。秦王看得眼睛快要冒出绿光来。 可是他一口一个表舅表舅,实在是可恶至极,八杆子打不着边的云水国皇族,这算他哪门子的远房亲戚! 最终秦王也只能带着满肚子的怒火一把放开年修齐,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39、殿下的相好 第二天。 一大早起,士丁和士丙就站在年修齐的门外。轻儿来叫自家公子起床的时候先被门前两个门神吓了一跳。年修齐洗漱完毕一出来就看到两个英俊的汉子一齐向他抱拳低首。 “公子,秦王殿下请你去前厅一起用膳。” 年修齐惴惴地摸了摸脖子。 “这个,不用了吧,我不饿。”说完抬脚欲走。 士丁和士丙一齐拦住年修齐的去路,继续抱拳低首道:“公子,请至前厅与殿下一同用早膳。” 年修齐很无奈地看着他们,知道这两个人是不会放过自己了。不过他们也是奉秦王之命,都是身不由已的可怜人哪。 年修齐拍了拍士丁的肩膀:“算了,我不让你们为难。” 年修齐从他身边走过去,士丁的脸刷地红透了。 士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公子总是与你亲近。” 士丁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知。” 年修齐走到厅里,秦王已经坐在那里,桌子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冒着热气的粥汤。 秦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年修齐慢慢地蹭了过去,挨着桌子小心地坐下。 昨晚已经有那样的关系了,他再装模作样地行礼也没什么必要。看到秦王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更没责怪他的无礼,年修齐忍不住吁了一口气。 “呃……表舅早。” “噗――咳咳。”秦王两眼发红地瞪过来,“谁是你表舅?!不得放肆!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这关系你攀得起么?!” 他释放善意却被如此贬低,小书生的性子也上来了。 年修齐撇了撇嘴,低头搅着稀粥咕咕哝哝:“不叫就不叫,不稀罕。谁要攀这种关系。” “在说什么?大声说。”秦王冷冷道。 年修齐不理他,捧起粥碗吹得呼呼作响,吹起几丝热粥溅到秦王面前。秦王嫌弃地皱起眉头,向后撤了撤。 相安无事地用完了早膳,秦王摆驾书房,拉住吃饱就想溜的小质子一路拽了过去。 秦王感到自己现在处于一种很矛盾的状态。明明一看这家伙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赶得远远地眼不见为净,但看他一心要从自己身边逃走又无论如何不能甘心,不拴在身边就更不舒服。 小质子比从前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是那一点不同令他欲罢不能。那双依旧美丽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泉水,偶尔天真地望着他的时候,简直令他欲望勃发。 可是偏偏看得着吃不着。明明吃不着却还总想留在身边看着,如此地折磨着自己,秦王自己都想问自己一句何苦呢。 秦王抓着一卷书面无表情地看着,年修齐在书房里寻摸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他百无聊赖之下走到秦王身边,看他半天没翻过去一页,知道他也根本无心看书。 年修齐坐在秦王的对面,托着下巴挑起话头:“表……”一枚眼刀飞来,年修齐急忙改口:“秦王殿下。” 秦王收回视线,继续盯着书页,年修齐继续道:“殿下,你来莫林县到底干什么呢?这个时候你不在京城呆着,不怕太子占了先机?” 秦王略微诧异地看了年修齐一眼,从前他从不过问这种事情的。一是身份敏感,一是他似乎对政事根本不感兴趣,只爱风花雪月,没想到今天竟然关心起他的前程来了。 秦王向来对自己的后院姬宠过问朝廷之事很反感。这些人只需要一心一意地伺候他就够了,他自然会给予他们想要的荣华富贵。管得多了,心就会越来越大,就像如今的李家,连父皇也对他们多有忌惮,几乎无能为力。正是李家的作威作福,让秦王恨透了恃宠攀权的那些人。 可是小质子这样开口问他,他竟然不觉得反感。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清澈,太过真诚,太过坦荡,带着直透人心的力量。只有毫无伪装的赤子之心,才会有这般强大的力量。 秦王难得地笑了笑道:“太子既为太子,早已占尽先机。本王如何与他一较高下。” 年修齐道:“这话说得不对。太子仁义近乎软弱。如今萧国强敌环伺,内忧外患,太子那样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当萧国的皇帝。” 秦王瞳孔猛缩,冷声道:“质子不可乱说。” 年修齐一怔道:“我自然只对你说的。”秦王要争皇位正常人都看得出来,他本来就是站在秦王这一边的,这样的话在秦王面前说说也没什么要紧吧? 说起来他表舅还是他的政治理想呢,他都差点忘了。 要不是他知道秦王袭爵出宫以来的确成绩斐然,光凭他在自己面前坏事做尽的恶霸形象,年修齐还真不会像从前那样憧憬他。现在秦王已经离他心目中的理想形象相去甚远了,果然距离才会产生美。 秦王显然被他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矜持地笑着点头:“秀棋如此信任本王,本王不甚荣幸。” “那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年修齐好奇道,“我总觉得莫林县十分不对劲,而且我可以肯定有许多无辜平民被贪官抓走了。我怕贪官会杀人灭口,我们一定要尽快把他们救出来。” 秦王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怎么,秀棋还对本王的差事感兴趣?” 年修齐点了点头:“两位侍卫大哥一定跟你说了,轻儿之前被抓走,我是为了救轻儿才假冒傅大人。我觉得,轻儿被抓的事与殿下的差事,应该是同一件事。” 秦王还未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道轻笑的声音:“我才离开一天,就有人念着我了?” 一人推门进来,正是一身秀雅锦衣面带微笑的傅紫维。 秦王看了他一眼:“你回来了。” 傅紫维点点头,笑着走了过来:“我回来了。” 年修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由得摸起了下巴。 什么你回来了我回来了,就说这两个人关系不正常! 40、紫薇公子来啦 傅紫维走近年修齐的身边,笑着把脸贴近他。年修齐有些怯怯地向后撤去,不知为何他就是有点心虚。 傅紫维笑道:“让我看看,这不是傅大人么?傅大人的官威非同一般哪。” 他果然知道了!年修齐不明白这些高深莫测的大人们怎么什么都知道。 年修齐干笑了两声,向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傅大人,我并非故意假冒你的身份,实在是情非得已。” 傅紫维紧跟一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秦王打断:“行了,你不要欺负他。情况怎么样了?” 年修齐回头讶异地看了秦王一眼。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吧,最会欺负他的家伙居然不让别人欺负他? 傅紫维只能轻叹口气退开一步,走到秦王的身边,又看了年修齐一眼。 秦王知道他的意思,冲年修齐道:“你先出去吧。” 年修齐看着他们,心里有点忿忿不平。这两个人能有什么事还要故意瞒着他? 前一刻还走哪都拉着他,粘人得不行,现在就这副冷淡模样。变脸都没有这么快的,皇家人都是变态!年修齐气呼呼地走了,将门摔得震天响。 秦王不满地皱起眉头。 傅紫维打开扇面掩唇笑道:“这小质子好大的气性。” 秦王扔下书卷:“不说他了,你出去查探,查到什么没有?” 傅紫维低首道:“殿下,我查到有大量铁矿石私运进莫林就没了踪影。会不会是直接卖去了云水国?” 秦王摇了摇头:“云水国虽然矿产贫乏,但铁矿并非萧国独有,品质最好的也不在萧国。李家若想与云水国主交换利益,只是私贩铁矿可不够。” 傅紫维想了想道:“莫林有一个陈员外,表面上看来只是普通富商,可他与官府关系匪浅。秀棋的那个小仆就是被他抓去的。轻儿好运被秀棋误打误撞地救了出来,可是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我走遍整个莫林县,没有见到一个乞丐。” 秦王冷哼一声道:“官商勾结,一丘之貉。他们到处抓人,暗地里所做之事必定需要很多人手。” “炼铁?”傅紫维疑道。 秦王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傅紫维:“不止。这是密探查到的。那李国丈有个私生子,从小就离开萧国,被送到极北苦寒之境。” 傅紫维哂道:“极北苦寒之境?那里可是有去无回的人间炼狱啊。你那国丈舅公真是好狠的心哪。” “可惜,那个人不但没有死,去年还衣锦还乡了。”秦王冷笑道,“他自称是来自月幽之国的商人,向父皇进贡了十把宝剑。那十把剑无一不是削铁如泥,当真是天下少有的利器。” 傅紫维一目十行地将手中密信看完:“十把剑而已,再锋利也只是个玩物,云水国主断不会为了这样的赢头小利与李家合作。那位李少爷带回来的,恐怕不只是利剑这么简单。” 秦王点了点头:“本王的密探无法再探知更多。不过根据莫林县的情况来看,那个人带回来的恐怕是……炼兵之法。” 傅紫维皱眉道:“向我国国主只进献十把利剑,却为云水国炼制兵器?这件事情,太后娘娘到底知不知道?简直是负国之贼。” 秦王冷笑道:“深宫妇人,目光短浅。他们的的眼里除了自己手中的权势还能看得到什么?她若会为萧国着想,就不会一心扶持我那位仁善柔弱的好哥哥了。”同是血缘至亲,只因自己不会像哥哥那样任她摆布,她便处处刁难,甚至痛下杀手。那金碧辉煌的宫墙之内到底还能包藏多少不敢见于昭昭天日的恶毒与污秽?! 傅紫维拍了拍秦王的肩膀:“殿下不须为无关之人动气。太子集万千宠爱,殿下却也不是孤身一人。紫维会永远站在殿下身边。” 秦王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按了按眉心。 午后时分,年修齐坐在桌边拿着一张纸写写画画,眉头紧皱。 额前突然感到一阵微痒,年修齐抬手撩开,看到傅紫维站在窗子外面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冲着他微笑。 年修齐一把将桌上的纸团成一团,紧张地看着傅紫维:“傅大人。” 傅紫维本来还没有在意他写的东西,这么此地无银的表现却惹起他的兴趣。 “写的什么?拿给我看看。” 年修齐猛地摇头:“随便写写,不登大雅之堂的俗物,不要污了傅大人的眼。” 傅紫维轻身一跃,从窗子外跳了进来。 “秀棋什么时候跟我如此见外了。”傅紫维一脸受伤地道,缓步走到年修齐的身边,将他禁锢在椅子里,俯身贴近年修齐的脸庞。 淡紫色的发带从傅紫维的头发上滑了下来,软软地垂在脸上,年修齐下意识地鼓起脸颊吹到一边。 傅紫维忍不住笑出了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秀棋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年修齐使劲向后靠着,瞪着他道:“傅大人到底有什么事?你要看我给你看好了,你不要离我这么近!”说完将手里的纸团塞给傅紫维。 傅紫维一手将纸展开,另一只手仍旧制住欲逃的小质子,瞄了他一眼又看向纸面,不由得挑高眉头。 “知县私自打铁?你怎么想到的?” 年修齐叹道:“我的小仆轻儿被抓走过,后来我假冒你的身份将轻儿救了出来。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他被带去的是什么地方,但是依他听到和感受到的线索来看,我想了许多可能的答案,只有这个最合理了。” 傅紫维将纸慢慢折起,看着年修齐道:“你很想帮秦王?”居然只身来到莫林县,还深入虎穴查探。 年修齐愣了一下,迟疑地点了点头:“算是吧……”本来他就只是想考状元当好官而已! 傅紫维挑唇一笑,手指挑起年修齐的一缕长发,叹道:“你居然可以为秦王殿下做到这般地步,我心里可很不是滋味呢。我哪里不好,不能得秀棋另眼相看呢?” 年修齐在椅子里不自在地动了动:“这……傅大人何出此言?傅大人自然是很好的。”再说他为秦王做到哪般地步了他怎么不知道呢? 傅紫维还欲再说什么,一道冷冷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阻住了他。 “你们再干什么?紫维,你到本王的书房来。” 41、殿下后院起火 傅紫维跟在秦王身后往书房走去,看着秦王大步走在他前面的背影道:“殿下还有什么事?这院子里并无外人,何必到书房” 秦王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面色有些不善:“没有外人?那云水质子不算外人?紫维什么时候这么不谨慎了。” 傅紫维道:“秀棋?我倒觉得他十分单纯,很好看穿呢。再说他的好弟弟作了云水国主,一心置他于死地。云水国主又与扶持太子的李家有牵扯,他再怎么样也不会与太子一派有瓜葛。我们此行的目的何须防他?” 秦王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只是越听傅紫维说便越是不悦。 “不管怎样,你以后离程秀棋远一些。” 傅紫维也有些生气起来:“殿下此举好没道理。紫维不服。秀棋还不是殿下的囊中之物吧。” “你――”秦王瞪着傅紫维,傅紫维也是不服气地看着他。秦王却着实拿他没办法。傅紫维是他十分合格的下属和臂膀,却也是亲密的至交好友。傅紫维不愿意服从命令的时候,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二人还在僵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两人都警觉起来,相视一眼,一同往那处掠去。 秦王先一步抓住那欲逃走的窃听小贼,扯着他的手臂将他转向自己。 “程秀棋,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听本王说话?” 年修齐却显然不愿意面对他,连看也不想看他,只是扭着脖子倔强地看着别处,挣扎着要脱离他的钳制。 “放开我。我什么也没听到。”年修齐低声叫着,声音里却带着遮掩不住的委屈。 傅紫维转到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什么都听到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听到就听到了,没有什么要紧的。” 年修齐突然愤怒起来,扭头甩开傅紫维的手怒道:“是,是没有什么要紧的!我便是全都偷听到了,随你们发落吧!是我自不量力,还想帮秦王殿下和傅大人分忧。我早该知道的,你们只当我是玩物,连和你们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是我高看了自己!”他转向秦王,平日里温润的黑眸似乎燃着怒火一般:“既然秦王殿下根本不愿意相信我,只当我是外人,又何必在我面前做出一副亲近模样?!” 他一早知道自己在秦王面前必不如傅紫维那样亲厚,也不如吕将军那样值得信任,只是听他亲口说出外人两个字,心里竟如此难受又难堪,比他自己想象的更难以接受。 秦王在他的面前表演着亲近,尽管有些强横和无赖,却并不讨厌,许是那些小小争斗让他不知不觉地消除了陌生感,拉近了距离。但秦王转身却与别人说他只是外人,连接近他都不可以,这样的反差不能不让人感到寒心。 秦王对小质子这样的反应始料未及,有些恼怒地道:“你不要多想,不是你想的那样。” 年修齐冷笑一声:“我还能多想什么?请秦王殿下放手,我一个卑下的外人,可是很怕伤到殿下的贵体。” 年修齐猛地将手抽回来,气冲冲地离开了。 傅紫维在他身后叫道:“秀棋公子,在下可绝对没有把你当外人看,你不能连我一并厌弃了啊。” “你们两个根本是一丘之貉!”年修齐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傅紫维无奈地笑了笑,秦王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神情间带有一丝懊恼。 傅紫维看了他一眼,笑道:“殿下何必口是心非呢?如今狠狠得罪了人家,你可要怎么哄回来。” 秦王不说话,傅紫维走到他的身边:“难道殿下对秀棋动了真心?紫维可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在乎一个人。” 秦王一挥衣袖转过身去,冷声道:“绝无此事。”抬脚欲走。 傅紫维轻叫了一声:“啊,秀棋又回来了啊。” 秦王抬起的脚都僵了片刻,才重重落地。回头一看,除了笑得促狭的傅紫维,哪里有别人的影子。 秦王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年修齐有些失落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袖子里拿出自己写的东西铺在桌子上,又团起来扔到地上。 轻儿走地来,将一杯茶轻轻放在桌子上,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怎么了?公子想了那么久的线索,秦王殿下一定会对公子刮目相看吧。” 年修齐苦笑了一声:“刮目相看?他怎么会对自己根本就看不起的人刮目相看。” 轻儿反驳道:“怎么可能呢,殿下最疼爱公子了,轻儿都看得出来。他怎么会看不起公子。” 年修齐揉了揉脸颊,叹了一声:“算了,不说他了。既然他不拿咱们当回事,我们也没必要上赶着。线索的事,我自己验证。” 轻儿使劲点点头:“轻儿也会帮公子的!公子是做大事的人,轻儿也不会拖后腿!” 年修齐摸了摸轻儿的脸颊:“唉,也只有你这小仆把公子看得这么高大。” 夜半时分,街道一角。只闻刷得一声,一柄素雅的折扇打开,扇面半遮住主人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公子,你为什么要拿扇子?”轻儿在后面小声道。 年修齐又刷地将扇子合起来:“我既然要扮傅大人,当然要扮得像一点。” 轻儿又探头往街道外看了看:“公子我们在等什么?” 年修齐抬扇掩唇一笑:“灵车。” 士丁和士丙在街对面的楼上隐藏,将对面的两人看得一清二楚。 士丙道:“那主仆二人在干什么?” 士丁摇了摇头:“不知。” 士丙又道:“殿下让你看着公子,你为何不贴身保护?” 士丁沉声道:“公子会不高兴。我在这里也可以护得公子周全。” 士丙转回头去又看了片刻,道:“我奉殿下之令在此侯着那可疑的丧葬队伍。看上去――质子好像也是同样目的?” 士丁点了点头:“公子很聪明。” 二人说话间,一道哀乐突如其来地从远处传来,细细的乐声像夜空中的一缕丝线,缠绕进人的耳中。 士丙猛地按住刀柄,年修齐打开折扇,相隔甚远的两人几乎同进低声道: “来了!” 42、小书生有大志向 马蹄声混着哀凄的乐声从街道另一头传来,一双脚慢慢走到道路中央停住,等着那渐渐行近的车队。 漫天挥撒的纸钱在年修齐的身前落下,他打开折扇,昂首看着前方。 车队在他面前停住,一个黑衣人双目灼灼地望着他,一双眼睛如同鹰隼一般锐利毒辣。 年修齐暗地吸了一口气,走上前道:“诸位留步。” “你是什么人?!”黑衣人阴沉沉地开口。 “在下傅紫维,奉秦王之命前来莫林查案。”年修齐将折扇猛地合上敲在掌心,“我怀疑你们的队伍以丧葬之名行犯罪之实。我要开棺查验!” 士丁居高临下地望着独自一人拦截车队的年修齐,浓眉紧皱,不知道这柔弱的公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 “混帐!”黑衣人怒斥,“死者为大!不管你是秦王楚王,胆敢冒犯死者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年修齐猛地举起一块令牌:“我有皇上钦赐令牌,你们敢不听从?!” 士丙看了士丁一眼:“那是什么?” 士丁摇了摇头:“不知。” 黑衣人看到那块令牌,竟连一丝迟疑惧怕也无,猛地拔出刀来:“是你找死,就怪不得我们了!” 年修齐大骇,有些狼狈地躲过黑衣人的刀,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还敢当街伤人!” 黑衣人冷笑一声,再次举刀劈砍。 轻儿吓得大叫一声就欲扑过来:“公子!” 一道风过,士丁从房顶上急飞下来,却被一道迅疾的影子抢先一步。那道黑影快如闪电,猛地将年修齐抱在怀里,躲过黑衣人的攻击。 士丁见状,只能在空中折了个方向扑向轻儿,将轻儿抱起来,跟着那道影子疾飞而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黑衣人不敢去追,一双阴毒的眼睛望着来人消失的方向,一挥手命令道:“继续走!” 年修齐被人抱在怀里在半空飞,有过被士丁抱着飞的经验,他连忙双臂环上那人的脖子,驼鸟一样把脸埋在那人的肩膀上。 熟悉的气息飘进鼻子里。年修齐嗅了嗅,闭着眼轻叹了一声。 秦王低头看了一眼怀里乖乖的小质子,忍不住轻轻挑起唇角。 刚一落地,年修齐就忙不迭地从秦王怀里跳了出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低着头不敢看秦王。 从那个黑衣人拔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恐怕是给秦王闯祸了。他自作聪明地拿一块令牌说是皇上钦赐,本以为那些人无论如何会有所忌惮。谁知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不将皇上和秦王放在眼里。 秦王弹了弹衣袖,将手负在身后:“怎么,知道错了?!” 年修齐抬眼看他,有些扭捏地道:“对不起……” 秦王得胜似的瞟他一眼,哼了一声,抬脚往自己房里走去。 年修齐向后退了一步,准备等秦王进屋了再开溜。秦王走到门前,发现他居然没跟上来,回过头来没好气地道:“你给本王过来!” 年修齐蹭了蹭脚:“殿下,这么晚了,不好吧……” “别让本王动手!”秦王瞪着他。 年修齐自觉理亏,不好意思忤逆秦王,却将秦王下午才惹他生气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他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开口就叫:“表舅……” 秦王几乎要不顾形象地翻个白眼:“住口。你放心,本王不动你!” 年修齐一听之下放心地吁了一口气,开开心心地走了进去。只要秦王不老是对他动手动脚,他还是很乐意与秦王同处一室的。 他那副模样轻易地便将秦王殿下好不容易愉悦起来的心情破坏怠尽。 秦王进了门在椅子里坐下,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大胆,敢自己一个人去截车队。你难道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 年修齐沮丧地道:“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本王的麻烦本来就不少,不多你这一件。倒是你,秀棋,本王十分好奇。”秦王微微倾身向他,眯起双眼,“你身为云水国的皇子,从前对萧国朝堂之事从不敢有一丝兴趣,现在却为何如此热衷?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秦王此时毫不遮掩他的怀疑,两道锐利的视线似要将他的衣衫撕碎,似要看穿他的内心。 年修齐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衣领,将自己的衣衫拉严实。 “我现在对你们的朝堂之事也无兴趣。”年修齐道,“我只想,救出那些可怜无辜的百姓,他们都是像轻儿一样的可怜人。” 秦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在评估,似在怀疑。 年修齐无奈地叹道:“我本以为,殿下查明案件之后就可以尽早救出那些被抓的人。可是现在殿下明明已有线索却仍旧按兵不动。殿下可知道,晚一天救人,就要多牺牲多少条无辜性命?我知道殿下行事一定有自己的算计,我无权置喙。可是那些无辜的性命,他们不只是上位者的筹码。他们也是从牙牙学语的孩子慢慢长大成人,我实在不忍心不管。” 秦王冷声道:“秀棋是在质疑本王的决定?” “我不敢。殿下身居高位,自然有不得已的考量,我懂的。”年修齐低头道,“我也知道,殿下怀疑我是应该的,毕竟我是异邦之人。我只想向殿下解释我的初衷,不管殿下相信不相信我。殿下应该知道,云水国我是不可能回去了,云水国主与我不和,我也不会再为他做什么。我原本的志向,就是若有朝一日能手握重权,一定要为天下百姓做些好事。否则此身何用?!”年修齐这样说着的时候,似乎连温润的黑眸都闪闪发亮起来。 秦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突然起身往书案走去。 “秀棋先回去吧,以后切不可如此鲁莽。本王可以救你一次,却不一定能救你第二次。” 年修齐有些不满他的态度。他刚才可是交心之言,信或者不信你说句话啊,茬开话题都这么生硬,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的样子。 他再不满却也不敢将这不满说出口,不然谁知道喜怒无常的秦王会不会跟他翻脸。年修齐只能揣着一肚子怨言起身走了。板凳还没坐热呢真是的。他不想进来非要他来,他来了刚说两句话又赶他走,秦王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年修齐刚刚离开,傅紫维便从帘后走了出来。 他走到秦王的身边,把玩着折扇轻笑道:“想不到啊,咱们的小质子还有这么无私的志向呢。” “你相信?”秦王挑眉道。 傅紫维点了点头:“不管秀棋的改变有多么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无法怀疑他。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一眼望穿他的内心。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清澈的一双眼,没有一丝阴霾和遮掩,连以前的秀棋,也没有。” “以前的秀棋?”秦王沉吟道。 “失忆之前。从前的秀棋虽然也不争,却绝对不是好相与的。他和我们是一类人,可是现在的秀棋――”傅紫维笑了笑道,“简直就是一只天真诱人的小白兔。” 秦王看了他一眼:“你信他失忆?” 傅紫维靠在书案边上,摇了摇折扇,笑道:“殿下可以不信。但是,小白兔可是很敏感的,不信任他的人,他也不会靠近的。” 秦王冷哼一声,突然命令道:“你继续派人盯紧李家。秀棋今天打草惊蛇了也好,本王倒要看看,我那位舅公能沉着气到几时?” 傅紫维低首应道:“是,殿下。” 知县府衙,书房内。 几个黑衣人低首站在厅里,李知县负着手焦急地团团转。 “傅紫维?傅紫维!怎么又是他?!他到底想干什么?!”李知县怒道。 一名黑衣人禀道:“李大人不用着急。巡抚大人曾向小的说起过傅大人和秦王殿下的容貌特征,两人都是身高伟岸容貌俊美的人。依小的看,那人根本就不是傅紫维!光是身高就不符合。” 李知县停止踱步,摸着胡子沉思片刻,一拍大腿急怒道:“他不是傅紫维他凑什么热闹?!跟他有什么关系啊?!到底是什么人哪?!让你们全城搜索秦王殿下的行踪,你们到底找得怎么样了?!” 黑衣人面面相觑,一人硬着头皮禀道:“这……暂时还没有消息。” “蠢材!给我找!赶快给我找!找不到秦王殿下你们不用再回来见我!”李知县将几名手下踹出书房,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喘着粗气。 这秦王找不到人影,傅紫维倒是来了好几个。又是截他的私狱,又是截他的车队,傅紫维啊傅紫维,到底莫林县有了几个傅紫维?! &这些王公贵族不在京城享他们的清福,跑来莫林县折腾我们干什么?真是烦死人了!&李知县捶胸长叹。 一名侍女奉上茶盏,李知县不耐烦地挥手赶开:“滚,都给我滚!” 43、秦王殿下不高兴 年修齐自从被秦王救下,已经一连几天不敢给秦王脸色看了。 傅紫维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宅院里只有秦王和他们主仆二人,弄得年修齐是万分的不自在。 秦王那些侍卫也不知道怎么练就的这一身不需要时人影不见一经召唤立刻出现的神奇本领,平常一个也瞧不见,让年修齐不得不忍受着与秦王共处一室的尴尬。 每一次用膳时分就是年修齐最痛苦的时候。秦王多了一个很要不得的怪癖,总喜欢看着他吃。这让他还如何愉快地吃饭? 偏偏秦王似乎最近良心发现,把膳食弄得很是丰盛多变,一餐餐从不重样。如果他不是总拿他虎狼一样的眼神盯着他,年修齐定会很感谢他的。 本来吃饭是他的一大爱好,现在被秦王这么看着他得每顿少吃两碗饭。 为什么贵族的怪癖如此多呢?不是这种就是那种,让人防不胜防。 年修齐端着饭碗哀叹,把脸埋进碗里迅速地扒饭,企图用饭碗挡住秦王那意味不明的视线。 秦王用筷子点了点菜肴:“吃点菜,白饭有什么好吃的,你是饭桶么。” 年修齐被噎了一下,哽着脖子咽了下去,嘟了嘟嘴道:“白饭怎么了,有些百姓连白饭都吃不起,就算是窝头都是无尚美味。殿下真是不识民间疾苦。” 秦王笑了笑道:“秀棋好像很了解民间之事?本王记得秀棋从未离开过皇城,从小锦衣玉食,怎么似对百姓生活很是感同身受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年修齐恐于差点露馅,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从书上看的,仆人也讲过,我当然知道。殿下也应该多了解才是。” “本王岂止是了解。”秦王笑了笑。 年修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秦王不答,反而学年修齐的样子端起饭碗夹上菜肴,吃相却比年修齐优雅得多,一边道:“本王觉得看着秀棋用膳的样子,会让人更有食欲。” 年修齐气呼呼地低头扒饭。影响别人食欲的人没有资格这样说! 午膳还未用完,士丁突然从门外一步跨入,俯身行礼:“主上,傅公子有飞鸽传书给您。”说完上前递交书信。 秦王放下碗筷,接过信来缓缓打开。年修齐好奇地看着士丁。士丁面无表情,似乎毫无察觉,一张脸却渐渐涨红起来。 年修齐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士丁大哥好。” 士丁转向他,俯身行了一礼:“秀棋公子有何吩咐。” 年修齐慌忙摆手:“不敢吩咐,不敢吩咐。士丁大哥吃饭了吗?” 秦王面色不善地扫了士丁一眼。士丁的脸色由红转白,一滴汗顺着额头留了下来。 “回禀公子,属下已经用过膳了。” “哦。士丁大哥,你们平常都在哪里呆着,怎么我见不着你们呢?” 士丁原本的丝丝冷汗已经快要变成汗流浃背了。 秦王冷哼一声,开口道:“士丁,你下去吧。” 士丁犹如得救了似的猛一放松,行了礼匆匆就走。 年修齐看士丁的身影一闪就消失了,很是可惜地叹了一口气,恹恹地用筷子戳了戳米饭。 秦王气得眉毛直皱,冷冷道:“怎么?质子对本王的侍卫很感兴趣?” 年修齐叹着气摇头,秦王才满意地哼了一声。 年修齐又道:“士丁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看到他就感觉挺亲切的。只是士丁大哥似乎很不愿意看到我,难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人生厌了?” 秦王咬着牙齿瞪他,突然冷笑一声:“你是挺讨厌的!” “啊?!是么?”年修齐十分受伤地看着他。 秦王怒道:“本王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不想想会不会惹本王讨厌?!” “这……”年修齐唆着筷子有些左右为难,很小心地问秦王,“那殿下讨厌小生么?” “很讨厌!”秦王冷哼一声斩钉截铁地道,带着扳回一城的爽快。 年修齐啪地放下碗筷,怒道:“讨厌你还找我干什么?!那你自己吃吧!”说完拔腿就跑。 秦王怒吼道:“秀棋!你给我回来!” 年修齐理也不理地一路往自己房间跑,秦王又拉不下面子去把人追回来,狠狠一拍桌子:“反了!真是反了!” 年修齐一路跑回自己房门前,轻儿听到声响已经跑出来迎接他,手里还拿着一条鸡腿。 “公子,怎么了吗?”轻儿将嘴里的肉咽下去,抹着满嘴的油问道。 年修齐从他手里拿过鸡腿啃了一口,拉着轻儿回房:“没事,没事的。” 轻儿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看:“可是秦王殿下好像很不高兴?” 年修齐哼了一声:“他什么时候高兴了?他一看到我就生气。这个秦王越来越奇怪了,我们不要理他。” 越来越奇怪的秦王殿下此时又是生气又要处理正事,最终还是以大局为重,暂时把那个每次都惹得他火大的小质子放到一边。 秦王招来侍卫,吩咐道:“本王要出去一趟,士甲士乙跟随本王,士丁士丙留下来保护质子。千万看好了他。” 四名侍卫齐齐俯身抱拳:“是!” 秦王眯着眼睛往年修齐的房间看了看,暗地里磨了磨牙,一甩衣袖带着两名侍卫走了。 44、小书生遇险 傍晚时分,轻儿提着一桶垃圾走到院子后门处。士丙跟在轻儿身后,双手抱着剑,看轻儿放下木桶,要把门打开。 士丙走过去,一手拎起木桶一手拉开门,默不作声地走出门槛。 轻儿忙跟了过去:“哎,侍卫大哥,收垃圾的老伯还没来呢,你别走那么快。” “既然没来,你现在出来干什么?”士丙面无表情地看向轻儿。 轻儿坐在门边道:“没来也快来了。反正我没事,早一步出来,也不要让老人家大热天的在外面等着我们。” 他话音刚落,一辆车就从巷子口慢慢行来,一个老人肩上挎着磨得发毛的宽皮带,倾身向前,艰难地拉着板车。 轻儿忙跑过去,叫士丙过来将垃圾倒到车上的大桶里。 看着老人收了垃圾又颤巍巍地走远了,士丙突然道:“你以前没这么在乎这些平民。” 轻儿自豪地道:“我家公子说了,老什么以及老什么,是圣人教诲!公子说的都是对的,听公子的话就是听圣人的话!”说完拎着空桶开心地回去了。 士丙摇了摇头:“小白痴。”刚一迈步,却又突然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地向一个方向望去,半晌才回过头来,走进院子关紧大门。 片刻之后,从那个方向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突然跃下来一个人。那人往秦王一行人暂住的院子盯着半晌,才转身离去。 “启禀两位大人,小的已经探明那个假的傅紫维的栖身之地。”黑衣人跪在李知县和张巡抚面前,低首回禀。 李知县无措地看向张巡抚,张巡抚摸了摸胡子,眼神一狠,命令道:“你们去将那个假的傅紫维给本官捉回来关到私狱里。若不能活捉,死的亦可!” “是!”黑衣人领命退下。 李知县擦了擦汗,有些不解地道:“巡抚大人,这……还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真的可以这样吗?” “真实身份?哼,他的真实身份就是一个假冒丞相公子的小贼!” “这……万一他真的是秦王殿下的人……我们动了他,秦王那里可怎么办?” 张巡抚转身负手眯起双眼,冷声道:“哼,秦王殿下?他来莫林县的目的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就算你不动他的人,他又能善了了?只要太子殿下登基为帝,他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既然是他自己隐姓埋名潜伏在莫林,谁也不知道他是秦王,索性一不作二不休――” “大人不可!”李知县猛地跳起来捂住张巡抚的嘴。 “唔――唔!你给我放开!干什么你!”张巡抚一把推开李知县,瞪着他怒道。 李知县擦着额上的汗水,颤抖着道:“大人,您的想法还是埋在自己肚里吧。您敢说,我不敢听啊!” 张巡抚怒哼一声:“没出息,亏你还是李家的子孙。” 夜半时分,士丁守在年修齐的门外,闭着双目静静养神。 夜色掩映下,一行黑衣人在黑暗之中无声地潜行,从四面八方向这民宅包围而来。 夜风中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士丁猛地睁开眼睛,双目炯然地望向远方,手中的剑噌然作响。 士丙也从走廊另一端飞掠过来:“有情况!” 他话音一落,围墙外突然跃起黑压压的一群人,带着凶悍的气息飞扑过来,显然来者不善。 士丁咬紧牙关,向士丙道:“保护公子和轻儿,我去挡住他们!” 话音还在回荡,眨眼之间,士丁的身影已经冲入黑衣人的包围圈中,将敌人尽数阻挡在外。 士丙眼中焦急,却只能向屋里退去。年修齐已经起身,脸色有些苍白地问道:“士丙大哥,外面怎么了?” “没事,士丁可以应付。公子快跟我走!”士丙沉声道,拉着年修齐的胳膊往窗外走去。 年修齐刚爬上窗户,突听门外那一群陌生的声音叫喊起来:“杀了他,不留活口!” 年修齐大惊,看向士丙。 “外面到底来了多少人?士丁大哥恐怕挡不住的!” 士丙咬紧牙齿,将年修齐向外推:“公子快走,我二人受秦王之命保护公子,便是舍命也再所不惜。” 年修齐一把将他推开,扒着窗框道:“我也是男人,我也有手有脚,我会保护自己和轻儿的!士丙大哥,你快去帮士丁大哥吧。外面人那么多,你们武功好,能逃就逃,能避就避,千万不要硬碰硬!” 士丙薄唇微颤,显然也是对士丁的安危十分担心,但还是坚持道:“这是殿下的命令,我等必要贴身保护公子。” 年修齐急得汗如雨下:“你和士丁大哥都是秦王殿下的心腹,不然他也不会对你们这么放心。你何必这么看轻自己的性命。如果你和士丁大哥出事,殿下一定会很伤心的!” 士丙眼神一动,似有喜悦似有怀疑。 “殿下……也会为我们伤心?” “废话!快去吧!你要是再跟着我,我也不逃了!”年修齐又推了士丙一把,自己从窗户里钻了出去。 年修齐带上轻儿,绕过激战正酣的前院,溜着墙根从后门逃走。 刚一出门,面前突然刷地一下围上来一群黑衣人,每人举着一根火把,将主仆二人围在中间,神情凶悍地看着他们。 年修齐无奈地叹了一声。 这么多人来对付他们四个人,就算士丁和士丙再厉害,也是不可能对付得了这么多人的。看来那幕后之人是不惜代价,势在必得的。 但愿士丁和士丙机灵点,千万不要作无谓的牺牲。 “‘傅大人’,我们又见面了。”一个黑衣人排众而出,狞笑着看着年修齐。 年修齐咽了咽口水,强鼓起勇气抬首盯着他。 45、小书生被抓 黑衣人往前一步,年修齐的勇气顿失丧失一尽,猛地向后退去。 “你干嘛?!你站那不要动!”年修齐指着他色厉内荏地道,又低头小声道,“见什么见,谁想见你。” 黑衣人讥讽地一笑:“傅公子,咱们是熟人了,您又何必见外呢。” 年修齐强笑了两声,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黑衣人冷笑起来,突然一挥手:“把他们两个给我抓起来!” 年修齐连喊都来不及喊,只觉颈边一痛,眼前便猛地黑了下去。 黑衣人将软倒下去的年修齐揽在怀里,低头看着他昏迷的侧脸。 “哼,离近来看,这小骗子长得还挺不错的。”说完将年修齐扛在肩上,命令道:“撤退!” 年修齐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脑还发着蒙,模糊的视线里闪着昏暗幽黄的光。 他捂着脑袋坐起来:“头好痛……” “你醒了。”一道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 年修齐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抱臂坐在牢房外面。 年修齐揉着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那人就是将他抓来的黑衣人。 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轻儿的身影,一瞬间连害怕也忘记了,冲到牢房边上怒道:“你们把我的小仆弄哪去了?!” “傅公子请安心,只要你乖乖地听话,你的小仆自然无事。”黑衣人笑了笑,起身走到年修齐身前,隔着木栏与年修齐对视。 “我有话问你,你都要老实回答我,听懂没有。” 年修齐后退一步,呐呐地道:“这还能不懂……” 黑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第一个问题,你真是傅紫维?” 年修齐摇了摇头:“我不是。我要是,你们敢抓我吗?明明就知道,还明知故问。” 黑衣人无视他多余的话,又道:“第二个问题,你来莫林县的目的是什么?” 年修齐有些为难:“这个很复杂……” “那我再问,你是秦王的人吗?” “不是!才不是,谁是他的人啊!”年修齐忙叫道,脸色可疑地红了一些。 黑衣人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他的脸。 “第三个问题,秦王是不是已经到了莫林县?他在哪里?!” 年修齐退到墙角,抬着脸道:“是!秦王殿下就在莫林县!” “你不是不是他的人么,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 “你们不也知道他来莫林县了么?还故意问我。难不成你也是――他的人啊……” 黑衣人歪头想了想,总觉得这口气有点奇怪。 他忽略了那点不适,不耐烦地道:“他在哪里?” 年修齐猛地摇头:“我不知道。”看黑衣人瞪着他,忙又道:“我真不知道。”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的那个小仆还在我们手里。他是生是死,可全在你一念之间。” 年修齐咬着嘴唇为难起来。秦王和轻儿,秦王和轻儿……他要向着谁? 黑衣人一掌拍在牢门上,威胁道:“你可要想想清楚了,小公子。” 年修齐忙举起双手道:“我想清楚了。秦王就住在你们抓我的那个院子!” 黑衣人一怔,没想到他卖秦王卖得如此干脆。本以为还要多用些手段才能让他招供。他看着牢房里美貌不凡的小公子,有些不甘心地冷哼一声,往后退去,负着双手道:“你最好不要骗我。若秦王就在那里,为何你被抓的时候他没出现?” “因为他出门去了啊。”年修齐道。 黑衣人怀疑地看着他。口供来得太容易,他反而不敢置信。秦王身边会用这么没有骨气的人么?何况看侍卫对他的保护,明显是地位很高,秦王很在乎的人。 年修齐道:“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们可以把我的小仆放回来了吧。” 黑衣人一招手:“把那个小子带过来。” 牢门打开,轻儿被人推了进来。年修齐忙把轻儿扶起来,紧张地拍了拍轻儿的身上:“轻儿,你没事吧,啊?” 轻儿泪眼汪汪地摇头:“公子,我没事。公子呢他们有没有为难公子?” 年修齐也摇了摇头,眼角余光发现那黑衣人一副事情完成了的样子转身准备离开,他忙跑过去道:“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说了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就放了我们的!” 黑衣人回头冷哼一声:“我不是把你的小仆跟你放一起了。谁说要放你们出去了。”说完一甩衣袖带着手下离开了。 年修齐抓着木栏担忧地望着外面,喃喃自语道:“不知道士丁士丙逃脱了没有?一定要快些通知秦王才好。秦王殿下啊秦王殿下,希望小生没有看错你的心机,你可千万不要被人埋伏了。” 夜色掩映下,两个人影互相扶持着,跌跌撞撞地在野草丛中前行。 “士丁,你没事吧?撑住啊!”士丙扶着士丁急道。 士丁一把按住士丙的手:“我没事。先别管我了,你快去找到殿下,告诉殿下,秀棋公子被人抓走了。还有,那个院子已经不安全了,让殿下和傅大人千万别再回去。” “什么?!”秦王猛地将茶碗摔到地上,起身走到跪着的士丙身边,指着他怒道,“本王让你们千万护住质子周全。现在他被人抓走,你还有脸来见本王?!” 士丙一身伤痕,伏下身懊恼道:“主上,属下自知失职,不敢脱罪。对方人多势众,高手如林,我和士丁无能没能护住公子,请主上容后责罚。当务之急,殿下千万不可再回那座宅院。” 傅紫维走到秦王身边,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殿下不要生气,士丙士丁已经尽力了。对方势在必得,他二人就算拼了性命也无济于事的。”他低头看了一身伤的士丙一眼,“士丙,你先下去吧,把伤口包扎一下。” 士丙看了秦王一眼,秦王挥了挥手,他忙告退,起身退出房间。 秦王拍了拍傅紫维的手:“本王没事。” 傅紫维道:“殿下,为今之计――” 秦王一抬手制止了他:“没有什么计了。秀棋被抓,我们必须早一点将他救出来。”秦王不担心秀棋受皮肉之苦,他好歹是一国皇子,不是女人,若连这点苦也吃不了,秦王仍旧会看不起他。他只怕秀棋长得太秀丽,惹来敌人不轨之心。 傅紫维道:“可是,我看李家就快要稳不住了,我们只需再等几天,至少可令他们元气大伤。” “本王等得了,秀棋等不了。”秦王一甩衣摆,往门外走去,“你武功不好,就不要跟来了,留在此处应对。” 46、英雄救美 夜半时分,年修齐和轻儿相依而眠,又冷又硬的脏被子被扔到一边。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囚牢里乱哄哄地喧哗了片刻,又复归平静,过了不知多久,囚室里虽然安静,那种许多人共同行动的声响却惊醒了年修齐。他走到牢门边向外看去,只依稀能看到一队队的人从不远处的通道上走过,头上都罩着黑色的布,一个跟着一个,肢体麻木地往前走去。 年修齐皱起眉头,疑惑低语道:“大半夜的,他们又搞什么鬼?” 醒了之后便再难入睡。牢房里低矮潮湿,虫鼠横行,坐在那里便总觉得身上被小虫子咬得难受。 年修齐搓了搓手臂,在牢里转起圈来,一边挥敢着身边飞舞的小飞虫,一边挠着脖子后背屁股大腿,身上难受得不行。 下半夜,秦王带着两名侍卫闯入这处私狱威风大杀四方,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美丽的小质子这副粗俗不雅的形象。 “……”秦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修齐其实并没有听到什么,秦王和他的手下杀起人来悄无声息。他只是敏感地察觉到有一股杀气从身后逼来,猛地转身,便对上了秦王殿下冷酷俊美的一张帅脸。 年修齐瞬间看到秦王身后出现了百花齐放一样的绚烂景象。他站在那里的身姿,怎么看怎么英伟不凡!他表情欠奉的那张脸,怎么看怎么英俊帅气!真是的,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出众的一个男子呢? 一只蟑螂从脚边爬过,年修齐眼明手快地抬脚一踩,又狠狠地捻了几下,咯吱吱的声音听得秦王牙都酸了。 年修齐跑到牢门边上,一脸希冀地看着他,背后仿佛有根尾巴在一直摇晃。 “别笑了,蠢死了。”秦王皱眉道,一边挥剑砍断牢门上的锁链。 “……”看在他以秦王的尊贵身份闯入险境亲自救他的份上,年修齐决定不计较他的出言不逊。 秦王一把抓住年修齐,让手下将还睡得迷糊的轻儿带上,便朝外面走去。 秦王有些懊恼,又有些庆幸,他觉得他担心程秀棋被人欺辱是很多余的事。就他现在那德性哪个男人能看上他,又不是饥不择食。 他想完自己先冷颤了一下,远在京城禀烛研习兵书的吕大将军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傅紫维拈起铜针挑了挑灯芯,修长白的指尖在火苗旁边遮了遮:“哪来的一股妖风。” 年修齐跟着秦王跑出牢房,看到门外的地上横七竖八地印着许多道车轮的痕迹,从车痕来看,应该是几辆大马车。 他一把拉住秦王:“殿下,你来的时候看到什么人没有?” “废话。”秦王抓着还在滴血的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呃……我是说这些车痕,您来的时候看到什么异常了么?” 秦王摇了摇头:“你想说什么。” 年修齐道:“莫林县有个私自炼铁的地方,轻儿曾经被带去过,我想跟殿下要办的事有很大干系。您查出来在哪里了么” 秦王这才用正眼打量起年修齐。他微微眯起双眼,低声道:“秀棋知道?” 他在莫林县隐匿行踪潜伏良久,很大的一个目的就是找到李家私炼兵器的场所,摧毁兵厂,抓捕匠人。若不能如此斩草除根,他靠着这个案子也只能办几个李家的忠心走狗,他有再大的本事借题发挥,也顶多只能折断李家一条臂膀。只需过上几年,李家就能复原如初,这私贩兵器的生意,他们依然可以做起来。 只是那地方太过隐秘,他一直没有找到。原本要等着李家忍不住先动起来,他也可顺藤摸瓜,却被秀棋打乱了计划。 年修齐摸了摸下巴,点头道:“我也只是猜测。这里是他们关押抓捕来的苦力的私狱,每一次的苦力都被带上马车,蒙上眼睛,带到那个地方。这是轻儿说的。刚才我睡着的时候听到牢房里有响动,应该是他们赶着苦力出去。过了些时候又有动静,好像,他们又回来了。” 秦王回头看了一眼那普普通通的牢门,眉头紧锁,目光如炬。 他回头向两个属下吩咐道:“你二人带着质子立刻离开,到城东落脚处等我。” 年修齐一把抓住秦王的手,秦王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年修齐抬头看着他道:“殿下,您要孤身涉险?!这万万不可啊。” 秦王难得地笑了笑:“秀棋这老臣劝谏的口吻是跟谁学的。” 年修齐急道:“殿下,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您是千金贵体,不能有丝毫闪失。为什么不叫多些人过来,再一起行动?” “天真。”秦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来救人一定会惊动敌人,哪里还有时间让他慢慢调兵遣将。 年修齐见他主意已定,知道劝不动,便一把拉住秦王。 “那也不能让殿下一人犯险。我跟你一起去!” 秦王没再开口说什么,只是又笑了笑。年修齐觉得他从未见过秦王笑得如此温和,如此柔软,如此――好看。 颈后突然一麻,年修齐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便又陷入昏迷。 秦王抱住他,将他交给侍卫。 “带他离开!” 秦王下手自然比那黑衣人轻得多,年修齐并没有昏迷太久。 47、案件告破 半昏半醒间,脑海里的图像片段纷至沓来,一个接一个的梦境从眼前滑过。年修齐紧闭的眼睫一直轻快地颤抖着。 梦里有他在家乡时与同窗师兄弟共说天下形势,有他极力拥护秦王的论辩,还有他上京赶考时的雄心壮志,最后状元及第的意气风发。 梦里的一切都带着鲜亮的颜色,没有一丝晦暗。他在金碧辉煌的殿前俯首听封,高高在上的帝王用他清洌如水的声音道:“今科状元年修齐,文思敏捷,才略出众,守礼端庄,容颜秀美,酌封为朕之皇后,择吉日完婚。” 年修齐饶是在梦里都被惊呆了,抬头看向那龙椅之上一身玄衣的高大男人。 “这于礼不和啊皇上。”年修齐怒力地抗争道,“小生是状元,状元怎么能做皇后?小生不要做皇后,小生要当官!” 谁知面孔模糊的殿前百官都开始指责他:“状元郎弄错了,状元就是给皇上当皇后的。不想当皇后你考什么状元啊,简直是胡闹。” “不是的,不是的。”年修齐百口莫辩,急得满头大汗,冲着指责他的百官摇手争辩,“小生考状元,是要做官的。要当官,要当好官,要替国主分忧,要为百姓……” 年修齐睡得极浅,似乎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了,一瞬间那些荒唐的场景瞬间远离,犹有那种特别的感觉还留在心底。 意识回归的一瞬间,年修齐还未睁开眼睛便忍不住抬手按住脖子:“痛痛痛,好痛。” 这一痛就把他的神志彻底拉了回来,心底最后一丝迷糊也散去了。 就算要打昏他就不能换个地方打吗? 一个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秀棋醒了?” 年修齐睁眼看过去,傅紫维正坐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盏茶,怡然而笑地望着他。 “傅公子。”年修齐挣扎着坐起身,傅紫维起身过来扶他。 “多谢傅公子。不知事态如何了?秦王殿下呢?”年修齐左右看了看,傅紫维在这里,却没有看到老跟他粘一起的秦王的身影,还真有些奇怪。 傅紫维轻叹一声:“秀棋如今就只想着秦王殿下么。在下可是在秀棋床边守了整整一夜,也不见秀棋有半句问候。” 年修齐被他说得窘迫起来。最近他的日子过得太“正常”了,他都忘了这个傅大人也是质子的入幕之宾呢。 “傅大人不要调侃小生了。”年修齐抽出被傅紫维握着的手,讪讪笑道。 傅紫维在床沿坐了下来,和年修齐一起靠在床头,笑了笑,开始回答年修齐之前的问题:“秀棋不用担心,殿下已完全控制莫林县。因为秀棋提供的线索,私炼兵器的地下厂铺也被查封,匠人悉数抓捕羁押,被抓的苦力也都放了。如此,秀棋可能放心了?” 年修齐用力地点点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如此甚好,甚好。我到底昏迷了多长时间?秦王殿下的动作好快。” 傅紫维笑道:“殿下向来谋定而后动。这次事出仓促,许多部署都是临时布置,已经不算快了。秀棋不要看殿下平常那个样子,他可是个可怕的家伙。” 年修齐眨了眨眼。秦王殿下平常哪个样子了?秦王在他面前向来挺可怕的,总是气呼呼的,从不给他好脸色。 “你们二人在背后说本王什么坏话呢。”一道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秦王迈步走了进来。 他如今不需再隐藏身份,已经换回他那一身富贵玄衣。年修齐一看到这样的秦王,刚刚被他忘到脑后的荒唐梦境突然就鲜活起来。他一哽便呛到自己,猛地咳了起来。 傅紫维忙替他拍了拍后背,不解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秦王显然心情不错,面色是少有的温和,他走过来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年修齐,轻笑一声道:“怎么?秀棋见到本王竟至如此开心?” 年修齐好不容易咳匀了,脸色也变得红通通地,他抬头瞪了秦王一眼。傅大人还在帮他顺气,秦王就只会站在一边幸灾乐祸。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本来就不好看,再瞪眼就更不好看了。”秦王道。 年修齐气结。这个人简直――太烦人了! 他虽然是男人不在乎别人夸他美,可是这个秦王不夸就算了还三番两次贬低他的美貌,真是恶劣。 三人一站一坐一躺地大眼瞪小眼,士丁突然闯了进来,跪在地上禀道:“殿下,李知县及其朋党已押入大牢,只等殿下审问。依殿下吩咐,巡抚以上官员都未惊动。只是,那个陈员外似已逃出莫林县,员外府只剩些不明实情的下人和女眷,也都关了起来。” 傅紫维起身,走到秦王身旁。 “这个陈员外是何许人,竟能逃脱我们的抓捕?” 年修齐也挣扎着起身下地,抬手道:“殿下,我见过他。” 秦王走过去扶了他一把,将他揽在身旁。 “秀棋知道得不少啊。你在哪里见过他?” 年修齐想了想:“也不算见过。只是那时我混进员外府要救轻儿,曾经听过他们的谈话。听声音,应该是个很年轻的男子,却好像比李知县还能说得上话。我那时只觉得他们官商勾结很可恨,现在想来,他的身份应该不只是商人那么简单。” 秦王沉吟了片刻,向士丁吩咐道:“那个陈员外不用找了,你们守好犯人。” 士丁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年修齐急道:“为什么不抓了?殿下,我觉得那个人不简单,不把他抓住,会不会他再干什么坏事?殿下好不容易破了案抓了那么多坏人,千万不要被这个人搅和了。” 秦王看他如此着急的样子,竟然心情大好,一把将他揽在怀里,摸了摸他红通通的嫩滑脸蛋,沉声笑道:“小东西,你也就是有点小聪明。不过,本王喜欢。” 年修齐遭遇如此非礼,心底瞬间警铃大作,他抬头看着秦王。秦王那双淡褐色的眸子里闪着让他心惊胆战的微光。 半晌,年修齐咽了咽口水,小声地开口:“表舅,我饿了。” 秦王嘴角一抽,冷哼一声:“再这样叫本王,以后都没有饭吃!” 48、身份之迷 午膳过后,秦王与傅紫维自去处理公事,年修齐却无所事事,便让轻儿搬了椅子出来,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年修齐微眯着双眼长叹一声:“唉,轻儿,你说公子以后该何去何从啊?” 轻儿给他细细地捶着肩膀道:“不管公子去哪里,轻儿都会跟随公子身边的。” “我是说,我本想从莫林县重新开始,隐姓埋名参加科考,现在却不可能了。”要换到别的地方去也并非不行,但是秦王和傅紫维都在看着他,他根本无法脱身,想要隐瞒身份也几乎不可能。 轻儿不解道:“公子为何非要当萧国的官呢?就算公子不回云水国,也没必要替萧国出力啊。即使不当官,依公子的身份,也可衣食无忧。” “轻儿不懂。”年修齐轻叹道,“云水国君都和萧国国君沾亲带故,两国百姓又有什么分别。不管是皇亲贵胄也好,官居高位也好,如果不能为民作主,不如统统回家去卖红薯。云水国我回不去,就留在萧国成就一番事业也是一样的。只要萧国主慧眼识人,我自然愿意献上微薄之力。” 轻儿歪头想了想:“不对啊,轻儿在京城里见到的大官,没几个心向百姓的,也没见谁回家卖红薯了。” “犟嘴。”年修齐佯怒,“以前那是我们的交往范围有问题。好官多的是。当年要不是一个好心的县令相帮,我便不能有今日的境遇。”当年是他们那小城的县令惜才,拿银子资助了一批穷苦孩子,他便是其中之一。他不敢说那县令有多么廉洁,事实上他也并非两袖清风,甚至还娶了□□房妾室,这却不妨碍年修齐感激他。 轻儿却迷惑了:“轻儿一直跟在公子身边,怎么不知道公子还遇到过什么县令?以公子的身份,怎么可能见到县令这么芝麻绿豆小的官,甚至还需要他帮助?” 年修齐心下一骇,这一次果真是说漏了嘴。他看着轻儿疑惑的神情,心里有些犹豫起来。 他和轻儿相处这么久,他并不想将移魂之事再隐瞒下去。轻儿天真无邪,年修齐丝毫不担心他会对自己不利,就算冲着这是程秀棋的身体,轻儿也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 也许,趁着这个机会,将所有事情都向轻儿坦白了。至少这世上就会多了一个人,透过这张美丽的脸能看到年修齐的灵魂。 “轻儿……”年修齐张了张口。 轻儿一脸关心地凑上来,等着年修齐的下文。 年修齐看着他的样子,却不忍心说了。轻儿最爱的秀棋公子尚生死不知,现在告诉他真相,未免太残忍了。反正在轻儿的心里他就是程秀棋,在任何人的眼里他都是程秀棋,在真正的云水质子出现之前,他便以他的身份活下去又有何妨。 不只是轻儿,就算是秦王、傅大人、吕将军,他们若是知道眼前的美人根本就不是他们心里的那个人,也许不会像轻儿那样伤心无助,至少会惆怅思念吧。毕竟那个出身尊贵的云水质子才有资格和他们比肩而立,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书生,若不是有此遭遇,恐怕秦王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年修齐想着想着,真的开始惆怅起来。却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其他了。 轻儿在一旁替年修齐轻轻地捶着肩膀:“公子不要想了,等公子想说的时候再告诉轻儿吧。不管公子说什么,轻儿都相信公子。” 轻儿与程秀棋从小便日夜相对,他对程秀棋的了解一定比谁都深。对于年修齐种种不同于之前的表现,这小仆也许不是不疑心的。只是他却选择了相信和等待。越是这样,年修齐就越开不了口了。事已至此,何必徒然增加别人的烦恼和哀伤。希望那位秀棋质子另有一番造化,早晚有相见的一天吧。 年修齐轻轻握住轻儿的手:“无论如何,轻儿在公子心里的地位,都永远不会变。”他会代替原主人,保护好这个忠心的小家伙。 轻儿唇角挂上一抹苦笑。从前的公子,从来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呢…… 秦王带着傅紫维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一天,将抓来的人挨个拷打审问一遍。最后一张供词带着新鲜的墨香被拿到一个冷面男人的面前,扯着他的手指按了个鲜红的指印。 那人上身□□,一身黑衣只剩一条裤子,惨兮兮地贴在腿上。虽然一身伤痕累累,嘴唇也脱水干裂,看上去凄惨无比,他却仍旧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秦王和傅紫维。 “你果真是傅紫维?”黑衣人出声问道。 一条鞭子甩了下来,疼得他一阵闷哼。 “傅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这脏嘴叫得的?!”打手怒斥一声。 傅紫维走上前来,止住还欲鞭打的打手,两手在身前一叠,施施然道:“在下就是傅紫维。” “那个小骗子,到底是什么身份?!”黑衣人一脸的不甘心,瞪着眼睛逼问道。 傅紫维刷地打开纸扇,精致的扇面遮住唇角。 “小骗子?原来你还念着他?呵,对不起,无可奉告。” 傅紫维退回秦王身边,笑道:“想不到我们的小质子就算失忆变笨了,招蜂引蝶的本事倒是一点没变。这才多久,又牵上了一颗不良居心。” 秦王拿着手上的一叠供词随便翻了翻,便递给侍立在一旁的忠诚属下。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这牢房里的污浊环境就让秦王无法忍受了。他一甩衣袖,转身迈步:“走。” 傅紫维跟在秦王身后出了地牢,摇着扇子笑道:“此次莫林之行收获不小,秀棋着实功不可没。” 秦王面无表情地道:“却不知他为何要助我萧国。” 傅紫维奇道:“你还在怀疑他?不管是从前的秀棋还是现在的秀棋,都没有那么聪明吧。何况――”傅紫维笑着将年修齐昏迷当中的梦话告知秦王。 他懂得一点医术,虽不高深,真昏假昏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小家伙,现在可是个官迷,一心想要做官呢。”傅紫维持扇掩唇笑道。 秦王听了,也忍不住挑起唇角。 “走,去看看他。 49、殿下美丽冻人 秦王与傅紫维刚刚走到年修齐的院门外,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一群杀手,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就向二人攻来。一柄柄利剑长刀将阳光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紫维小心!”秦王一把将傅紫维拉到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柄细巧的软剑,迎上围攻过来的杀手,瞬间战成一团。 傅紫维知道自己武功不好,不敢上去给秦王添乱,只能退到一边力求自保,一边扬声喝道:“有刺客!来人护驾!” 秦王的几名侍卫早已闻声赶来,一齐抽刀厮杀,向被围攻的秦王靠近。 这些来历不明的杀手有数十名之多,秦王的侍卫却只有四人,纵使武功再高也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陷入苦战。 数十名杀手分出一部分人对付秦王,另一些人却向傅紫维攻去。傅紫维的武功只是些花拳绣腿的水准,不多时便捉襟见肘,应付无力了。 这番遭遇却是谁也没想到的。秦王既然已经将案件查明,李家早已身陷局中脱不了干系,该有的证据也已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到了这种时候他们还敢对秦王下手,难道真是狗急跳墙,想要斩草除根?!这样也只能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现在根本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机,秦王不相信太后和她那老谋深算的哥哥会的这么冲动。 他理不清这群杀手的来历,却也没有时间容他慢慢分析。眼看混战当中一柄刀砍向傅紫维,傅紫维险险避过,手臂上却被砍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秦王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咬紧牙关猛地将内力激发,震开围攻的几个人,抓住时机往傅紫维那边冲过去。 此时的院墙之内,却是另一番安静景象。 年修齐僵硬地站在院子中央,微微向身后斜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那柄压在自己脖子上的短剑。短剑显然是质量极好的,连剑光都闪着寒星,冰得年修齐心里颤颤的。 挟持他的人站在他的身后,他看不到那个人的容貌,只是那冰雪般的气息却是极为陌生的,年修齐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轻儿此时正躺在院子的大树下面,他是被来人点了睡穴,昏睡过去。 这人没下杀手,让年修齐心里有了点底气。身后的人不说话,年修齐只能咽了咽口水,干涩地开口道:“这位好汉,有话好说。这……君子动口不动手,舞刀弄剑,有伤风雅。” 身后之人嗤了一声,慢慢地迈动脚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没变的是那把短剑却还在他的脖子上架着。 年修齐与来人对视着,眨了眨眼。 “怎么,很惊讶么,没想到是我?!”那人冷笑了一声开口道。 年修齐无声地沉默着。这个人――到底是谁啊?跟他很熟吗?!完全不认识,完全没见过啊,这让他怎么扯? 那人对他的沉默却有着自以为是的解读,他又笑了笑道:“刚才不是很伶牙俐齿么?怎么,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年修齐哪敢多说,凶器还在他脖子上架着呢。 那人凑到他的耳边,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我的好哥哥。”他话音一落,年修齐便感到脖子上一痛,温热的鲜血顺着皮肤流了下来。 又是一个大变态!年修齐咬牙忍住痛呼,同时也记起了这把声音。 这不正是那日他在员外府外偷听到的那个陈员外的声音?难道他竟然是云水国的皇子?甚至是皇帝?! 眼下容不得他多想,这个大变态见他受伤流血笑得很开心呢,他要再不说点什么,恐怕还会遭罪。 “弟弟。”年修齐扯了扯嘴角,开口道。 那人愣了一下,复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大哥,你在萧国当质子当傻了么。听说大哥在萧国王都十分有名呢,可惜啊,却是浪荡艳名。”他嫌恶地撇了撇嘴角,“早看出你难成大事,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本事,丢人都丢到萧国去了。” 年修齐的眼皮跳了跳,心里怒火中烧。 你才浪,你才丢人! 虽然这说的不是他本人,但对于原来的程秀棋,他了解得越多就越是同情他。他本不是天纵英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因为生在帝王之家,便被安上一个尊贵的身份,只不过是为了将他扔出来当一颗有用的棋子。老国主还愿意维持表面的礼节,等到他的弟弟继位之后,连这表面的功夫也懒得做了,由得他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自生自灭。 他是一只本应养在笼中的美丽雀儿,他用惟一的长处换得生存之道,这些负过他的人,有什么资格这样贬低他,指责他? “既然这么看不上我,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年修齐冷冷道。 “你做了什么事难道你自己不清楚?”那人冷眼看他,“你明知道父王和皇兄与李家的关系,你居然帮着秦王?别告诉我你对秦王动了真心。” 皇兄?年修齐眼睛转了转,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不,他还只是个少年,装扮得再成熟,也掩不住眉目间未褪的青涩。 看来他并不是云水国主。如今云水和李家的武器交易已被秦王彻底破坏,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年修齐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最明智的举动应该是撤退隐藏,再作图谋。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来找他和秦王的麻烦,已经是十分不理智的举动,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难道就为了出一口气么? 年修齐看着少年愤愤不平的脸,忍不住轻叹一声。 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滋味这么难以忍受么?当初他们抛弃程秀棋的时候,又何曾想过他的处境。 “说话啊!”少年把刀又往里送了一分。 年修齐道:“你想听什么?我帮着秦王自有我的道理。食禽择木而栖,秦王在我眼中与他人不同,我自然要帮他。” 少年咬住薄唇,一双精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贱人!” 年修齐脸色一黑。他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吧?明明一字一句都是正直的涵义,这小混蛋想到哪里去了,要这样中伤他。 “跟我回云水!看回去我怎么收拾你!”少年一身戾气,抓住年修齐的手臂就欲将他带走。 年修齐着急起来。他怎么能去云水?!情急之下他使劲挣扎,竟然挣脱不开少年的桎梏。 少年一把环住他的腰身,在他耳边冷笑道:“大哥欲拒还迎的本事真高明,我都要把持不住了。你就是这样讨得萧国那些达官贵人的欢心的?!” “你混蛋!放开我!”年修齐脸色胀红地怒道。 少年已经带着他跃上墙头,院外的厮杀之声还是一片混乱,秦王和他的侍卫一个都没出现来救他。 年修齐心急如焚,用力掰着少年揽在他胸前的手掌,一边大声叫道:“秦王殿下,云水皇子要将我掳去云水!”他连声将自己的去向喊给秦王听,希望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年修齐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不奢求秦王能够现在救他,他只是觉得有必要让秦王知道。 少年快要气疯了,空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他根本不会管你,你死心吧!” 他话音未落,一道暗器突然从不远处直向他飞来。那暗器角度刁钻,年修齐被他揽在身前,那暗器却是从侧面向他逼近,避开了年修齐的身体。 少年也并不想将自己的大哥拿来挡暗器,他只能一把将年修齐推开,自己猛地向后退去。 年修齐从高高的屋脊上坠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做好摔跤的准备,一道人影却迅疾地掠了过来,将他从半空中抄起,抱在怀里。 年修齐赶忙将双手环上那人的脖子,睁开眼睛,便看到秦王那线条坚毅的下颌。 “秦王殿下?”年修齐眨了眨眼。 秦王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士丙和士丁已经按着他的吩咐将傅紫维救走,正在迅速撤离,士甲和士乙断后,稍后也会与他们会和。有四名侍卫的保护,傅紫维应当安全了。 他放下心来,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怀里安分乖巧的小质子。 秦王抱着他在空中掠出数丈之远,落在另一处屋瓦上。他笑着亲了亲年修齐的额头,又在嘴唇上迅速地偷亲一下:“秀棋身陷险境时喊着本王的名字,本王又怎能辜负佳人。” 年修齐呆呆地看着秦王,连被非礼的事都忘记计较。 怪不得,怪不得秦王轻易不笑。他每一次笑起来时,都是这样的风流俊美,别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柔。 50、这章略短小君 一声尖锐的哨声将年修齐的心神拉回。他恍忽了一下,发觉自己还被秦王抱在怀里,忙挣扎着要下来。 秦王沉下脸唬道:“别动。这么高你自己下得去么。” 年修齐下意识地朝下一看,忙又抓紧了秦王。 不远处传来云水皇子气急败坏的怒斥声:“给我追!抓到秦王和大皇子的重重有赏!” 年修齐有些焦急,但是被秦王这样抱在怀里,他竟然奇异地感觉到十分安全。有些人,连呼吸间的气息都尽是强势和力量,仿佛有他在,就可以无惧任何危险。 秦王突然将他放下来,一只手抓住他,让他免于跌落下去。 秦王转身背向他,微微伏低身体:“抱着你不方便赶路。上来,本王背你走。” 年修齐一下子脸色通红,鼻息也变得细细急急的。 不行,秦王是他想要辅佐的未来君王。他怎么能让一国的国主保护他呢?还要国主背他……若被昔日同窗知晓,他定会落得千人所指的下场。 秦王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脸红什么?别磨蹭了。还是你希望被带回云水?!” 年修齐从善如流地立刻趴了上去。他不会承认他是有些迫不急待地搂住了秦王的脖子。 礼法什么的,不是他要弃之不顾啊……是秦王想要背他,他也不能驳了秦王殿下的面子不是? 小书生咬了咬嘴唇,恃宠而娇而不自知地想着。 秦王没空关心年修齐的纠结,他向四周看了看,选定了一个方向,向年修齐低声道:“抱紧了。” 年修齐听话地紧紧搂住,秦王脚下用力跃上半空,向着远处疾掠。 云水皇子的人开始还紧追不放,没过多久就被秦王远远地甩在后面。秦王又带着年修齐赶了一段路,年修齐感觉两人离开莫林县应该已经很远了,才终于停了下来。 折腾了大半天,天色已近迟暮。年修齐被放下地来,凶转到秦王的面前,有些忧虑地道:“秦王殿下,天快黑了,怎么办?” 秦王四处看了看,道:“住一晚,明天再和紫维会合。”说完忍不住掩嘴咳了两声。 年修齐担忧道:“殿下,你怎么了?!” “不妨。”秦王摆了摆手,看到小质子焦急的神情,心情却十分舒爽起来。 年修齐又道:“殿下来莫林查案,难道就只带了傅大人和几名侍卫?”先前他以为秦王带的人都藏在暗处,因为秦王不愿意张扬,可如今案件已破,而且这一次都被人追成这样了,居然还是那小猫三两只,年修齐意料中的大部队连个影子也没有。 秦王点了点头:“不错。” 年修齐一听顿时又急又忧起来。 “殿下怎么能这么不小心?竟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莫林案子再重大,殿下也不该如此只身深入险地。万一出了什么事,简直得不偿失!殿下置萧国的黎民苍生于何处?真是太鲁莽了!” 秦王有些郁闷地看着面前的小质子,仿佛看到了他手下的那些个迂腐老臣。 他伸手揉了揉年修齐的头发:“行了,这不是没出事么?你还真想当官啊,哪里学来的这些作派。”他说完便在四周捡了些干柴,熟练地升起一堆火来。 “紫维应该去调遣附近郡县的人马了,我们且在这里休息一晚,等你那个好弟弟彻底死心收手,明天再出去与紫维会合。” 51、补齐 秦王坐在一块石头上,衣摆撩在一边,手肘放在岔开的膝盖上,一只手拿着一根木棍挑了挑火堆。 年修齐在秦王身边坐下。跳动的火光在秦王的脸上投下片片阴影,更衬出线条分明的容颜。随意垂着的手也有着修长好看的形状,连指尖都透着养尊处优的贵气。 秦王看了他一眼:“你那是什么眼神?看着本王做什么?” 年修齐猛地回神,才发觉自己的孟浪。他竟然对秦王的容貌品头论足,实在是大不敬。 “呃……殿下有没有什么事吩咐,我亦可尽绵薄之力。”年修齐四处看了看,秦王就只升起了这一堆火,别的什么也没有,这要怎么过夜? 秦王道:“逃离在外一切从简。好在现在不算冷,对付一夜尚不算困难。” 那就这么枯坐待天明?想到刚才秦王卷起袖子四处捡柴的时候他还惊魂未定,就在一旁看着,什么都没有帮忙,反而让秦王照顾他,年修齐不禁有些赧然。 秦王向他伸出手:“到本王身边来。如今春夏之交夜间虽然不会太冷,但更深露重。你身子弱,别招了病气。” 秦王平日里对他不是动手动脚就是轻蔑指责,像这样平心静气说话的机会甚少。年修齐看着这样的秦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跳快了两下,犹如小鹿乱撞。 若在平时,他肯定要怀疑秦王居心不轨,可是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秦王在他的心里是强势的,杀伐果断的,他远在家乡读书的时候就了解了这样的秦王元颢。年修齐虽是一介布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对于这样的君王极其向往。他坚信于当下之乱世,非秦王这样的国主不足以守国。及至到了京城,因缘际会之下与秦王来往亲密,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越是这样的男人,露出这般温柔似水的模样,便越是令人心折。 秦王展臂将他揽住,年修齐不由得有些紧张。这一次秦王却难得地规规矩矩,只是大手抚了抚他的肩膀。 “看你最近吃得不少,怎得还是如此单薄。”秦王道,手臂一挥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罩在年修齐身上。 年修齐被那带着陌生气息的温暖包裹住,不由得大骇。 “这……这怎么使得?!我没那么弱的。殿下千金贵体,怎可如此轻忽。”他说着就要将衣衫还回去。 “折腾什么,好好穿着。”秦王按住他:“以前你不是总怨本王不懂得怜香惜玉。只要你一直这么乖乖的,本王岂会不怜你惜你。” 年修齐一顿,也不再推辞,两手扯着衣衫裹住自己,慢慢地坐了回去。 是了,秀棋质子天姿国色,他自然是香是玉,值得怜惜,不像那一文不名的小书生,对于秦王就只有远远仰慕的份。秀棋质子有资格向身份尊贵的亲王抱怨,小书生就只能奉君臣之礼。 思及此,年修齐不禁有些黯然。他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脸上也马上显出失落来。 秦王起身在两人四周散了些什么粉末,年修齐不懂其中门道,只是坐在火堆旁看着秦王忙活。秦王拍了拍手走回来坐下,将年修齐的脑袋压到自己肩膀上:“小东西吓傻了么,只会看着本王。以前的机灵劲儿呢?你乖乖睡会,明早护卫就到了。” 秦王的声音透过相贴的肢体传来,听着有些闷闷的,显得格外的亲近。 秦王向来爱对他动手动脚,现在却是异常规矩呢。也许即便他不知道这个躯壳里的灵魂换了人,对着索然无味的自己,他也会渐渐失去兴趣吧?只有秀棋质子那样的风情万种,才能契合这具美丽的身体。自己这样的书生,就只会令美貌失色。 年修齐不无心酸地想着,却不知道自己在心酸些什么。他本以为自己心事重重会很难入睡,但他终究是个心底浅浅装不下事的单纯书生,郁闷了没一会儿就渐渐睡过去了。 睡梦里同乡秀才们走到他的面前,笑吟吟地问道:“修齐兄啊,你此去京城见到秦王,可有什么新的见解?” 年修齐呐呐道:“秦王?……好俊的……” 52、回京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时,年修齐便醒了过来。露宿野外果然很是辛苦,睡了一夜不但没有解乏,反制腰酸背痛的。 面前的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一堆温热的灰烬。秦王的衣裳还披在他的身上,本人却不见踪影。 年修齐忙站了起来,心里涌上些许慌乱,往旁边走了几步,口中叫道:“殿下?!”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回应。 “本王在这儿。”秦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野兔和一袋野果。 年修齐忙迎了上去。秦王看着他,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年修齐呆了一呆,手上突然一沉。秦王将野果递给他,自己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你先吃些果子。我去把这只兔子处理了。” 灰毛的野兔后腿受了伤,却仍旧活着,使劲挣扎也逃不出秦王的手心。 年修齐看着多有不忍。野兔那湿润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和哀伤,任命似的不再挣扎。 秦王刚转身要走,年修齐忙拉住他:“殿下,可不可以――” “什么?”秦王极有耐心地看着他,神色温和。 年修齐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秦王是为救他才陷入这般境地,他也是许久没吃东西了,这点野果根本不顶什么用。他同情野兔,又将秦王置于何地呢? 他纠结地放开了手,不再去看那只野兔。 “没,没事了。” 秦王也未纠缠,只是一笑,便走到一旁料理兔子去了。 年修齐不忍看,扭头坐在熄灭的篝火旁,拿着一颗果子食不知味地啃着。 不多时身后便响起秦王的声音:“秀棋。” 年修齐忙回头,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放大的灰毛兔子,吓得他猛地向后一撤。 秦王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将那只兔子拎在手里。 年修齐定睛一看,还是那只受了伤的灰毛兔。秦王居然没有杀它,反而将它那条伤腿简单地包扎起来。 年修齐不由得一喜,抬头看着秦王道:“殿下,您不是要吃它,难道是救了它?” “不,本来是要吃的。”秦王笑道。 年修齐不解地看着他。秦王继续道:“可是看到秀棋如此不舍,本王又如何忍心让秀棋失望。”说着他将兔子递给年修齐,“你若喜欢,就拿去玩吧。” 年修齐看了看那只不明所以的兔子,为难地道:“殿下把早饭给我玩,那殿下吃什么?殿下不用顾及我的妇人之仁,还是殿下的身体重要。” 秦王挑唇一笑,将兔子扔到一边,却猛地俯下身来,将脸凑近年修齐。 年修齐一惊,又想向后缩,却被秦王按住膀子,动也动不了,只能看着秦王那张英俊无匹的脸渐渐凑近。 年修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王。 “秀棋心慈手软,救走了本王的早饭,那就自己代替那只兔子,让本王一饱口福如何?”秦王低低的声音响在耳边,年修齐登时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谁抢了他的早饭?明明是他自己要把兔子送给自己的。秦王这是――讨他的欢心么?真是个中高手。年修齐心绪杂乱,不知道如何理出一个结果。 秦王越凑越近,越凑越近,年修齐只感到嘴唇上麻麻的,间或有一丝温热的柔软一拂而过,却又不贴到实处,让他心里七上八下,委实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秦王的唇在他颊边逡巡,将陌生的气息撒在他的脸上,唇边,像是在思考要从哪里下嘴。 要被亲了,要被亲了――年修齐心底直打鼓,一颗心快要蹦出嗓子眼,想要躲开却使不上一丝的力气。明明秦王只是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却连转一下头或者低下脸去都做不到,一双眼睫忽闪得飞快,像受惊的蝴蝶的翅膀,慢慢将潋滟的眸光敛去。 这般任君采撷的模样,真是乖巧无比。秦王看着他,眼神是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在怀,柔情似水,若不做一些风花雪月之事,简直辜负这番天时地利人和的境遇。 秦王微笑着,抬起一只手轻抚着那张绝美的脸庞,指尖上感受到他的颤栗,却未受到一丝抵抗。这只失忆之后就一脚将他踹下床的小刺猬,还不是被他化成了绕指柔。 正要将唇印上年修齐那张微微开启的红唇,一道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秦王殿下在此!快快护驾!” 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却如同一道惊雷,不但打扰了秦王的兴致,也劈醒了差点投怀送抱的年修齐。 他猛地瞪大迷离的双眼,将秦王一把推开,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他刚才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了么?!秦王要亲他他不但不推开竟然还想闭上眼睛?! 傅紫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殿下,秀棋,你们没事吧?!”待他慌张地跑到近前,秦王却是瞪了他一眼,转身在侍卫的参拜声中走了。 傅紫维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回头看向程秀棋,见他一脸通红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秀棋,你怎么了?!可是着凉了?”傅紫维不无关心地问道,伸手去探年修齐的额头。 年修齐却是一闪身躲开了他的手,竟然也瞪了他一眼,蹬蹬地跑走了。 傅紫维无语地站在原地。这是怎么了?谁都敢给他脸色看。 傅紫维这次将早已安排在莫林县城附近的侍卫和秦王仪仗都带了来,两人也不微服了,大张旗鼓地打出了秦王的旗号,从莫林县一路招摇地回京去了。 轻儿也在侍卫的保护之下跟了过来,一与年修齐相见,就很是后怕地抱在一起哭诉了一番。一众侍卫在一旁看着这一个美一个俏的主仆二人,心里不由得感慨自家主子真是好福气。 他们一行人这般招摇过市,反倒没有宵小敢乱打主意。不过几日,高大巍峨的萧国都城,就近在眼前了。 53、要进宫啦 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前,车帘打开,秦王从车上下来,又转身伸出手,将车上的人扶了下来。 年修齐搭着秦王的手跳下马车,环顾四周,从心底生出一丝世事无常的感慨。 上一次他处心积虑地逃出去,视此处为狼穴虎口,一路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回到了这里。 秦王挥退一众仆从,拉着年修齐的手笑道:“一路舟车劳顿,秀棋一定累了吧。” 年修齐闻言抬了抬肩膀,又扭了扭脖子,只觉得浑身酸疼,便皱眉点了点头。 秦王看他一副娇憨模样,不由得更是喜爱,拉着他往府里走去。 “先回去洗漱一番,歇歇乏。晚上随本王进宫面圣。” 年修齐乖乖地跟着他走,无精打采地问道:“面什么?” “本王带你进宫见皇上。”秦王耐性很好地解释道。 “见谁?!皇……皇……皇上?!”年修齐猛地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我见皇上做什么?” 秦王笑道:“此次破案,秀棋居功至伟。皇上若要论功行赏,也不能少了秀棋的一份啊。” 年修齐听了秦王的夸赞,不由得红了脸:“是吗,我的功劳真的很大吗?” 秦王笑着点头:“自然。莫林之行,秀棋真让本王刮目盯看。” 年修齐听了,又觉得高兴又觉不好意思,红着脸嘿嘿笑了两声。一想到要见那九王之尊又忍不住拍了拍胸口道:“我、我紧张,心跳好快。” 秦王道:“你以前又不是没陛见过,紧张什么。” 那不是我,是你的秀棋质子。年修齐心里撇嘴腹诽,表面上只能为难地苦着脸:“我……我不记得了啊。” “不记得也无所谓。秀棋只要保持本心就好。秀棋如今的模样,皇上定然更加喜欢……” 年修齐被秦王恭维得晕晕乎乎,任凭秦王拉着手带进王府里。 □□的大门缓缓阖上,几个人影从王府外走过,为首之人脚步停了下来。 他看着王府大门沉吟了片刻,向身后属下道:“让你们追查秦王的行踪,结果如何了?” 身后一人上前禀道:“将军,秦王殿下离京多日,今日才得返。属下查到他此前去往莫林县调查一起武器走私案件,那案子似乎与李家大有关联。秦王只怕已经掌握了不少把柄,就看他要如何利用了。” 为首那人点了点头,吩咐道:“将所有人手撤回来吧,别让秦王发现你们在监视他。” “是。” 年修齐再一次回到了揽翠阁,还来不及感慨世事无常,先在轻儿的服侍下洗了个澡,还不待头发全干便迫不急待地爬上了干净柔软的大床。 圣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圣人说得对啊―― 秦王走进来的时候年修齐还在睡,轻儿欲唤醒他,却被秦王制止。 秦王走到年修齐的床边坐下,轻儿见状,只能识相地退出了房间。 年修齐睡得很沉,呼吸绵长,缩在薄被里将自己裹成舒服的姿势。 以前的程秀棋,从来不可能睡得这样安稳。他埋藏着太多心事和太深沉的心机,连睡着都要强迫自己保持着警惕。这个小家伙,应该是真的失忆了,而且失忆得很彻底。秦王这件事,再没有一丝怀疑了。 秦王面上带着自己都未觉察的笑意,微微歪着头打量着年修齐的睡脸,忍不住伸出拇指擦了擦那双柔软的红唇,神情不由得更加柔和起来。 这个小家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仅是失了忆,真的可以造就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格么? 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变回了原来的程秀棋,那他手心里的这个人,就等于是被扼杀了,也许连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 并非程秀棋不好,只因他是心机深沉之辈,他不需要另一个有着七窍玲珑心肝的人在侧,让他不得不时时防范。赤子之心如此难得――秦王将食指的指背在年修齐的眼角边滑过――所以,他永远不要恢复记忆才好。 年修齐醒来的时候,轻儿不在房里,秦王却坐在书案边闲闲地看着书。 他看了看窗子外面,晚霞已将一片天空照得通红,他这一觉竟然睡了整整一下午。 年修齐一骇,忙跳下床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 秦王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急什么?时间还早。” “这还早?不是要进宫面圣吗?天都快黑了,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可怎么办。”年修齐有些焦急地道。 秦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皇上怪罪下来,也只会怪罪于本王。你在萧国本应是客,皇上定然给你这个面子,不会对你如何。秀棋为何还如此担忧?” 年修齐眨了眨眼,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变得从容起来:“原来是这样啊,真的只怪你不怪我?” 秦王矜持地点了点头。 “哦哦,那就好。”年修齐喜滋滋地低头系衣带。 “……”秦王一下子就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待年修齐穿戴完毕,束好发冠,眼巴巴地来到秦王身前,等着他带自己出门。 秦王一甩衣袖冷哼一声,将轻儿唤来吩咐道:“下人已备轿,带你主子去坐轿。”说完就欲离开。 年修齐忙叫住他:“殿下,您去哪儿啊?” “本王自有本王的事,轮得到你多嘴。”秦王说完便扬长而去。 年修齐站在门边看着秦王的背影,不解地嘀咕道:“怎么又生气了?” 轻儿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往外看着:“公子,又开始了呢。” 年修齐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小仆:“什么又开始了?” “殿下啊,每次兴冲冲地来,气冲冲地走。周尔始,乐此不疲。” 年修齐仰头想了想:“果然如此啊。有钱人都怪怪的。” 怪怪的有钱人秦王殿下骑着马直接到了宰相府,让傅紫维陪他进宫。 “说是办家晏为本王洗尘,这必然是太后的意思。本王捉到了李家的痛脚,只怕是她老人家坐不住了。”秦王冷笑一声,“这晏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你岂能自己在家逍遥。” 傅紫维知道秦王不耐烦应对太后,小意奉承捣浆糊都是他的差事,他只能无奈地放下手中书减仓了,着人更衣备车。 一辆精致的马车从丞相府邸出发,秦王不愿再钻那小小的车厢,也不在意身份,骑着一匹高大矫健的骏马随在马车一侧,与傅紫维一同往后宫赶去。 年修齐比秦王先行一步,虽是乘轿,竟与秦王和傅紫维几乎同时抵达。 到了皇宫宫墙外便要下轿步行,年修齐从轿中出来,正看到秦王在马上弯着腰与车里的傅紫维说着什么。 54、进宫啦 年修齐站定了脚步望过去,竟不由得怔了怔。眼前的画面堪称美好,秦王英武傅大人俊美,一个在马上一个在车里,一俯一仰的身姿映在夕阳下,竟显得如此和谐美好。 年修齐抿紧了嘴唇,定定地看着。轻儿走到他身边,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公子,怎么了?秦王和傅大人在那里呢,我们赶紧过去吧。” 年修齐小声地哼了一声,鞋底磨了磨,却就是不动脚:“过去干什么?没看人家好着呢,过去讨人嫌啊。” 轻儿为难地抓了抓头发:“没有秦王殿下带着,我们没有办法进宫啊。” “不进宫又如何,本来也不是我们的事。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找他来的人却又将他嫌弃上了,真是岂有此理。 年修齐一身怨气,站在不远处的秦王想忽视也忽视不了。他在马上直起身子,看向年修齐。 “你做什么呢?还不快过来。”秦王眉头一皱,高高在上地道。 “干嘛过去?我站这里挺好的,这里风景好,我就喜欢站这里。”年修齐咕哝道。 秦王见他不动,反而嘟着嘴不知道在念些什么。虽然听不到,不过直觉告诉他绝对没他的好话。反正小质子对他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秦王也懒得计较,只是用马鞭指着自己身边,眉头一挑:“你再不过来,本王就不等了。” 还随敢威胁他!年修齐委屈地瞪大双眼,控诉地看着秦王。可是秦王虽然心眼小脸皮却厚,自己的目光根本对他无法造成实质伤害。眼看着秦王居然真的掉转马头,随着傅紫维的马车往宫门走去,年修齐顿时又急又气又委屈,恨不能喷秦王一脸口水。 可是他不能喷秦王,所以他只能向恶势力妥协,灰溜溜地跟了过去。 年修齐一脸怨忿地看着秦王的背影。如果自己那位同样推崇秦王殿下的夫子知道秦王居然是这种人,一定会很失望的! 可是夫子若真知道了这件事,只怕要先痛心疾首,他教导学生出来是要忠君报国的,不是要他跟未来国君拈酸吃醋的―― 秦王带着傅紫维和年修齐径直进了宫。因为是名义上的家宴,并不像平日里那般克守规矩,年修齐跟在秦王身后还有余力四处乱瞟,好奇地打量着皇宫里的一切。 走过长长的玉阶,穿过宽敞的庭院,秦王带着二人来到一处雅致的园子。园子中央有一座明镜似的湖泊,湖中央有一角凉亭,宫女往来穿梭忙碌,却不见宴请的主人。 秦王也不管礼数,带人径直踏上桥头,往湖中心的亭子走去。反正今天是太后自己说的无需守礼,他自然乐得逍遥自在。 秦王在石桌边上坐了下来,傅紫维和年修齐却未落坐。傅紫维道:“殿下,这可是场鸿门宴,殿下还是谨慎为妙,以免授人以柄。” 年修齐深以为然。本来还觉得太后老是针对秦王也太不慈爱了,毕竟那是自己的孙儿啊,哪有这样当人祖母的。可是如果秦王自己讨人嫌的话也不能怪长辈不疼他。 经过他深入细致的观察,秦王是挺讨人嫌的! 55、宫廷风波(一) 对于傅紫维的担忧,秦王却不以为然,挑唇一笑道:“紫维就是如此谨小慎微。本王自有分寸,无需担心。你们还是坐下吧,等一下还有得你操心,现在还是歇着吧。” 傅紫维无奈,秦王如果固执起来他根本毫无办法,却也不敢坐,仍旧站在秦王身边。 年修齐看着二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出将入相,能成为秦王的左膀右臂,可是傅公子显然比他合适多了。 他只是一个无法参加科考的乡下书生,他读书破万卷却终归仍是纸上谈兵,他见识不如傅公子,眼界亦不如傅公子,出身就更比不上傅公子。傅公子跟秦王,才真是门当户对,十分般配……不对,是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秦王看了年修齐一眼,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又在腹诽自己。秦王已经被□□得没脾气,懒得跟他计较,指着身边的位子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坐下。” 年修齐回过神来,走到秦王身边,却径直站到傅紫维的身边,不愿意坐下。 “我和傅公子一起站着。”若傅公子是秦王的左膀,他还可以成为右臂。凭他的能力和与秦王的关系,只要秦王能继位,将来他若有机会入朝为官,登阁拜相的机会还是有的。这是他的政治理想,他不会轻易言弃。这第一步,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傅紫维颇为诧异地看向他,受庞若惊地道:“秀棋对在下厚爱至此,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年修齐客气地向他笑了笑。未来的同僚嘛,一切好说。 秦王瞪了傅紫维一眼,没好气地向年修齐道:“随便你。” 傅紫维向年修齐站近了一些,低笑道:“算起来,自从秀棋失忆之后,已许久未到在下府上做客了。眼下莫林大案刚破,正有闲暇,秀棋不如再来相府小住几天。秀棋的房间可是一直留着呢,我二人亦可如从前那般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傅紫维生得俊美,浅笑低回地将这一番话说得暧昧婉转,年修齐可不会把这当成单纯的邀请作客。 他怎么忘了,这家伙和“自己”可是有过那种关系的。说起来天底下有这么关系□□的同僚和上司么?萧国的满朝文武大臣真是官途坎坷…… 年修齐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傅紫维。还不待他开口婉拒,秦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道是被茶水呛到了还是故意打断他们两个的交流。 秦王狠狠地瞪了年修齐一眼,直把他瞪得莫名其妙。秦王又转向傅紫维,冷声道:“刚才本王还夸你谨小慎微,没想到紫维转身就如此大意。实在令本王失望。” 傅紫维微微弯身道:“是紫维一时疏忽了。” 年修齐在一边看得眉头直皱。看看秦王那做派,什么意思嘛?他的紫维公子不就是跟自己说了几句话,他就这么横加指责,是有多宝贝呢?简直可恶至极。 一名小太监突然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给秦王行过礼之后才恭谨地道:“秦王殿下,皇上有请殿下至御书房说话。” 秦王站起来欲走,又突然转回身,向和年修齐站在一处的傅紫维道:“紫维随本王同去。秀棋,你老实在这里等着。” 傅紫维自然听命,年修齐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一起走远,握起拳头小声哼了一声:“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肱骨重臣。”他凭的是自己的能力和学识,才不像某人那样仗着美貌和与主上的不纯洁关系,上位! 走在秦王身边的傅紫维直感到一阵阴风。真是――好强的恶意…… 亭子建在水中央,自然别有一番景致,年修齐此时却无心欣赏。秦王和傅紫维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了,年修齐也从一开始的从容变得有些忐忑拘谨起来。春王将他带进这皇宫内院却又扔到一边不管,万一碰上什么事,他连如何应对都不知道。一个不好,若冲撞了什么贵人,他可就麻烦大了。 亭子四周依旧有一些宫女团团忙碌着,对于亭子里的年修齐却都视若不见。年修齐不敢坐下,也不敢随意走动,笔挺地在原地站了小半个时辰,站得腿都麻了。他小心地左右换着重心,让自己那可怜的双腿能轮流休息一下。 “哟,这是谁呀?这不是秀棋公子吗?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呢。”一道声音突然从亭子外面传来。年修齐闻声一个慌张,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他扶着石桌堪堪站稳,眼前就出现一双光洁鲜亮的靴子。一个有些阴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几个月不见,秀棋公子也不用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呀,老奴如何担当得起。” 年修齐缓缓地直起身子,看着身前站着的这个五十多岁的白胖男人。他话说得客气,面上也笑得和气,可是连出手扶一下都欠奉。年修齐很快在心里给此人下了判断:虚伪,自视甚高,身份不凡。 不过这皇宫里身份不凡的一大把,这到底是谁啊? 白胖男人只是看着他笑着不说话,两只手交叠在身前,好像在等他开口。年修齐打量了他几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在下前段时间落水,导致失忆,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实在不知大人是……” 果然失忆了。 白胖男人笑了笑,倒是十分爽快地替年修齐解惑:“秀棋公子竟然有此遭遇,真不知道下人是怎么伺候的,这些对主人不上心的奴仆,趁早打发了好。秀棋公子不用如此拘谨,公子与老奴也是旧识了。老奴本是来请秦王殿下的,既然殿下不在,那么能请到秀棋公子也是一样的。我家主人早已恭候多时了。” 年修齐稀里糊涂地被白胖男人拉出亭子,有些迟疑地顿住脚步:“这……秦王殿下让我在这里等他的。” “秀棋公子不用担心,老奴留了一个小太监在此,若殿下早一步回来,他会向殿下禀明公子的去向。公子快走吧,别让我家主人等急了。”白胖男人说着,不由分说地就将年修齐拉走了。 年修齐摸不清对方是什么人,看他穿着地位定是不低,他也不敢随意拒绝,就这样被半拉半强迫地请走,穿梭在处处威严的皇宫庭院里。 “这……请问大人,您的主人到底是哪位啊?让我也好有点准备,免得失了礼数。” 白胖男人一笑,却并不答话。 56、宫廷风波(二) 年修齐随着引路的太监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先前还勉强记着路线,想着呆会儿也好自己回去,现在却是一头雾水,不知身在何处了。 那太监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年修齐心里越发忐忑起来,开口道:“这位大人,小生要尽快赶回去,秦王殿下看不到小生,一定会着急的。” 引路的太监回头撇了他一眼,一笑道:“秦王殿下向来冷心冷情,秀棋质子如此冰雪聪明之人,怎会被人如此轻易骗了去啊。” 年修齐听得心里一阵不舒服,却也不与他作口舌之争。一个下人都敢在皇宫里如此非议皇子,必然是有人纵容。秦王自从受封爵位,着实为天下百姓干了不少实事,没想到在这宫中却如此受委屈。太子和太后又怎么样,占着一个大统的名义,从来不干一件好事,甚至还私通云水国,真是可恶至极。年修齐越想越气,先前对秦王的不满早抛之脑后了。 又走了一段路程,就在年修齐心里的退堂鼓越打越响的时候,前面那人终于停了脚步,两人到了一处精致园子里。 园子中的凉亭下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年修齐完全不认识他们是何方神圣。 带他来的太监上前行礼:“太国舅,李少爷。” 太国舅?这就是当今太后的哥哥,权倾朝野的那个李家的家主,李良轩?年修齐打量了那个老人一眼,只见他六十多岁的模样,精神矍铄,只是一双眼睛却让他感到十分不舒服。 李良轩先是和颜悦色地向那太监道:“张公公不必客气,太后娘娘还等着公公伺候呢,别在这里耽搁了。” 张公公笑着应了,便将年修齐留在这里,自己转身走了。 年修齐有些讶异地看着张公公的背影。这就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那个大太监?怪不得敢私下非议秦王殿下呢。这又是李家人又是太后娘娘的,年修齐知道他们的来意,不过他们不是应该冲着秦王来的吗,怎么反而先来找自己呢? 李良轩打量了年修齐一眼,笑了笑道:“多日不见,秀棋公子发福了啊。” 年修齐一听这话,心里“叮”地扯紧了一根弦。他瞪大了眼睛将这位胡子花白的老爷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失声叫道:“不是吧,难道连您也是――” 李良轩皱眉看着他,似是不解。 年修齐一摆手,摇头道:“没事,没什么事。”就说嘛,秀棋勾搭上的都是青年才俊,怎么会跟这种老头子有什么关系。 李良轩不知他内心所想,只是笑了笑道:“秀棋公子没事,老夫却有事要问一问秀棋公子了。” 年修齐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 李良轩冷哼一声:“秀棋公子何必与老夫装傻,若不是公子从中作梗,秦王殿下如何能将莫林一案办得如此彻底。不但将武器场囫囵掀了,还抓了李家不少子弟。只怕是云水国,也同样损失惨重。老夫便是不明白,秀棋公子何以行如此损人不利已的蠢事。” 年修齐听他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心里大为诧异。若往重里说,这是叛国之罪吧,他怎么敢说得这么明白张胆,况且这还是在皇宫里啊! 他敢跟程秀棋这样说,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个秀棋公子,也是一丘之貉的参与者。 这不得了啊―― 李太国舅还在冷眼看着他,年修齐抬起手指摸了摸下巴,试探道:“您跟我说这些话,就不怕我告诉皇上?” 李良轩没有开口,他身后站着的那李少爷却笑道:“秀棋公子好生天真,都到了这一步了难道公子还以为自己能够脱身?公子若想说,大可以去昭告天下。只是后续如何,就不是公子能够左右的了。” 年修齐听得十分糊涂,这一步到底是哪一步了?这个程秀棋到底跟李家有什么交易,让他们这么有恃无恐。 李良轩瞪了那青年一眼,不悦地道:“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么?” 李少爷低眉顺眼地退了回去,不再开口。年修齐此时心乱如麻,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应对?失忆的借口在这里还好用么?这两人在他面前这么嚣张,想来也不会太防备他,如果他能急智一点,说不定可以为秦王套出些什么有利的东西呢。 李良轩看向年修齐,继续道:“秀棋公子为何要这么做,老夫也没有兴趣知道。只是后面的事还有需要秀棋公子出力的地方,你若是再办砸了,这后果,老夫可就不敢担保了。” 年修齐皱眉道:“你威胁我?” 李良轩的眼神也微微变了:“怎么?你果真不记得了?老夫听闻秀棋公子失忆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怪不得公子竟然不顾后果,做出此等匪夷所思之事。罢了,这样也好,老夫也不为难公子,只要公子完成老夫所嘱咐之事,老夫便不再追究你这一次的责任。” 年修齐看了老头两眼,才缓缓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将秦王搜集的证据尽数拿来给老夫,拿不走的,也一把火烧了。”李良轩凉凉地看他一眼,“这也是秀棋公子将功补过的机会。” 年修齐咽了咽口水:“若我不做呢?” 李良轩冷哼一声,继而冷笑道:“秀棋公子果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老夫便提醒公子一句,公子身中奇毒,每半年内若没有老夫给你的解药,便会毒发身亡。这个理由,够不够公子替老夫做些小事呢?” 年修齐吓了一跳,怎么还会有这种事?!这个云水来的质子怎么会受制于李家呢? 李良轩似是看出他的疑惑,继续冷笑道:“怪便怪,你有一个心狠手辣的弟弟吧。何去何从,公子可要仔细掂量清楚了。老夫等你的好消息。”说完全甩袖离去,那李少爷看了年修齐一眼,也紧跟着离开了。 年修齐浑浑噩噩地走了几步,扶着树干坐了下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这个身体,身中奇毒?是那云水国君,给他下的毒?每半年便需要解药解毒才能活下去,那岂不是把解药给谁,他就要受制于谁?秀棋公子的这个弟弟,对他还真是深恶痛绝啊。 57、宫廷风波(三) 年修齐若有所思地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将他吓了一跳。 “秀棋公子与太国舅商谈完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张公公脸上挂着笑向他走来。 年修齐疑道:“张公公?你不是去伺候太后了么?” 张公公笑而不答,伸手向前道:“看秀棋公子随意漫步,想来是不记得回去的路了。皇宫内院非同寻常,走错了不该走的地方,便是您云水质子的身份,怕也救不了的。公子还是随我来吧。”说完一拂衣袖,便在前面带路。 年修齐看了看天色,已是暮野四合,不知道秦王现在在哪里,秦王久不见他,也许会着急吧。当下也顾不得再想那中毒的事,慌忙跟在张公公身后。 年修齐心里着急,张公公却走得不紧不慢,让年修齐很是心焦。 “公公,可否走快一些?在下怕误了秦王殿下的事。”年修齐出言提醒。 张公公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轻蔑一笑,悠然开口道:“秀棋公子对秦王殿下倒真是情深意重哪。却不知当日秀棋公子在太子殿下面前那些忠言密语,可曾让秦王知道?” 年修齐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没摔个跟头:“什么,跟――跟太子殿下也……”这位秀棋公子到底还有多少老相好,一次来齐了不行吗?! 张公公冷笑一声:“秀棋公子不要误会,太子殿下修身守礼,岂是那些恣意放荡的王公勋贵可比的。” 没有逾礼的关系?年修齐放心地拍了拍胸口,也不介意张公公明里暗里贬低秦王了。没那种关系就好,万一以后他能入朝为官,上司和同僚都是入幕之宾,这官可没法做了。 张公公不屑道:“太子殿下以礼相待,以诚相交,从不像别人一样轻视秀棋公子。秀棋公子不思回报也便罢了,此番作为,却是陷太子殿下于危难之地。”他说着突然停步立定,挺直了胸膛轻蔑地瞧着年修齐:“这一切事实,太子殿下都已得知。若秀棋公子还有一丝廉耻之心,以后便远离太子殿下。否则,即便你是云水国质子,太后娘娘身为一个爱护孙儿的祖母,也是不能容你的。我言尽于此,秀棋公子好自为之。” 年修齐听得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里四下无人,张公公选在这种时机对他如此直白地警告,想来是刻意为之。这难道是太子的意思?亦或是太后的意思? 依李良轩所言,程秀棋因为身中奇毒受制于李家,帮着李家与云水国君牵线,达成那武器交易之秘事。这张公公的话,又显然是说程秀棋与太子也有私交,看样子太后对这件事是十分不喜的。以前或许是因为程秀棋对他们还有用,所以隐忍下去,现在李良轩仍旧有事要假手于他,太后却如此急不可耐地将“程秀棋”从太子身边赶走,想来是他帮助秦王的事让太后完全无法忍受,为保护与秦王立场相对的太子,她也顾不得程秀棋仍有利用价值了。这样看来,她对太子倒真是慈爱有加。 年修齐站在原地,乌黑的眼睛却十分灵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公公看着他,心底不禁升起一丝狐疑和不妙的预感。 程秀棋失忆之事,他是知道的。可他一直认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前的程秀棋虽然心思深沉,在这两国明里暗里交锋的战场之上他却只是一丝无根浮萍,羸弱不堪,处处受制于人,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已。如今这失忆的程秀棋,为何反而比从前多了几分坚韧? 年修齐把今天得知的事情在心里打了个转,自认为推理得八九不离十。他眯起眼睛看向张公公。张公公被他那意味不明的视线看得心里很不舒服,一甩衣袖,转身继续朝前走去:“秀棋公子向来聪慧,闻弦歌而知雅意,想来不用我再多说……” 年修齐跟在他身后,打断张公公的话,凉凉地道:“公公说得如此粗俗直白,颇有村妇骂街之风,哪还需要我弦歌雅意。” 张公公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他,瞪大眼睛指着他道:“你……你说什么?!” 年修齐哼子一声,道:“公公对小生极尽贬低,对秦王殿下也言语不敬,难道还指望我对你以礼相待?圣人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是小生的为人准则,小生深以为然。” 张公公气得手都抖了,他身居高位多年,何时被人如此谩骂――虽非谩骂,也根本所差无已了!太后吩咐他办妥此事,让程秀棋再也不许出现在太子身边,程秀棋的身份在那里,再说太国舅尚需要他做事,他不能动手铲除。选在这四下无人之地明白警告是颇为稳妥之法,他自然知道程秀棋会心怀怨恨,可他一个小小质子能翻出什么风浪去,张公公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便是万万没想到啊,这个程秀棋居然胆大包天,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你……你放肆!”张公公一张白胖面皮胀得通红,声音尖细地叫道。 “你这个大奸奴!”年修齐毫不相让地指着他的鼻子铿锵有力地大声道。 “你!你!”张公公气得语塞,拍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气,“你敢在皇宫里撒野,这是死罪!死罪!” 年修齐哼道:“得了吧,你说的那些话也是见不得人的混话,不然你特意选这种地方?你不怕我出去给你宣传,我也不怕你出去乱说,治谁的罪啊。既然公公选了这么妙的一个地方,小生若不仗义执言,岂不是对不住公公一片苦心。” 仗义执言?他还想接着说?!简直是胆大包天,放肆至极! “你住口!”张公公怒道。 “我偏要说。”年修齐凑近一步,吓得张公公连连后退。年修齐想了想,一摆手道:“算了,我也没什么要说的。总之你听着,你们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们呢。为着一已私欲,为着手中的权势,不但不顾百姓死活,甚至公然卖国。公道自在人心,你们现在堵得住悠悠众口,百年之后呢?你们就是萧国的罪人。那位太后,我真没见过这么做人祖母的,她疼一个孙子,也不用处处为难另一个孙子吧,甚至想要他的命。这是什么祖母啊,分明是个不慈不爱的老妖婆!” 张公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厮连太后都骂进去了?!这叫“没什么好说的”?! “你……你混帐!” 年修齐凭着一腔愤懑说完,也觉得有些过分了。他是守礼之人,就算对太后娘娘的做法不能苟同,也不该这样口无遮拦,实在有失士子风范。 年修齐捂着嘴唇咳了咳:“总之就是这样。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去见太子的,我现在立场鲜明,我是秦王殿下的人,自然不会朝秦暮楚,一身事二主。” 张公公已经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听听这是什么话?他是秦王的人,一身事二主?!这个不知廉耻的小、淫、娃! 年修齐正直地表达了自己的政治立场,看看把张公公也气得着实够呛,便见好就收地偃旗息鼓了,指着前面道:“张公公继续带路吧,别让秦王殿下等急了。” 58、宫廷风波(四) “带路,我还给你带路,我!――”张公公喘着粗气胀红着脸,差点没被他气出个好歹来。年修齐向后退了下,警惕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可不要动手打人啊,我会还手的。” “你混帐!”张公公怒道。 “谁把张公公气成这样?”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年修齐惊喜地回头一看,果然是秦王正负着手信步走来。这里地处偏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年修齐早把之前的不快忘到了九霄云外,一看到秦王就像找到了主心骨,欢快地冲着秦王跑了过去。 秦王本来还在与他置气,可置气的对象完全没把之前的纠纷放在心上,反倒显得他心胸狭隘了。真是岂有此理了。 秦王矜持地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看着那小质子像只见到主人的小狗似的向自己扑过来,不由得心情大好。 年修齐扑到秦王身旁,兴冲冲地道:“殿下你来接我了?” 秦王点了点头,看向前方的张公公。张公公虽然背后对秦王并不敬重,当面却也不敢少了礼仪,上前几步跪下行礼:“奴婢给秦王殿下请安。” 秦王皱眉道:“质子跟着本王进宫,是奉了皇上旨意,张公公私自将他带走,误了皇上的事谁担待得起。他不懂规矩,你也不懂么?” 这不大不小也算个罪名,若秦王有心拿捏他,他根本百口莫辩,就算有太后撑腰,他也少不了要吃些苦头。张公公当下便伏下身去,连连告罪。 “奴婢怎敢自作主张?实是太后娘娘向来怜惜秀棋公子身世可怜,听闻他进了宫,才让奴婢前来宣召。” 年修齐一听他信口胡诌,频频向秦王使眼色。才不是太后要见他,分明是那李家的人要欺负他! 秦王将他推到身后,看着跪在面前的张公公,沉吟了片刻才道:“原来是太后娘娘的懿旨。本王岂是不讲道理之人,张公公不用如此慌张。秀棋公子我带走了,张公公快些回去吧。” 张公公吁了一口气,这才站起身,小心告辞,匆匆地离去了。 “愣什么,跟本王走吧。”秦王回头看了年修齐一眼,挑眉道。 年修齐跟在秦王身边,刚才的惶恐无助尽数褪去,另一件迫在眉睫之事又浮了上来。他拉着秦王的衣袖,急道:“殿下,小生有事要告诉殿下!” 秦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离开几刻钟,能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年修齐神色凝重,三言两语地将他身中奇毒之事和李家要挟他偷证据的事都告诉了秦王。 秦王听着,神色有些怔怔的。年修齐说完不见秦王答腔,摇了摇他的袖子唤道:“秦王殿下,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秦王似才回神一般:“啊,没事,没事。”他习惯了听人十分话只说七分,另外三分要靠猜的交往方式,乍一遇到这么竹筒倒豆子似的坦诚,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这么说来,你之前是替李家和太子办事?”秦王皱眉看着年修齐。 年修齐也知道这段旧事有些麻烦,赔着小心道:“殿下,小生早不记得那些事了,以后惟殿下马首是瞻,殿下一定要相信小生啊。” 他都这样了,秦王再无怀疑他的道理,只是略一沉吟,道:“只是你身上的毒,却是棘手。” 年修齐一听,心底压抑的恐惧害怕一下子涌了上来,眼睛也不由得湿了。他恳祈地看着秦王道:“小生好害怕,殿下一定要救小生啊!小生还未向秦王殿下尽犬马之劳。”他说着扑进秦王怀里,哭道:“小生还想作官,呜呜呜――” 秦王无奈地搂着他拍了拍。美人在怀梨花带雨,实是人生一大风流乐事。只是你能不加最后那一句么?你好歹也是一国的皇子,是有多想当官啊? 秦王拉扯着哭得眼睛红红的年修齐慢慢往前走,年修齐哭了一场,把那些负面情绪宣泄了一番,此时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眼睛有些肿肿热热的感觉,想来哭成了一双桃子眼,年修齐不想此时见到外人,想了想开口道:“秦王殿下,我们要去哪里?” 秦王道:“皇上在偏殿设宴,秀棋也在被邀之列。” 那便是毫无逃脱的可能了。年修齐不由得有些讪讪地,捂着眼睛道:“我的眼睛一定哭得很明显,这怎么见人啊――” 秦王喜他这副娇憨模样,拂开他的手笑道:“越用手碰越明显。等会儿我着人送些冰块上来给你冰敷一下,断不会影响秀棋公子的形象。” “殿下刚才说了什么?”年修齐猛地眯起眼睛,嘿嘿笑着看向秦王。 秦王一怔:“本王说了什么?” “殿下说了‘我’。”年修齐道。 “没有,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殿下说了‘我’!殿下心里对小生,已是另眼相看了!” 秦王一把推开他凑近的娇美脸蛋:“你喝多了。” 年修齐百折不挠地继续凑上来:“殿下不要不承认!能得到殿下的认可,小生很开心!” 秦王额头青筋浮现,一伸手捏住他娇俏的下巴:“你再这么往本王跟前凑,本王就要――亲你了!” 啪地一声,是脚下踩断树枝的声音。这一声过后突然万籁俱寂一般,两人的眼角余光处出现一个人影。 秦王和年修齐一齐转头看去,有些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从未料想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吕东洪正站在不远处,一张英俊的脸孔阴沉如水地看着他二人。 “光天化日,打情骂俏,成何体统!”吕东洪愤然出声,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灼灼地注视着还在秦王怀里的年修齐,“程、秀、棋!你骗得本将军好苦!” 年修齐还不及反应,秦王先火上浇油地将他又揽紧了一些,怡然地看向吕东洪。 吕东洪望着年修齐那纤腰上的一双大手,双眼似要冒出火来。 年修齐僵立当场。这种气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一种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错觉? 这边还没僵持出一个结果来,不远处突然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吕将军何必如此脚步匆忙。看到太子殿下也视若不见,未免太不知礼数了。” 傅紫维一边说着,一边引着一个人缓步行来。 太子殿下?年修齐心里一跳。 傅紫维和那同行的太子殿下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景象,两人慢慢地停了脚步,站立在不远处。 年修齐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一二三四,甚好,四个奸夫全到齐了。 59、宫廷风波(王) 这气氛太过诡异,一时之间竟是面面相觑,无人开口。最后是傅紫维先打破了尴尬,笑了两声道:“宴会就要开始了,人却没有到齐。虽然皇上说了是家宴,不用拘礼,但也不可太过失了礼数。既然在此相遇,就不要再四处闲逛,快快赶去赴宴是正经。” 他搭了一个台阶却无人顺坡下,因此他话音一落就又陷入了冷场。 傅紫维的笑意僵在脸上,看向几个人的眼神都不善起来。 年修齐打了一个激灵,忙道:“傅大人说得对。再不去赶宴,落了皇上的面子,皇上定会生气。” 秦王听他开口,马上柔和了脸色,扭过脸笑意盈盈地看向怀中佳人:“既然秀棋如此说,本王自然不能拂了秀棋之意。” 瞎扯什么,你拂不拂我的意也得去吃皇上那顿饭。年修齐在心里暗自腹诽,面上却还是赔着笑脸。 吕东洪看了一眼秦王揽着年修齐的手冷哼一声:“秦王殿下,秀棋公子乃是一国质子,殿下这样对他未免太过轻佻。还请殿下自重。” 秦王一笑道:“只怕吕将军想要不自重,也没有那个机会。” “你!”吕东洪瞪着这个从小到大的冤家对头,突然又一笑,一振衣袖道:“本将军不与你作口舌之争。总之今日宴会过后,程秀棋要跟本将军走。” “为什么?”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开口问道。一个是年修齐,他转头望了一圈,另一个开口询问的竟然是太子殿下。还一脸蛮横地揽着他的秦王反倒不关心一下,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真是岂有此理了。 太子温和地向年修齐笑了笑,又向吕东洪道:“吕将军,本宫与秀棋多日未见,本待宴会后留秀棋与本宫作伴。缘何将军要――” 吕东洪一笑,对太子倒是和气,一拱手道:“太子殿下,这便要问过皇上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末将不过奉旨而为。末将军务繁忙,对此也甚是无奈。” 年修齐眼睛往秦王瞅了又瞅,使了一个又一个的眼色,指望这个家伙能出声解个围。他既不想跟太子作伴,也不想跟吕东洪走啊。 秦王却不为所动,对吕东洪和太子二人的对话不置可否,揽着年修齐往前走去:“走吧。” 年修齐恨不能踩他一脚。这个自大狂,除了会占他便宜,还会干什么?!别人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他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身为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却如此地靠不住,要人如何放心跟他? 吕东洪与秦王相视一眼,空中燃起看不见的电光石火。他也不再争辩什么,向太子和傅紫维告了辞,便自己一人离开。 太子却唤了年修齐一声:“秀棋。”这一声当真是温柔似水,婉转惆怅。 年修齐心里一个激灵。这怎么看也不像正常的男男关系啊?那个张公公到底靠不靠谱,秀棋质子和太子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过去吗? 秦王自顾自往前走,年修齐却不能无礼地对别人视而不见。虽然未见面时他对太子的政治印象并不好,但是真人到了眼前,尤其太子还对他很是友好,年修齐是无论如何做不出失礼的举动的,那有违君子之风,圣人教诲。更何况这是秦王的政敌,他怎么能不会一会? 因此他挣开秦王的揽抱,转向太子行了一礼,回道:“小生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立于他面前七八步远的地方,一身银白锦衣,上绣火红云纹,长身玉立,清雅如竹。与一身淡青长袍的傅紫维立于一处,实是各有千秋,相得益彰,都是出落得人中龙凤之辈。 太子打量着他,迟疑地道:“本宫听闻秀棋落水失忆,难道至今仍未记起旧事?” 年修齐摇了摇头。太子略微失落地道:“那秀棋也不记得与本宫的旧日相交?” 这一次不待年修齐出声,秦王终于开了金口:“皇兄不用费神了。旧事若尽是不快,忘记反是美事,秀棋如今就比从前快活十分。既是如此,又何必强求过去?” 太子向着自己这个二弟温和一笑:“若没了过去,又如何称得上是同一人呢?以前谁对他好,谁欺负过他,他全不记得,万一反将仇人当作恩人,岂非不美?这样对秀棋而言,也太不公平了。” 秦王道:“此事不劳皇兄费心,本王自会照拂秀棋。” 年修齐忙连连点头。 太子不以为意,笑着向年修齐道:“秀棋且须记得,本宫与秀棋乃是至交好友,断不会容许任何人欺瞒于秀棋。” 年修齐心里不以为意,表面上也只能点头应是。 秦王刚才得知程秀棋失忆之前是与太子一党同流合污的,谁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有没有什么猫腻。他可以不将吕东洪放在眼里,对太子这个大敌却不能不防。于公于私,都不能让他把程秀棋拉回去。 秦王冷淡一笑道:“皇兄事务繁忙,此等小事臣弟自会处理周全――” 两兄弟针锋对麦芒,年修齐有些为难之际,却只一声轻呼。只见站在太子身旁的傅紫维突然倒了下去,握着脚腕皱紧眉头。 年修齐心里一惊,忙冲过去道:“傅公子,你怎么了?” 太子和秦王也看向傅紫维,碍于身份却并不像年修齐那样扑到傅紫维脚边拉他的脚腕。 傅紫维艰难道:“不知道是什么毒虫,从我的脚腕上爬了过去。有点疼――”他一边说一边嘶嘶地吸着气,看得年修齐感同身受地替他疼起来。 年修齐小心地拉开他的衣衫,将他的脚腕露了出来。上面有些微的青紫,看上去倒也不是很严重。只是看傅紫维疼得厉害,他也担心是什么厉害的毒虫。 “这怎么办?”年修齐扭头看向秦王,求助地道。 不待秦王和太子说什么,傅紫维将一条手臂无力地搭上年修齐的肩膀。 “这是皇宫,想来不会有什么剧毒之物。只是此处终是偏僻,我们还是不要在此久留了。劳烦秀棋扶我一把,我们先离开此地,再招御医诊治即可。” 年修齐连连点头,自然热心地把傅紫维扶了起来。傅紫维连连呼着痛,让年修齐连同太子和秦王告别的功夫都没有,小心地半搂半扶着傅紫维往灯火通明之处走去。 秦王和太子落在后头,此时已无外人,早就相看两相厌的两兄弟连装也懒得装了。 秦王道:“秀棋不是你能打主意的,本王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太子笑道:“本宫倒不知道,我的弟弟何时动了真心了?就不怕亏个血本无归?” 秦王也笑道:“多谢皇兄提醒。皇兄贵为东宫太子,自然更要小心――哦,我忘了,皇兄已经在秀棋手上吃了个大亏,这原是皇兄的经验之谈哪。皇兄还要强作无事,与秀棋虚与委蛇,真是为难皇兄了。” 太子嘴角扯了扯:“你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阴险无情心机深沉。我与秀棋是至交,岂是你这种人能够理解的。” 秦王冷笑道:“你光明磊落,又是谁耍那些小把戏刻意拉笼紫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是否紫维待人和善,让你以为有可乘之机?愚蠢。” 太子也淡淡道:“那又如何?你若以为紫维和他傅家全心臣服于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良禽尚懂得择木而栖。愚蠢的是你。” 秦王冷声道:“你无知。” 太子道:“你刻薄。” 秦王:“你虚伪。” 太子:“你卑鄙。” “……” “……” 61、恢复更新,鞠躬 年修齐扶着傅紫维,由傅紫维引着路到了一处偏殿,着人去唤来御医,这才吁了一口气。 他看向傅紫维的脚,忧心地道:“大人觉得哪里难受么?不会是什么毒蛇毒虫吧,万一有毒就大不妙了。” 傅紫维笑着摇了摇头:“我哪也不难受,就是闹心。”他说着竟然站了起来,还扭了扭脚腕:“这两个人暗地里斗个你死我活也就算了,见面还作这些无聊的意气之争,他们以前可没这么幼稚。” 年修齐不敢置信地瞪大一双眼睛,傅紫维笑着一把搂过他,摸了摸他的脸庞:“没想到的是秀棋如此关心在下,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啊。” “你、你――”年修齐张口结舌,脸色通红地指着傅紫维。 傅紫维抓住他的手指按下去,笑道:“秀棋真是可爱。” “咳咳――”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干咳,年修齐慌忙把傅紫维推开,傅紫维施施然地回到椅子上坐下,外面的人才敢趋步走到近前,向傅紫维行了一礼,低声道:“禀傅大人,御医已经到了。” “劳烦小公公了。”傅紫维温言笑道。 那小内侍回了一声不敢,便慢慢退下。等在门外的御医拎着小药箱走了进来,擦着额头的汗向傅紫维行了一礼,待看了他的脚伤之后出汗更多了。 这哪里是虫咬,分明是自己弄出来的。这种事情他这个资深御医在这深宫内院见得不算少了,怎么这年轻新贵的傅大人也玩这一招?作为一个职业风险极大,每次出诊都等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宫廷大夫来说,装糊涂是必备之技能。因此御医什么都没问,从自己的小药箱里拿出纸笔,龙飞凤舞地开始写方子。 年修齐没注意到这边的风起云涌,刚才走出去的那个小太监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只觉得那个身形非常熟悉,却又似乎有些陌生。他从未进过宫,怎么会对一个小小的宫廷内侍有这种微妙的感觉?难道这是质子的记忆? 小太监已经走得没影,年修齐也记不起与那个身形有关的记忆,只得暂时作罢。 傅紫维打发了谨小慎微的御医,掸了掸衣袖,走到年修齐的身边,笑吟吟地道:“走吧,该去赴宴了。” 年修齐摸了摸肚子,本来还有点饿的,这个时辰了他饿劲都过了。身旁的傅紫维突然靠近过来,年修齐慌忙闪开,警惕地看着他道:“大人请自重。” 傅紫维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脚道:“我还受着伤,如果自己走出去岂不是穿帮了。秀棋就忍心看我被殿下责备么?” 年修齐一怔,这就被傅紫维钻了空子,将半个身子都压在他的肩上。 “有劳秀棋了。”傅紫维搂着他,把脸靠在他的肩头笑道。 年修齐无奈,只能任劳任怨地拖起秦王的这位青梅竹马兼左膀右臂,一步一晃地往外走去。 宴会厅里,秦王和太子隔桌相望,还在用眼神交战。因为是与皇上和太后一同用膳,谁也不能坐下。年修齐听说过这个规矩,如今看秦王和太子都还站着,桌边也没摆椅子,瞬间便觉得一阵胃疼。 民以食为天,皇家这种做法太不人道了。窥一斑可知全豹,宫廷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过分的规矩,怪不得把好好一个秦王殿下养成这个样子。 被腹诽的秦王突然心有灵犀似地看了过来,眼神甚是犀利,把年修齐吓了一跳,心里扑通扑通跳快两下。 只是被秦王看着,为什么会觉得紧张呢? “你们两个怎么去了那么久,过来。”秦王向他和傅紫维一伸手。 年修齐慌忙就要走过去,靠在他身上的傅紫维突然发出一声轻呼,弱弱地萎顿在地。 年修齐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差一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病弱人士。 他过去将傅紫维扶了起来,低声道:“傅大人,别玩了,不要这样吧,要不然让他们给你搬个椅子坐一下?” 傅紫维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头敛下眼睫,嘴角边常挂的笑意也消失了。 “今日难得气氛良好,在下有些得意忘形了。我与秀棋亲密无间,秀棋是否觉得为难了?秀棋也许不知道,自从各人长大之后,今日这样的氛围便再也没有过了。” 他声音低落,神情消沉,让年修齐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借题发挥还是果真伤了心,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非是如此,我一点也不为难,傅大人万莫多想――”年修齐慌张地解释道,差一点扶不住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傅紫维。 一双大手突然从另一边将傅紫维扯了过去,年修齐只觉肩头一轻,扭头一看,便看到吕东洪一手拽着傅紫维,一边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 傅紫维本是书生雅士,哪里受得住吕东洪的手劲,瞬间蹙起眉头,忍痛的表情也真切起来。 年修齐忍不住道:“吕将军,你手上轻一些――” “适可而止吧。”吕东洪冷声道,“要调情也不看看场合。”说完拽着傅紫维走到大厅一角,将他推倒在摆在那处的椅子上。 傅紫维摸着被抓得肿痛的手臂,怒气冲冲地看着吕东洪。 62、补全本章。。。一早早到了今天中午真是对不起大家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门外传来太监的高声通报,几人再顾不得其他,忙跪地迎驾。 年修齐不敢抬眼,眼角余光只扫到一抹玄黑色的衣摆从他面前快速掠过,而后又有一袭富贵堂皇的迤地衣裙闲庭信步一般慢慢滑过。 这是萧国地位至高的两个人,即使不出声也威压十足,年修齐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脑袋挨在冰冷的地板上,心里默求这太后娘娘快点走过去。 偏偏事与愿违,那绣着繁复祥纹的衣裙竟在他面前停住了,一道淡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秀棋质子不需如此多礼,起身吧,到哀家身边来。” 年修齐闻言心中大骇,浑身僵硬地跪伏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不管他并非程秀棋本人,他现在可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在莫林县他可是坏了李家的大事,太后心里指不定怎么恨着他呢。现在让他到太后身边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年修齐下意识地朝秦王看去,心里却隐约担忧这人恐怕还是个靠不住的。 没想到靠不住的秦王这时倒十分有担当地替他出头了。 秦王起身走到太后身边,低首禀道:“太后娘娘,秀棋质子落水失忆,许多事都不记得了,连礼数也忘了。让他跟在太后娘娘的身边,只怕会冲撞了娘娘。” 太后突然冷哼一声,目光凌厉地看着秦王,道:“他有没有忘了礼数,哀家不知道。秦王殿下的礼数又在哪?哀家和皇上都未叫起,连你皇兄也跪着,谁让你起来的?你还真想越过太子去不成?!” 当着厅里这许多文武臣子和宫廷内侍的面前,太后这么明显的借题发挥,要给秦王难堪,年修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同在此处的萧国主却默不作声,显然并不准备为秦王解围。年修齐心里生气,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秦王。却见他一脸淡然,在太后脚边复又跪下谢罪,惟有一双掩在袖下的手掌,慢慢握了起来。 年修齐心里一疼,这便是元颢在自“家”的处境。他以前只听闻过秦王那些褒贬不一的事迹,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也只当他是天生冷心冷情。如今他却忍不住想,元颢长这么大,可曾享有过一天的关心疼爱? 虽说天家无父子,但太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三皇子也无忧无虑,惟有秦王却一路走来步履维艰。这般的不公平,怎不让人心生怨忿。 年修齐越想越觉得心疼,看向秦王的眼神也越发柔和似水。 太后执意要年修齐跟在身边,在场之人惟一能说得上话的萧国主不开口,其他人谁也无法。秦王也担心年修齐,怕他胆怯慌张,转头看向年修齐,却一下子对上了两汪清泉一样的眸子。那双眼睛也在看着他,里面波光潋滟,无限柔情。 这待遇他可从来没有过,这眼神也是第一次见,秦王倒被唬了一跳,不知道那家伙的小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 年修齐已从地上起身,乖乖地跟在太后身后,向前走去。 太后经过太子时又停了下来,一脸和蔼地将太子扶了起来,与刚才给秦王难堪的举动截然相反,偏心的程度让年修齐一直侧目,连带着对太子的好印象也全都化为乌有。 太子看向他,年修齐却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太子也只能苦笑着后退一步,扶着太后走到厅前放置的宽大的椅子边上。 此时那一直闭目养神的萧国主才开口道:“传膳。今日乃是家宴,不谈公事,诸位无需拘礼。”说着命几名内侍搬了椅子放到桌边。 年修齐偷眼打量着这位一国之主,秦王的父亲。 萧国主却不像秦王的俊挺,反而面相柔和,眉宇间有一丝皱纹,看上去似乎总是皱着眉头一样,因此便显得有些优柔寡断。 他于国政上不过不失,在年修齐的印象当中,他是合格的守成之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只是因为当年上位不易,多亏于太后和李家大力扶持,萧国主登基之后也对李家多有倚仗,才导致今日李家势大,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众人一一落座,诸宫女和内侍也都悄无声息地退出大殿,一时之间殿上静默无声。太后看了吕东洪一眼,缓缓开口道:“吕将军也来了啊。本是自家随便吃顿便饭,今天倒是够热闹的。” 吕东洪忙起身行礼道:“微臣奉圣旨而来,望太后娘娘勿怪。” 年修齐好奇地看向吕东洪。太后这顿饭的不怀好意他已经清楚了,定然是为了莫林县那个案子。秦王这次大动干戈,抓了李家不少子弟,虽然都不是伤筋动骨的重要人物,但是小伤口多了也是会疼的。这案子于公于私都是泼天大案,要大要小全在秦王一念之间。 太后不敢公开为难秦王,要秦王放人也只有这种私下的场合最适合了。但这种事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吕东洪是太子和秦王都要争取的对象,这种假公济私的场面太后应该是不想让他看到的,但他居然也在被邀之列。年修齐原就有些疑惑,现在看来,居然是萧国主的旨意。有吕东洪在,太后还敢过分为难秦王吗? 吕将军知不知道自己的作用呢?年修齐摩挲着下巴眯眼看着他。吕大将军名声在外,那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人家手握重兵,虽说对萧国忠心耿耿,却经常不搭理圣旨,弄得皇上对他也毫无办法。他嘴上说得好听,是奉旨来吃饭,如果他不想,谁又能逼得了他。难道吕将军是特意来帮秦王的? 年修齐正在心里评断着吕东洪对自家秦王有几分情意,冷不丁被正主转过来的视线逮了个正着。吕东洪眼神向来带有杀伐之气,年修齐被他看得一哆嗦,慌忙低头不敢再看。 一直不作声的萧国主开口道:“好了,东洪也不必多礼。朕说了,这是家宴,你们都是朕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都是我萧国之栋梁,久未走动,彼此之间也万不可生了嫌隙。” 皇上这么说了,太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年修齐就坐在她老人家身边,只觉得身旁传来的威压越来越凝重,太后显然在生闷气。他苦着脸缩着身子老实坐着不敢动,生怕动辙得咎,看不去好不可怜。 好在太后也没搭理他那一茬,年修齐只管默默地吃饭,该举杯的时候跟着举杯,心里盼望着这顿鸿门宴赶紧结束。 有吕东洪在场,太后果然没有为难秦王,她的目的既达不到,自然也不想跟着这一群不肖子孙吃饭,只坐了片刻便带着人离开了。 年修齐终于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就想往秦王身边靠过去。还不等他有所行动,萧国主那柔和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秀棋公子,到朕身边来。” 年修齐一僵,求救地看向秦王。萧国主却又开口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朕也乏了,你们都退下,秀棋留下来陪朕说说话。” 小生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啊――年修齐只管咬着嘴唇看着秦王,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负心汉一脸坦然地陛辞,随同众人一起离开。 再看那吕东洪,看那傅紫维,看那太子――最后一个姑且不算,平常不是争自己争得面红耳赤的吗?!现在是怎么回事?一顿饭就把你们收买了吗?!就把他出卖了吗?!这饭也不怎么好吃啊他觉得! 不管他在内心如何呼喊,那几个负心汉很快就走得不见踪影,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个虎穴狼窝里。 “秀棋,随朕来。”萧国主开口道,转身走在前面,却是往后宫的方向越走越深。 年修齐被几个内侍拥在前面,身不由已地跟着走,心里的痛苦无法言表。 他终于要失身了吗?虽然皇上的确显得年轻,长得也不错,可是他不喜欢老头子啊,他还是喜欢年轻的肉体――不,他根本就是喜欢女人的啊!皇家如此□□之事,为什么一定要把他这清清白白的读书之人牵扯进来呢?年修齐欲哭无泪,心里把秦王骂了几百遍,又难得记起了自己那素昧谋面的“未婚妻”。 63、这顿饭终于吃完了。。。 年修齐被挟迫着往前走,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不多时只见皇帝停下了脚步,一挥手将下人禀退,偌大的寝殿里灯火昏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年修齐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心里想着如果这个皇帝真要对他行不轨之事,他该如何应对?反正绝对不能让他得逞。连秦王都没能得逞呢,怎么能让别人捷足先登。 萧国主只是背对着他,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年修齐,你这无忧无虑的简单性子,当真是泥足深陷之人的曙光。怪不得那些孩子,都喜欢围着你转。” 无缘无故地夸他?其中必定有阴谋。年修齐提醒自己莫要轻易上当,虽然这话听在耳里是挺舒坦的…… 萧国主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年修齐,把年修齐吓得猛向后退,险些绊倒。 萧国主笑了笑,道:“你怕朕?朕听闻你一直对颢儿死心踏地,可以说一说为什么是他么?” 年修齐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小心翼翼地回道:“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萧国主继续道:“你今天也见到太子了,难道太子就不好,就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年修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萧国主笑道:“你这个小东西倒是警惕。朕可不是故意套你的话,罢了,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朕也只是随便问问。” 皇帝说留他下来说说话,竟然真的只是说说话,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也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谴人送他出宫。 年修齐被人送到宫门外,尚自有些迷糊,向四周看了看,顺着街道慢慢往□□走去。 皇宫离□□不远也不近,骑马只需一刻钟,走路却也要走不少的距离。直到他一只脚踏上了□□门前的阶梯,年修齐才猛然从自己的思绪当中醒过神来。 这个秦王,竟然完全没等他?!而他竟然就自己走回来了?!好像他上赶着倒贴一样。 年修齐心里一生气,踏上去的脚步也收了回来,扭头就往外走。但放眼望去,不远处的街市虽是一片灯光通明,这偌大的京城,却只有身后这座威严的□□,才能让他感到一丝归属。 年修齐在□□大门外踱来踱去,踌躇良久,既不想离开太远,又不甘心自己先跨进那道门去,纠结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大门突然打开,士丁和士丙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正是秦王。 年修齐的身后也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士甲从不知何处的黑暗当中显露了身形,走到秦王面前行礼道:“属下参见秦王殿下。” 年修齐略显惊讶地看着他,难道士甲一直跟着自己? 秦王点了点头,又看向年修齐,不知是想气还是想笑,一脸无奈地道:“还不过来?你在本王王府大门前面耍什么花枪。” 年修齐灰溜溜地走了过去。反正是秦王先开的口,不算他上赶着。 秦王一把包揽住他略显纤瘦的身躯,带着他往府里走去。 “皇上没有为难你吧。”秦王开口道。 年修齐听他一提这件事,心里憋着的委屈全都泛了出来,绞着手指酸酸地道:“殿下还好意思说。您就自己说走就走,把我一个人留在皇宫。您就不怕皇上逼迫我――” “什么?皇上能逼迫你什么?秀棋又在怕什么?”秦王促狭地低头看他。 年修齐哪好意思把自己那些荒唐的胡思乱想说出口,事实证明萧国主也的确是正派之人,没有对他做什么。 他抬手推开秦王的脸,嘟囔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无耻……” 秦王不以为忤,反倒分外和气,搂着年修齐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进了门,将年修齐按在椅子上坐下,秦王又迂尊降贵地亲自捧来一碗茶,塞到小质子的手里,笑眯眯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小质子离了皇宫就自觉地走回□□来,这让秦王殿下心情甚是愉悦。 “说说看,皇上跟你说了什么?”秦王逗着他开口。 年修齐想了想,道:“皇上问我为什么跟你好。” “哦?那秀棋是怎么回答的?” “唔,你是个好人。”年修齐啜了一口茶,轻轻叹道。 秦王英俊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是个什么回答?为什么有种不太愉快的感觉? 秦王还想问什么,年修齐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啊地一声猛地站起身来,手里的茶碗也差点掀翻。 秦王帮他扶稳,责怪地道:“你也是有身份的人,就不能矜持一点,让下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年修齐根本顾不上听秦王说些什么,慌慌张张地挣开他,抬脚就往外走:“我……我突然困了,我回去睡觉了。”话音未落,人已摔门离去,不见踪影。 这一次饶是英明神武的秦王也怔住了,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了。依他对自己父王的了解,他不可能为难秀棋,看小质子刚才的反应,显然在宫里也没受什么委屈。现在这又是哪一出?本来气氛良好,你侬我侬打情骂俏――不,是宾主尽欢,就这样被破坏了。 只听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又突然近了,那急躁又拖沓的脚步听得秦王直皱眉头。这家伙自从失忆之后,实在是越来越没气质了。 他坐在椅子里八风不动,冷眼看着小质子一头冲进来,把手里捧着的的茶碗搁在桌上,又转身跑了,期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秦王盯着桌上的茶碗,恨恨地磨了磨牙,站起身来矜持地一挥衣袖,大步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对于如此任性妄为,不顾及殿下心情的小情人,秦王殿下是坚决不会姑息的。虽然这个小情人从没顾及过他的心情。 士丁从藏身处走出来,向秦王行礼道:“殿下,泠如夫人遣侍女来报,自殿下离京已久未相见,近日身感微恙,望见殿下一面。” 秦王皱了皱眉头,回头往年修齐的院子方向望了一眼,还是叹道:“本王公事繁忙,难有闲暇。去宫里召名御医来给她看看。” 士丁垂首应了,又迅速地隐没在黑暗里。 64、坦白身份了。。。 年修齐回到自己的房间,连轻儿也顾不上搭理,将房门猛地关上,后背抵在门上,惊魂不定。 年修齐,皇上叫他年修齐。皇上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这怎么可能呢?他变成程秀棋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萧国皇帝,连与程秀棋有过床第之欢的秦王和傅紫维都没有发现异样,为什么会被皇上知道?甚至连他的名字都―― 难道――程秀棋果然和他一样,换了他的身体,还已经见过了皇上?!也惟有这一种原因,才可能让皇上一见到他,便直接喊出他的名字。 这又未尝不是一种试探。毕竟身体互换这种事太匪疑所思,顶着一张陌生的脸的程秀棋即便向皇帝全盘交待,皇帝也未必全信。因此那一声唤,只怕是试探的成分居多。但无论他是哪一种回应,恐怕都无法打消皇帝心里的疑虑,甚至会连身为“程秀棋”的他也一直怀疑上。 年修齐心里打着一阵阵的小冷颤。被皇帝在心里惦记上可不是好事,万一连累了秦王岂不是罪过更大了? 轻儿在门外焦急地拍门叫道:“公子,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被人欺负了么?告诉轻儿啊,虽一个人闷着。” 房门吱哑一声打开,年修齐一脸郁闷地走了出来。轻儿忙凑过去仔细端详他,担忧地叫道:“公子――” 年修齐抬眼看着轻儿,心里也是一阵的忧郁。如果事情败露了,他连轻儿也要失去了吧?轻儿一定会回秀棋质子的身边的,对于轻儿来说,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轻儿。”年修齐悲伤地轻轻搂住轻儿,“轻儿千万要记得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 轻儿有些不明所以,却依然点头:“当然。轻儿从小和公子相依为命,每一天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年修齐听他这样说,却越发觉得难过起来。 一连两天,年修齐都没出现在秦王面前。秦王也端着骄矜,硬没让人去唤他,打定主意绝不惯着这恃宠行凶不把他这个主人放在眼里的家伙。 没想到第三天一早,那张漂亮又可爱的脸蛋就又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一丝丝忧郁和悲伤,原本圆润起来的脸颊又消瘦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竟让悦尽千帆的秦王殿下看得好一通心跳如雷。 难道他就好这一口?失忆傻乐的小美人都欠缺这么一丝韵味。可从前的程秀棋既美且又高贵深遂,也从没触动过秦王殿下矜持的内心啊? 秦王端坐在书案之后,一手擎着书卷,抬起眼皮看了站在门口的年修齐一眼,轻咳一声,沉声道:“王府书房重地,岂是随意可以进来的?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年修齐立刻将踏进书房的脚收了回去,情绪低落地道:“喔。是小生失礼了。” “恩。”秦王满意地点了点头。 年修齐转身往外走去:“那小生去找傅大人说说话吧。” “你给本王回来!”秦王将书一摔怒斥一声,瞪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 年修齐困惑地回过头,扒着书房的门往里看:“可是殿下似乎很忙。还是国事重要,小生不能打扰殿下。” 秦王恨恨地磨了磨牙,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本王也没那么忙。秀棋有何心事?尽可向本王道来。本王定为秀棋排忧解难。” 年修齐点点头,走了进去,非常自觉地靠到了秦王的身边,居然让秦王心里升起那么一丝丝的受宠若惊。 “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离开了,殿下会想我吗?如果殿下发现我说了谎,会恨我吗?”年修齐闷闷不乐地抓起玉虎造型的镇纸摩挲着,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秦王抬头看了他一眼,揽过那纤细的腰肢:“说谎?秀棋有什么事瞒着本王?自己交待,本王可以宽大处理。” “交待,我也想交待。可是怕殿下不信。”年修齐为难地道。 秦王信誓旦旦地道:“那好,本王保证,只要是秀棋说的,本王无不相信。” “真的?”年修齐惊喜地看向秦王,对着秦王脸上宠溺的笑容,他又突然有些羞赧。 他知道秦王以前并不喜欢秀棋质子,可是秦王对他明显越来越好。秦王不知道两人交换了身体的真相,是不是可以说明,秦王心里更加喜欢的,其实是他本人,是那个有些迂腐的小书生? 看着秦王俊美无双的脸庞,仅是想到这个可能,年修齐便感到胸膛里心跳一阵加快。 夫子,对不起,学生的官路好像走歪了…… 年修齐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如果我说我不是程秀棋,我只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殿下会相信吗?” 秦王一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说起糊话来了。” “过分!”年修齐恼怒地推开他,“说了无论我说什么你都相信的,结果还是不信我。” 说完挣脱秦王的怀抱,一气之下跑了出去。 为什么在他如此忐忑伤心的时候,那个混蛋还要揶揄他?一点也不把他的伤感当回事。 秦王仍旧端坐在书案之后,面上的笑意消失,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紫维,如果我说我并不是秀棋质子――”年修齐坐在傅紫维身边,犹疑地开口道。 傅紫维抬手打断他的话,依旧仰头微微闭着双眼,笑着轻声慢道:“今日之你我与昨日之你我皆非同一人,凡人又何需执着――” 年修齐看着他一副神棍模样,轻叹了口气,理智地不再往下说。 “吕将军,我并非你心里爱恋的秀棋公子。您以后也莫再纠缠我了。”年修齐站在吕东洪的武器架前面,向着练武场上正耍着长剑挥汗如雨的吕大将军道。 吕东洪一剑挥出,斩断年修齐背后靠近的小虫子,剑风吹起年修齐的发丝,吓得他噤若寒蝉。 吕东洪一步步靠近过来,带着浓重的煞气,逼得年修齐一步步向后退去,一直将他逼到墙角,一只手狠狠地撑在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年修齐。 65、不如跟本将军谈谈心? 年修齐怯怯地抬眼看着吕东洪,咽了咽口水。 “你说什么?”吕东洪用他低沉的声音威胁道。 “小生说……”年修齐嚅嚅道,最终在吕东洪逼人的视线之下还是明智地决定闭上嘴巴,“将军没有听清就当小生什么都没说吧。” 吕东洪冷哼一声:“你到底是不是程秀棋,本将军早就怀疑了。” 年修齐疑惑道:“早就怀疑了?什么时候?”没发觉啊,不是一直追着“程秀棋”追得很卖力吗? “多嘴!”吕东洪瞪了他一眼,“本将军的心思岂是你能猜度的。” “是、是,小生自不量力了,小生对将军高山仰止。”年修齐连连应是,心里亦轻松下来。 他跟三个人坦白身份,没想到竟然只有吕将军如此机智地相信了他。其他两个的反应,一个糊涂一个神棍,真是让人万万想不到。 吕东洪低头看着属于程秀棋的那张至美绝伦的脸庞,眼神稍微柔和下来。 “不管你认为你是谁,本将军眼里看到的,就只是你。”吕东洪低声道,修长有力的手指似触非触地划过年修齐的脸颊,似乎怕碰到他就会弄痛他一般小心翼翼,“不管是曾经□□本将军的小妖精,还是你这蠢笨又机灵的小东西,在本将军的眼里,那都是你。” 年修齐心里瞬间警钟长鸣,一脸戒备地看向吕东洪。 吕东洪得寸进尺地将一只大手按上他纤细的腰肢,低笑道:“秀棋似有许多心事。不如到本将军房里谈谈心吧。” “不要!”年修齐一把推开他,大怒道:“又是这样!全都是这样!你们谁都不相信我!一群蠢材!”说完便蹬蹬蹬地跑走了。 吕东洪顺势倚在墙边,沉默地看着年修齐跑远的背影,眉间渐渐凝起一丝纹路。 年修齐从将军府里出来,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充斥着嘈杂的人声,他却只觉得那些都离他很远。他站在人群的中央,却觉得孤寂,难过。 他顶着程秀棋的皮囊这么些日子,周旋于他从前只能仰望的贵族之间,虽然嘴上告诉自己这都是形势所逼的无奈之举,却未尝不曾在心底偷偷开心过,庆幸过,自以为是靠他自己赢得了那些天之骄子的喜爱和肯定。毕竟以前的程秀棋并不得人心不是么? 可直到今天他鼓足勇气坦白身份,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他们――无论是秦王,傅紫维,还是吕东洪,他们眼里看到的从来不是他这个一文不名的小书生,永远只是那位出身高贵身世可怜的秀棋质子。无论讨厌或者喜欢,都与他这个小书生无关,只有程秀棋,才有资格参与进他们的爱恨情仇。 年修齐思虑着这样的事实,心痛得忍不住想要落泪。他揪着胸口的衣裳,咬紧薄唇,忍耐着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嫉妒,好嫉妒。嫉妒程秀棋的美貌,嫉妒程秀棋的高贵,嫉妒他和秦王的纠葛。 这么丑陋的情绪他一点也不想要,却遏制不了它疯狂地滋长。 如果他没有程秀棋的身份,如果只是那个从偏远小城前来赶考的小书生,秦王会多看他一眼么? 忍了半晌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一滴滴砸在街道的青石板上。 石板上水滴的晕染渐渐多了起来,天空突然传来一阵响雷,周围的路人纷纷加快脚步,年修齐却停了下来。冰凉的雨点滴落在背上,如同他凄冷的内心。 一把伞突然遮在他的头顶上,一个高大的人影转到他的面前,秦王无奈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 “玩够了吧,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跟我回去吧。” 温和的嗓音听得年修齐心中一阵悸动。这是他一直向往的秦王殿下,高贵不凡,如今却为他撑伞遮雨,温柔地对他说话。 如果他不是程秀棋,秦王会这样对他吗?如果是小书生在路边淋雨,秦王会停下脚步么?当日在江上时两船交错,秦王不同样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程秀棋的身上,根本没有多看他一眼么? 年修齐抬脸看着面前的秦王,却只觉得心痛如绞,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秦王拥住他拍了拍,叹道:“这是怎么了?早让你不要去将军府,你偏不听。是不是吕东洪欺负你了?告诉本王,本王不会放过他。” 年修齐连连摇头,把脸埋进秦王的胸前止不住地哽咽。 这大概是他作为程秀棋的最后的时光了,等到真相大白之时,他便不会有机会这样靠近秦王了。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才发现,他并不想离开呢?不是作为属下对于主上的忠诚,不是作为读书人对于皇家的拥护,只有深深的眷恋。 他眷恋着秦王。年修齐想着,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 秦王一手撑着伞,一手拍着他的后背,就这样站在京城的大街上,与怀里的小书生在雨中相拥而立。 66、现身 年修齐在忐忑中又过了几天,等到宣他进宫的圣旨终于来到时,他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到底是生是死,一切就在今天有个定论吧。 年修齐抱着视死如归的觉悟踏上了前往皇宫的道路,秦王将他送到王府大门,站在马车边上替他理了理衣衫,笑道:“早点回来,晚上让厨娘给你做好吃的。” 年修齐听得眼圈一热,心里的那点英雄气概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秦王那张英俊的脸,吸了吸鼻子道:“殿下,你能跟我一起进宫么?” 秦王笑道:“小傻瓜,皇上又没有宣本王,本王怎能随意进宫。太后娘娘那边无错尚要挑本王三分错来,本王岂能授人以柄。” “你!”年修齐有点生气,一甩车帘,闷声道:“我们走!” 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年修齐又忍不住挑帘回头望了望,秦王还站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 年修齐鼻子酸酸地坐直了身体。这个男人,还是不够喜欢他的吧? 进了宫,直接被侯在宫门处的小太监领到了皇上跟前。年修齐一撩衣摆叩了下去:“草民叩见皇上。” “哦?”皇帝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秀棋质子明明有爵位在身,何以自称草民?” 年修齐苦笑道:“皇上,您别拿小生开玩笑了。小生实在惶恐至极。” 皇上没有开口,殿里却突然响起另外一道似熟悉至极却又似十他陌生的声音。那声音轻佻地笑了笑,轻声道:“皇上就不要吓唬他了,听说他这几天过得可是惶惶不可终日呢。” 年修齐骇然抬起头来,循声看去,只见那殿前的阶梯上正坐着一个人。那人朝他眨了眨眼,用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张脸庞冲他挑眉一笑,笑容中极尽轻浮浪荡。 “你、你!”年修齐红着脸指着他张口结舌,“你是程秀棋?!” 程秀棋将一条手臂撑在身后,俏皮一笑道:“我是程秀棋,我也是你啊。” “你才不是我!”年修齐气愤地看着他那放荡模样,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原来的那张脸还可以做出这般神情作派,简直有辱斯文。 “你、你自重!不要用别人的身体做些奇怪的事!”年修齐怒道。 程秀棋一努嘴道:“小书生,皇上在此,你怎敢如此放肆。” “我、小生――”年修齐顿时想起站在一旁很久没有彰显存在感的皇上,连忙又趴地跪好。 一双脚走到他的面前,那令他愤怒的轻佻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我说你,也太不珍惜别人的身体了吧。我身为堂堂云水国皇子,怎么可能跪得这么没有仪态。” “你还说!你快过来跪下!”年修齐拉着“自己”的手将人扯到身边。程秀棋配和地跪下来,口中道:“你轻一点,这可是你的身体,磕着碰着你不心疼啊。” 皇上站在一旁看了片刻,突然轻叹一声,转身道:“你们两人先吵明白了,朕再过来。”说完便抬脚离开了。 年修齐怔怔地看着皇帝的背影,猜测着圣意是生气了还是有别的意思,直到有人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还不起来,不是你的身体你就这么不珍惜,随便跪这么长时间会伤到我的膝盖的。”程秀棋抱怨道。 年修齐回过神来,猛得转向他,看着那张自己似曾相识的脸。以前只在黄澄澄的铜镜里见过,模糊又木讷,如今如此清晰鲜活地呈现在自己面前,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娇俏妩媚,一身的小太监服也丝毫没有掩去一丝光芒。 妩媚,妩媚――好端端得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妩媚?!年修齐惊怒交加,抓过“自己”的身体把手往领口里探。 “你这个浪荡子!你没用我的身体做什么奇怪的事吧?!你不会又跟什么人好上了吧?!我警告你不许胡来,这可是我的身体!” “胡来的是你吧?!你松手。”程秀棋叫道,“你非礼的可是你自己啊。” 年修齐忙松开了手,把手背到身后,瞪着眼前的程秀棋。 程秀棋一旋身又坐到了台阶上,看着年修齐,扑哧一声笑了,拍了拍身旁的空地:“过来,坐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年修齐看了看门外,不知道皇帝到底去了哪里,这大殿里除了他和程秀棋二人,也再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因此他也不必拘谨,直接走到那描龙画凤的台阶旁边席地而坐。 程秀棋扭头看了看他,年修齐赶在他之前开口道:“先说好,你不准用我的身体做些奇怪的事。不准勾搭其他男人!” 程秀棋听着,突然大笑起来,直笑得年修齐脸色涨红,薄怒道:“你笑什么?” 程秀棋摇头笑道:“你这话说得,怎么,好像我媳妇似的。” “谁是你媳妇,你严肃点。”年修齐正色道,“我问你,那天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在皇宫里?” 年修齐一边说着,一边暗自觉得奇怪。他与人相交素来客气有礼,可是对于面前的程秀棋却如同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并不感到一丝拘谨,明明只是头一次见面的人而已。也许是因为自己太熟悉他的身体,而眼中看到的又是自己二十几年来见惯了的模样。 程秀棋轻叹一声:“种种事由一言难尽,只能说是机缘巧合,你我必定要在此相见的。那些先不提,我今天找你来是因为一件事。我原先身中奇毒,受制于李良轩,如今半年之期将至,若不能及时拿到解药,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那、那怎么办?”年修齐也发愁起来。这些天来他一直沉浸在身份揭穿的恐惧和即将与秦王分别的悲伤之中,中毒这件事还真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秦王殿下也许会有办法。”年修齐喃喃自语道。 “秦王也知道?!”程秀棋疑道。 年修齐点了点头:“我一得知此事,便告诉了秦王殿下。” 程秀棋摇头道:“那就是一头没有心的野狼,你告诉他有什么用。别指望他了,此事还需另寻他法。” 年修齐听得不乐意了,道:“秦王殿下是个好人,你对他有很大的偏见。” 程秀棋转头看他:“你怎么这么向着他?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明明用的是我的身体啊,你这是什么眼神。” 年修齐更加不悦了,想起那时在船头上看到的一幕,心里的小酸意又涌了上来,争辩道:“你不喜欢他?你不喜欢他,那时候你跟他在船上干的什么好事?!” 程秀棋一怔,突得一脸落寞,摇头长叹道:“你不会懂的。” 年修齐眯起眼睛道:“你不会是贪图秦王殿下的美色吧?!” 程秀棋呛着了似的咳了几声,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瞪圆了看着年修齐:“你、你说什么呢?简直荒谬。莫要胡说八道了,快来说说解药的事。” 年修齐皱眉发愁道:“可我对解药一无所知啊。你知道要怎么拿到解药么?” 程秀棋将双手放到膝盖上,坐姿分外秀气,道:“解药向来是李良轩要胁我的工具。这一次李家遭逢大变,皇上又刻意阻拦太后向秦王发难,李良轩想救下被抓捕的子弟,恐怕只有通过你的手了。你会知道中毒的事,应该是他已经找过你了吧?” 年修齐点了点头,程秀棋又问道:“那他提的什么条件?” “他要我把秦王殿下搜集到的证据全部拿给他,拿不到的也损毁。” 程秀棋拍了拍手道:“这就简单了,你照做就是,先把解药换回来。” “绝不可能。”年修齐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才不会出卖秦王殿下。” “那你就等死吗?!”程秀棋瞪着他道,“这可是我的身体,容不得你私自决定!” 年修齐道:“我也没想死啊。这件事不只关系到秦王殿下,李家通敌卖国,我怎能助纣为虐?” “他通的敌也是我家而已。”程秀棋没好气地道,“别讲什么大道理,你先把我美丽娇嫩的躯体保住好不好?” 年修齐将头摇得波浪鼓一般,气得程秀棋想下手打他,却终究因为那是自己的身体,舍不得下手。 “你个书呆子!” 年修齐道:“对了,皇上!皇上既然知道你我二人的身份之事,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皇上没有办法吗?” 程秀棋向着大殿门外看了一眼,摇头叹道:“皇上?呵,九五之尊又如何?还不是处处遭人掣肘。这条路行不通的,不要再想了。” 年修齐狐疑地看着他,道:“对了,你还没有说清楚,你和皇上,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信了你的邪,相信什么灵魂互换的荒唐故事。你不会真的和皇上――”他一下眯起眼睛,抓着程秀棋养得皓白的手腕怒道:“你没有拿我的身体乱来吧?!” 程秀棋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抽回自己的手腕细细揉着:“我又没有老眼昏花,皇上都多大岁数了。我向来只喜欢年轻有力英俊多金的男人,放眼京师够格与我有肌肤之亲的也不多。” “哦,你终于承认了!”年修齐怒道,“还说你不是贪图秦王的美色?!你这个大色胚!” “有没有你这么能吃醋的啊?!”程秀棋叫道。 里面吵吵嚷嚷地没个消停,站在门外听了好大一会儿的男人嘴角边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最终还是决定推门进门。 靠里面两个小家伙,恐怕天黑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 来人一进门,还在吵闹的两人一齐停了下来。年修齐转头一看,慌忙又正色地跪了下来:“小生叩见皇上。” 奇特的是这个时候,他心中的忐忑不安早已尽数褪去。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那是不是意味着,也许他可以不用离开秦王了? 67、国内第一的大腿 “平身吧。”皇帝温声道,态度和蔼。 年修齐恭谨地起身,仍旧低首立在一旁。 皇帝打量了他几眼,笑道:“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圣人门生,知书达礼,与秀棋质子大有不同。即便是同一张脸,也断不会让人认错了。颢儿与你相处日久,居然没有丝毫起疑,他也实在太大意了。” 年修齐回道:“这……并非秦王殿下大意。借尸还魂这种事,一般人听了也只会觉得荒唐,连信都不会信,又怎么会主动往那个方面想呢。” 不待皇帝开口,程秀棋抢白道:“你才尸呢,我那么美丽娇嫩的身体给你白白占了便宜,你要懂得感恩。” 年修齐忍住瞪他的冲动,低头嚅嚅念道:“小生的身体也被你占了便宜呢……” 皇帝笑着制止道:“好了好了,不要吵。小书生说得对,若不是当日亲眼见了你,朕对于质子所说的灵魂互换之事,也是断不能相信的。” 上一次面见皇帝时的惧怕和慌张还历历在目,这一次所有事情都摊开,皇帝又如此温和可亲,年修齐反而轻松了。他忍不住好奇道:“既然皇上已经知道此事,不知皇上打算怎么办呢?” 皇帝笑道:“小书生想要如何呢?” 年修齐想了想,回道:“小生想要留在秦王殿下身边,望皇上恩准。” 程秀棋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对皇帝道:“他想当您的儿媳妇,您看着办吧。” 年修齐一下子红了脸,皇帝也拘谨地轻咳两声,二人不约而同地把程秀棋的话忽略过去。 皇帝道:“你不用慌张,朕并不打算如何,一切皆由你们自己作主。朕听闻你一心想要做官,可有此事?” 年修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绞了绞手指道:“可惜小生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参加科考。” 皇帝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要谁做官还不是朕一句话的事。” “这……不太好吧。”年修齐羞赧地点着手指尖,对这位伸着大腿尽管他抱的萧国头一号靠山道:“这影响不好……” “那算了。”靠山嗖地一下把大腿收了回去,“难得修齐如此公私分明,朕十分欣慰。” 这一下轮到年修齐暗自懊恼,几乎要流下泪来。他并非那么光风霁月铁面正直,如果能靠皇帝陛下一句话捞个官来当当,他自会为百姓做些好事,为秦王殿下好好做事,至于这官是怎么来的,有那么重要么?! 可惜靠山已经揭过这一茬,顶着他的脸的那个无良质子假惺惺地把皇帝扶到龙椅上坐下。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小太监,侍候皇帝也是理所应当。 皇帝气定神闲地坐下,又开口道:“此次宣修齐入宫,也是应秀棋质子的恳求。如今你二人已然相见,不知对于日后之事,你二人有何打算。” 程秀棋道:“只要皇上遵守与秀棋的约定,秀棋便再无他求。” 年修齐好奇道:“约定?什么约定?” 程秀棋看也不看他:“跟你无关,说了你也不会懂,土包子。” 年修齐气结。 皇帝又看向年修齐,和蔼地道:“修齐有何打算呢?” 小生想当官。 年修齐在内心默默地想着,却是不可能说出口的。他想了想,道:“小生如今跟在秦王殿下身边,一切都十分稳妥。只是今日进宫之前,小生才向几个人坦白身份,虽然他们看起来并不相信,但是事后回想起来,难免会起疑。对于这件事,小生现在觉得甚是为难。” 程秀棋问道:“哦?你都告诉谁了?” “自然是秦王殿下,傅大人和吕将军。” 程秀棋撇了撇嘴道:“你很可以嘛。吕东洪我都没来得及勾到手。难道他就好土包子这一型的?” 年修齐还顾不上生气,忙看向龙椅上的皇帝。当着皇上的面就说这么直白,也未免太放肆了! 皇帝只是慈眉善目地无奈摇头,程秀棋又道:“你不用看皇上,皇上身为萧国第一人,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遮遮掩掩才是对皇上的藐视。皇上哦?我说得对吧。” 皇帝无奈地道:“秀棋,你少说两句。修齐,你若想留在颢儿身边,朕不会阻碍你。但是颢儿生性多疑,你恐怕要受些委屈了。” 年修齐为难地道:“难道不能向秦王殿下解释清楚?既然质子也在这里,只要让秦王殿下见到质子,他定会相信移魂之说。” “我才不见他。”程秀棋道,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绝美的脸蛋换成你这平庸的姿色,怎么好意思去见老相好。不见。” “你、你欺人太甚。”年修齐惊怒地脱口而出道,“谁平庸了?小生的身体明明清秀可人,秦王殿下一定会喜欢!” 转脸看到秦王殿下的老爹还在堂上坐着,虽然他正襟危坐一直对此类对话假装听不见,但年修齐可不能假装没说过,瞬间脸色通红,呐呐地低下头去。 程秀棋扑哧一声笑了,皇帝淡然开口道:“质子身份特殊,移魂之说又太过惊世骇俗,传出去难免被有心之人利用。此事不宜让更多人知晓,只局限于这个大殿之内,只在朕与你二人之间。其他人,务必要瞒着。至于你来之前对那三人的坦白,大可不必理会。移魂之说荒唐不羁,即便生疑也无法确信。你且放心,若他们敢为难你,朕会为你作主。” 皇帝都这么说了,年修齐自然只能听命。 皇帝又道:“好了,朕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秀棋,你送他出宫吧。” 年修齐糊里糊涂地进了宫,又糊里糊涂地被人送出宫,到最后也没想明白皇帝的用意何在?只是为了让他和正主相见?他和程秀棋在殿里商量中毒之事的时候,皇帝一定是听得到的,只是他居然一字不提。难道真的被李家掣肘至此?那这皇帝当得也怪没滋味的。 程秀棋将他送出宫门,又与他一道上了马车,一路将他送回□□的街头。马车绕了一下路,走了小半个时辰,程秀棋趁机在马车里将解毒之事与他商量了一番。 “既然你不愿意背叛秦王,那只能从太子殿下那处入手了,太子殿下与李良轩关系尚属亲密。太子与我虽交情不错,但是恐怕也不会为了我去偷药。如何拿到解药,还得多费一番思量。我已经禀明皇上,你以后想要进宫,只需持此令牌即可通行无阻。我不能常出宫来,你要记得来找我,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切莫耽误。”程秀棋说着拿出一块木制的小巧令牌递到年修齐的手上,殷殷嘱咐道。 年修齐收好令牌,看着程秀棋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 虽然与程秀棋相见这半日老是斗嘴,但他从心底感到与程秀棋分外亲近,他们如今可说是息息相关,移魂的遭遇竟成就了这份特殊的关系。此时要暂别,心底竟然生出一丝依依不舍的离情别绪来。 “我会的。你也要记得保重身体。”年修齐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别对我的身体做奇怪的事。” 程秀棋乐得笑出了声,道:“宫里除了皇帝全是太监和女人,我想做也没机会啊。” 年修齐刚刚放下心来,程秀棋又道:“不过我可以自己做些……奇怪的事。”他舔了舔白嫩的指尖,冲着年修齐眨了眨眼。 年修齐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上,一把抓过他自己的手:“你敢!不许做!” 年修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看着那马车辚辚地顺着街道驶远,他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往□□狂奔而去。 一路闯进王府大门,往秦王的书房跑去,此时他也顾不上礼法,一把推开书房大门,又转身将房门一关,叫道:“秦王殿下,你猜我今天入宫见到了谁?!你总是不相信移魂之说,这一次你总要信了!” 至于皇帝金□□待的不得让第四人知道的圣旨,年修齐早刻意抛之脑后了。 68、介于正经和不正经之间的谈话 秦王坐在书案后面,从一堆帐册里抬起头来,不满地挑了挑眉头:“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年修齐闻言瞬间安静了下来,整了整衣衫,低着头缓步走到秦王身边。 秦王英俊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这家伙鲜有如此听话的时候,一下子这么乖巧,秦王殿下反倒有些不习惯了。难道是生气了?秦王虽然总是对他发号施令,但似乎从心里并没指望自己的话被当一回事,一下子被当回事地遵从了他反倒有些担忧起来。好歹他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不说一言九鼎也是金口玉言,不知道这样的心态算是什么个状况。 秦王看了看年修齐的脸色,赔着小心地道:“秀棋是怎么了?这个……本王也不是故意训斥你的,别往心里去呵――” 年修齐摇了摇头,略带矜持地道:“秦王殿下说得对。小生的确不应该放浪形骇,小生会记得秦王殿下的教诲。” 秦王一听,难得有些失态地手忙脚乱了一番,将手中的朱砂笔扔到桌上,一把拉过年修齐的手:“这是怎么了?没吃错东西吧?” 年修齐瞪了他一眼,你才吃错东西呢。 自从知道自己可以继续留在秦王身边之后,他便一改之前的颓丧,瞬间又充满了斗志。秦王对他这么好,想必不全是程秀棋的美貌的缘故吧,总有一部分是属于他小书生的。他既然喜欢上了秦王,缘何不能争一争。和程秀棋相比,他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既然要争,第一步便从迎合秦王的喜好开始吧。秦王不喜他大呼小叫,那他便收敛好了。 秦王被他这一瞪瞪得舒爽许多。但没想到小质子眼波一转马上把那凌厉的一瞪化成了两汪春水,还掩唇一笑盈盈道:“秦王殿下不要说笑了。小生可是有要事与殿下相商。” 秦王看着惺惺作态的小质子,寒碜得眉毛都揪成了一团。 “什么事?”秦王淡定地端起茶碗来刮了刮茶叶,“是否在宫里又被人刁难了?” “殿下还记得小生说过的,小生并非秀棋公子吧?小生本是偏远小镇进京赶考来的书生,机缘巧合之下与秀棋公子换了灵魂。如今的秀棋公子就在皇宫里,伪装成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今天皇上召我进宫,就是让我与秀棋公子相见。这一下,殿下总该相信小生了吧。”年修齐说完,有些得意地看着秦王,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让他之前不相信自己,现在总不能不相信皇上吧。 秦王听完,居然只是淡定地放下茶碗:“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很多事都可以解释了。” “比如?”年修齐好奇地道。 “比如若只是失忆,缘何秀棋这么冰雪聪明的人会变蠢了。” “难道小生不冰雪聪明?”年修齐有些伤心地道。 秦王看了他一眼,突然叹息一声,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笑看着小书生的脸色渐渐变红了。 “我问你,在皇宫里的时候,难道皇上没有嘱咐你不得将实情告知他人?” “有啊。”年修齐乖乖地点头。 “那你为什么告诉本王呢?皇上所言皆是圣旨,你这是抗旨不遵,懂吗?” 年修齐看着秦王道:“为什么不能告诉你?你不说我不说,皇上又不会知道。” “呵,小傻瓜,这都不懂,还敢说自己冰雪聪明呢。”秦王笑着刮了刮他的脸蛋。 年修齐抹了抹脸,道:“非是不懂,是不为也。小生是明人不说暗话,事无不可对人言,小生是坦荡荡的真君子。” “好了好了。”秦王笑着打断他,“一夸起自己来就没完了。” 年修齐眨着眼看着秦王,等了片刻没见他再多说什么,忍不住道:“殿下,就这样?您没有别的要说的吗?” 秦王道:“秀棋想听本王说什么?” “移魂之事,不是很荒唐的吗?殿下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 秦王高深莫测地一笑,不语。 年修齐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带着崇拜地看着秦王:“殿下一定早就知道了是吗?殿下果然是英明神武料事如神。” 秦王仍旧但笑不语。但饶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有些老脸微热。 早就知道个鬼,移魂换体这种事谁会去想?! 为免在此事上过多纠缠,秦王将话题茬开一道:“你既不是程秀棋,那告诉本王,你的本名是什么?” “小生姓年,鄙名修齐。”年修齐带着些羞赧地第一次正式地向秦王自我介绍。 “修齐,年修齐。”秦王低念道,那低沉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听得年修齐一阵面红耳热。 “你不会还有个哥哥或弟弟吧。”秦王道。 年修齐不解地看着他。秦王笑道:“那就应叫年治平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齐的父母志存高远哪。” “反正我的名字就是不如质子的雅致好听就是了……”年修齐不满地喃喃道。 秦王一琢磨,也点头道:“那的确。秀棋这名字,叫着便感――啧,齿颊留香,余韵悠长。” 年修齐听在耳里,痛在心里,泫然欲泣地看着这个负心汉。 突然咕的一声传来,秦王顺着声音看向年修齐。小书生瞬间心事全收,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 “在宫里呆了半天,有点饿了呢。” 秦王一听,喜出望外地传了膳,吩咐下去之后,也一脸欣慰地摸了摸年修齐的肚子。 “好久没听你喊饿了,本王正担心呢。食欲好什么都好。” 年修齐挺了挺肚子,又用手拍了拍,笑道:“平了呢。前段时间吃太多,都吃出小肚腩了。还是瘦点好,瘦一点好看。”他一脸感叹地摸着小腹。 书房的大门突然毫无预警地从外面打开了,傅紫维一边迈步进来一边道:“大白天的,殿下关着书房门干什么――”话音未落便看到抱在一起摸着小书生肚子的两个人,剩下的话瞬间吞进了肚里。 傅紫维一脸微妙地看着他二人,举着扇子上下上下地点着:“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年修齐慌忙从秦王怀里钻了出来,秦王也老神在在地摊开双手,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傅大人。”年修齐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 傅紫维走到年修齐的身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指着他的小肚子道:“秀棋,你难道有了不成。” 年修齐听得一头雾水,秦王瞪了傅紫维一眼:“你不要打趣他。说吧,你来有何要事?” 傅紫维不满地撇了撇嘴:“怎么?没有要事我就不能来了?好歹我也是丞相之子,朝堂新贵,没事就不能来□□做做客么。” 秦王点了点头:“那的确不能。” “好过分!”傅紫维不满地叫道,带着受伤的表情柔弱地靠到年修齐身上,“我当初年轻懵懂,真是猪油蒙了心才听信你的花言巧语跟了你。跟着你我不如跟着太子,好歹太子对我很好,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秀棋,你说是不是?” 年修齐嚼着这话味道有些不对,但还是习惯性地安慰道:“傅大人说得对。” 秦王无奈地看着这两人:“紫维不要闹了。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傅紫维这才正色起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西北来的八百里加急密件。信使说疆外蛮族又在蠢蠢欲动,恐怕不日将有战事。吕东洪在京城怕是呆不久了。” 秦王接过急件验了火漆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扫过,眉头凝起。 “上一战吕东洪不是已经将蛮族打残,至少十年之内无法兴风作浪么。便是重整旗鼓也太快了些。”傅紫维缓缓道。 “吕东洪才刚向本王靠拢,有人便迫不急待地要将他调离京城了。”秦王冷冷一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修齐看了看傅紫维和秦王,不解地道:“吕将军执掌重兵,这难道不好么?就算他心意未决又远在西北,不能帮着秦王殿下,但也保证了他不会帮助太子啊。” 傅紫维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家伙,你不懂秦王殿下的处境……” “不需多说。”秦王道,一边将密信焚毁,“此事暂且不谈。目前还有迫在眉睫之事。” “什么事?”年修齐问道。 秦王看向他:“你身上的毒,半年之期将至了吧。” 69、寻找解药的办法 年修齐点头道:“是的……” 傅紫维惊讶道:“什么毒?秀棋为何会中毒?” 年修齐要解释,秦王止住他,自己向傅紫维道:“这是李良轩和云水国主控制秀棋的手段。秀棋一直失忆,所以记不起来,上一次进宫的时候李良轩要求秀棋偷盗莫林的证据换取解药。所以这些日子秀棋心神不宁,还到处胡言乱语。” 年修齐瞪大了眼睛看着秦王就这么当着他的面随便造谣血口喷人,他几时胡言乱语了? 秦王面带威慑地瞪了回去,不准他开口解释。 傅紫维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秀棋前段时间跑到我府上说些什么移魂之事。” 年修齐站在傅紫维身后欲哭无泪。 秦王点到即止,有意茬开话题道:“当务之急,是要拿到解药。” “这可难了。”傅紫维用扇柄点着手心,“李府可是龙潭虎穴,这解药从何寻起。” “他不是要莫林县的证据么?大不了,本王双手奉上。”秦王道。 年修齐一听,顿时两眼发热,满心感动。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为了他的安全,连秦王这样的男人都会如此不顾后果。年修齐心里很有些身为红颜的自觉,越想越觉得感动满足,只是他必须阻止秦王的义气用事。 “秦王殿下――这、这如何使得?李家通敌卖国,罪无可赦,莫林县的证据绝对不可以落入李良轩之手。” 秦王撇了他一眼:“还用你说,本王岂会不知。” 既然知道还要这样做,秦王殿下果然是情深意重的真汉子也―― “证据当然要作假了。”秦王道,“莫林县的案子放在那里,就是悬在李良轩头上的一柄利刃,谁也别想动它。本王便是现在动不了他,也要那老家伙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年修齐的所有感动瞬间消失无踪,一脸不悦地看着秦王。 “如何造假?李良轩老奸巨滑,可不是好糊弄的。”傅紫维道,“万一失手,解药拿不到,秀棋就危险了。” 年修齐在傅紫维身后频频点头,不满地瞪着秦王。 “事关秀棋性命,本王自然不会大意。”秦王道,“容本王再斟酌一番,以作万全之策。” 年修齐从秦王的书房里退出来,心情低落地绷着脸。万全之策?白痴才信你。混蛋秦王!还是程秀棋靠谱一些,至少会心疼自己的身体。秦王果然是个靠不住的。以前靠不住,现在也靠不住。 年修齐第二天就拿了令牌又进宫去了,找到正在御花园里偷懒摸鱼的冒牌小太监,两人一脸凝重地在假山后面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 “怎么办?毒发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年修齐道,“我们得尽快找到解药。” “秦王呢?”程秀棋在“自己”的脸上又摸又揉,喃咕着念道,“皮肤怎么这么干?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保养我的身体?” “别乱摸。”年修齐捂着脸躲开他的手,“请自重。小生跟你说正事呢。” “那还不简单,你向秦王撒个娇邀个宠,让他把解药拿出来救我。”程秀棋道。 “是救我。”年修齐不满地道。 程秀棋无所谓地一摊手:“随便啦。小书生,会撒娇吗你?要不要――本宫教教你啊――”说着便一脸兴味地扑了过去。 “君子动口不动手!”年修齐慌忙向后撤去,双手护在胸前一脸戒备地看着程秀棋,“小生从来不撒娇,不邀宠,此非君子所为,小生也不屑为之。” “真的?”程秀棋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摸了摸下巴道,“依本宫来看,明明就是撒娇的能手,啧。反正你只要想办法让秦王乖乖交出证据就够了。” “不行!”年修齐断然拒绝道,“那些证据至关重要,不可以让李良轩拿到或者毁掉,这个办法不行,你不要再打这个主意了。” “你真麻烦。”程秀棋靠在山壁上叹道,咬了咬手上的草根,“那就只能找太子殿下了。” “找到太子殿下,然后呢?”年修齐疑惑地问。 “太子与我有些私交。”程秀棋道。 年修齐警醒地道:“哪方面的?” “当然是君子之交。”程秀棋无奈地道,“但是太子此人心软,向来怜我身世,你不愿意向秦王撒娇,就去向太子撒娇吧。让他带你我二人进李府,我们去将解药偷出来。” 年修齐听着,心里隐约觉得不太靠谱的样子。 “你知道解药藏在哪里么?”年修齐疑道,“再说,就算偷出这一次的解药,还有下一个半年呢?我不愿意一直受这种东西的挟制。” 程秀棋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彻底的解药,只怕李家也没有,只有咱俩那个好弟弟才有。至于找解药,你放心,我吃那个东西吃得都要吐了,闻着味道我也能找出来。” 年修齐也站了起来,虽然心里忐忑,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相信程秀棋的话,姑且一试了。 太子东宫,书房里。 年修齐在扮成小太监的程秀棋的陪同下,一起来此造访太子。他与太子仅有过一面之缘,此时几乎还是陌生人,因此心里不免紧张。何况太后三令五申要他不准接近太子,想到那个严厉的手握重权的女人,他免不了心里发怵。 两人被带到书房里的时候,太子正站在书案后面提笔挥墨,笔下似是一幅雅致书画。 看到年修齐进来,正欲跪下行礼,太子忙走过来扶起他:“秀棋何时如此拘礼了,太后娘娘曾经找过你是么?本宫都知道了。难道秀棋是怪本宫不能阻止太后娘娘么?” “小生不敢。”年修齐慌忙弯腰行礼。 太子面上露出无奈之色,叹息一声,将年修齐扶了起来,拉到自己的书案边。 程秀棋在后面偷偷地向年修齐竖了一根大拇指。 果然很会撒娇哦,看把太子心疼得。出师大捷,再接再厉。 年修齐似与程秀棋能够心里相通一般,只看他促狭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无奈地低叹一声,他明明只做到了正常礼仪而已,夫子教导的时候没说还有这种功效啊…… 年修齐低头看到桌面上的那幅画。画面上是一个眉目清丽的美人,盈盈微笑地看着画外之人,满眼温柔。 太子轻轻地抚过画中人的脸庞,低叹了一声。 “本宫好想云儿。秀棋如果怪罪本宫无力反抗太后,本宫无话可说。本宫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这个太子当得,是不是窝囊了些。” 年修齐看着画中之人,深深地震惊了。 不是因为画中之人的美有多么惊为天人,比起他天天在镜中看到的姿色来还是差上些许的。也不是因为太子的款款深情,毕竟情之一字身不由已,即便是达官贵人也有情深似海的痴儿。 让他如此震惊的是,画中之人居然是个女人! 年修齐一脸敬佩地看向太子。不容易啊,这个京城里终于有个男人是喜欢女人的了。 70、第 69 章 太子感觉到年修齐的视线,笑了笑,将画卷了起来。 “不说那些了,秀棋今日来找本宫,不知所为何事?” “这……”年修齐有些犹疑地看向程秀棋。 程秀棋走上前来,笑着向太子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安好。” 太子将他打量了几眼,笑道:“原来是禾公公。你不在父王跟前伺候着,怎么有空到本宫这里来。”他说着看向年修齐,“你们认识?” 程秀棋将年修齐拉到后面,自己向太子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秀棋公子自从失忆之后就变得比较内向,皇上怕他在宫里迷路或者受人欺负,因此让我跟在秀棋公子身边,时时照料。” 太子点了点头:“父王倒是有心了。” “还有一事,需要太子殿下帮忙。”程秀棋又上前一步,弯身恳求道。 “公公不必多礼,何事?” “秀棋前些日子在宫里开罪了李国舅。虽是无心之过,但秀棋公子心里一直十分过意不去,想要登门道歉却又不得门路,还望太子殿下能够牵线搭桥。” 太子笑道:“本宫道是何事。这事不要紧的,李国舅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国舅向来仁爱慈详,秀棋也不必放在心上。” 年修齐和程秀棋两人一起暗暗腹诽。就那老头还仁慈?明明是天字第一号的老奸巨滑。 程秀棋道:“总之,秀棋公子要去李家谢罪,还需要太子殿下带个路。” 太子自然满口答应。见他应承下来,程秀棋又与他定下时间,事情办完之后便寻了个借口拉着年修齐急急离去,徒留太子一人站在这偌大的宫殿中,形影相伴。 年修齐心有不忍地回头看了看,挣开程秀棋的手:“好了,走那么快做什么。你与太子既然私交甚好,难道看不出来他心中苦闷?你为何一点也不在乎,来找他就只是为了让他帮忙么?” 程秀棋无奈地道:“不要告诉我你还同情上太子了?人家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同情?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还有要事在身,没有时间在这里磨蹭。” 年修齐好奇道:“你还有要事在身?你能有什么事?” 程秀棋也不介意他过问自己的私事,大大方方地拉着年修齐一路疾行,一直走到一处大殿外。 “这是什么地方”年修齐缩着肩膀躲在程秀棋身后,看着这气势恢弘的几座屋宇,心里有些发怵。 这位秀棋质子很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也不知道皇上到底给了他多少自由,让他可以在皇宫里到处走。 “这是皇上下朝以后接待臣子的地方。”程秀棋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年修齐吓了一跳,拉着他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还鬼鬼祟祟的,万一被侍卫发现了怎么得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程秀棋哪里肯依,扒着墙角不放,任年修齐在他身后拉扯,只是面带桃花地专注望着大殿门口。 “别扯了,衣裳都让你扯乱了。”不多时程秀棋突然回头斥了一句,站起身来把衣衫拉好,又整了整头发,转身向年修齐道:“我美不?” 年修齐看着自己的脸,一下子憋得脸色通红。 虽然他是觉得自己长得挺不错的,可是让自己赞自己一声美还真是……很不好意思的。 程秀棋也没真心等他回答,又扒回墙角看了看,只见大殿里有几人鱼贯而出,有一个男人走在众人的后面,他身材高大,脚步沉稳。 “终于出来了~吕将军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是这么玉树临风,威武有力。”程秀棋咬着嫩白的指尖嘿嘿笑道。 年修齐探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一般的吕东洪。 “你还惦记着吕将军呢。”年修齐无奈地道。 程秀棋根本无暇搭理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我们的事解决了,你可以走了。拿着我给你的令牌出宫去,没人敢拦你的。”说完也不等年修齐回应,就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去。 年修齐懒得看他勾搭别人,捏了捏腰里的令牌,转头往另一边走去。 没走几步,年修齐突然回过神来。他怎么能这么一走了之。那个春心荡漾的家伙用的是自己的身体啊!如果他跟吕东洪这个那个了,他怎么对得起秦王殿下?! 想着这一茬,年修齐猛地停住脚步,转身往回疾走。好在程秀棋和吕东洪二人并未走远,两人肩并着肩慢慢往前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 程秀棋面色微红,眼泛桃花地看着吕东洪,柔声细气地道:“听闻西北又有战事,吕将军又要出门打仗了啊?” 吕东洪撇了他一眼:“你身为内侍,岂可过问政事。” 程秀棋掩唇一笑,抬眼望着吕东洪,端的是风情万种,柔情似水。 “那便不问政事,问一问吕将军的私事,可使得?” 不待吕东洪回应,年修齐突然从身后冲了过来,一把将程秀棋拉到自己身边,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吕东洪显然对他的突然出现也很是意外,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程秀棋?” 年修齐顾不上搭理他,只是凑近程秀棋的脸低声怒道:“别到处发春,你用的可是我的身体!不准乱来!” “讨厌,谁发春了。”程秀棋一手捂着脸颊嗔道。 年修齐愤愤道:“看看你,一脸的春心荡漾,你给我矜持一点。” “你们做什么?”吕东洪被冷落到一边很是不快,负手沉声道。 两人谁也没搭理他。 程秀棋眨着水润的眼睛道:“哦?那也没有办法,我一见到吕将军,就面红耳热,浑身发软,好想被他――” “住嘴!”年修齐忙捂住他的嘴,防止他用自己的嘴巴和声音说出一些太有辱斯文的话来。 程秀棋乖乖地闭了嘴,眨巴着眼睛,突然伸出温热的舌尖在他掌心里舔了舔。 微痒的感觉从掌心传来,年修齐却像被蛇咬了似的一把收回手来背在身后,满脸通红地看着程秀棋:“你、你――岂有此理――” 被冷落到一旁的吕东洪看着他二人说着悄悄话你来我往,更加地不快了,负在背后的手也狠狠一握。 “你们在做什么?!” 依旧无人搭理。 “我怎么了?”程秀棋伸出嫣红的舌尖舔过嘴唇,低笑道:“那不是我的身体吗?我的身体你也要管?!” “当然要!” “管得还挺宽。”程秀棋啧了一声。 被扔在一旁忽视良久的吕将军终于忍不住要发怒了。 71、第 70 章 “程秀棋!”吕东洪一声怒喝,惹得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做什么?”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吕东洪面露疑惑,年修齐将程秀棋推到一边,自己走到吕东洪身边,笑着一揖道:“吕将军,别来无恙否?” 吕东洪皱眉看他:“你与禾公公很熟?” 年修齐摇头道:“刚认识而已。” 吕东洪哼了一声:“刚认识就这么亲热,秀棋公子倒是对谁都不见外。” 程秀棋站到年修齐身边,一脸憧憬地看着吕东洪道:“此言差矣,秀棋和将军才是最不见外的。” 看他一副控制不住要扑过去的发春模样,年修齐忍不住额头青筋直冒,挡在程秀棋的身前,向吕东洪赔笑道:“让将军见笑了。禾公公这就要回去伺候皇上,我陪将军一起出宫门吧。” 吕东洪挑眉看着年修齐。居然听到他主动说要作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罕事。他打量了年修齐片刻,点了点头:“既如此,那走吧。”说完转身就走,笃定了年修齐会自己追过来。 眼看着吕东洪渐渐走远,年修齐才转头瞪着程秀棋道:“你不要用我的身体乱来。” 程秀棋拿眼斜撇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你这无趣的老学究,我懒得理你。”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年修齐在后面急道:“说了不准乱来,听到没有!” 程秀棋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如今托庇于皇帝陛下,他老人家管我管得死死的,我哪有胆子乱来。” 年修齐听得一阵疑惑,皇上还管这个?这是太闲了还是太忙了?不管怎样程秀棋安守妇道就好,他还指望以后换回来呢。 没觉得哪里不对的小书生得了这样的保证,心里一阵快活,蹦了几步追赶吕东洪去了。 吕东洪是练武之人,脚程不慢,他只先行了那么一会儿,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年修齐疾走了一段路程也没看见他的身影,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刚才说陪他出宫只是缓兵之计,免得自己和程秀棋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实际上他才不愿意和那个自恋的家伙走一路。反正他追也追过了,没追上就怪不了他了。 年修齐心安理得地放慢了脚步,慢慢地往宫门外走去。 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刚到了转角处,却从对面冷不丁地冒出一个人影来。年修齐躲闪不及,一下子撞到了那人的身上,马上就被紧紧地揽住了肩膀,按在那人胸前。 “几日不见,秀棋竟变得如此热情,却要本将军如何消受?”吕东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吓得年修齐脖子上汗毛直竖。 “吕将军――” “秀棋,本将军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吕东洪突然道,让年修齐一时间忘记自己想说的话,呆呆地抬脸看他。 秦王得到的消息是真的,吕东洪真的要出去打仗了? “秀棋愿不愿意随本将军出去看看?”吕东洪突然放软了口气,低头看着年修齐的眼睛,“秀棋久居京城,周旋于权贵之间,就不想离开这座牢笼,出去看看外面广阔的天地?” 这话若是程秀棋听到也许会心动――不,他肯定会心动,吕东洪什么也不说他都要扑上去了,被这样邀请他还能矜持得住才怪。 不过他不是程秀棋,也不是被关在牢笼里的金丝雀,京城是他的向往之地,何况京城里还有秦王。年修齐挣扎着要推开吕东洪:“将军不用客气。我、我哪也不想去。” “为什么?因为元颢吗?!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就这么死心踏地?!”吕东洪一改刚才的温和,面色严厉地恨恨道,“当初是谁处心积虑要逃离□□?这才不过几日你又回心转意了。元颢拿什么收买的你?恩?名利地位?还是荣华富贵?!”他突然大手按住年修齐的后颈,低头逼近他的脸庞。 年修齐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圆眼睛看着吕东洪。 吕东洪都要被他气笑了,冷声道:“怎么,你以为本将军要强吻你?!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那你倒是放手啊!年修齐在心里呐喊,两只手捂着嘴巴却一刻不敢放松。 吕东洪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跟年修齐较劲似地瞪了片刻,咬牙道:“你给本将军把手拿开。” 年修齐连连摇头。开玩笑么,拿开方便你占便宜么。 吕东洪冷笑道:“天真。”说着他手上不知使了什么邪法,年修齐只觉得后背到肩膀一麻,手上就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软软地垂了下去。 他因为紧张一直咬着嘴唇,形状漂亮的薄唇被浸染得嫣红水润。 吕东洪看着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偏又带着一丝天真无邪,纯真无垢,竟忍不住浑身燥热,一股邪火从心底涌上。 一开始的动机是什么早已弄不清了,是果真不屑强迫他吗?每每午夜梦回之时,那一夜在将军府中绽放的妖娆身影,混合着日后那一双简单纯粹的明亮眼眸,在他阖着的黑暗视野中交替出现。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格,矛盾地集于一身,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 年修齐畏惧于吕东洪那双狼一样侵略的黑眸,撇过脸急道:“将军请自重!” 他焦急四顾,偏偏这里十分偏僻,半天也见不着一个人影,这一下才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你怕我?”吕东洪眯眼端详他的脸,声音响在耳边,带着风雨欲来的威压之势,“你现在是真的怕我?” 年修齐只觉得心里咚咚急跳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平日里敢于顶撞秦王,顶撞傅紫维,顶撞吕东洪,是因为他那弱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告诉他,他们不会伤害自己。一旦真的触怒了对方,那直觉便引导着他缩回去,收起他弱小的爪牙,乖乖地匍匐在猎人的脚下。 年修齐低着头缩着身体,胆怯又柔弱。 吕东洪带着几分爱恨交加地瞪着他,想狠狠地欺负他,又想温柔地呵护他,却无论哪一种也下不了手。半晌他突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松开对他的钳制。 “吓着你了?秀棋别害怕,本将军不会把你怎么样。”吕东洪放柔了声音道。 年修齐怯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试探地往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吕东洪在原地负手而立,对年修齐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只是沉声道:“本将军一定会带你离开京城的,你记住本将军今日对你说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离开元颢。”说完便深深地看了年修齐一眼,利落地转身离开。 年修齐疑惑地皱起眉头,心底泛起一丝捉摸不透的预感,思忖了片刻却不得要领,又想起自己还在皇宫里,赶忙收起心绪,急步赶往宫门外。 这一次秦王很有良心地派了车马在宫门外侯着,看到年修齐出来,便有一名小厮跑到近前,殷勤地将年修齐带到车上。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缓缓地驶动起来。年修齐出神地盯着车外后退的街景,想着今日所遇之事。 程秀棋的偷药计划能不能靠谱尚在其次,吕东洪凭什么说自己会心甘情愿离开秦王殿下?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年修齐一回到□□,向下人问清楚秦王在哪里,就轻快地飞奔过去,将前一日发生过的不快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殿下,小生回来啦。”年修齐跑到王府花园中央的湖边,远远地看见湖心小亭上秦王的身影,便欢呼一声,脚不沾地地跑了过去。 秦王一回头,那张英俊的脸上果然还是那副皱眉瞪眼的德行。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又是毫无新意的训斥,“你一大早去了哪里?说也不说一声,本王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他明明就知道自己进了宫,还派人去接了,偏偏又要这样问,显然是心有不满,找借口发作呢。 年修齐小跑了这一路还在微微地喘着气,偷偷地打量了秦王几眼,从那张故作严肃的脸上没感觉到什么实质的危险,便放心大胆地端起秦王放在石桌上的茶碗猛灌了一大口茶水,又砰地一声将茶碗放回去。 秦王嫌弃地用一根指头将那茶碗推到一边。 年修齐呵呵笑着,也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殿下,你真是不诚实。” 秦王淡淡地撇了他一眼,不屑开口。 “我早上进宫去了,没有到处乱跑。今天在宫里,我碰到吕将军了哦。”年修齐继续道。 秦王终于看向他,矜持地端着姿态,等着他自己说下去。 年修齐却将话题一转,道:“不知殿下对于如何拿到解药,可想出办法没?” 秦王不满地皱起眉头:“那不过是小事一桩。你碰到吕东洪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吕将军说要出去打仗了呢。”年修齐捏着手指尖道。 “废话!”秦王冷哼一声,“这还需要你告诉本王?!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哦,那就没什么了。”年修齐想了想道,“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了。” “你――”秦王将手中的闲书往石桌上一拍,剑眉一横,满是威仪,“不要与本王耍你的小聪明。他无缘无故和你说出征的事做什么?到底还有什么,从实招来!” 闻着空中这若有似无的醋味弥漫,年修齐从心里感到甜甜的,不好意思地捂起脸颊。 他和秦王殿下处对象呢,他一定是夫子历届学生里政治成就最高的…… 秦王皱眉打量他:“好端端地发什么春?坐下把事情说清楚。” 年修齐扭捏地在秦王身边坐下,将双手在膝盖上放好,正襟危坐起来。 “吕将军说,一定要带我离开京城。”年修齐说着,心里又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吕东洪的口吻和神态,他说不出来哪里与平时不同,只是他离开前那深深的一眼注视,却总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72、第 71 章 秦王闻言冷哼一声:“他还是那么不自量力。” 年修齐小鸟依人地凑近秦王:“殿下一定要保护小生,吕将军好像真的对小生图谋不轨。” 秦王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原来不是你对他图谋不轨么?” 年修齐瞧着秦王这蹬鼻子上脸的劲儿,心里暗暗腹诽。怎么就这么小心眼,不就是早上进宫没告诉他么?至于记恨这么久么。 “殿下又不是不知道那不是小生,秀棋公子倒是对吕将军――”年修齐想着合适的措辞,一往情深?好像不太贴切,秀棋的那副饥渴模样,分明是,“恩,垂涎三尺。” 秦王乍一听了显些失态地呛到自己,他嗽了嗽嗓子,瞪了年修齐一眼:“胡说八道。” 在他们这些达官显贵眼中,小小的一个美艳质子,不过是贵人后院里的灵巧玩物,和柔嫩的奇花异草或是璀璨的珠宝等同,身如浮萍强颜欢笑,哪轮得到他去垂涎主人。 年修齐一本正经地严肃道:“小生才没有胡说。不瞒殿下说,小生在家中读书时,就对殿下十分向往。来到京城,能这样陪伴在殿下身边,小生早已心满意足了。只要殿下需要小生,小生一定会永远陪在殿下身边。别的将军大人哪里比得上殿下重要,小生要图谋也只会图谋殿下。” 秦王一怔,这是――小书生的示爱?!乍然听到这样坦白诚恳的一番话来,他竟不知如何反应。 逢场作戏,他早已得心应手。更加甜腻的情话也不知道听过了多少,酒酣耳热之际,又跟多少人有过虚情假意的耳鬓厮磨?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看似亲热的纠缠当中,到底有没有过一丝真情意了。 他追逐小质子这许多时日,追逐这具属于程秀棋的皮囊,这颗属于年修齐的内心,虚虚实实倒也乐在其中,没想到竟然是从那张柔软美丽的双唇中,先向他吐露了倾慕之意。这与他见多了的若有似无的挑逗完全不同,秦王知道这个笨书生也玩不了那一套。 心里蓦然柔软了下来,秦王探手揽住小书生瘦削的肩膀。 “一直这么乖不就好了。”秦王悠悠叹道。 年修齐顺势把脸搁到秦王肩上,想了想,觉得有一件事务必要提醒秦王:“对了,殿下也要小心。” “小心什么?”秦王悠然地怀抱美人,呷了一口茶水。 “小心秀棋啊,他对殿下的美色,也一直虎视耽耽呢,小生真是放心不下……” “噗――”秦王终是没把住天家威仪,失态地喷了一地茶水。 “啊!殿下,你没事吧。”始作俑者一脸关切地凑过来,“快擦一擦,别沾湿衣裳。” “你!”秦王一把抓住年修齐的手腕,对着他横眉怒视。 美色?!美色你大爷! 看他作出那副天真又无辜的神情,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有心的?! “回你的院子去!禁足!没本王的命令你一步也不准踏出那扇院门!” “那吃饭呢?”年修齐恳切地问,“殿下不是说过,喜欢小生陪殿下用膳吗?” “还陪本王用膳,美得你!”秦王残忍地冷冷一笑,“在本王气消之前,你就给本王饿着!” 年修齐急道:“那殿下为什么生我的气呢?总得让小生知道吧。” “滚回去自己想!”秦王殿下冷酷地命人将还在喊冤的小书生押了下去,拿起桌上的书呼哧呼哧地扇了几下,才算把自己的火气驱散了一些。 远远地从湖边走来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却是一身风流的傅紫维。 他与年修齐擦身而过,见他一脸委屈满面愁容,忍不住好奇道:“秀棋?这是怎么了?” “惹殿下生气了。”年修齐脚下稍一停留,就被身后面无表情的士丙往前推了推。 “殿下不许秀棋公子与别人说话,公子莫让小的为难。” 年修齐鼓了鼓嘴巴,依依不舍地看了傅紫维一眼:“紫维,记得帮我跟殿下求情啊。”说着便被士丙强硬地带走了。 傅紫维稀罕地回头看了片刻,便又大步地往湖心亭走去。 “这是怎么了?小秀棋又怎么惹着你了?”傅紫维笑着坐到秦王身边。 秦王摆手道:“不过是小事,不值一提。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傅紫维是带着要事来的,也没有在年修齐的事上纠缠过多,只是面色一整,沉声道:“殿下这些时日忙于莫林一案,想必还没有听到外面的传言。” “哦?是什么传言?值得你这么重视。”秦王亲手给傅紫维斟了一杯茶水。 傅紫维冷笑一声:“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传言,攻讦殿下子嗣不盛,福缘浅薄,拿这种东西大作文章呢。” 秦王手上一顿,片刻才道:“来源竟没查出来?” 傅紫维摇了摇头,又不屑道:“虽然对方藏得很深,暂时查不出来。但是这还有例外么,徐了李家人,还有谁会这样同殿下作对。” 秦王皱眉沉思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要如此武断。本王子嗣不繁,太子也是同样。对方何必放出这样的传言,简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是太子他们,难道还有别人?”傅紫维道,“难道是殿下其他的兄弟也不甘寂寞了?!不会是元铭吧。”说完自己却笑了起来。 萧国主如今四十三岁,膝下一共有六子七女,最小也是最受宠爱的儿子便是元铭,除了元铭其他几个兄弟都是资质平庸之辈。只是元铭虽然聪明伶俐,却生性天真,又受不得约束,从小便向往皇宫外面的世界,又向来与秦王亲厚,要说他要争夺皇位,还使出这种手段,傅紫维却是无法相信的。 秦王却没有笑,指尖在石桌上点了点:“紫维看得狭隘了。要争权夺利这种事,也不一定只有这几个人选。” 傅紫维奇道:“哦?!还请殿下指点,难道还有人有资格来争这萧国的皇位” 秦王笑了笑,却只是道:“那个人,这一次的棋走得太急了些。本王却猜不透,他为什么开始着急了呢?徒惹怀疑而已。” 秦王不明说,傅紫维知道他定有自己的打算,也不逼问,却话题一转,凝眉道:“不过,不管这传言是出自谁之口,殿下子嗣稀少,却是不争的事实。这分明是授人以柄,朝堂上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拿此事大作文章也不是不可能。这对殿下的处境十分不利。” 秦王也沉下脸来,傅紫维继续道:“当初太后娘娘亲口将一个蛇蝎美人指给王府,为的难道就是这个目的么。” 秦王眼光一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紫维小心地看了看他,又道:“我实在不懂,殿下早就知道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为何这些年来也未做过什么?还让她生下长子。就算碍于她的身份地位暂且不能动她,至少也能护住其他妾女,不至于这么多年来一无所出。” “动了她,还要劳烦本王的亲祖母费神再找那么几个蛇蝎女子出来,这岂非本王不孝。”秦王冷笑一声,“再说,避不过她的手段的女人,即便真的生下了孩子,就能保护得了?” 傅紫维看着这样的奏王,也只能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秦王年少时势单力薄,王府后院的女人都是一柄柄双刃剑,即能拉来利益,若不小心,也会伤了自己。秦王曾有过两个儿子,身为王府长子的那个孩子却无端病逝。那是秦王的第一个孩子,几乎倾注了他初为人父的全部感情。那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在人前落泪,他亲手埋葬了那个孩子,似乎也将所有作为父亲的感情一并留给了那个出生不久的小小生命。 从那之后他便对孩子这种东西敬而远之,后来又有几名侍妾生下女儿,他也只是冷淡地看望过一次之后便丢到一旁。如今秦王女儿有了三个,儿子却仍旧只有那个女人生下来的那个男孩。 “反正,我把话带给你了。”傅紫维一改刚才的郑重,有些懒散地道,“要如何处理就请殿下自己斟酌了。要我说,殿下也该关心一下后院了。” “本王自有分寸。”秦王摩挲着茶碗的边缘,沉声道。 年修齐就这样被秦王软禁在自己的小院里,一连几日没能出去,也没能再见上秦王一面,每天就跟轻儿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在每日三餐还是有人按时送来的,秦王还没有小气到不给饭吃的地步。 眼看着离毒发之日越来越近,年修齐也越来越紧张起来。偏偏这个时候不知道秦王去了哪里,想见也见不着,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办法拿到解药。 年修齐就这样忐忑地等到了和程秀棋相约的日子。程秀棋大概比他还要紧张他的身体,一大早就乘着宫里的马车赶来□□,拿着皇上的令牌把年修齐接走了。 年修齐坐到车上,忍不住唉声叹气。到了最后,还是得靠自己和这位靠不住的小质子。秦王殿下去了哪里,他到底有没有把他的性命放在心上?! 刚到了李府门前的大街上,两人的马车就被拦住。对面的马车帘子挑开,太子那张温和的笑颜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73、第 72 章 太子下了车,走上前来,一脸温和地笑道:“秀棋倒是心急。你这么诚意十足,李国丈一定会谅解你的。” 年修齐在心里不屑一顾。谁需要那个狡猾的老头子的谅解,他只需要那个老头的解药而已。 程秀棋在他身后戳了戳他,年修齐忙道:“太子殿下,禾公公奉皇上之命陪伴于我,我想将他也带在身边。” 太子看了他身后的程秀棋一眼,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当然可以。” 年修齐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也对太子的做法十分不认同。从太子的角度来说,无论他程秀棋还是这个禾公公都算是敌方派系的人,尤其是他不久前还帮秦王坑了李家一把,太子竟然一点疑心也没有。他若真的当上了萧国国主,这个萧国恐怕就不是元家的天下,而要改姓李了。 年修齐一边在心里腹诽着,一边跟着太子进了李府的大门。 程秀棋特意拉着他落后了几步,趁着前面的人不注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小书生你听着,等会儿那李国丈接见了你,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拖住他。给我多争取些时间,让我去找解药。” “你知道去哪儿找么?”年修齐抬头望望这比□□还大得多的大宅院,游廊屋宇如同迷宫,“这么大的地方你要怎么找?等你挨个找下来我都能在李府过年了。” 程秀棋伸手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平日里看你挺机灵的,怎么时不时就犯呆。我当然已经查清楚了解药的所在,现只等我过去把它牵出来,就万事大吉了。你只要拖住那老家伙两盏茶的时间就够了,别又闹僵了让人提前扫地出门。” “你查清楚了?在什么地方啊?”年修齐狐疑地看着他,“你天天在皇宫里住着,怎么查的啊。” “在东跨院的小书房里。怎么查的你就别管了,我有特殊的探查渠道。”程秀棋说完,悄悄地转头向四周看了看,“快到地方了,我先走了。”说完就身形一闪,隐在一丛花木后面,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年修齐有些紧张地目送他的身影离去,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道:“怎么不见禾公公?” 年修齐心里一跳,有些心虚地看向太子:“呃……他,他小解去了。” 太子将折扇掩住嘴唇,恍然大悟:“明白,明白。” 年修齐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子,看这神情就知道他在脑补些什么不好的事情。那可是他的身体,您在明白些什么啊? 两人又走了片刻,进了一座雅致的小厅。下人立刻奉上香茶,只是那李国丈却迟迟没有出现。 年修齐有些忐忑地捧着茶碗,打定了主意就算赖也要赖够了时间。不就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么,对于年修齐这个从小以当官为目标的资深官迷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他一盏茶都已经喝完了,按着程秀棋夸下的海口都已经过去了一半时间,那个李国丈居然还没有出现,想来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这傻老头,自以为威严,实则白送了他这么长时间。转头看了太子一眼,却见他也是心平气和地陪在一边,面上丝毫不见不耐烦。 似是感受到年修齐的视线,太子转头与他对视一眼:“秀棋等急了?” “不急,不急。”年修齐自然是不急,只是对方以太子之尊的身份,居然让人晾在这里也不恼火,也着实太平和没有血性了。 果然还是不如他家秦王适合当皇帝,光是这如狼似虎的皇亲国戚,都能把这个温和如水的太子殿下给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等年修齐意淫完,便又有人进了小厅。 他抬眼望去,却不是那李国丈,居然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冲着年修齐和气地一笑,端的是剑眉星目,俊美无匹,竟让见惯了秦王吕东洪傅紫维以及太子这般好容貌的年修齐闪了一下眼,颇感惊艳。 别的不说,这京城里的美男子真是一茬接一茬的,让人目不暇接。 那年轻男子先向太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跪地贴额:“草民南宫舒雅,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点点头,温言叫起。年修齐听得奇怪,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 南宫舒雅站起身,看向年修齐,笑道:“秀棋公子,别来无恙?难道公子不记得了,我们曾在宫里见过一面。” 他这样一说,年修齐总算记起来这张脸了。这不是那天他在皇宫里被李国丈威胁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么?却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因为那一次遭遇,年修齐心里对他便没了好感,只是敷衍地行了礼,便各自落座。 南宫舒雅先赔罪道:“李大人今日有些不适,未能亲自见客,还望太子殿下雅量海涵。” “无妨。”太子道,“人年纪大了,身子骨总是有些不爽利的时候。李国丈定要保重身体,萧国可是一日也离不得国丈这样的肱股重臣。” 二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几句,让年修齐更加疑惑这南宫舒雅的身份了。就说李国丈避见他二人,他还有好几个儿子可以接待太子殿下,这位南宫舒雅算是哪一根葱?连姓李的都不是,他们对太子殿下也未免太怠慢了。 南宫舒雅突然看向年修齐:“听说秀棋公子偶感微恙,李大人一直很是挂怀。上一次在宫里,李大人就说过,国丈府上有一位药到病除的名医,只是名医脾气太怪,诊金不要金银,只要他想要的东西。秀棋公子若能拿得出他要的诊金,他便能为公子诊治。” 太子有些惊讶地看向年修齐:“秀棋病了?为何从不告诉本宫?” “我没病。”年修齐嘴角抽了抽。太子殿下为何这么甜?真是别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这个南宫啥啥摆明了在威胁他,如此地明目张胆,也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南宫舒雅笑了笑,又道:“秀棋公子何必如此逞强,对谁也不说,让别人如何为你分担忧愁。听闻公子与秦王殿下交情不浅,难道对他也不说?若他知道了,想必也是心急如焚,不惜一切代价,定要将那名医请了去的。有什么事,比得上公子的身体重要呢。” 这一番话却有些戳了年修齐的痛处。他一开始就将中毒的事告诉了秦王,虽然他也并不愿意拿莫林一案的证据换取解药,可是秦王一直不闻不问的,却让他心中总有些委屈。 只是他可以委屈,却断断容不得外人说三道四。因此对这个南宫舒雅的印象更差了。 他勉强地笑了笑,道:“在下多谢南宫公子关心。” 南宫舒雅也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只是有意给年修齐提个醒,便又转开了话题,继续与太子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白长了一副俊模样,看起来比李国丈还坏。年修齐有点闷闷不乐地继续喝茶。太子却似乎很是挂心,也无意与南宫舒雅闲扯下去。 “今日秀棋是为那天在宫里开罪国丈之事前来道歉的,既然国丈身体有恙,我们便不多打扰了。”太子寻了个空隙道。 南宫舒雅无可无不可,依旧是那副笑模样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太子殿下和秀棋公子有心了,在下定为公子传达,国丈向来对秀棋公子赞赏有加,定然不会介意的。” 年修齐却着急了。程秀棋还没回来,他们怎么能这么走掉?!眼看着太子想要站起来了,年修齐忙道:“等等――” 太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年修齐脑子里焦急地转开了。 “我们――我与南宫公子一见如故,我们再聊一会儿吧。”年修齐急道。 太子有些讶异,南宫舒雅却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头。 年修齐嘴角一抽,这两人都是什么神情?不会有什么误会吧?!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误会就误会吧,他也得继续拖下去。 “不知南宫公子有什么爱好?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呢?”年修齐硬着头发继续与南宫舒雅搭讪。 南宫舒雅笑着看了他片刻,看得年修齐后颈发麻,他才慢慢说道:“在下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书也不曾读得多少,只是颇走过几个地方。” “那好,那很好。”年修齐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愿意聊下去就成,打足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南宫公子一定见多识广。不知公子都到过哪些地方呢?” 南宫舒雅倒是十分配合,年修齐问什么,他也都答上两句。就这样一个逗引着一个回答着,年修齐不知不觉又灌了几碗茶水下肚。 太子被晾在一旁,却有些忧心地看着千方百计逗南宫舒雅说话的年修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么片刻功夫,年修齐已经把能问的全问了,那可恶的南宫舒雅却仍旧老神在在,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一个字,一副你说不下去就立马送客的架式。 可恶的南宫啥啥,属驴的吗?!戳一下才动一下!可爱的小毛驴都比你勤快! “唔……原来公子的官话是近年来才学的,连四书五经也是来到中原之后才由李国丈启蒙的。真是不容易啊。”年修齐搜肠刮肚地要将话题继续下去,南宫舒雅不搭话就算了,那个太子不但不帮忙,反而见寻着了空隙马上就想辞行似的,年修齐忙道:“李国丈教你读书的时候打你吗?!” 太子无奈地看着他,南宫舒雅微微摇了摇头,笑道:“不打。” “你小时候你爹爹打过你吗?!” 太子看不下去了,插话进来道:“南宫公子的父亲就是李国丈。好了修齐,你就算和南宫公子一见如故,也不急于这一时。我们也该走了……修齐,你怎么了?!”眼看着年修齐突然抱着肚子弯下腰去,太子大惊失色,忙过来搀扶着他。 年修齐皱紧了眉头:“殿下,我刚才茶水喝太多了,我――” 南宫舒雅很是善解人意地道:“来人,带秀棋公子去更衣。” 一个下人从外面进来,引着年修齐往外走去。年修齐叮嘱太子道:“你陪南宫公子再说说话,等我回来。”说完便急急地跟着下人走了。 太子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南宫舒雅也笑望着他:“闻名不如见面,秀棋公子当真是个有趣的人儿。” “你不要打他的主意,他不是你能肖想的。”太子突然正了脸色,一反往常的温和,盯着南宫舒雅的视线颇有些凌厉。 这一次年修齐倒并非尿遁,他是真的挺急的。到了茅房痛快地解决了之后,他却不准备回那个小厅了。反正他不回去,太子和南宫两个人就算大眼瞪小眼也得等着他回去才能散,这是待客之道。只是那个挨千刀的程秀棋,夸下海口说两盏茶,这都多久了,到底能不能行啊! 想到程秀棋现在用的是自己的身体,年修齐赶忙呸了两声,在心里告了个罪。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一边寻了个没有人的小道,往来路赶去。 74、六王子,孜然味儿 回到了与程秀棋分开的地方,年修齐却不知道往哪里走了。程秀棋说去东跨院的小书房,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年修齐在原地团团转了片刻,远远地看到有人过来,一副府中下人打扮,似乎看他形迹可疑,那人脚下转了道,向年修齐走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问话很是生硬。 年修齐因为心虚,不敢抬头看人,只能从眼角余光中看到来人穿着一双黑色的靴子,上面泥点遍布,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不要心虚,不要心虚,你今天是李良轩的座上宾――年修齐强按下心中的不安,索性直接道:“小生在找东跨院的小书房,有人相约,我却迷了路。” “这样啊。你往前走,连着两个路口往右拐,再直走就看到了。”出乎年修齐的意料,那个下人十分爽快地告诉了他位置,末了又道:“别再迷路了啊!”说完就走了。 年修齐不敢置信地晃了晃脑袋,依稀还有些糊涂,这时却容不得他多想,便顺着那个人所说的路往前走去。 原本还有些怀疑,怕其中有诈,没想到这么走真让他找到了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东跨院,反正是个小书房。 年修齐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附耳在门板上听了听,里面无甚动静。他轻轻敲了敲门,低声道:“禾公公?”门却应声而开。年修齐四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轻手轻脚地闪身进了书房的门。 这座小书房却丝毫不小,外面是个待客厅,从厅里穿过一扇描龙画凤的木拱门,里面才见着了书案和书架,再往里面还有一张挺宽的木床。 书房里四下无人,根本不见程秀棋的身影。年修齐一头雾水,却顾不上找程秀棋,趁着没人发现赶紧在书房里翻翻捡捡,企图找到一丝蛛丝马迹来。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年修齐一下子慌乱起来,跑到窗边想跳窗,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栓死的窗户。耳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年修齐急得四处乱转,最后慌不怪路地钻到了木床底下。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床下的黑暗处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他,吓得年修齐险些惊叫出声。 那只手迅疾地一把捂住他的嘴,耳旁有人低声道:“别出声,是我,秀棋。” 年修齐连连点头,那只手才移开,让他有余地转头望向身边人。却见程秀棋抱膝缩头地蹲在床角,弄得一脸灰,好不狼狈,只有一双眼睛还是润亮的,讨好地看着他。 年修齐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低声道:“不是说两盏茶的功夫么?你蹲这里干什么呢?!” “我本来在找呢,谁知道你进来了,我又不知道是谁,只能躲起来了。” 不待年修齐再呛声,书房的门便被打开了,程秀棋忙又捂上年修齐的嘴。 一个人慢慢地踱了进来,从外厅走到了里面的书房。两人躲在床下,只能看到一双精致的白靴子在面前来来去去,不知道在做什么。 “会是谁?”年修齐看了程秀棋一眼,动了动唇。 程秀棋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一些动静,倒像是也在翻箱倒柜,只不过比起年修齐二人的小心翼翼,这人却是十分嚣张了。 “又是一个贼?”年修齐心里疑惑。 那人没翻找多少时间,突然也慌乱了起来,只见一双白靴子团团转了片刻,就往床边走来。 不等年修齐和程秀棋有所反应,有一个人已经一矮身钻了进来。那人也是一怔,显然没料到床底下已经有了两个人在。 年修齐和程秀棋心有灵犀地一齐扑上去制住了他。好在来人也是个没有武功的,两个人三两下就把他挟制住。 “大胆毛贼!你们知不知道小爷是谁?!”那人挣扎着叫道。 “闭嘴!” “噤声!” 两人一起捂住那人的嘴巴,只是年修齐听着这声音实在有些耳熟,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那人冷静下来,显然也认出了年修齐。 “秀棋哥哥!” “你是……”年修齐讶异地看着黑暗当中那张略感面善的脸孔。 “我是元铭啊,秀棋哥哥的失忆症又严重了么。” 年修齐终于想起来这个少年是谁,这不正是元颢最小的弟弟,那个最受皇帝宠爱的六皇子么。 “你在李府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嘘!”程秀棋止住两人小声的谈话。一安静下来,便听到外面又传来放轻的脚步声,还有随后那翻箱倒柜的声音。 床底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今天这是什么节日?小偷聚会么? 这一拨的小偷显然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虽然他们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从床边偶尔经过的脚来看,至少有两个人。 其中有一双靴子是纯黑色的,上面沾着泥点,年修齐看到之后忍不住眼皮一跳。 不会这么巧吧。 原来不是他有特殊的问路技巧,而是对方根本也是个小毛贼。 只听外面传来轻声说话的声音:“六王子,您不是说碰到一个人也在打听这个小书房吗,怎么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呢?会不会有诈?” “诈什么诈。”果然是那个略带生硬的口音,“你查的,到底对不对?!这里,毛也没有一根!我反而觉得,有至少三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床底下的三个人一同汗颜。这位的直觉真是狼一般的神准。不过六王子?这又是哪里的称呼? 另一人突然道:“六王子,外面有人来了!” 他这话一出口,床底下蹲着的三个人同时感到一阵绝望。 果然一阵兵慌马乱之后,那两个人也义无反顾地钻了床底下。 没办法,这个小书房一览无余,窗户锁死动不了,一旦有人从外面进来,这床底下就是兵家必钻之地。 三个人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那两人一进来就团团扑上去。那个六王子似乎很有一把子力气,但是床下空间小,又怕弄坏什么东西被人发现,任有绝世武功也施展不开,反而被年修齐和元铭两人合身扑过来捂住了嘴巴。 “兄弟配合点,都是同行。”元铭笑着道。 另一个人怒道:“对六王子放尊重些。” “他是六王子,我还六皇子呢。谁怕谁啊。”元铭昂头挑衅。 “不想被人发现就全部闭嘴!”程秀棋冷声道。 几人瞬间安静下来。六王子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看向年修齐:“原来是你,你是谁?你也在找什么?” 年修齐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话正说着,书房的门便吱哑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这一次的来人显然不像他们一样鬼鬼祟祟,脚步从容多了,身后还跟着几名下人。 “你们下去吧。”来人说道。 年修齐听得心里一跳。这是南宫舒雅的声音。他不是和太子殿下在一起?他来了这里,那太子呢?自己和“禾公公”一去不回,岂不是徒惹怀疑? 年修齐看向程秀棋,却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外面。一室寂静之下,南宫舒雅的动静就显得格外明显,却仍旧听不清他到底动了什么东西,只听咔咔几声,随后又是轰隆一声,不知道什么机关被打开了。南宫舒雅走了进去,机关又在他身后阖上。 程秀棋第一个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四处寻摸,口里念道:“我就知道,这个小书房里一定有机关暗道。可恶,到底在哪里?” 年修齐也跟了出来,一把拉住程秀棋道:“别找了,快走吧,今天知道了这里有密室也不算白来一趟。其他的我们回去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我们哪里还有命从长计议!”程秀棋一把甩开年修齐的手,突然发了火,瞪圆了的眼睛当中似乎充血一般微红着。 年修齐一愣,眼见着元铭和那六王子都在后面看着他二人,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敌是友,他和程秀棋的身份是断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的。 年修齐安抚地揽了揽程秀棋的肩头,低声道:“别生气。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再说。”说完也不与其他几人多话,拉着已经低下头偃旗息鼓的程秀棋就往外走。 进了密室的南宫舒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元铭和那个六王子也没敢多作停留,也跟在年修齐身后一齐离开。 太子果然还在等着他们,对于年修齐迷路的借口仍旧没有一丝怀疑,反而对于没能见到李国丈很是歉疚。 “等改天国丈身体好时,我们再来吧。”太子柔声道。 年修齐和程秀棋两人都有些兴致不高,对太子的话敷衍了两句,便各自沉默了。太子将年修齐送回□□,下车时程秀棋突然靠近年修齐,一把抓住他,咬着牙齿低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好强逼也好,你给我把秦王哄高兴了,让他一定把解药拿回来!我不想死!” 年修齐怔怔地目送着马车载着太子和程秀棋离去,好大一会儿才想起来往府里走。 “我不想死!” 程秀棋那双有些惊恐又有些愤怒的眼睛时不时地在眼前闪过,让年修齐越想越感到身上寒意阵阵。 他也不想死啊。如果毒发了,秀棋还能用他的身体活下去。可是他却会―― 年修齐不敢再想,自己抱起了手臂,又突然跑了起来,向着秦王寝院的方向。 75、盼望着,盼望着,殿下终于渣了 刚到秦王的院门外,士丁突然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拦住年修齐的去路。 “士丁大哥?”年修齐不解地望着他。 士丁面无表情,只是伸出一只手拦住年修齐。 “秦王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年修齐讶异道:“殿下什么时候下的这种命令?” 士丁不语,年修齐踮脚往院里看了看,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殿下是在接待什么重要的客人么?” 士丁摇了摇头:“公子请回吧。” 年修齐失望地收回视线。他不知道秦王有什么要紧事,连他也不能见,不过秦王一定有他的理由,他现在帮不了秦王什么,更加不能因为一已之私误了秦王的事。 “那好吧,我晚些时候再来吧。”年修齐叹道,转身欲离开。 “秀棋公子。”士丁突然出声叫住他。 年修齐转回身来,一双会说话似的明亮眼睛专注地望着他,眼中盛满疑问。 将近正午的阳光之下,这个有着倾城之姿的美人更加恍如谪仙。 士丁微不可察地咽了咽口水,上前道:“属下送公子回去。” “这……不用了吧。”年修齐客气地笑了笑,“很近的,我自己散着步就走回去了。” “公子乃千金之躯,应当……受到珍惜。”士丁只说了一句话便住了口,这已经是沉默寡言的侍卫能够说出口的极限了。他说完便执意站在年修齐的身边,笔直的身形强硬地挺立着。 年修齐见他这样,也不好再拒绝,便道:“那麻烦士丁大哥了。” 士丁后退一步,弯身请年修齐先行,自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此后一连几日,年修齐都没能再见秦王一面。他似乎总不在自己的殿中居住,无论什么时候去都会扑个空。 年修齐一天一天地掐指算着,离着毒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却只能独自一人艰难地承担着这种恐惧。他惟一愿意相信愿意坦白一切的那个人却连见一面都难上加难。虽然秦王什么都没有说,却比说了什么更让年修齐感到难受。这好像是一种无言的疏远,让他的心里无法不去在意,每时每刻都挂念着,越想越是难过,隐有一股凉意缓缓渗透心田。 程秀棋并未放弃寻找解药,却总是无功而返。按着程秀棋所说的毒发的那一天,虽然算起来还有几日,年修齐却总觉得近些日子有些虚弱,不知是错觉还是毒性已经开始蔓延。 年修齐呆呆地托着下巴,坐在窗前发呆,轻儿在一边陪着,端着摆放着饭菜的托盘跪在年修齐脚边,忧心忡忡地道:“公子,您好歹也吃一些吧。看您都瘦成什么样了。” 年修齐怔了片刻,叹道:“轻儿,你说人心究竟是什么?” 轻儿仰头看他:“轻儿不明白。” “有的人,明明已经走得很近了,近得好像可以碰到他的心,温热温热的。”年修齐痴痴地道,“可是突然一下子,他又离得远远的,一下子变得那么陌生,又冷又硬,高高在上。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反正我是完全做不到的。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他不高兴了?还是他误会了我什么?如果是误会的话,那可怎么办?我都不知道他误会了我什么,他又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年修齐越说,越有些不安地咬着指甲。 轻儿道:“公子说的是秦王殿下?殿下最近很忙,可能有什么急务要处理,公子莫要多想……” “不,他只是不愿意见我而已。再忙,见一面又能费多少时间?那都是托辞而已。”年修齐皱眉道。 冷不丁地一道黑影挡住了晒在他身上的阳光,年修齐转头一看,又看到了士丁那张一直严肃的脸。 “士丁大哥,你来了。”年修齐招呼道。 自从那天之后,士丁便经常出现在他面前。他去找秦王的时候,士丁轮休的时候,总要在他面前晃上几次。 秦王的这些侍卫平日里都神出鬼没的,有一段时间士丁一直奉命保护他,他也没看到士丁到底藏在哪儿的,反正他总会在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就是了。 士丁看了轻儿手里的饭菜一眼,浓眉皱了皱,开口道:“公子要正常用膳。” 年修齐将头转到一边,懒得搭理。先前不熟悉的时候他还会客套一番。熟起来的人,他却不愿意那样敷衍了。朋友是不需要敷衍的。 士丁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柔软了几分,看着年修齐乌黑头发的后脑勺,手指动了动,却不敢去碰触那带着淡淡香味的发丝,亦或是那具美好的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 年修齐突然又转过头来:“士丁大哥,你不是殿下的贴身侍卫吗?秦王殿下到底在干什么?你能不能告诉他一声,我真的有急事找他。” 年修齐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性命在秦王的眼里真的一点也不重要吗?不管他在做什么大事,拨冗见一见他总归是能做到的。 士丁沉默着。 年修齐又道:“那你总可以告诉我,秦王殿下现在在哪里吧?他不在府里么?” 士丁看了他一眼。眼神不会说谎,何况士丁根本不愿意向年修齐说谎。年修齐立刻道:“他在府里是不是?”见士丁移开了视线,年修齐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跑去:“既然他在,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有什么话都可以说清楚,没有这么不明不白地避不见人的。” 士丁拦住他:“秀棋公子,不可。” 年修齐却根本不理会他的阻挠。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秦王这莫名其妙的冷淡让年修齐彻底没了耐心。 士丁虽然武艺高强,年修齐推开他的时候他却没敢使力气真的阻拦他。看着年修齐跑远的身影,士丁拦住欲追过去的轻儿,沉声道:“你留下,我去追。” 年修齐一路疾奔到秦王殿前,一队侍卫分站在殿前的走廊下,将那紧闭的大门守得密不透风。 以前他出入这里如同无人之境,绝不会有人阻拦他,这几次碰壁之后,年修齐不由得便对这昔日里熟悉的场所产生了几分疏远的敬畏。他咬着牙冲上台阶,果然又被人拦了下来。 “让开!我要见秦王殿下!” 一直跟在年修齐身后不远处的士丁走上前来,低声劝道:“秀棋公子,回去吧。” “你让他们撤开!”年修齐红着眼睛望向士丁。 士丁皱起的眉头显出为难的模样来。 “士丁大哥,我只需要见秦王殿下一面就好,不会耽误了殿下的正事的。”年修齐抓住士丁的手,几乎泫然欲泣。 士丁像被烫到了似地微微一颤,僵硬地举着被年修齐拉着的手。 片刻后他向着守在门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为首的一人为难道:“这……殿下有过吩咐……” “殿下的吩咐是对我的,你们只是听从我的属下。后果我一力承担。”士丁面无表情地说道。 年修齐惊喜地看着他,擦了擦眼睛:“谢谢士丁大哥。” 身后的侍卫果然已经散开,回到各自的位置。年修齐快步地跑了上去,用力地推开了大门。 大殿里面燃着名贵的香料,淡淡的冷香是他在秦王身上闻惯了的。这香味一下子就能让他安心下来似的,年修齐忍不住深吸了两口气,才熟门熟路地往大殿后面走去。 “秦王殿下,我来了!”年修齐出声道,声音在宽阔的大殿内外隐隐回响着。 几道垂下的帘子后面有若隐若无的身影,年修齐高兴地掀开帘子扑了过去。 “殿下,我来了!你休息一下呗――” 帘后的景象一下子印入眼帘。 秦王斜倚在矮榻上面,衣衫松垮,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一个衣着艳丽的女子趴卧在他的胸前,还有几名婢女围在一旁,打扇端茶,捶背捏肩,各个风姿绰约,年轻貌美。 秦王转头看到年修齐,似是有些出乎意料,眉头瞬间皱起。他怀中的女子也看到了这位不速之客,有些脸红地坐了起来,向秦王嗔道:“殿下想见妾身,就去妾身那里好了。非接妾身来殿下这里,徒惹姐妹们取笑不说,还……”说着含羞带怯地看了年修齐一眼,盈盈起身,向秦王一弯身道:“既然有贵客到来,那妾身先告退了。”说着就要迈步离开。 秦王大手抓住她细弱的腕子,也从榻上起身,沉声道:“你不用走。”又向年修齐道:“本王早让人守在门外,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得进入。” 那女子顺势坐在秦王身边,斜着眼睛打量着年修齐,端的是貌美如花,风情万种。 秦王见年修齐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却不说话,心里不由得有些焦躁,斥道:“你是怎么回事?!本王从前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年修齐身上猛地一颤,似被吓到了一般,泪水突然毫无预警地夺眶而出。他捂住嘴巴,将几乎要泄出口的呜咽堵在喉咙里,再顾不上别的,转身就往外跑去,匆忙得似乎身后有恶鬼在追赶一般。 女子将小小的瓜子脸靠在秦王肩上,吃吃笑道:“殿下,刚才的是谁呀?这么有趣。” 秦王捏了捏女子的手心,大手揽住她靠过来的软玉温香之躯,目光却一直望着被人拨开之后仍自颤动不停的珠帘,眉间的皱痕也越来越深起来。 女子小声命令婢女都撤下,自己往秦王的怀中靠去。 秦王突然一把推开她,猛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来人,把明姬先送回去。”话音未落便大步朝外走去,狠狠地将珠帘甩在身后。 士丁面无表情地等在殿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年修齐已经捂着嘴巴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76、殿下的心,海底的针 士丁连忙追赶过去。还没追得几步,身后突来一阵寒风,士丁直觉地闪避开,定睛一见来人是谁,连忙跪地道:“秦王殿下。” 秦王站在他身前,目光如刀地盯了他片刻,直盯得士丁背上泛起冷汗,秦王才冷冷道:“滚回去,回头本王再与你清算。”说完便越过他径直去追赶年修齐的身影。 士丁跪地送走秦王,才敢起身。秦王有令,他不敢再追年修齐,只是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了片刻,才转身往回走去。 年修齐一直朝前跑着,汹涌而出的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野,让他根本看不清脚下的道路。 这一瞬间他甚至并不觉得生气,或者委屈,惟有羞耻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淹没了他。这眼泪到底是伤心的泪水,还是为自己感到可耻的泪水?他已然分不清了。 秦王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个字的喜欢或者爱,他却可笑地在心里将秦王当成了自己可以拥有的所有物。他将程秀棋当成假想中的情敌,实际上秦王有自己的娇妻美妾,有自己的儿女绕膝。他有自己的家庭,他是别的女人的男人,他和程秀棋算得上什么?程秀棋也从未对秦王有过一丝企图,只有他,因为秦王一时兴起的亲切而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羞耻,可笑。 这些字眼化作黑色的烟雾,将他彻底笼罩,让他无处可逃,眼睁睁地看着这样卑微可怜的自己狼狈地四处逃窜。 绲匾簧直酆投钔飞洗匆徽缶尥矗氨寂艿纳砬挥采璧蚕吕矗玖2晃绕说乖诘亍 年修齐抱着手臂捂着热辣肿痛的额头慢慢坐了起来,泪水迷蒙的视野之中出现一堵高大的青砖墙。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跑进了一条死胡同,硬生生撞了墙才停了下来。 简直不能更狼狈更可笑了。他这样的人,为何还敢幻想得到秦王的专情呢? 年修齐抱起膝盖,把脸埋在腿间,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无声地啜泣着。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由急变缓,慢慢地向他走近,直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修齐。”是秦王轻叹的声音。 年修齐紧咬着嘴唇,不愿意将哭声泄露出一丝一毫。 一只大手停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抚了抚。 “修齐,别在地上坐着,跟本王回去,啊?” 年修齐用力地摇着头,滚烫的泪水将眼睑蛰得生疼。眼睛一定又红又肿的,他更加不愿让这样狼狈的自己暴露在秦王面前。 “本王避不见客,是谁也不见,并非针对你一人。”秦王继续耐心地解释道,“这是本王的疏忽,本王不该没有事先向你解释请楚。本王向你赔罪,好不好?” 年修齐只是摇着头,深埋的脸庞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抬起来。 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的秦王有些着恼起来:“修齐,听话。你还想要本王怎么做?!你也适可而止吧,不要太任性了!” 年修齐一咬嘴唇,忍不住心头火气,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来狠狠推开秦王,两只手胡乱地将眼泪擦了几把。 “我任性?!我就是任性了!秦王殿下这么威风,让人把我抓起来下大牢啊!” “你!”秦王一个不察,向后趔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气得伸出手指指着年修齐,“你不要以为本王不会这么做!” 年修齐看着那根指点着他的手指,心头忍不住一阵悲凉。一直自作多情的他,对于秦王来说,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呢?一定又可悲,又可笑吧?! 刚刚擦干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年修齐也不愿意再遮掩。反正在秦王面前,他也不可能更加狼狈难看了。 那滚滚而落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到地上。秦王只觉得心中一疼,收回手来,却不知要如何安慰。 程秀棋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这美丽的皮囊换了小书生的灵魂之后,他也只哭过两次。但是每一次,都会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的慌乱感。 小书生的泪水好像有一种魔力,每一次砸碎在地面上时,都像是砸在他的心尖上,滚烫得令他疼痛。 “修齐……” 年修齐闭着眼睛哭道:“秦王殿下,我真的很喜欢你。” 秦王的心脏又是一阵紧缩般的疼痛。 “也许从很早之前开始,我就喜欢你了。”年修齐努力睁大被泪水浸透的眼睛向上前方看着,秀气的眉毛微抬着,想要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在殿下还不知道我的时候,就算在在路边看到我都不会多看我一眼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别说了。”秦王上前一把抱住努力地向他诉说爱意的小书生,“本王都知道,本王都知道。” 年修齐的双眼是他所见过的最纯净无垢的眼睛,如同最纯洁的星辰,最干净的晨露。只要他愿意仔细分辨,又如何会看不到那双眼睛当中满溢的情意和对他毫无保留的亲近。 如果不是因为小书生如此轻易让人一眼看穿,他又如何会这样将他留在身边. 年修齐放纵自己将脸埋进秦王的肩膀上,让肆虐的泪水浸透那深色的衣衫。秦王的身上还残留着脂粉的香味,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侵占他的嗅觉。 年修齐阖上泪水打湿的黑睫,指尖悄悄攥紧秦王的衣襟,紧皱的眉间含着一丝决绝的悲伤。 秦王抱着怀中终于再次温顺下来的人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仰起脸庞,唇边溢出一丝叹息般的笑意。 士丁跪在秦王寝殿的长阶下。阶前的游廊上,还有十数名侍卫笔直地站立着,目不斜视。 天光渐暗,驻守的侍卫轮换过几班,惟有士丁一直挺直了胸背跪在那处,目光微垂直视着地面,一动不动。 直到月上中天之时,才有一双玄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 士丙忙在士丁身旁跪下,低首恭敬禀道:“秦王殿下,属下与士丁共同负责殿下寝宫的守卫。士丁玩忽职守,罪不可恕。属下愿一并领罚。” 秦王看了士丁片刻,冷冷道:“士丁,你可知罪。” 士丁将额头贴到坚硬的青石地板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属下知罪,请殿下治罪。” “知罪?”秦王冷笑一声,“说给本王听听,你犯了什么罪?” “属下不该自作主张,违背殿下的命令。若有歹人趁机作乱,伤及殿下,属下万死不能赎罪。” “自作主张?!好一个自作主张。”秦王掸了掸衣袖,呵呵笑了两声,那阴郁的笑声却令在场的侍卫无不心惊胆颤,低垂着头颅,大气不敢出。 “大胆的奴才!你岂止是自作主张?!”秦王突然一声怒喝,抬脚猛地将士丁踹倒在地,随后抓过一名侍卫的长剑,剑刃抵到士丁的脖子上。 “殿下,殿下!”士丙膝行两步上前,焦急地连连叩头。 77、第 76 章 秦王俯身,眯着双眼打量着士丁。士丁一只手肘撑在身后,欲起身却被秦王的剑刃压制在半途。 “若非这一遭,本王还不知道,居然还有人敢觊觎本王的所有物。” 士丙急道:“殿下,属下们连身家性命都是殿下的,又怎敢觊觎殿下的东西?!这一定有误会。士丁,你快向殿下解释清楚!” 士丁却只是垂着眼睫,不发一言。 秦王冷笑一声:“很好,有骨气。本王没有看错你,你不愧是本王最赏识的一条好狗。”秦王说着,剑刃已经刺入士丁的皮肉,鲜血蔓延而下。 士丁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秦王望着他的眼神不含一丝温度,在他耳边残忍地低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他叫你一声大哥你就胡思乱想了?恩?!就凭你,程秀棋是你能肖想的吗?!” 士丁低下头颅,仍不言语。半晌秦王突然扔掉长剑,转身负手而立。 “来人,将这个叛徒投入水牢。” “殿下,属下,不是叛徒。”一直不吭声的士丁这时突然开口道。 “违背主人的命令,就是叛徒。”秦王冷声道,“押下去!” 两名侍卫上前将士丁带了下去。 秦王快步走回寝殿,一名婢女上前禀道:“启禀王爷,侧妃娘娘担忧王爷事忙伤身,差人送来亲手熬制的……” “滚!”秦王一脚将椅子踢翻,吓得几名婢女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殿下请息怒。” “都给本王滚出去!”烦躁地将下人全都赶了出去,秦王走回书案前,身后却还有一个人凑近过来。 秦王正要发火,那人已经出声笑道:“秦王殿下好大的火气,要不要妾身亲手熬一碗冰镇银耳羹,给殿下降降火。” “傅紫维,你又来做什么?”秦王没好气地道。 傅紫维走上前来,将被秦王踢翻的椅子扶正。 “我听闻殿下近些日子忙着在后院广播雨露呢,怎么会播出这么大的气性。”傅紫维笑道。 “有事上奏没事就滚。”秦王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在书案后面坐下。 傅紫维道:“殿下这话说得真无情。我哪能天天有事。听说秀棋这些日子不是很舒坦,我今日过来看看他。谁知道一来就赶上你这么大动干戈,我就先来看看你。” 年修齐现在是秦王心尖尖上的一根刺,一碰就戳得心疼。士丁才刚被他发作了,他瞪了傅紫维一眼:“本王不准。” “不准什么?”傅紫维奇道。 “不准你见秀棋!”秦王怒瞪着他。 傅紫维打开折扇掩唇一笑:“那可由不得殿下说了算。以前是秀棋对殿下动了真感情,我自然不便出手。可是这几日来,秀棋显然被殿下的作为伤了心。他已无法忍受你有别的女人,这小东西的占有欲可不比从前,殿下难道看不明白?” 他不像从前,是因为他的确不是从前那个程秀棋。 秦王攥紧了手心,沉声道:“此事本王自会处理。” “如何处理?难道殿下会谴散姬妾?从此守着一个男人过日子?就算殿下不怕风言风语,那高高在上的位子,恐怕就真的遥不可及了。太子殿下弄出丑闻来,好歹是为一个女子,流入民间也是一段风流佳话。秦王殿下如果为了一个男人也来这么一出,那才真是贻笑大方。” “闭嘴。”秦王怒道,“你就是来气我的么?!” 傅紫维将折扇一收,施施然转身离开:“那自然不是,顺路而已。我去看秀棋了。” “你!”秦王生气又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却也不能像对待士丁一样把傅紫维也抓起来。 年修齐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上面蒙着帕子。帕子浸过凉水,冰在哭肿的眼睛上感到一阵舒服。 他闭着双眼,感受那一片冰凉,心底也像被风吹开了一个大洞一样,无法回复一丝温度。 一只手突然覆在他的面上,隔着帕子轻轻地按着他的额头。 “轻儿,不要闹,让我静一会儿。”年修齐出声道。 身边的人轻笑出声,年修齐听着不是轻儿,忙坐了起来,拿下帕子睁开眼睛,就看到傅紫维笑盈盈地坐在床头上。 “原来是傅大人,您怎么来了。”年修齐忙想起身,却被傅紫维按了下来。 “秀棋不需多礼。”傅紫维在他面上打量了几眼。年修齐睁着仍有些发热的眼睛,有些狼狈地想要遮掩。 “让傅大人见笑了。” 傅紫维抓住他的手,笑了笑道:“有什么好遮的。秀棋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这话说得暧昧,想到程秀棋以前和傅紫维的事,年修齐瞬间不自在起来。 傅紫维探手抚了抚他的额头,不带一丝轻桃,却惟有怜惜的亲切。 “不过秀棋这个模样,我以前还真没有见过。秀棋以前,总是笑得没心肺。何曾哭得这么肝肠寸断,让人心疼。” 年修齐不适应这样亲密的氛围,想要拂开他的手,向来温和的傅紫维却难得地强势一回。 “秦王殿下不会为你放弃他的妻妾的。那些女子,将来都是他的三宫六院。”傅紫维在他耳边道。 年修齐身体一颤。 “放弃她们,等于让他放弃这些年经营过来的一切。他还要皇位,他还要成为九五之尊。你见过没有三宫六院的皇帝么?”傅紫维道,“不管他对你多么在意,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他最在意的,永远是那个皇位。” 没有女人就当不了皇帝?这是多么荒唐的言论。可是在萧国如今的国情之下,这却是不能反驳的事实。太后已然可以一手遮天了,女人的能量不容小觑。 “可是我不一样,秀棋。”傅紫维在他耳边轻声道。 “傅大人。”年修齐猛地坐起身来,低垂着头颅,“傅大人不要取笑我了。” “我并不想唐突佳人。”傅紫维向后退开一步,摊开双手轻笑道,“其实我不懂你为何会喜欢上元颢。他是一个好朋友,也会是一个好皇帝,却永远不是一个好的情人。” 年修齐撇了他一眼:“傅大人的亲身体会?” “不错。”傅紫维点了点头,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对。他抓起年修齐的指尖,见年修齐沉思着什么,没有挣开,他便继续道:“秀棋这些日子心神不宁,也不全然是殿下的关系吧。是否与秀棋身上的毒有关?你不用担心,我们怎么会让你有事?”他说着得寸进迟地抚了抚年修齐的鬓边,年修齐惊了一下,傅紫维已经起身退了开来。 “哭了一场,秀棋一定累了。我今日便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傅紫维就这样告辞离去,年修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不见天日的水牢下,寒冰刺骨。 士丁被锁在墙上,下半身浸在冰冷的水中,人已经昏昏沉沉地陷入昏迷,全靠着铁链的支撑,才没有滑入水中。 哗啦一声响,是铁门打开的声音。有人涉水而来,士丁听到声音,却无法睁开双眼。 一个人走到近前,拿出一碗热汤来,硬灌进他的嘴里。被寒冷穿透了的身体得到一丝回暖,肠胃却不堪重负地痉挛起来,疼得士丁终于从迷蒙中悠悠转醒,艰难地睁眼望着面前的人。 士丙一脸无奈地道:“你这又是何苦?” 士丁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微不可闻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士丙道:“时间快到了。” 士丁挣了挣手上的锁链:“快到了?那为何还不放我出去……” “你让殿下动了怒,他岂能善了。”士丙叹道,从怀中掏出一柄钥匙来,将士丁手上的铁链除去,又一把揽住他差点滑落下去的身体,将他一步步拖到牢外。 “我不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一次是你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可不要再搞砸了。” 士丁艰难地挂在士丙身上,下半身已经麻木得使不出力气,却又刀刺一般疼痛。这折磨人的水牢,果真能让人尝到地狱的滋味。 一阵阵发黑的视野中出现那张明媚如春的脸庞,国色天香也无法形容他的美貌,他笑意盈盈地唤他:“士丁大哥。” 士丁唇角露出一丝笑容,低声道:“我便是拼了性命,也绝不会搞砸了这趟差事。” “你知道轻重就好。”士丙一边向外趟着水一边道。 夜半时分,一个人影悄然从□□的上空疾掠离去。那黑暗的影子似乎已经融入了深夜当中,连夜宿的栖鸟也未惊动一只。 属于暗夜的影子一路疾掠,向着李府而来。 他悄然潜入一间书房,在房内四处翻找。 “兄台好雅兴,梁上君子不取黄白之物,却在书房里寻摸。”一个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几盏油灯同时点亮,眼前瞬间明亮起来。 潜入书房的黑衣人静静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中的年轻男人,沉默着不发一言。 “如果我没有看错,阁下――”年轻男子用堪称和善的眼神打量着黑衣人,口出所吐出的却是极尽恶意的言辞,“阁下不是秦王座下的一条狗么?” “殿下已经不要我了。” “一条狗也敢觊觎主人的东西,谁都不会再留着了吧。秦王居然没有杀了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年轻男子笑道。 黑衣人又沉默了片刻,道:“你是谁?我要见李大人。” “李大人岂是一条丧家之犬想见就能见的。”年轻男子毫不客气地奚落道。 “如果我有他想要的东西呢?” 年轻男子挑起眉头,又将黑衣人打量了一番,才笑道:“所以我不喜欢养狗。再忠实乖巧的狗,也有可能变成一条反咬一口的疯狗。” 被侮辱的黑衣人丝毫不为所动:“我可以将你们要的东西拿来,我只要一样东西,解药。” 年轻男子呵呵一笑:“那便先看你的本事吧。” 士丁一如继往地沉默着,他从墙上翻进李府,却从大门被人客气地恭送出来。 在黑暗的街道上走了几步,走到一处偏僻的小胡同,他才扶着墙慢慢地坐了下来。被冰水折磨了几天的腿脚还在泛着疼痛,几乎每一步都像走在刀上,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掏出一把药丸囫囵吞下,就靠在街边的角落里,闭目养神。 78、第 77 章 秦王的书房是身为贴身侍卫的士丁极为熟悉的,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到了想要的东西,又在书房里放了不大不小的一把火,引起了□□里好一阵骚动。 几个不起眼的王府下人在隐蔽处对视一眼,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四散开去。士丙带着侍卫从不知何处显出身形,吐出口里的草根,向身后几人命令道:“追杀。一个不留。” 士丁再到李府的时候,接见他的却是当朝最权势涛天的那个老人。 上一次还对他极尽侮辱的南宫舒雅站在老人身后,向他和善地微笑。 李良轩让人接过士丁带来的东西,拿到手里打开看了几眼,满意地点头笑道:“好,干得好。年轻人,很有前途。” 士丁从怀里掏出一卷册子道:“那还不是全部。现在可以把解药给我了么?” 李良轩的神情凝固了一瞬,便又舒展开来,捋着胡子笑道:“年轻人,谨慎一点是好事。老夫就喜欢这样沉稳的人。舒雅,去将解药取来给他吧。” 士丁将手中的册子换来解药,珍而重之地放在怀里。 南宫舒雅见他这样,笑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红颜是祸水,没想到蓝颜也能成为祸水。那个云水国的小皇子,除了一张脸,到底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士丁不搭理他的取笑,一抱拳道:“后会无期。” “慢着。”李良轩突然道。“老夫还有一事,需要劳烦壮士。” 士丁道:“我不会背叛秦王殿下。” 南宫舒雅冷笑一声:“你这样还不算背叛?” 士丁只是咬牙道:“我不会再背叛秦王殿下。”说着便大步地离开了。 南宫舒雅向李良轩低首道:“父亲,要不要追?然后――” 李良轩摆了摆手:“一个程秀棋而已,救了就救了,反正他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这些证据,你拿去收好。” “为何不毁了?还要留下来,这对我们百害无一利啊。”南宫舒雅不解道。 李良轩瞪了他一眼:“真是来自化外之地的蠢货,被那群疯子老女人虐待傻了吧,愚不可及。让你做你就做,问那么多做什么。” 南宫舒雅低头领命,却暗地里死死地咬住了薄唇,直到口中血腥弥漫。 □□中。 士丁跪在阶下,垂首看着一尘不染的地面,地板上泛着冷冷的青光。 坐在宽大书案后的秦王手中捧着那只小小的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枚不起眼的药丸。 “干得不错。”秦王淡淡地道。 士丁俯首下去:“属下只是依令行事。” 秦王让人将解药拿下去给府中的大夫检查,自己起身走到士丁身边。 “士丁,你做事,从来没有让本王失望。” 士丁低首道:“谢殿下谬赞。” “可是――”秦王弯腰凑近士丁,“你依然不应该肖想本王的东西。” 士丁不再像上次那般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属下不敢。属下如此行事,只为迷惑李府的探子。若非如此,他们怎会相信――” “迷惑?”秦王哼笑了一声,“你的确做得很好,不但迷惑了别人,只怕连自己也迷惑了吧?故意放秀棋进来,撞破本王的好事?可真像一个为爱昏了头的痴情种子。难怪连李良轩那个老东西,也相信了你对秀棋的一片深情。可是,你记住,即使本王姬妾成群,秀棋,也永远在本王的掌心。” 士丁俯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秦王甩袖走回书案后:“这一次,本王不治你的罪。你记住,再有下次,本王绝不轻饶。退下吧。” 士丁低首应声,拖着刀刺一般的双腿勉强起身,退了出去。 刚出了门外,却一眼撞见那个刚刚才被他和秦王争论的男孩。他恍如天人的美丽容颜,在阳光之下白得不真实。 士丁像被灼痛了双眼似地移开了视线,低首向他行礼。 “秀棋公子。”他低唤一声,就欲离开。 擦肩而过的时候,年修齐突然道:“士丁大哥,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些不舒服?这些天没有看到你,士丙说你去为秦王殿下办事了。是不是很危险,受了伤?” 他像往常一样同他说话,黑白分明的请澈眼睛中饱含着毫不作伪的关切。 士丁低下头,恭敬地回道:“多谢公子关心。属下没事。”说完就疾步往前走去,年修齐想再多说两句都没有机会。 他疑惑地望着士丁的背影,才又转头,慢慢踏上台阶。 年修齐一进大殿,就看到秦王站在书案前,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修齐这么快就来了?快到本王身边来。” 年修齐忙低首行礼:“秦王殿下。” 秦王的笑容僵了一下,才又微笑着上前,挽着年修齐的手,将他拉到书案后面,与他一齐坐在宽大的椅子上。 年修齐浑身的不自在,以前与秦王随意亲近的记忆似乎都从脑海里被抹去了。面对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他想要作作样子不要这么紧张,却一点都装不出来。 秦王抱着他,怀中的躯体是怎样的僵硬,甚至颤抖,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他在害怕。 秦王心里生气,却惟恐再吓着这惊弓之鸟似的小书生,惟有极尽温柔地轻轻拍抚着他:“修齐,本王已经向你道歉了。本王有生以来从未向任何人道过歉,你是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你还不愿意原谅本王么?” “小生……不敢。”年修齐低头喏喏道。 这回答却更令秦王不满。小书生无法无天时他嫌他不知礼数,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情愿年修齐用那双猫儿一般的眼睛瞪着他,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气得他七窍生烟,也好过这样战战兢兢地向他臣服。 小书生总是气他的那些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居然尽是快乐。 秦王暗叹一声,打起精神道:“刚才,你进门的时候,看到本王的贴身侍卫了吧。” 年修齐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士丁。 秦王看着那双水润的红唇,忍住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继续道:“前些日子,本王派了他一件差事。” 年修齐直觉地感到这差事与他有关,否则秦王也不会刻意向他提起。 秦王喜他疑惑的无邪模样,抬手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尖。 “修齐难道忘了吗?你身上所中的那种毒。” “殿下一直记得?”年修齐有些许的动容。他一直以为秦王早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没想到他并没有忘记。就算秦王真的忘了,他不是会为这种事怨天尤人心生怨忿的人,他知道秦王并没有义务为他做什么,却也克制不了心底的那一丝悲凉的委屈。如今知道并非如此,他也总算可以解开那一道心结。 秦王一直关注着他的神情,年修齐这一丝放松自然落在他的眼中。秦王忍不住有些雀跃,笑道:“事关修齐的性命,本王怎敢一刻或忘。只是要骗过李良轩那个老狐狸,本王不敢让更多人知道,也只能瞒着修齐。”说着他便将士丁如何故意接近年修齐,他又故意寻了由头发作了士丁,将他打入大牢。让士丁有机会在李良轩面前演这一出叛变的戏码,将那真假掺半的莫林案证据交给李良轩,换来解药的事,竹筒倒豆子一般讲了一遍。一边讲还一边仔细看着年修齐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想要看出他是不是能够高兴一些、 若让外人来看秦王那带着一分殷勤讨好的模样,定要惊掉下巴。 只是身在局中的年修齐却全然不觉,他一脸恍忽地听秦王讲完,半晌才喃喃道:“士丁大哥接近我,是奉了殿下的命令,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秦王点头道:“李良轩在王府安插了几个眼线,本王留他们到现在,这一次总算派上了一点用场。” 他打量年修齐的神色,似乎并不见要高兴的模样,反而隐约有些泫然欲泣的悲伤。 秦王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前面哪一句话说错了,惹了小书生神伤,一时竟有些慌乱。他想了想,又道:“修齐……上一次要闯本王寝殿,士丁放行,这也是本王安排好的。修齐,那些都是做给李良轩看的,若非如此,怎能让他相信,本王的贴身侍卫要为了你背叛本王。那些女人,你实在不用放在心上。” “原来什么都是假的……”年修齐低下头,捏着自己的指尖。 “修齐说什么?”秦王也低头凑近他,想听清年修齐喃喃自语般的话。 年修齐抬头看着秦王,他温柔含笑的脸庞一如继往地亲切。只是,他却不敢再天真地去相信他眼中所见的。 士丁那样沉默淳朴的人,都可以带着面具接近他。他将士丁当成了亲切的朋友的时候,在士丁的眼里他又是什么呢?他冷静地观察他的反应,做出关怀的模样,其实在心里,也只是把他当成不相干的陌生人吧。他说出那些自作熟稔的话语,士丁会不会觉得很可笑?对士丁来说,这一切只是一个任务。 这是一个为了拯救他的性命的任务,他甚至没有资格对于士丁和秦王的欺骗感到愤怒。 只是关怀可以作伪,亲切也可以作伪,在这所富丽堂皇的宽广宅院之中,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呢?秦王在他面前,到底有过几分真实? 年修齐在秦王故作亲密的视线之下,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修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一次年修齐抖得有些厉害,让秦王都无法再忽略,他担忧地揽紧了年修齐纤弱的身躯。 “小生……想回家。”年修齐咬牙颤抖着道。 秦王忙道:“好,好,本王马上送你回去休息。” 年修齐抓住他的衣袖,恳求地看着他:“小生……想回家了。” 秦王听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年修齐生怕不够似地,又道:“小生不想再……呆在京城。” 秦王面上笼上一层寒霜。他这一辈子没有对谁这么耐心过,年修齐就这样回应他?! “本王不允。”秦王平静地回绝道,“修齐不是说过,只要本王愿意,修齐会永远陪在本王身边么。” 年修齐眼中泛起泪水:“那时是我自不量力。我以为我可以为殿下分忧解难,实际上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留在殿下身边,也只是个无用之人。” “本王不需要你有用,不需要你为本王排忧解难。”秦王面色铁青地道。 “那我留在殿下身边算什么呢?”年修齐悲哀地道,“就连这具美丽的皮囊,也是秀棋公子的。我留在殿下身边算什么呢?!” 秦王伏小作低这么半天,却只换来他口口声声要走,此时也忍不了心头火气,怒道:“那你想怎么样?!要本王娶你当王妃么?!可以!如果你能给本王生孩子,本王当然可以娶你!” 79、第 78 章 年修齐只觉心痛难当,像被一只手狠狠绞住一般,疼得痛彻心扉。他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地滑下椅子。 秦王这才觉察出不对来,一脸惊慌失色,捞起年修齐抱在怀中。 “修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来人,快来人!” 王府的大夫很快被找了过来,刚要见礼就被秦王吼道:“别磨蹭了,快过来看看他!” 秦王抱着年修齐坐在矮榻上,手中的躯体不停地抖着,像要把那一身纤弱的骨骼都抖散架了似的。那张漂亮的脸庞泛着青灰色,紧闭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发青的薄唇喃喃地说着什么。 秦王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不愿意放下他,抱着他又不敢用力,听他口中模糊不清地念着什么。 大夫镇静地上前,捞起年修齐的手腕把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向秦王禀道:“公子这是明显的毒发迹象。” “毒发?!怎么会今日毒发?!”秦王眼睛发红地瞪着他,“解药呢?!解药不是拿给你了?!你验好了没有?!” 大夫从医箱里拿出那颗解药,又倒来一杯白水。 “禀秦王,老夫看了,这解药应是没有什么问题。能不能对症解毒,还要看公子服下的效果。” “看效果?!你敢拿他试验?!若是不能解毒,本王要你人头落地!”秦王怒喝道。 被威胁惯了的大夫只是镇定地将解药喂到年修齐嘴里,用水送下,就退到一边静静地站着。 依秦王所知,离毒发的日子应该还有两天,他才能一直这么游刃有余。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年修齐体内的毒竟然会提前发作。 大夫解惑道:“临近毒发之日,毒性本就不稳。这可能是公子情绪激动所致。”简而言之,都是被秦王气出来的。 好在解药有效,李良轩也并不准备和秦王就此撕破脸皮,害了一个小小的程秀棋,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年修齐服下解药之后便平静下来,脸上那不吉的青灰之色慢慢褪去,又恢复了一丝血色。秦王这才放下心来。 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王府御用大夫也收拾好自己的医箱,向秦王告退了。 秦王坐在床头,俯身将年修齐抱在怀里,脸贴在他柔嫩的脸庞上,感受着那温热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修齐……” 年修齐一觉醒来的时候,竟然是傅紫维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感觉怎么样?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傅紫维笑着告诉他。 “解了?”年修齐哑着嗓子道,抬手摸了摸胸口。 “是啊,多亏了我才能帮你拿到解药。你准备怎么感谢我?以身相许如何?” 年修齐皱眉道:“骗人。是秦王殿下拿到的解药。” 傅紫维笑着摇了摇头:“他还真把什么都告诉你了。”见年修齐挣扎着要坐起来,傅紫维上前将他扶起,贴心地拿了个软枕给他靠着。 年修齐四下里望了望:“这是殿下的房间?他人呢?” 傅紫维给他端来一碗汤药:“来,趁热喝了。殿下进宫了。” “进宫?”年修齐疑道。 傅紫维点了点头,把玩着手中折扇:“是啊。太子殿下因为前段时间的风流韵事在朝野中的声望一落千丈。这两人向来此消彼长,最近果然有人在暗中捣鬼,拿秦王殿下子嗣不丰大作文章。他这些天可是十分头痛呢。” 子嗣两个字刺了年修齐一下,他甩了甩头不去想,仰头将那碗苦到发涩的药汁倒进喉咙。 傅紫维突然凑过去,用额头贴住年修齐的额头,把年修齐吓得往后一撤。 傅紫维也没阻止他,向后坐回床边的矮凳上,笑道:“很好,没有发烧。大夫说只要不发烧就不会有事了。” 那也只是今年这一次。年修齐暗暗叹气。明年呢?明年又要怎么办?仅靠他自己,如何弄到解药来?来京城这么久,他头一次体会到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无助之感。在这举目无亲的京城,他只是一个身无功名,一无是处,百无一用的平凡书生。一直以来他都只是一枝依附着秦王生存的柔弱花朵,连这花一样的美丽,也是窃取自别人。为什么直到今天他才看清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呢? 傅紫维坐在床边,托着下巴打量着他。年修齐看他一眼:“不要这么看着我。秦王殿下进宫了,大人不跟着去好吗?” “有什么不好,我是他的臣子,又不是他娘。” “为什么是娘,不应该是爹么。”年修齐嘴角一抽。 “那不一样,皇上才是他爹。我这么说,若传到皇上耳朵里,岂不是惹他老人家不高兴。” “你这么说皇上他老人家也不会高兴的……” 傅紫维突然甩了靴子,硬挤上床来。年修齐乖乖地向后让了让,给傅紫维挪出一块地方。 傅紫维奇道:“怎么?真对殿下死心了?小美人,终于才认清楚谁是良人,准备接纳我了吗?”说着俯身压在年修齐的身上,挑高眉头一脸轻佻。 年修齐呆呆地摇了摇头,有些困倦地道:“不想开玩笑了。不过是谢谢你看护我的辛苦。” “谢我?谢我就可以让我上床了?”傅紫维邪邪一笑,“若是秦王或者吕将军呢?你也这么谢?” “那不会。”年修齐立刻否定道。 傅紫维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果然,秀棋对在下,还是不一样的。” “你都说了,你当娘不当爹,你和他们当然不一样。”年修齐嘀咕着,似是汤药中有安眠的成分,药效上来,他又昏昏欲睡地闭上眼睛。 “你!” 傅紫维调戏不成反被将了一军,也不知道这小东西是真精明还是装糊涂,瞪着眼睛不甘心地将年修齐盯了半晌,见他果然鼻息绵长地睡了过去,才泄气地软倒在床上。 伸出手指来在年修齐的脸颊上划了划,指尖上感到一片滑腻温软,仍是记忆中的触觉。 傅紫维忍不住轻笑自语:“小东西,等你想起来当初是怎么被我欺负的,还敢在我面前这么安睡么?越是这么没防备,倒让人越是不忍心欺负了呢。” 皇宫内,御书房。 空旷的殿里只有三个人,萧国主坐在书案后面闭目养神,秦王立于殿下,还有一个小太监,站在不远处的蟠龙柱边,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 最近宫里传闻皇上有一个极为宠信的小内侍,应该就是他。秦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萧国主开口道:“颢儿,关于你的传闻,你可听说了。” 秦王看了自己那陌生的父亲一眼,低首道:“不过是小人背地里谣言中伤,不足挂齿。” “谣言亦可杀人于无形哪。”萧国主道,“颢儿,你知道,朕向来看重你。即便不管这传言,子嗣问题也的确是个大问题。你后院里的那些事,朕听说过,是太后对不起你,朕替她向你赔个不是。朕理解你的苦处,但放任不管也不是长久之计。颢儿,你也不小了,也该纳个王妃,替你将后院好好地管起来了。” 秦王一一称是,一副分外受教的孝顺模样。 “你第一个孩子的事,朕知道你心痛。那也是朕第一个孙儿,朕难道就不心痛。但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你放任那些对你有情的女子明争暗斗,不管不问,这也是你子嗣难丰的原因。颢儿,你不可再任性下去。”萧国主说到后面,声音已经有些严厉起来。 秦王仍旧一一应了。 “父皇教训得是,儿臣定会仔细反省,必不辜负父皇的殷殷教诲。” 萧国主见他受教,点了点头,又嘱咐几句,便挥手让秦王退下。 程秀棋走到萧国主的身边,替他将凉了的茶水收了,又换上热茶。 “这一次的传言,太子殿下也深受其苦。皇上为何只问秦王殿下,却不过问太子殿下?” 萧国主笑而不语,仰起头来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半晌才悠悠叹息一声。 “身负枷锁,走在悬崖。这是我萧国皇族的诅咒啊。” 程秀棋垂下眼睫,眼神晦暗:“戴着枷锁的又岂只是萧国的皇族。” 哗啦一声,太后娘娘的慈文宫中,柔软的地毯上已经碎了一地瓷器。 前来禀报的小太监凝神摒气地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张公公走上前来,将一众宫女内侍全都摒退,自己走到太后身边。 “太后娘娘息怒,不要气坏身子。” 太后那张保养良好的脸庞因为生气而扭曲着,眉眼间更见凌厉凶狠。 “那个野种!当年为什么就没溺死他!”太后怒道,“这个流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表面上是攻击那个野种,实际上却将静儿拉了进去,真是其心可诛。静儿本就麻烦缠身,这一来又给那群老不死的抓着了把柄。反而是那个野种,要脱身出来比静儿容易多了。静儿他――哎!”太后怒其不争地叹了一口气,在张公公的搀扶下重重地坐了下来。 张公公道:“太后娘娘,幕后之人隐藏太深,这个时候纠缠是谁放出的传言也已经没有意义。依老奴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化解眼前的困境。太子殿下那边,还需要太后娘娘去劝一劝。” “劝?怎么劝?哀家去劝他听吗?!”太后冷哼一声,“最好的化解办法,就是让那个野种――死无葬身之地。一个死人要怎么来当皇帝呢?!也好让那群认不清形势的老东西彻底死了心!” 80、0点前先更一半,还有一半马上跟上 一阵脚步声突然从外面走近,太子掀开珠帘走入室内,看了地上散落的碎瓷器一眼,他顿了顿脚步,才又笑着走上前来。 “孙儿见过太后娘娘。”太子走到太后太前,跪地行了一礼。 太后忙将他扶了起来:“快起来,仔细着脚底下。地上都是碎瓷片,怎么就这么莽撞地跪了。伤着了怎么办?!” 太子顺势起身,向一旁垂首而立的张公公道:“劳烦公公安排下人清理一下。” 张公公忙应道:“太子殿下可折煞老奴了。奴婢这就去安排。”说完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太子扶着太后坐到椅子上,自己站在一旁,温言道:“到底是何人惹得祖母如此大动肝火?” 太后叹了一声:“你啊,你还敢说。我这一把老骨头,做什么不都是为了你着想?!你总不听我的话,非想把我气死了你才甘心,是不是?!” 太子忙道:“祖母何出此言?!我知道祖母向来最疼我,您这么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祖母还这样年轻,孙儿盼着您一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您要亲眼看着孙儿的儿子长大成人,娶妻成子,还要看着孙儿的孙儿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太后听了太子这一番讨巧卖乖的话,先前的那一点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行了,就你能说会道。真像你说的那样,哀家就要变成老妖怪了。静儿,坐到哀家身边来,哀家要跟你说说话。”太后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太子依言坐下,双眼望着太后:“孙儿愿闻祖母教诲。” 太后叹了一声:“你果真愿意听哀家的话,哪怕只听上一分,哀家也就心满意足了。静儿,那个女子的事,哀家承认,是哀家做得过分了。可是,哀家全都是为了你好啊。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祖母的一番苦心呢?!” 太子微微低首,垂下眼睫,敛去闪动的眸光。 “孙儿当然知道祖母的苦心,孙儿也从未怪过祖母。” 太后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口不一,也只能无奈叹息:“你是个知道轻重的孩子,相信不必哀家多说。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你就只有两个女儿,身为太子而不为皇室开枝散叶,这也是罪过。若有人故意以此来做文章,你这太子之位都岌岌可危。就算你是皇长子也一样!你那个父皇的心思,哀家是看不懂了。明明你才是太子,他却总是向着那个野种。这一次也是,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将你拉下水,除了那个一心觊觎皇位的野种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可皇帝居然只向着那个野种,对你这堂堂的太子却不管不问,简直荒唐!” 太子微微皱眉道:“祖母,元颢也是我的弟弟。” “他根本不是!”太后睁圆了眼睛怒道,“他根本不是我元家血脉!他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他若安安分分,我们皇家也不缺他那一份富贵荣华。可他偏偏要觊觎他要不起的东西!他有什么资格与你争夺皇位?!简直不自量力!” 太后说完,却见太子低头不语,不由得有些怒其不争。 “你这么心软,却不知别人会不会对你心软?!静儿,哀家告诉你,这个皇位必然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如果你就这样拱手相让,败于那个野种之手,他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太子低叹道:“如何就到了那一步了?我们之间并没有仇恨。” “静儿,你心软哀家不怪你,哀家也不逼你。但是,你也不要再阻止哀家,擅自破坏哀家的计划。你不要忘了,自古以来通往皇位之路就满是失败者的鲜血,谁也不能例外!” “计划,什么计划?”太子猛然抬头看向太后,皱起眉头道:“太后娘娘,你又要派人刺杀元颢?就算要争夺皇位,我也不想靠这样的手段。我们……毕竟是兄弟。” “他不是你的兄弟。”太后冷声道,“他是魔鬼的儿子,他是带着仇恨来的!你对他妇人之仁,就只会害了你自己!” 太子没再与太后多作争辩,只是垂首靠在椅背上,面上有些消沉的模样。 太后一提起秦王,似乎就有燃不尽的仇恨和怒火。她将秦王视作带着仇恨来的索命恶鬼,却从不愿意将原因说出口。 此时太后见着太子这般模样,也不愿意再刺激他,因此微微叹息一声,这个话题算是揭过,不再提起。 不需要提起,也不需要脏了太子的手。这些肮脏的手段和阴谋,就借由她这个祖母的双手,替她最疼爱的孙儿,铲除一切障碍吧。 秦王离了皇宫,因为挂念年修齐的身体,就欲匆忙赶回自己的王府。他连马车都舍弃不坐,直接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闹市当中纵马飞奔,一路向着□□驰去。 一路上惊起无数摊贩,机灵的早就搬着自己的货物远远地躲避,手脚笨些的就遭了殃,东西来不及搬走,只能人先跑出去免得受伤。 街头上有两个年轻男子,原本正在茶摊上喝茶,此时也被街上的骚乱惊动,抬头便望见那一路嚣张疾奔的男人。 “简直,他丧心病狂。”其中一个男子身材十分高大,高鼻深目,五官深刻,眼珠子似乎也带些隐隐的暗绿,与萧国人的面貌有明显的区别。即便他穿着简朴的衣裳,也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与他在一起的另一个年轻男子笑了笑,凑近他低声道:“六王子,这不应叫丧心病狂,应该是狂妄自大,肆意妄为。” 81、殿下所剩无已的节操 被称作六王子的男人有些不悦地看向他:“你说我错了?!” 年轻男子忙道:“六王子怎么会错?这个人的确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的秦王一路劳民伤财地奔回□□。随他进宫的贴身侍卫士甲被他抢了马,只能乘着秦王那辆奢侈豪华的马车跟在后面。路上遇到那些货物被损毁的小百姓小摊贩,便拿出秦王的钱袋子,掏出秦王的银子,送给蒙受损失的苦主,并且好言安抚一番。好在秦王还没有不知分寸地弄伤什么人,士甲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把秦王留在车上的银子一分不剩地都散光了,连马车的夹层里放着的冬天用来烧手炉的秦王的上好木炭也拿出来送了人,士甲才坐回车里,慢慢赶回□□。 六王子和他的年轻侍从跟随马车来到了□□门前的大街上,看着马车驶进王府。 侍从口中吐出迥异于萧国官话的语言,若有听得懂萧国西北之外蛮族语言的人在,应能明白他在说道:“六王子,听闻这个秦王和李家很不对付,是不是可以借助他的力量……” “暂时不用。”六王子也说回了自己的母语,“秦王不是好相与的,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只是我们迟迟找不到李良轩用来挟迫王子的那些书信证据。眼看着开战的日期就要到了,难道真的再跟吕东洪打上一场?上一次我们元气大伤,至今尚未恢复,实在禁不起再一次的失败了。听闻吕东洪是秦王极力争娶的一大助力,他们的太子一派也在拉拢吕东洪。西北那边秦王鞭长莫及,李家却经营多年,早有许多子弟外放为官,秦王必然不愿意吕东洪此时离京去往西北。这一点来说,他和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六王子转头看向自己的侍从,一双斜飞入鬓的英武横眉之下,深遂的眼睛闪动着狼一样的眸光。 侍从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颤,收了声不再言语,不安地垂下眼睫。 六王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哈哈笑道:“凤铁,你说话越来越像萧国人了。” “六王子……”名叫凤铁的侍从无奈地唤道。 六王子却转身离开:“总之现在不宜与秦王联手,至少也要等我们抓住秦王的‘软肋’,才好跟他谈谈条件。” 秦王下了马,一路脚底生风似地疾行回到自己的寝宫,止住欲出声请安的下人,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珍而重之地掀开床帘,却看到了几欲让他气到吐血的一幕。 小书生倒是十分安稳地睡在他的床上,这令他十分欣慰。但是谁能告诉他,傅紫维为什么也在他的床上?! 两人一齐睡着,同属俊秀的脸孔靠得分外亲近。傅紫维倒还算规矩,只是侧着身子,一只手搭在年修齐的胸前。小书生仰面躺着,面色红润,悠长的鼻息十分安稳,看上去已经大好了,至少这一次的毒发是抑制住了。 秦王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开始生气起来。他推了傅紫维一把,皱眉道:“傅紫维,你给本王下来!” 傅紫维本就睡得很浅,此时被秦王一推便悠然转醒,转头看到秦王那张面沉似水的脸,揉了揉眼睛冲他笑道:“殿下,您回来了。” 年修齐听到声响,也慢慢醒了过来,在傅紫维身后坐了起来。秦王看向他,又气他不自重地跟傅紫维同睡一床,又怜他大病初愈,何况现在年修齐正是怕他疏远他的时候,他也不方便对年修齐撒火。 秦王勉强自己冲年修齐和蔼友善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却不免有几分扭曲,看得年修齐瞬间清醒了,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 “修……秀棋,你感觉怎么样了?”秦王关切道。 年修齐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多亏殿下的解药,我已经大好了。我……我也该回去了。”说着就要下床。 秦王还没动,傅紫维忙按住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道:“明明我们已经睡了一下午,怎么秦王一来你就要走呢?你还把不把秦王殿下放在眼里。” 秦王气不打一处来,瞪了傅紫维一眼:“你给本王下来。” 年修齐一听,如蒙大赦似地松了一口气,马上就要下床穿鞋。 “谁让你下来了?!”秦王怒道,“傅紫维!别惹本王发火!” 傅紫维向他身后看了看道:“那劳烦殿下帮我把衣裳拿来。” 他坐起身来,被子下的身体只穿着一层中衣。 脱得倒是干净!秦王腹诽着,转身去取屏风上挂着的衣裳,回来扔到傅紫维的身上。 傅紫维磨磨蹭蹭地穿起了衣裳,秦王一撩衣摆坐在床的另一边,看向年修齐,放柔了声音道:“修齐过来,本王看看你还有没有发烧?” 这是王府大夫的交代,秦王记得清楚。 年修齐摇了摇头,却并不愿意靠近秦王。 不待秦王再说什么,殿外传来一声通报:“六皇子前来拜访秦王殿下。” 通报声还未尽落,元铭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皇兄!我来看你了!” 他一脚踏进寝殿,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元铭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打量着眼前这堪称诡异的场面。 他的皇兄衣冠楚楚地坐在床边,而他皇兄那张宽大的大床上还有两个衣衫不整的人。一个容貌倾城一个风神俊秀,一个是临国质子一个是丞相爱子,一个裹着锦被一个只着单衣,还露着好大一片白嫩的胸口,怎么看都是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 元铭的眼睛在傅紫维和年修齐二人身上一转,面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向他的皇兄伸出一根大拇指:“皇兄,你真厉害。” 82、第 81 章 秦王皱眉看向元铭:“你怎么来了?!” 元铭收回大拇指,哼了一声:“二哥怎么这么说话。我又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秀棋哥哥的。听说秀棋哥哥前些日子身体不太舒服。”他说着便朝床边走去。 秦王一把将他拦在半路,不悦道:“这到底还是不是本王的王府?!你们一个两个上门来,不为本王只为秀棋,本王答应了吗?!” 他话音一落,傅紫维和元铭还没如何,年修齐先就身体一僵。 离他最近的傅紫维感觉到了,关切地问道:“秀棋,你怎么了?” 年修齐垂下脸摇了摇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像只惊弓之鸟一样,秦王他们说的关于他的每一句话,他总要在脑子里转上两圈。秦王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在怪他鸠占鹊巢么? 秦王听到这边的声响,转过头来,便看到年修齐一脸的落寞消沉。 他心里一咯噔,醒觉到刚才那番话只怕又惹了年修齐误会。年修齐本不是多疑之人,从前甚至很有些大而化之的豪放,向来不把不愉快放在心上,就算吵架了也转头就忘。 却没想到,经此一事,竟让他变得如此敏感。也许敏感只是他的另一面本性,只是从前从不会在他面前展现。只因那个时候他将全部的信任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而如今他似乎已经失去了那种信任。 秦王越发深刻地感受到这种变化,只觉得心情也越来越烦燥。 他将还在挣扎的元铭推出门去,任他大呼小叫地喊屈抱怨,冷酷地命令下人把这个金枝玉叶的六皇子送出□□。 傅紫维坐在床边,还在开导年修齐:“秀棋,你大病初愈,总是这样郁郁寡欢,对身体实在不好。如果你不想在□□呆着,我接你出去好不好?!” 他的确不想继续寄居于□□,可他同样不愿意去丞相府。不然只不过是换了个寄居之所而已。年修齐不想做那攀附树干的菟丝花,却不知应该从何处开始? 年修齐低头不语,傅紫维继续道:“或者,秀棋想出去散散心?离开这京城是非之地,外面天大地大,一定能让秀棋忘记所有烦恼。” “你先把衣裳穿好吧,傅公子。”一道冷冷的声音横插一脚,秦王阴沉着一张脸走了回来。 “你怪讨厌的。”傅紫维瞪了秦王一眼道,抬手把衣襟上繁复的盘扣一一系上。 秦王给了傅紫维一定的面子,等他把衣裳穿整齐了才客客气气地命人送客。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周全地将他护送出门,让傅紫维想赖着不走也不可能了。 终于把这些扰人清净的家伙都赶走了,秦王心满意足地走回床边,在年修齐身边坐下。 年修齐靠坐在床头,面上有些出神,连秦王来了他似乎也没注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王将手在他面前摆了摆,柔声道:“小东西,回魂了。在想什么?” 年修齐猛地醒过神来,看向秦王道:“殿下,你和吕将军见过面没有?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秦王一听他提吕东洪,刚刚的好心情瞬间破坏怠尽。 “本王没见过他。”秦王生硬地回道。 “有点奇怪啊……”年修齐又陷入沉思。 刚才傅紫维的几句话,像在他脑海里拨动了一根弦似的,让他猛地回想起什么。 他想起了吕东洪。说到离开京城,吕东洪也曾怂恿过他随大军一起出征西北。 当日在皇宫里,吕东洪似是十分笃定地对他说,他一定会心甘情愿地离开秦王。那时候听着像是吕东洪随口一说的不服之语,此时想来,却总觉得大有深意。 难道吕东洪早已料到后来发生的这些事?亦或他只是了解秦王的禀性,知道秦王姬妾众多,才作这妄断之语?! 若是后者还好,若是前者,吕东洪又是从何得知的?连秦王都查不到的散播谣言的幕后之人,和吕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年修齐想不明白,甚至越想越乱,不由地啃起了指甲。 秦王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啃,面色不愉道:“到底在想什么?有什么值得你愁成这样。” 年修齐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秦王。以他的那点才智,他也只能想到这个程度了。至于其他的,就交给秦王去考虑吧。 秦王听了,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摸了摸年修齐的头顶:“修齐还在为本王着想,本王很高兴。” 年修齐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他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两只手抓着自己嫩白纤秀的脚腕,仰着头用堪称天真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对他有着不轨企图的男人。 秦王对上那两道视线,只觉得灵魂都要被吸进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去了似的。 谁说古板规矩的书生就一定呆笨?!只消一道眼神就能勾得人欲火焚身,便是原来的程秀棋,也没有这个本事。 秦王与他对视了片刻,用两手按住年修齐的肩膀,猛地俯下身来,脸庞贴近过来。 年修齐吓得向后一撤,手也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只听“啪”地小小一声响起,虽然小却十分清脆。 秦王本来正欲在年修齐耳边说些甜言蜜语,也许能讨得他的欢心,还能再讨得一二点便宜来。尤其是这时候气氛正好――他以为的――却令不丁地挨了一巴掌,把什么旖旎风光也打散了。秦王不敢置信地瞪着年修齐。 年修齐忙收回手,缩着身子连连道歉:“对不起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你!”秦王瞪着他,真不知要将他如何是好。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何况秦王自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待遇。如今平白无故挨了人一巴掌,他心里如何不恼? 只是恼归恼,看着小动物一样战战兢兢往后缩的年修齐,他有再多气恼,也要全部吞到自己肚子里去。 “修齐,不要怕,本王不会怪你。”秦王柔声道,向年修齐伸出手去。 年修齐看着他的手,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避开秦王的手从他身边逃下床去。 他远远地跑到门边,回头看向仍旧坐在床边面色不善地望着他的秦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道:“秦王殿下,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我先回去了。”说完不等秦王回答,打开门便跑了出去。 秦王这一次却没再将年修齐追回。他依旧坐在原处,动也不动,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修齐跑出了秦王的寝殿,冷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居然衣衫不整地就跑了出来。只是此时他也不敢再回去了,只能抱起双臂,硬着头皮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好在□□的下人和侍卫规矩森严,就算看到这样的年修齐也只当没看到,目不斜视地做着自己的事,这让年修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只是走到一半,一道人影却突然出现在他前方的道路上。年修齐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居然是士丁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年修齐徽微一怔,想到秦王所说的关于士丁的那些事,他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但士丁说到底是他的救命恩人,年修齐打起精神来招呼了一声:“士丁大哥。” 士丁打量着他。这位美丽的质子一身衣衫不整地从秦王殿下的寝宫出来,这样的情景,可以代表很多事情。他想要知道,却不敢问,也没有资格问。 士丁张了张口:“我送公子回去。” 年修齐一怔,忙道:“不用劳烦士丁大哥。” “我送公子回去。”士丁却坚持道,突然又放柔了声音,似低叹一般地道:“公子这样的人……应当珍惜。” 他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此时在年修齐听来,却只觉得讽刺,又觉得悲凄。 “如此,那便劳烦士丁大哥了。”年修齐说着,便继续朝前走去。经过士丁身前时,士丁似乎想要脱下外衫,至少罩住年修齐单薄的身体,却终究没敢这么做。他只是落后一步跟在年修齐的身后,沉默地护送他回到他的住处。看着年修齐走进院门,士丁才再次悄然隐去身形。 年修齐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已空无一人。他轻叹了一口气,在轻儿大惊小怪的呼叫声中走回房间。 轻儿手忙脚乱地拿出衣衫替年修齐套上,嘴里碎碎念道:“公子也太不小心了,冻着了怎么办。” 年修齐无奈道:“我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公子就是这么金贵。”轻儿瞪着眼睛道。 轻儿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指程秀棋,年修齐想着这一层,一时更加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轻儿替他将衣衫整理好,突然又取来一封信交给年修齐。 “今天六皇子来过了。他说把这封信交给公子,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六皇子?!”元铭?!年修齐悚然一惊。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大部分心神,他怎么就把那么重要的事给忘了?那天在李府,除了他和程秀棋为了解药而去当了一回贼,这个六皇子为什么也在?! 83、第 82 章 年修齐接过信来,拆开看了看,元铭只是在信中邀约他某月某日到街上某某酒楼相会。、 掐指一算,相约之日应在一个月之后。那日子元铭涂改过,本是十日之后,一下子拖到了一个月,却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元铭和程秀棋关系不错,年修齐却对他一点也不熟悉。这又是一件头痛的事,但他却不能不去。 一个月的时间,说起来很长,却转瞬即逝。 这些天里,秦王没再找过他,年修齐也尽量不往他跟前晃。一恍竟是数日不见。年修齐觉得自己寄居在□□,白吃白住,却又不知如何改变这般境地,不由得越发颓丧起来。 秦王却一点也没闲着,他每日里积极上朝,回到府里也一头钻进书房勤于政务。自从那一段流言蜚语之后,秦王揽了许多差事,企图用这样的手段来盖过不入流的传言。不得不说这种做法非常高明,向来止息流言的最佳办法就是置之不理。见怪不怪,其怪必败。 秦王奏请了皇帝之后开始着手整合全国的银号和钱币,这是事关王公大臣切身利益的事,果然再没有人拿秦王生不生得出孩子的事情瞎琢磨。开玩笑么,有钱的是大爷,谁会跟钱过不去。 年修齐听着轻儿在外面打听来的这些事,欣慰之时也有怅然。秦王不是会为情所苦的人,这很好。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才子佳人的故事好听,哪里比得上成就一番宏图霸业的男子气概。 可如果他是那佳人――的其中之一,这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何况,他也不想做那佳人之一。 还听闻秦王这几天在整顿王府后院,曾经十分得宠的侧妃娘娘不知犯了什么错,竟然落得被驱逐出府的下场。那侧妃娘娘是太后指给秦王的,跟随秦王多少年了,也算少年夫妻,家中父兄在朝中更是达官显贵。如今女儿被人这样怠慢,只怕也是不能善了。 走了一位娘娘,却有更多娘娘站了起来。这后宅一方小小天地也是风起云涌,波荡诡谲,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 打住,不可造这口舌这孽。怎能因怨生恨,那不是真成了怨妇了,年修齐懊恼地捂住嘴巴。 “我不要当怨妇,我要当官。”年修齐自语道。 一旁讲得正起劲的轻儿见自家公子出神听了半天突然莫名来了这么一句,停下来道:“公子,两样您都当不了啊。” 年修齐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轻儿赔笑一声继续道:“听闻最近那个明姬娘娘最为得宠,前段时间御医请脉诊出喜脉来。秦王已经多年未有所出,这可是王府一大喜事。” “那位娘娘……有孕了?”年修齐出神地道。 轻儿连连点头:“不只明姬娘娘。只怕还有呢,只是现在不显。”轻儿捂着嘴,笑得眼神分外猥琐。 最近的事?那至少一两个月前,秦王这匹种马就在后院里夜夜撒欢呢。偏还在他面前作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情圣模样,真是唱念俱佳的好一个混球。 年修齐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没有耕耘就没有收获。他怎么就没肾虚……”这简直是极不厚道的诅咒,他还是造了这口舌之孽,我佛慈悲,请谅解凡人这愚钝的善嫉之心。年修齐在心底默默忏悔。 轻儿疑道:“公子,你说什么?!” 年修齐摇了摇头:“无事。对了,明天就是六皇子与我相约之日,我要出去一趟。还要劳烦轻儿去跟管家报个信。” 秦王并不限制他的自由,却必须要每次报备,否则他连大门也出不去。他不愿意去见秦王,便想了这一个折衷的办法。 轻儿点了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一辆马车已经侯在王府大门外。年修齐一出来,一名侍卫便拦在他面前,恭敬地请他上车。 年修齐回头望了□□一眼,自然是不可能见到秦王的,只是这马车和侍卫必然是出自他的安排。年修齐顿感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不知从何而起,却烧得他心里难受。 他难得地在下人面前强硬了一次,不顾侍卫的阻拦,坚决不愿意登上那辆马车,只身一个人扬长而去。 侍卫无法,见他摆出两败俱伤的架式,更是不敢硬拦,只好让马车回去,自己跟在年修齐的身后,一路追随而去。 年修齐到了相约的酒楼,才发现元铭早已到了。一看到他来,元铭殷勤地迎了上来,拉他入座。 “秀棋哥哥,现在要见你一面可真是难上加难。皇兄简直越来越过分了,连我这个亲弟弟都拦在外面不让进门。”元铭一开口就抱怨道。 年修齐不想与别人议论秦王,便道:“六皇子把我叫来,到底所为何事?” “说起来这个。”元铭一脸神秘地凑近过来,“那天,秀棋哥哥在李府的书房里做什么?” 年修齐心里一动,他也正疑惑元铭的出现,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提起来了。 “六皇子不也在?你又在那里干什么?” 元铭对人毫无戒心,年修齐把问题抛回来,他便老实地回答道:“我在找东西啊。只是这东西我必须暗地里寻找,不能让人知道,这才作了一回梁上君子。” “你在找什么?”年修齐皱眉问道 元铭又凑过来,放低声音道:“不知秀棋哥哥可听说过关于太子哥哥的传言?” “什么?生不出孩子?”年修齐疑道,这是太子这一次无辜受秦王牵连一起遭了这池鱼之灾。 “什么呀。”元铭嗔道,“太子哥哥可厉害了,怎么会生不出……哎呀,被你带沟里了。我告诉你吧,是更早之前,太子哥哥因为一个女子失踪的事,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朝堂攻讦不断,这才让二皇兄趁机压了太子哥哥一头。” “那和你去李府有什么关系?”年修齐疑道。 元铭道:“我怀疑是李良轩做的手脚。太子哥哥的那个心上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严肃正色起来,声音低沉,乍一看竟也有了秦王的几分影子。 毕竟他是皇子,再天真无邪,也不会真的单纯无知。年修齐在心底感叹着。 不过下一刻又破了功,元铭一脸八卦地凑近年修齐低声道:“我本来是去李府寻找关于太子哥哥心上人的线索的。太子哥哥不好与李家闹翻,我自然也要暗中行事。你猜我最后发现了什么?!” “你发现了什么?”年修齐一点也没有头绪,头一次对自己的聪明才智产生了怀疑。 元铭道:“秀棋哥哥你猜猜看嘛。” 年修齐无法,只能认真地想了想,小心地看向元铭,猜度道:“你太子哥哥的心上人是男的?” 元铭差点把喝到嘴里的茶喷出去,咳了半晌道:“秀棋哥哥你在想些什么啊。我发现的是这个!”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挺厚的书册来拍到桌子上。 年修齐拿起来翻了翻,这像是一本帐册。里面红红黑黑记了大半本,粗略一看,大都是些贩售粮食皮革的条目,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只是一连几页,有一个地名引起了年修齐的注意。 百凤府。 几乎大半货物都是销往这一处的,还从那里高价购入了一些看起来甚是平常的东西。却不知这百凤府又是个什么地方?和李良轩扯上关系的,年修齐知道不会那么简单。 元铭继续道:“秀棋哥哥,你把这本帐册拿走吧。”一边说着还一边长吁一口气,一副将烫手山芋转交出去了的放松模样。 年修齐自然不会客气,小心地将帐册收好:“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秦王殿下呢?” 元铭猛地捂住耳朵:“交给谁呢?秀棋哥哥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年修齐不解地望着他,元铭放下手无奈地道:“我只是把东西交给了秀棋哥哥,至于你要交给谁,千万不要告诉我。李家毕竟是太子哥哥那一派的,我不要背叛太子哥哥。” 年修齐终于醒悟过来,这真是个纠结的孩子。怪不得他把时间从十天延到了一个月,想来这段时间他也是极不好受的。 会痛苦,会彷徨,这才是有血有肉的人。相比那几位成了精似的那谁和那谁和那谁,年修齐不由得对元铭极有好感。 和元铭告别出来,年修齐无心在外闲逛,便径直往□□走去,却不知在他走出酒楼的那一刻,身后便坠上了两个轻功极高的神秘人。 隐在暗处保护年修齐的侍卫自然发现了这突发的状况。粗略估计一下,那两个人的武功竟然都在他之上,这是极少有的情况,远远超出了预料的危险。侍卫先在隐蔽处发出了□□特制的求救信号,这才抓起武器,向年修齐飞奔而去。 年修齐虽然不知道在暗处发生的这些事情,直觉却让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他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街上行人熙攘,并没有可疑之处。只是危险的预感却如影随形,年修齐抓紧了放在怀里的帐册,转身匆匆而行。 他刻意捡人最多的地方走,也因此绕了些远路。这光天化日之下,就算真的有不法之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他怎么样吧? 84、第 83 章 年修齐脚步匆匆朝□□走去,慢慢狂奔起来,却总也无法摆脱来自身后的危险预感。 路过一个小巷时,里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猛地将他拉了进去。年修齐吓得险些惊叫起来,却听一道放低了的声音道:“公子莫怕,我是秦王殿下派来保护公子的。” 年修齐硬生生将惊叫闷在喉咙里,转头望向那个侍卫,正是早上出门的时候要跟着他却被他轰走的那个。 他瞬间感到羞愧起来,因为一时任性竟然给自己和别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不过年修齐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会是谁要抓他? 侍卫道:“公子跟我来。”说着在前面带路,往小巷的深处走去。 “尾随公子的两个人武功高强,属下惭愧,恐不是对手。”侍卫道,“还要委屈公子忍耐片刻,我们尽快回到王府。” 为了性命着想,年修齐哪里还有不能忍的事。他抱紧了怀中的帐册,紧跟在侍卫身边。 一路提心吊胆,居然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年修齐踏进王府偏门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一直提到喉咙眼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侍卫将他安全送回,又转身往街头奔去。其他侍卫收到他的信号已经出发了,他要赶去接应。 一座三层酒楼的楼房顶上,两个人影全身伏在屋面上,伸头向下面探看。只见几个身着便衣的武功高手四散进人群中,向着几个方向警惕搜查。 “□□的侍卫果然机警。”其中一人啧了一声道,“让烤熟的鸭子飞了。” “下一次吧,一定还有机会。”另一人道。 两人不再停留,施展起轻功疾掠而去。 “对了六王子,是煮熟的鸭子……” “拢揖拖不冻钥镜摹! “……是,六王子英明。” 年修齐怀抱着帐册,知道此事重要,也不敢耽搁,马上就往秦王的书房跑去。 如果他在府里呆着,一般都在书房。 只是他进的这个门是个从未来过的偏门,王府又太大,年修齐竟然不太认得路,只是找了几个下人问了问,便顺着小路朝书房的方向跑去。 王府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位质子的存在,也没有人不知道他和秦王的特殊关系,因此都不拦他,也没人敢多此一举主动带路。年修齐一个人没头苍蝇似地乱跑,四周景色不但没有渐渐变得熟悉,反而越来越陌生起来。 眼看着面前这绿草如茵,花团锦簇,一派明媚的娇俏景色,年修齐停下脚步四处观望,心中直叫不好。这一下是彻底迷路了。 他在□□住了这些天,一直住在王府用来接待贵客的庭院里,之前他去得最多的也就是秦王的寝殿。那一片屋宇都位于王府的前面,各种景色皆属粗豪大气,全不同于眼前这一片温婉雅致。 刚才那侍卫急于护他周全,难道竟然将他带到了王府后院里来?! 不用年修齐猜度多久,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的一声娇呼便确认了他的猜想。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一个女子厉声斥道。 年修齐生怕引起误会,连忙从花丛后面走了出来。 “在下乃是秦王殿下的……客人,无意间闯入此处。在下并无唐突之意,只是在此迷了路,正不知如何走出去。” 那女子婢女打扮,却也是一身富贵,看上去地位应是不低。 她一见年修齐的脸,竟然忍不住脸色一红。后院女子本就难见外人,何况是这么俊美的男子。侍女脸色稍有和缓,却仍旧板着脸斥道:“胡说!这里是□□后院,戒备森严,除了秦王殿下,谁也无法自由进出。你怎么可能无意间走到这里?!来人!” “慢着,小桃。”一个稍带些慵懒的女声突然从后面传来,那婢女一听,忙回头过去搀扶。等那声音的主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转过一片花树,带着一队下人出现在年修齐的面前的时候,年修齐一见她的脸,便觉这女子分外眼熟。 他仔细想了想,这不是那天出现在秦王寝殿当中的女子么?! “小子大胆!见到明姬娘娘还不下跪?!”一名内侍踏出一步,用尖利的嗓音叫道。 明姬?这就是传言中最为得宠的那个女子? 年修齐打量着明姬,明姬也在打量着他。 “不得无礼,这位是,秀棋公子吧?”明姬开口道,“久闻公子大名,上次见面太过匆匆,今日才算一睹公子芳颜。”明姬轻笑着打量他,“果真是天姿国色,公子比传言中的更为美丽,难怪让诸多王公勋贵都趋之若鹜。” 她一见面就盛赞程秀棋的长相,年修齐岂会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妥善应对,索性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其实心底却不以为然。程秀棋的美貌的确堪称绝世无双,眼前这些庸脂俗粉自然比不上,世人追捧他倾慕他也是应当,用得着她来明褒暗讽? 明姬面上得体的微笑显些挂不住。她面上笑着,心里却恨不得将面前这个不知廉耻的男狐狸精大卸八块。她在王府里苦熬了这么多年,装憨卖傻,伏小作低,才等到那个毒妇做过的缺德事全部东窗事发,失了宠被驱逐出王府。好不容易她得了秦王宠爱,又有了身孕,本以为只要施展一些手段就可以牢牢绑住殿下的心,没想到其他姬妾也接连传来有孕的消息,然后秦王就很少再到后院里来。 明姬这才知道,秦王对着她,他对后院其他女子,能有几分真情实意?若有几分情意在,又怎么会是这般作为?他所要的,不过就是子嗣而已。 真正能让秦王殿下挂怀的,竟然是面前这个下不了蛋的男人。 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公子真是妙人。不知公子到这王府后院,又是所为何事?” “我误入此地,又迷了路,能烦请帮我指个路吗……”年修齐道,他实在不想再与秦王的妃子牵扯下去。 明姬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又道:“若是公子要见殿下,便在这里稍侯片刻。” “什么?他在这里?”年修齐一怔道。 明姬笑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这里的一切都是秦王殿下的。殿下去看望一位刚刚诊出喜脉的姐妹,我已与殿下约好在此相见,秀棋公子如不嫌弃,便与我一起等着,也好陪我说说话。”她说着,撒开婢女的手,盈盈向年修齐走来。 年修齐见她过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虽然向他走来的只是一个柔弱女子,他却像面对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心里竟感到些微不安。 不等他反应过来,明姬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向他伸出手来:“我们都是侍候殿下的人,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公子如不嫌弃,唤我一声姐姐便可。” 年修齐忙向后退去,摆手道:“男女授受不亲……”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那明姬突然脚下一软,就在他面前盈盈跌倒下去,坐在了地上,一脸痛苦的捂着肚子。 年修齐一时惊呆了。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明姬的婢女大惊失色地跑了过来,扶着明姬惊叫道:“娘娘,您怎么了娘娘?!不要吓唬我啊。来人啊,快去请御医!” 几个小婢女应声,慌慌张张地跑走了。年修齐一头雾水地望着眼前这如临大敌的混乱场景,脑子里还有些转不弯来。 她明明站得好好的,怎么就跌倒了呢? 明姬身边的内侍带着两名粗壮的婆子走到年修齐面前,一脸愤怒地指着他道:“好你个狠毒的东西!明姬娘娘如此温和可亲,你居然下此毒手!把他拿下,等侯殿下发落!看看殿下会不会向着你这谋害皇嗣的公狐狸!” “等等,我没有……”年修齐急道。 “住手。”明姬靠在婢女小桃的身上,虚弱地道:“不关秀棋公子的事。是我不小心,我相信他也是无心的。”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年修齐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满面柔弱的女子,他再懵懂无知也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在故意陷害他。可是为什么?!他对她一点威胁也没有,甚至以后恐怕见都不会再见上一面,她做这种事又有什么好处?疯了吧?! 年修齐却想不到,他今日出现在后院之中,根本无人相信他是迷路误入。谁都知道,王府后院戒备森严,如果不是秦王有意放行,谁能“误入”这里?秦王让一个男人进了后院,不是宠爱至极又是什么?京城勋贵亵玩男宠并不算罕见事,放到后院却属荒唐,难道还真准备封一个男人当王妃么? 这般判断本是不错,只是他今日那般险遇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因此遭遇这一出陷害,年修齐在他们面前根本百口莫辩。 对方处心积虑陷害他,年修齐也知道辩解无用,因此沉默下来,不再多说一字。 明姬被婢女搀扶着回到园中六角小亭,斜倚在铺了软毛毡的亭边座凳上,身上裹了雪白的皮裘,头靠在婢女怀里,柳眉微蹙,面色雪白,看上去真是虚弱可怜极了。她吩咐内侍不得对年修齐无礼,年修齐被迫在石凳上坐下,和满亭子的人一齐等着秦王的到来。 年修齐知道秦王对于子嗣的重视,这些人上来就扣他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还真是其心可诛。秦王会信吗?! 他低下头,摸了摸怀中的帐册,微叹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赶快把这无聊之事了却吧。李良轩步步紧逼,吕将军离京在即,还有隐在暗处之人伺机而动,朝堂内外也是暗流汹涌,他一个饱读诗书的秀才书生就算现在入仕无门,也不愿意陷入这无聊的后宅争斗。 85、第 84 章 一行人等不多时,便见秦王带着下人从远处缓步行来。 年修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倒不是他对秦王多么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主要看一看秦王是不是生气了,有没有相信那些诛心之言。 秦王的视线远远地便同他对上了。秦王也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面上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年修齐叹了一口气,索性放弃了这无用的尝试。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能装,一个比一个会演,岂是他这一届凡人能够轻易看透的。没想到移开视线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秦王突然冲他挑起唇角笑了笑。这笑容和他一贯的假笑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却说不出来,只是似乎这一笑让秦王整个人都阳光起来了。 年修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抹笑已经转瞬即逝,只是秦王的神色明显柔和起来,让他相信刚才看到的并非错觉。 在这腥风血雨的关头秦王乐什么啊?!忘吃药了还是吃错药了? 想不明白,年修齐便不再去想。这边还有一位明姬娘娘等着他呢,这场戏才刚刚开幕,等一下泼脏水抹黑泥,定然无所不用其极,绝对跑不掉他的,他得在心里做好准备。 秦王看着年修齐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刚才的好心情也稍微收敛了一些,但仍旧是十分愉悦的。 他是没有想到,他只是准许小书生出府一趟,回来之后他居然回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看着他时也不再惟惟诺诺眼神躲闪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要知道从那天开始小书生就变得对他百般抗拒,甚至恐惧,着实让秦王十分闹心。刚才与年修齐相视的那一眼,他从那双灵动的眼睛当中却只看到估量,猜度,评断,独独没有看到那些让他烦心的害怕和恐慌。 小书生心思单纯,单看他现在腰背挺直理直气壮的样子,就知道他必然有恃无恐,有所依仗。只是他依仗的是什么呢?秦王对此感到兴致盎然。 待到秦王落坐,众人行礼,那被叫来的王府御医也刚刚赶到,这大夫正是给年修齐解毒的那一位。他先向秦王行礼,秦王平和地点头叫起,又叫他直接去给明姬娘娘诊治。大夫只看秦王如此和颜悦色的模样,就知道他今天的裤腰带可以轻松一些了,至少不用拴着脑袋。 众人都安静地等着御医的诊断。御医给明姬号了脉,便向秦王禀道:“禀王爷,明姬娘娘并无大碍,老朽开几副安神养胎的药给娘娘,娘娘可以视自己的身体状况,酌情服用。” 年修齐闻言看了御医一眼,御医只是淡定地从自己的小药箱中取出纸笔,开始写方子。这位御医很大胆,这不明显是在说明姬娘娘在装模作样么? 明姬似乎松了很大一口气,摸着肚子几乎快要泛出泪来,看向秦王轻声唤道:“殿下。” 秦王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明姬看了年修齐一眼,垂首道:“无事,是臣妾自己不小心。孩子没事就好。” 她不说,一旁的婢女内侍还有一堆,可以替她说。果不其然,最有资格替明姬说话的自然是那贴身侍女小桃,马上就打抱不平地接上了话,将方才明姬是如何温柔可亲地对待年修齐,又是如何摔倒的事说了一遍。虽然字里行间没有明说是年修齐动的手,看似客观地将方才所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却又字字指向年修齐,让年修齐连辩解都无从辩解。人家并没有明说是他,他要如何否认? 看起来明姬也不并愚蠢,没指望秦王这一次就降罪于他。明姬怕他在后院立足,先在这里埋下一根刺。如果年修齐真的住进了秦王的后院,只怕还有无穷无尽的阴谋等着他。 只是这些算盘全都无用,他真的只是迷路而已。年修齐无奈地抚额叹息。说起来这□□的偏门也有数个,那个小侍卫怎么偏偏把他往这个门带?他不会是秦王派来陷害他的吧?年修齐狐疑地看向秦王,如果是这样,刚才他那个诡异的笑容就可以解释了。真是一个卑鄙的男人!看错他了!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的秦王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看向年修齐道:“本王不偏听偏信,你有什么要说的?” 其实年修齐说什么对于秦王都无所谓,后宅女子的这些手段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那些阴谋更是无所遁形。只除了他建府之初时年轻势弱,被太后坑了一回失去了第一个孩子,那简直是切肤之痛。直至他能掌控一切,后宅一派和气反而不是他想要的,只有她们去争,去斗,他才能游刃有余,拿捏利用,将她们身后的势力握在掌心,为我所用。 世人羡慕位高权重者三妻四妾红颜无数,岂能知晓他每一次踏进这后宅之地却并不比在朝堂上轻松。能让他彻底放松下来的,这么多年以来,也只有这个时而机灵时而愚笨的小书生而已。 小书生已经许久没在他面前放肆过了,甚至不愿见他,也不愿意与他说话。好不容易在此相见,又见他恢复了以往模样,秦王只想逗着他多说几句话。 秦王看向年修齐的眼神柔和又亲切,时刻注意着秦王的明姬岂会看不出来。她暗暗咬紧薄唇,纤秀的指甲扎入掌心。她又将目光投向那个“程秀棋”,却见他皱眉望着秦王,手摸着胸口,神色之间隐有倨傲,简直可气又可恨。他一个委身于权贵的落魄皇子,艳名在外放荡成性,装什么柔弱,又有什么可傲的?! 年修齐摸着胸口却不是装柔弱,里面装的帐册是他的“倚仗”,摸一摸他就能定神。倒并不是他要拿帐册胁迫秦王什么,他只需要找到一丝使命感,让他摆脱自己百无一用的颓丧,就足够他振作起来了。他的心思简单得一眼就能望到底,反而令心机深沉之人无法看透。 三个各怀心思的人之间暗流汹涌,明姬的心思昭然若揭,剩下的却是谁也看不透谁了。 年修齐挠了挠怀里的帐册,昂首对上秦王的视线:“秦王殿下,我只是误入此地,望殿下明察。既然明姬娘娘无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秦王望着他沉吟不语,眉目深遂,看得年修齐心底忍不住腹诽。明明是个一点就燃的炮仗,这时刻装什么大尾巴狼?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待秦王说话,明姬身边的内侍却开口了。明姬的父亲早年是以军功封侯的异姓王爷,这内侍是侯府旧人,在侯府时地位不低,因此偶有放肆之举,又见秦王从不计较,便越发大胆起来。 他斥道:“区区质子,也敢对秦王殿下和明姬娘娘如此无礼?!娘娘凤体无事是娘娘吉人天相,岂是你脱罪的借口?!” 明姬虽然看不透秦王的心思,却显然比她这内侍要了解秦王。他虽然表面斥令程秀棋自辩,实际上全无怪罪之意。这时候她若还要追究,岂不是自触霉头?她本就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步,因此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拦住还欲多说的内侍,心里恨骂一声蠢材,自己端起笑脸看向秦王和年修齐:“下人愚笨。程公子宽洪大量,还请看在他护主心切的忠心上,不要怪罪。” 年修齐看着明姬虚伪的笑脸,还有她身边那些侍女太监同仇敌慨的忠仆模样,心里忍不住一股无名火起。 平白无故被人泼一身脏水,他可以忍。对方咄咄逼人,他也可以不计较。可是诬陷人不成还自作正义,再要用道德压他一头,就让年修齐分外不爽了。 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唬得明姬等人都是一愣,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惟有秦王依旧一脸淡定。年修齐走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帐册拍到他面前。 “这是给你的。”年修齐微怒道。 “大胆,竟敢对秦王殿下如此不敬!” “你才大胆!”年修齐转身怒视明姬身边那名内侍,“秦王在这里,哪有你手指划脚的份。” “你――”那内侍脸色涨得通红,指着年修齐说不出话来。撇一眼秦王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无喜无怒,却着实心惊胆战起来。 以前仗着自己出身侯府,明姬在□□又受宠,他才敢偶尔行些嚣张之事,却也不敢越矩。明姬如今身怀皇嗣,秦王为了皇位着想也会重视。能为明姬出头谋利的事,他都会拿捏着分寸来做,倚仗的不过是秦王对于子嗣的重视,想来总不会错的。但今日他这一出头,却似乎是,出错了。 年修齐也看了秦王一眼,见他仍旧沉默不语,并不开口喝止,便索性不去管他,看向明姬道:“明姬娘娘平地摔的功力不错,有练过吧?!” 他一句话说得明姬脸色由白变红,双眼冒火地瞪着他,手也捂上了小腹,似乎真的有些隐隐的疼痛。 “你――你血口喷人!殿下!臣妾明明从一开始就没有指责过秀棋公子什么,您怎么能看着他这样颠倒黑白?!” “您是没有说,您只会做啊。”年修齐道,“可是您要摔要斗,去跟其他娘娘施展,您陷害我有什么用?我又生不了娃,也当不了王妃。” 明姬快被他气到倒仰。依她对程秀棋的了解,他并不是如此莽撞粗俗之人。阴谋之所以是阴谋,因为大家都阴着来,这是心照不宣之事,不到胜负落定之时,谁也不会鱼死网破。这四方围墙之内,谁不知道谁的那点心思,背地里再乱捅一气,还不是面上和和气气。把什么都揭到明面上,晒到阳光底下,那就谁也好看不了。这人怎么会如此鲁钝?! 明姬指着年修齐,气到说不出话来,何况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实在是没碰到过这种对手。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王突然站起身来,吓得一群下人俱是战战兢兢。他却没理会他们,连那逾矩的内侍也未理会,只是拿起桌上的帐册随手翻了翻,拉起年修齐的手道:“跟本王去书房。” 年修齐知道秦王终于要跟他说正事了,他巴不得早一点离开这花团锦簇却处处冷锋之地,脚不沾地地跟着秦王走了。 明姬愣愣地看着秦王携着程秀棋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方才那一番表演就像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这样的秦王令她分外陌生。平日里所见的秦王即便不是柔情无限却也和气,或笑或怒都能看懂。众人同在这场戏里,祸福各凭本事。 今天的秦王,却分明是一个戏外之人。明姬不由得怀疑,这个男人,是否从未入戏? 86、第 85 章 年修齐跟随秦王走到书房,秦王摒退下人,将帐册往桌面上一扔,道:“这是什么?” “你不会自己看啊。”年修齐道。 秦王被他噎了一下,瞪了瞪眼睛,心底却无端升起一丝甜美来。 就是这种感觉,他的小书生,终于又回来了。秦王至此才算明白,小书生只需要有事做就会旧态复萌,活泼起来,一直关着他,就只会像离了阳光和水的花朵,渐渐枯萎。 “从刚才就想问了,你到底在乐什么啊。”年修齐不解地道。 秦王瞬间板起脸来,抬手摸了摸脸:“谁乐了?!说正事。元铭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你?” 年修齐刚想回答,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瞪着秦王:“你都知道?!你派人跟踪我?”那个跟着他的侍卫小哥还没有回来,应该还来不及向秦王报告。秦王会知道,那定然还派了其他人。他出个门到底后面跟了多少人? 秦王被人戳穿也不觉得难为情,一脸坦然地道:“本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有许多深入的问题,需要修齐解答一二。” 不得不说秦王很会哄人开心,一句话不着痕迹地就让年修齐感到了被需要的成就感,这在目前简直是他的死穴。 年修齐摸了摸鼻子,矜持地笑了笑道:“真的?那你问吧。哦对了,你问元铭为什么给我这个?这是他从李良轩那里偷来的,他想交给你,但是又觉得背叛了太子殿下,所以就交给了我,让我决定给不给你。” “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地交给本王,背叛了太子殿下。”秦王笑道。 “这是两码事。”年修齐道,“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帐册修齐看过了吧?有什么看法?”秦王转身走到书案后面坐下。 年修齐想了想道:“帐册里记的东西都不算罕见,我看不出门道来。只是有个地名让我觉得有点在意,那个百凤府,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就在西北边界吧?西北外的蛮族上一次被吕将军打败之后元气大伤,本该休养生息,却居然马上又大举来犯,这其中,我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秦王赞赏地看着年修齐:“想不到你竟然看得透彻。那你说说,这其中,会有什么阴谋?” 年修齐想了想,道:“殿下欲与吕将军结盟,在这关头西北却战事又起,吕将军也因此被调离京城,这是表面上的事。要说最不希望殿下将吕将军收归门下的,就只有太子一派了。这李家――”年修齐沉吟片刻,悚然一惊道:“这李良轩,难道竟然为了将吕将军调离京城,不惜资助西北蛮族进犯萧国边境?!”他拿起帐册翻过几页,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只觉得越看越是心惊。这里面的货物,几乎全是战时物资。 “实在是太过分了。”年修齐将帐册往桌子上一拍,“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这简直是卖国!” 秦王笑了笑:“有些人尝过了一步登天一手遮天的滋味,就上瘾了,戒不掉了。为了手中的权势,这世上无不可出卖之物,无不可利用之人。这是人性,修齐何必生气。” “这才不是人性!”年修齐怒道,“连启蒙的幼儿都会念人之初性本善。这些让权势迷了眼的人怎配代表人性?萧国是元家的萧国,难道秦王殿下就不生气?” 秦王露出一抹几乎自他们相识以来最为柔和的笑,低声道:“本王记得修齐一直想当官?萧国的官员如果都像修齐这般,何愁不能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年修齐正气愤着,猛不丁地得了这样大一个夸奖,一时间又觉得不好意思,脸色发红着,也不知道到底是气是羞了。 秦王继续道:“这萧国,也不只是我元家的。说到底,谁能让百姓温饱无忧,这天下就是谁的。那些只会玩阴谋的野心家,根本不值一提。” “秦王殿下――”年修齐被秦王这么高的思想觉悟震惊到了,面上瞬间有些动容。 秦王又道:“修齐聪慧,能看出这件事背后的阴谋。但是事情远不止你想得这样简单。” “那背后还有什么呢?”年修齐百思不解,虚心好问道。 秦王深奥一笑:“螳螂补蝉,黄雀在后。” 年修齐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殿下是那只雀?” 秦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只雀。” “那你到底是个什么嘛?你说清楚。”年修齐道,“小生愚钝,实在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使劲想。”秦王哼道。“这话里还带坑的,本王看你一点也不愚钝。” 年修齐笑了笑,抬手抓了抓头发。 秦王多日不见他这娇憨模样,心里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也抬起手来,想要摸摸小书生的头顶。这般的亲热举动,也是许久没有过了。 没想到年修齐一矮身,从他身边滑了过去,向后退了几步,将将远离了他。 “殿下日理万机,小生就不打扰了。”年修齐双手一合作揖道:“小生告退。” “你!”这是摆明了的故意躲避他,秦王心里生气却发不出火来。 看来就算年修齐恢复往日模样,却仍旧不愿意和他亲近。秦王心知肚明其中原因,因此看着小书生告辞离去,他竟连挽留的立场都没有。 年修齐匆匆离开秦王的书房,头也不回地奔回自己的院子,好像身后有人在追一样。却未曾想到在那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双黑亮的眼睛带着恨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帐册交了出去,年修齐又一次无所事事起来。秦王不敢让他闲着,将书房里积压的一些陈年旧帐都翻了出来,让下人拿给年修齐。年修齐百无聊赖地帮他看,竟然真的让他看出一些不大不小的问题,都一一报给秦王知道。 三天之后的晌午,年修齐正在院中小憩,院门突然一动。年修齐被惊醒,等了片刻不见有人进来,叫上轻儿过去开了门,年修齐往门外瞅去,仍旧不见人影。 “怎么回事?”年修齐暗自嘀咕着,转身欲回院子里去,衣摆突然被一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手揪住了。 87、第 86 章 年修齐低头看向这不速之客――说起来至今为止在京城里遇见这么多人,似乎很少有人是需要他低头去看的…… 想远了,年修齐收回心神,看向面前这个小小的不速之客。这是一个大概六岁左右的小男孩,看上去并不瘦弱,只是有些灰头土脸的。他的衣裳也是脏的,但仔细看去,那衣衫布料却都不是凡品,让年修齐一时之间猜不透他的身份。 “小弟弟,你有什么事呀?”年修齐蹲下身去,尽量温言细语地和小男孩说话,“是不是迷路了?你家在哪里?你父母呢?告诉哥哥,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男孩不言不语,只用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他,面色平静无波。看得久了,竟让年修齐觉到一丝不自在来。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气势,这孩子一定不是普通人。年修齐想了一圈,这□□里的小孩子他知道得不多,但有一个,却似乎能对上面前这个孩子的气质。 “你不会是……小世子吧?”年修齐试探地道,果然见小男孩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异样。 “你真的是小世子?秦王殿下是你父亲?”年修齐道。 小男孩没有回答他,只是突然拉起年修齐的手,拽着他朝前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年修齐不好挣开他,只能一边跟着走一边问道。 小男孩仍旧不理会他,只是闷头往前走。反正这是在王府里面,这个孩子虽然行迹诡异了些,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年修齐丝毫没有对他警惕。 小男孩对王府的地形似乎很是熟悉,带着年修齐七转八转,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处荒芜的宅院里。 年修齐停下脚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无奈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带你回家好吗?” 小男孩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看向年修齐的身后,突然张了张口,出声道:“这里有……” “有?有什么?”年修齐握住小男孩的双肩,好奇道。 “有人。” “什么――啊!”年修齐话音未落,只觉颈间传来一阵巨痛,然后便昏沉沉地站立不稳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将几欲陷入昏迷却仍强撑着的年修齐抱了起来。小男孩仰头看着那高大的黑影,眯起了双眼。 那男子笑道:“小东西,干得不错。” “你把他带走,我娘就真的可以回来了?”小男孩皱眉问道。 “是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小世子难道不相信我了?乖乖在这等着,你娘很快就回来了。”男人毫无愧色地欺骗小孩子。 小男孩点了点头,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从怀时掏出手帕来擦了擦,又将手帕叠好收了,自己在石头上正襟危坐下来。 年修齐混沌的视野和思维当中,还能够勉强理解自己当前的遭遇。这个挟持他的男人不知道用什么花言巧语骗到了小世子,让小世子助他抓捕自己。 他听着这个男人生硬的腔调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他还能够看到小世子挺直了脊背坐在石头上的倔强身影。年修齐还来不及替自己感到担心,心里却无端地升起对这个孩子的一丝心疼。 明明是王府世子,却似乎无人管无人问,小小年纪就只能依靠自己,甚至要故作老成地与狡诈的大人打交道,被欺骗了也不知道。有些事有些话语,他那么小大概根本不能理解,心里应该很害怕吧?即便如此,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年修齐感到有些心疼,挣扎着向小世子道:“世子,快……跑……回去……找……” “居然还不昏迷?”抱着他的高大男人啧了一声,似乎向他身边的人吩咐道:“凤铁,再给他来一下。” 后颈又是一阵巨痛,这一次年修齐终于忍不了了,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昏迷。 “六王子,轮班的侍卫马上就要来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凤铁向六王子禀道。 六王子点了点头,将年修齐甩到背后背着,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卫凤铁一起跃上墙头,向王府外迅速掠去。 荒芜的庭院里,小世子挺直着幼小的身体,抿紧薄唇,双眼望着院门的方向,等着那个黑衣男人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年修齐从黑暗当中渐渐醒转的时候,只觉得脑海里一阵一阵刀扎似的疼痛,疼得他几乎满额冷汗。他直觉得地感到有些不对,但此时还有更紧迫的危机摆在面前,让他无暇他顾。 年修齐强忍不适,挣扎着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绑在了一起,脚腕上也捆得紧紧的,连动一动都费劲。 “秀棋公子醒了?”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年修齐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一身不起眼的灰衣的年轻男子坐在离他几步之遥的稻草堆上,举着水囊冲他微笑。 此时天色已暗,他们所处的似乎是一座破庙,到处都是破败景象,只有佛像仍旧端坐在莲花之上,一脸悲悯地望着世人。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年修齐咬牙道。 “我叫凤铁。”那人道,走过来打开水囊,也不管年修齐需要不需要,直接捏着他的鼻子让他灌了几口下去。 “咳――咳――”年修齐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咳得很是痛苦。 “中原人真是弱不禁风。”一道生硬的声音在他头顶上道。 “六王子。”凤铁唤了一声。 年修齐一听,强忍着不适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材高大五官深遂的男人就站立在他的面前。 这张脸,再配上这个声音,年修齐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他不就是上一次在李府书房里碰到的那个“贼”?从那一次看他应该和李家是对头,为什么现在又转过头来对付秦王? “秀棋公子莫怕,我们只是借你的名头,好邀秦王殿下过府一叙而已。不然,秦王殿下怎么会迂尊降贵来这种地方呢。”凤铁说道。 年修齐哂道:“借我的名头?还需要这样?”说着抬起被绑的双手。 凤铁道:“公子莫怪,我们也是怕秀棋公子不合作,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年修齐只觉得脑海里一阵阵发沉,强打着精神道:“你们想胁迫秦王?根本没用的,不管你们想要什么,秦王都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有用没用可不是你说了算。”那个略显生硬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年修齐面前蹲了下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强盗?”年修齐紧皱着眉头道,“你们若是想要金银珠宝,还是去找李良轩那个大贪官比较合适。” 那人冷哼一声:“强盗?哼,你见过本王这样萧西周党的强盗么?!” “什么东西?”年修齐一阵发昏。 凤铁咳了一声提醒道:“六王子,您想说的是不是……潇洒倜傥?” “多嘴。”六王子瞪了凤铁一眼,再回头看年修齐,却见他居然双眼紧闭,又一次昏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六王子疑道,“他怎么又昏了?你为何下手这么重?!” 凤铁无辜地摊开双手:“六王子,属下知道他没有武功,并没敢用太大力气,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早醒过来。” 六王子摸着下巴看着昏迷不醒的年修齐。难道他说错一个成语就能把人气昏了?怪不得说那些中原人书读多了气性大呢―― 然而事实上,在这具静伏在地上的躯体里,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转变。 年修齐只觉得头疼得快要炸开来,甚至还有越来越疼的趋势,疼得他恨不能抱着头在地上打滚,抱着头去撞墙,只要能缓解这股巨痛就好。 被这样折磨人的疼痛支配着,他终于又一次醒了过来。 双眼使劲眨了眨,视野当中一片黑暗。年修齐身体使劲一翻,居然从床上掉了下来。好在床边的地板上也铺着厚厚一层毡毛,即便从高处滚落下来也丝毫没有蹭着伤着。 他记得昏迷前一刻他还在一个破庙里呆着,躺在一地杂乱的稻草上面,现在他所处的这屋子却显然比刚才那破庙要富丽堂皇得多,难道趁着他昏迷又换了地方了? 年修齐动了动手脚,庆幸的是这一次他们没再拿绳子绑住他,甚至连看守的人也没有一个。他捂着仍旧一阵阵泛疼的脑袋从地上爬起来,摸黑走到门边,慢慢将门打开。 探头向外一望――这一望之下眼中所见的情景,却将年修齐吓得显些倒仰过去。 这扇门外的那一个宽阔巨大的房间,对他来说也不算陌生,在最近一些日子里他也算来过一两回。 在这扇门的外面,分明是那萧国皇帝的御书房。 年修齐背靠着门板,心里噗通噗通跳得厉害,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一个答案就在口边呼之欲出,年修齐却有些不敢相信。他转头四顾,借着月光的微亮看到床边的桌子上放置着一块铜镜,他踉跄了一步,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88、第 87 章 模糊的铜镜里出现一张略有些惊慌无措的脸,那眉眼和五官,虽然不像程秀棋的倾国倾城,却也清秀俊朗。 年修齐两只手在自己脸上又摸又拍,心里仍旧不敢置信。 “换回来了……”他喃喃道,一时之间心里一片空白。 年修齐摸索着床沿坐了下来,脑子里有些懵懂,片刻后才猛地回过神来,使劲地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他换回来了是安全了,可是程秀棋还在那个什么六王子的手里,必须想办法救他出来。 可是,怎么救呢?年修齐啃着指头在房里来回踱步,一团乱麻的脑子里却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他这边动静不小,终于惊动了外面那一位。 “程秀棋,你在干什么呢?睡不着就过来伺候朕。”萧国主的声音穿透门板传了进来。 年修齐闻声浑身一凛。他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的,程秀棋应该本就在休息,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萧国主也睡去了。毕竟哪有主人不睡仆人先睡的道理? 没想到萧国主居然还在外面办公呢,程秀棋这就敢先睡,他也太胆大妄为了。 “你磨蹭什么呢?快点出来,给朕换杯热茶来。” 萧国主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年修齐不敢怠慢,连忙出了房间,在门外向着御书房里打量了片刻,这才猫着腰忐忑不安地走了过去。 萧国主正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批阅奏折,拿着朱砂笔在折子上密密地写了一堆蝇头小楷。这已经将近半夜了,看他手边堆积的尚未批阅的折子还有三摞,也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去,年修齐顿时觉得当个皇帝也挺累心的。 他将桌上冷了的茶水倒了,又倒了一杯热茶,送回萧国主手边,便站在一边耳观鼻鼻观心,飞速地思考着如何将程秀棋解救出来。 他一个人是肯定不行的,这京城里他能靠的似乎就只有那几个人,秦王,傅大人,吕将军。傅大人和吕将军不知道他们移魂换体之事,解释起来太麻烦。算来算去,难道还是要去找秦王?只是他怎么出去呢? 年修齐侧头看了看正聚会神的萧国主。这里倒是有一个萧国最大的官,而且他对自己和程秀棋的事情也是门清。 救人如救火,他已经在昏睡中耽搁了不少时间,不知道程秀棋那边到底怎么样了,现在一刻也延误不起。因此年修齐冲着萧国主果断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惹来萧国主疑惑的视线。 “皇上,小生不是程公子,小生现在是年修齐。”年修齐抬头道,“请皇上快点派人去救程公子!” □□。已近子时,□□的书房仍旧灯火通明。 秦王面沉如水,看着手中的信,眸光冷若冰霜。 他一把将书信拍到桌面上,转头冷冷地看着书房的正中央跪着的那个小小身影。 “长本事了啊。”秦王冷冷开口道,“你果然长大了,懂得勾结外人从□□里抓人了。”他缓缓踱到那幼小身影的身边。 地上的幼子又惊又吓身体一震,抬起被泪水冲得满是泥痕的脸蛋,抽噎着道:“父王,孩儿……呜,知错了。” “知错?”秦王蓦然抬高了声音,将手中的信猛地摔在孩童的脸上,信纸的边缘被掌风鼓成硬挺的锋刃,划破了孩童稚嫩的脸颊。 小世子抬手捂着陡然一疼的伤口,却咬紧了小小的嘴唇,不敢大声哭泣。 “你的知错又值几斤几两?!看看你自己闯的祸!”秦王怒道,“果然是那个女人生的孩子,满心毒计。你们母子两个就是□□的祸害!” “父王……呜呜……您不要这么说。”小世子哭得肝肠寸断,无法遏制,“我只是想让……呜……母妃回来,才听信了坏人的话。父王,我错了,我去跟坏人说,呜呜……把那个哥哥换回来。”他说着膝行上前,鼓足了勇气抱住秦王的大腿。 “父王,不要生我的气。”小小孩童心中有着对父亲的孺慕和憧憬,他是□□的长子,又是惟一的儿子,但秦王对他却从来不屑一顾,比对几个妹妹还要冷淡。他疑惑,不解,伤心,却毫无办法取得父亲的欢心。直到前些时候秦王大动干戈地清理后宅,他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的母妃害了秦王的许多孩子,他的许多兄弟姐妹。 侧王妃虽然心思狠毒,却并不愿自己的儿子沾染这些肮脏的东西,因此小世子反而被她养得不谙世事。她在王府时,将儿子牢牢地护在羽翼之下。她被驱逐出府以后,小世子无人庇护,又不得秦王喜爱,因此竟无人问津,处境凄凉。被六王子一挑拨他便信了他的那些鬼话,以为将深得父王宠爱的那个哥哥弄出王府,他的母妃就会回来。 秦王仰头闭上双眼,眉头紧皱,眉间似有不忍之色,一睁眼,却又是冷若冰霜的眼神。他低头冷冷地看着抱着他的弱小身体:“你那么想见那个蛇蝎毒妇,本王明天就把你送给她。” 小世子惊得从地上抬起头,泪水流得更加汹涌,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父王……呜,不要赶我走……我不要离开家……呜……” “来人!”秦王不耐地唤道,“把他带回后宅去!” 士丙进来将又伤心又害怕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小孩童抱了起来,出了书房往后院走去。 秦王心烦地听着那稚儿哭声渐渐远去,又捞起地上的那封信。 掳走年修齐的绑匪竟然要他拿李良轩手上的几封书信来换。且不说他愿不愿意配合,满足绑匪的要求,单靠这信里语焉不详的文字,他根本弄不清楚那绑匪要的书信具体是什么东西。就算他愿意配合,又要如何配合? 刚才训问了小世子一番,秦王从他口里得知那人说话口音声硬,长相迥异于萧国人,那掳走年修齐的绑匪多半是西北蛮族鬼方的人。 既然无法满足对方的条件,那便只能便硬抢了。年修齐被人抓走,秦王简直一刻也不能安心,切切实实地体会了一番心急火燎的心情。 他回身在书案后面坐下,沉声将士丁士甲唤了进来。 皇宫内院,御书房内。 萧国主听年修齐讲完这番离奇遭遇,沉吟了片刻。 年修齐跪在地上,紧张地等着这位九五之尊的回应。如果只是普通绑匪,他不担心萧国主不救。可是对方是来自蛮族的六王子,会不会他有诸多顾虑?万一皇上不施援手,他又该如何? 年修齐心里心上八下地想着的时候,萧国主便开口道:“此事不宜耽搁。你且出宫去,到将军府上传朕的旨意,着吕东洪全力解救程秀棋。” 这么爽快?年修齐猛地抬起头来。萧国主笑吟吟地看着他:“怎么?年秀才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了,没有了。小生和秀棋谢皇上隆恩。”年修齐跪伏在地。 “去吧。”萧国主点了点头道。 年修齐慌忙从地上起来,勉强忍着焦急从容走到了御书房的门外,便撒足狂奔而去。 萧国主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叹了一口气,重又提起朱笔。 “变数……是利是弊?” 年修齐坐上马车,一路行到吕东洪府上。因为他是皇上身边最受宠的人,又带着圣旨而来,将军府的人不敢怠慢,大开中门迎接。 年修齐一下马车,就看到站在人群最前面垂首而立的吕东洪。 他和吕东洪还算熟悉,这时又救人心切,因此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上前拉住吕东洪的手急道:“吕将军,皇上命你带人跟我去救程公子!& 吕东洪被他拉住手的时候还颤了一下。这个禾公公向来对他很是亲热殷勤,对他动手动脚的,弄得他十分不自在。只是一听他口中说到程秀棋,吕东洪心中一紧,皱眉道:“怎么回事?” “秀棋被蛮族的六王子抓走了,还望将军出手相救。”年修齐言简意赅地道,“我知道他们原在一处荒弃的庙里。” 吕东洪马上命人备马,又点了一队侍卫跟随。众人准备的时候,年修齐只好在一边耐着性子等待,有些紧张地咬了咬指尖。 吕东洪在一边看着他,心中竟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今天的这个禾公公似乎与以前不大相同,这般神态竟令他感到有些亲切。不待吕东洪多想,训练有素的将军府侍卫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 吕东洪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匹黑色的骏马,一跃翻上了马背,又冲着年修齐伸出手来。 年修齐一愣,吕东洪皱眉道:“别磨蹭了,快上马,你给本将军指路。” 年修齐将手递给他,吕东洪一使力将他带上马背,两只手将他环在怀里,一拉缰绳,黑色骏马仰天打了个响鼻。 “在哪个方向?”吕东洪问道。 “……”年修齐沉默了片刻,“将军,我说了,我只知道他们在一个庙里,至于是哪一个,我……我也不太清楚。” 吕东洪皱起了眉头。既然知道在庙里,又怎么会不知道具体在何处?这传递消息的人怎么只传半截?他却不知道年修齐的那番换魂之事。 吕东洪默默下了马,将年修齐了扶了下来。他着人取来地图,将城里城外大大小小几个破庙都标示出来,又派出侍卫分头行动,探明程秀棋的所在。 几乎同一时刻,从□□和将军府里,借着夜色的掩盖,一队队侍卫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不同的是,□□的侍卫只向着一个方向前行,将军府的侍卫却兵分数路,消失在街道尽头。 89、第 88 章 破庙里,一直昏睡着的程秀棋是被难受醒的。 迷迷糊糊当中,他感到自己身下躺着的并不是那昂贵的丝锦罗衾,脑袋下枕着的也并不是那熏了香的枕头。程秀棋眼睛没有睁开,探手摸索着自己的周围。这一摸之下,他才发现,居然连双手也是绑着的。程秀棋心里一激零,彻底清醒过来。 他身处皇宫内院,外面还有熬夜用功的皇帝守门,居然也能被人绑架?这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秀棋公子醒了就睁开眼吧,你的主人马上就来赎你了。”一道略显生硬的声音传入耳中。 程秀棋浑身一凛,倒不是因为这声音耳熟,他已然顾不得那些了。刚才他唤自己什么?秀棋公子?有多久没人这样称呼他了?! 程秀棋猛地睁开双眼,一张五官深遂的脸孔印入眼帘。 这张脸并不陌生,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在李良轩家的床底下。 “你怎么知道我是程秀棋?”程秀棋警觉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六王子摸了摸粗硬的头发,转向自己的侍卫道:“我刚才又说错什么词了?” 侍卫凤铁笑道:“王子说得很好,用词贴切,表意十分生动。” 六王子点了点头,指着程秀棋道:“那为什么本王又听不懂他的话了?其中有玄机?” 凤铁摇头道:“并无玄机。可能是秀棋公子睡糊涂了。” 程秀棋见他二人一唱一和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忍不住焦躁起来:“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怎么知道我是程秀棋?” “秀棋公子不要装模作样了。”六王子难得使用了一个非常贴切的成语,抬手比划了一下,“你浑身上下都是程秀棋,还想说我们抓错人了吗?你放心吧,你那个秦王殿下,马上就会来赎买你了。” 程秀棋闻言心里一惊,难道是――? 他抬起被绑着的双手摸着自己的脸庞,又抓起自己的领口埋头往自己胸前看。一点朱砂痣正在左胸口,红得鲜艳欲滴,是他熟悉了二十几年的标记。 “换回来了……?为什么?”程秀棋喃喃自语,扯着领口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六王子也好奇地探头往人家胸前看,程秀棋猛地回过神来,将衣衫一掩,瞪着他道:“臭流氓。” 六王子看不到,讪讪地缩了回去。至于被骂了一句,他根本听不懂,也就无所谓了。 程秀棋蠕动着坐了起来,靠在墙根上,脑子里有些混乱地思考着眼下的情形。 他和年修齐莫名其妙地换了回来,那么年修齐现在,应该在皇宫里吧。程秀棋一只手握着自己比以前圆润些许的手腕。依年修齐对他的身体的爱惜程度,他一定会来救人的。 程秀棋想着,面上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过不多时,破庙外突然传来些微的异响。 “里面的朋友,本王在此,出来见个面吧。”一道声音从外面传来。 六王子和凤铁相视一眼,凤铁将程秀棋从地上抓了起来,六王子走在前面,三人一齐走出了破庙。 刚一出门,程秀棋就忍不住抬起被绑的双手遮了遮眼睛。此时破庙外的空地上竟不知围了多少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支火把,硬是把这一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昼。也难为他们这么多人列队的时候竟然悄无声息。 六王子瞪着面前的这许多人,最后看向为首的面沉如水负手而立的那个男人。 “秦王殿下,未免太作了。” 秦王正打量着程秀棋周身的模样,关心他是否受伤,闻言皱眉看向那六王子。 抓着程秀棋的那个人忙纠正道:“小题大作,我们六王子想说的是这个。”这里两方对阵呢,哪有说人家主帅作的? 秦王不耐道:“废话少说。程秀棋是我萧国贵客,六王子若不想与我大萧结仇,就立刻将他放了。本王或可不究。” 六王子道:“结仇?殿下说得可笑。我鬼方与大萧,什么时候不仇过了?我要的东西呢?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其他免谈。” “于公之仇尚不为仇。”秦王昂首道,“鬼方族地贫瘠,牧民逐水草而居,一旦牧草凋零之季就来犯我大萧边境,越货而不杀人,是为生计所逼,至今尚未越过此界。本王可以体谅。六王子若要执迷不悟,今日之仇便是你我二人的私仇,对鬼方族也必不能善了。六王子可要想清楚了。” 六王子定定地看着秦王,一双浓眉紧皱起来。秦王掷地有声地说完这一番话,也从容回望。 “……” “……” 六王子回头看向自己的侍卫:“他刚才说了些啥?!” 秦王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凤铁无奈道:“他就是拿鬼方族的安全威胁我们放人。” 六王子哦了一声,摸着下巴自语道:“中原人说话果然不一般。这么长一段咒语,就讲这么一点意思。” “够了!”秦王怒道,“快将程秀棋还给本王!” 凤铁也有些焦急起来。他们原先是打算拿秦王在乎的人换一点东西,只要暗中进行,谁也不要声张,两全其美。却没想到秦王对这个程秀棋在乎的程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为了他竟然不惜大张旗鼓地来抢人。他对萧国皇位之争有些了解,这种事情传出去,对秦王的夺位必然不利。中原人不同于他们鬼方族,上位全凭实力,他们还有诸多王公勋贵的掣肘,还有礼仪之邦的限制,秦王如此不顾后果肆意行事,却是大出他的所料。 今日被人围困于此,他和六王子纵使武功再高,也根本无法逃出生天。这事却要如何收场? 事处风暴中心的程秀棋却是百无聊赖,若不是怕露馅,怕秦王看出来他并不是他那小宝贝书生,他真想催着秦王快点动手,还在那里磨叽什么? 凤铁凑向六王子,用族语低声问道:“王子,怎么办?” 六王子也用族语回道:“安心。”换了一种语言,没了那语调生硬的萧国官话,这六王子竟也显得十分深遂起来,还带着草原蛮族粗犷的匪气。程秀棋在心里赞叹了一番。若以后有机会,定要去鬼方族游历一番。 “本王不想与你当结私仇的敌人。”六王子向秦王道,“只要殿下把我要的东西拿来,秀棋公子自然安然无恙回到殿下的身边。如果你非要硬抢,就算你仗着人多势从,只怕秀棋公子这一身田皮嫩肉,也少不了要受苦的。” “……”秦王一时没接上话,众人也沉默着,场上鸦雀无声。 程秀棋简直不忍心听。这一开口又破功了,从前没觉得萧国官话这么毁人啊? 难得秦王殿下还能正色回道:“你要的东西?六王子莫不是说笑?你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何曾告诉本王?” 六王子道:“殿下还想耍赖不成。你既然来了就说明收到了我的信,我要的东西在信里都写着了,你装什么模样?!” 秦王将信甩了过去,黑着脸道:“自己看!” 凤铁眼明手快地一手将信接住,狐疑地看了看六王子,自己拿起看了起来。 程秀棋也趁着位置之便瞅了几眼。一目十行地看完信。 凤铁无奈地向六王子道:“六王子,您的确没写清楚。” 六王子瞪了他一眼,强辞夺理道:“这东西也不好写清楚。如果昭告天下谁都知道了,本王还找它干什么?”他又看向秦王道:“不过就是让你去李良轩那里找几封信而已,秦王殿下连这个都做不到,还拿鬼方族来威胁本王,真是可笑。” “本王不与你作口舌之争。”秦王沉声道,拔出侍卫的剑指向六王子,“马上放人!” “这种事怎能劳驾秦王殿下亲自动手,却是本将军的失职了。”一道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骑黑如墨色的马缓缓从夜色中走到了火光之下,吕东洪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在场众人。 秦王皱起眉头,心中疑窦丛生。 六王子抓人威胁他必然不会大张旗鼓,这吕东洪是从何得知的? 他身上总揽着卫戍京畿的职能,因他总是出征在外这反倒成了虚职,但这种事也的确归他管。 吕东洪跨下马来,径直走到场地中央,昂首看向六王子:“六王子,别来无恙,我们又见面了。” 他说的竟然是鬼方族的语言,一身气势比之平常又有不同,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却显然更加迷人了。程秀棋早在吕东洪一出现时,一双眼就粘在了他的身上,小心肝扑通通地蹦成一团。这时更是心折不已,出声叫道:“吕将军。” 这一声端的是千回百转,柔情万种,任谁也不会忽略其中的款款情意。 吕东洪诧异地望向程秀棋,就对上一双含情脉脉的秋水剪眸,一时之间把他唬得不轻。 这家伙平常老向着元颢,今天这是转性了?脑袋终于清楚了? 不管怎样,吕将军感到分外受用,也放柔了声音道:“秀棋莫怕。” 程秀棋红着脸道:“将军在此,我便不害怕了。” 秦王的脸色已经比烧透的锅底更黑了。 90、第 89 章 吕东洪这些日子以来在程秀棋那里何曾受过这般待遇,一时之间心情甚是愉悦。 他将视线转向六王子,两道瞬间凌厉起来的目光让六王子记起了昔日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时刻。 “吕东洪,没想到你也难过这美人关。”六王子道,“你们中原人常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若是个美女也就罢了,这还是个不能下蛋的男人,长得再美又有什么用?你也老糊涂了么。” 吕东洪笑道:“你不过本将军手下败将,本将军爱谁,与你何干?反正不是你就是了。“ “你――”六王子顿时受辱一般涨红了脸。他与其他人对峙时都可游刃有余,即便身陷重围也可谈笑风生。可是吕东洪不同。这是他命中的宿敌,他这辈子所有的败仗都是拜这个男人所赐。无论他如何骁勇善战,费尽心思行军布局,在吕东洪的手下他从来也赢不了,无论如何都赢不了,以至于他一面对吕东洪,先从气势上矮了一截。 鬼方族人生性彪悍,英勇无畏,他身为王子自然也不会怕死。可是这个吕东洪带给他的心理阴影不是一般的大,以致于惟有面对吕东洪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泰然处之。这大概便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程秀棋敏感地嗅到一丝异样,警觉地撇了六王子一眼。这什么情况?!有敌情―― “屡战屡败的六王子啊,听说你那位身为鬼方首领的父亲一怒之下要剥夺你王位继续人的身份,即刻传位于你的大哥。”吕东洪继续道,“所以你才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到萧国来了?” “住嘴!没有的事!”六王子恼羞成怒道。 吕东洪还欲开口,袖子突然被人轻轻拉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就看见那禾公公一脸埋怨地看着他。 “不是来救人的吗?吕将军就准备靠一张嘴把对方说死吗?”年修齐怨念道。 吕东洪低声道:“此乃攻心之术。禾公公不要小看了这位六王子,他十二三岁就在战场上拼杀,武力不容小觑。若是硬抢,就算以我的武功,也难保秀棋公子安然无恙。惟有说服他自己放人,才是万全之策。” 说服?你那分明是在气他吧,万一气得他不择手段,对程秀棋下手可怎么办? 年修齐虽然有些担忧,却只能相信吕东洪,点点头退到了一边。 不待吕东洪开口,秦王突然道:“六王子,你要的信,只怕也与鬼方的王位之争有关系吧?”这是他的老本行,秦王对这种事的敏锐非同一般。 六王子沉默不言,几乎等同于默认了。 “信?什么信?”吕东洪转头看向秦王。年修齐忙向火光之外的阴影里退了退,垂下脑袋,生怕秦王认出他来。 秦王没搭理吕东洪,继续道:“我们可以合作。” “我凭什么相信你?”六王子道。 秦王笑了笑:“本王一直在争取吕将军,自然更不希望他被有些人别有用心的战争绊住手脚。六王子不想开战,本王亦不想,我们的目的相同,自然应该合作。” 程秀棋的视线又蓦地盯上了秦王。这什么意思?!秦王也对吕东洪有意思?秦王对吕东洪也有意思? 这个禽兽! 年修齐也转过头去,不能直视这两个男人了。 明明一见面就跟斗红了眼的公鸡似的,您哪里有要争取的意思?吕东洪原本两边不靠,后来倒是渐渐偏向秦王的。仔细想来,这算暗通款曲了么?不得不说,京城的风气真的很乱―― 六王子沉吟了片刻,凤铁低唤道:“六王子?” “放人。”六王子一抬手,让凤铁将程秀棋放了。 “真的相信他们吗?”凤铁看着眼下强敌环伺的处境,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相信堂堂秦王,不会在下属面前做出不守信的事。”六王子笑道,看向吕东洪,“我更相信吕将军不是趁人之威的小人。放人。” 凤铁拿出一支蛇柄匕首,将绑着程秀棋的绳子挑断,向前推了他一把。 程秀棋踉跄了一下,向前跌去。 吕东洪和秦王几乎同时施展轻功,向着程秀棋掠去。吕东洪本就站在前面,自然快了一步,何况程秀棋有意地往他怀里倒,于是秦王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吕东洪将美人抱了个满怀。 “修齐,跟本王回去。”秦王阴沉沉地开口道。 傻蛋,年修齐在此啊,你果然是认不出来。年修齐藏在黑暗里摇头叹息。不过他极力低调,生怕引起秦王注意,程秀棋也没说几句话,这就指望秦王和不明真相的吕东洪认出人来,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程秀棋哪里听不出他故意喊出的那个名字。他眼珠子转了转,只将吕东洪搂得更紧了。 吕东洪十分愉悦,将美人抱了起来,蔑视了秦王一眼,转身就走。 秦王看着整个人缩在吕东洪怀里的程秀棋,愤怒之外却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心酸。这人是他亲手推出去的,推到了别的男人的怀里。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重来一遍,只怕他也别无选择。 不得不说,他真的……想多了。 年修齐眼看有惊无险地救出了人,便低垂着头跟在吕东洪身后离开。 凤铁和六王子也趁机飞身离去,秦王抬手止住欲上前追赶的侍卫,仰头看了看漫天星斗,一甩袖迈开步伐:“回府。” 刚走了几步,秦王的视野当中映出了前面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脑海里蓦然一动。 他接到了六王子的勒索才知道他们守在这个地方。吕东洪又是如何得知的?他根本不知道六王子的目的,只为救人而来,可见六王子并没有传信给他。这件事紧急隐秘,这样仓促之下,根本不可能有第三方的人如此及时地知晓。 那到底,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秦王看着那低首疾行的身影,视线越发凌厉起来。 一个宫里的小太监,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也未免太可疑了。 “禾公公留步。”秦王出声道。 年修齐浑身一震,僵立当场,几乎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了。 没事叫他干嘛?!秦王不会看出什么了吧?他明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就生怕露馅,这样还能认出来也太没天理了!秦王是开了天眼了怎的? 程秀棋从吕东洪的臂弯里抬头望向年修齐,还有他身后缓缓靠近的高大身影,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神情。小书生还是太鱿衷谡饫锞褪瞧普溃灰磺赝蹩吹搅司筒荒苌屏恕 年修齐简直欲哭无泪。 秦王缓缓地绕到他身边,低首在他颈边闻了闻。年修齐感受到那逼近的威压,吓得脖子一缩。 “禾公公,你不是应该在宫里伺候皇上么?”秦王低声道,“怎么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这个地方?恩?” 年修齐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还不能确定,也便渐渐镇定下来。 “我……我是奉皇上圣旨。”年修齐说道,便立刻闭了嘴。他不如秦王聪明,说多错多,反而会让秦王抓着把摒。那便尽量不说。何况这句话也是事实。 秦王皱起眉头。奉了皇上的圣旨?难道是皇上收到了什么消息?可皇上明明知道内情,对他来说这个被抓的程秀棋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书生,就算要救人,宫内的侍卫也足够了,他又为何大张旗鼓地派吕东洪过来? 年修齐低首道:“殿下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必须尽快赶回宫里向皇上复命了。” 秦王又看了他半晌,看得年修齐冷汗涔涔直下,秦王才点了点头,让开一步,道:“禾公公请。” 年修齐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脚便走。 还没走上几步,身后突然又传来秦王的声音:“且慢。” 年修齐脚步一顿,心里又怕又急又气,直想骂他。 这混蛋还有完没完了?! 秦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缓缓地迈步,走向前面那个僵直的身影。 “本王差点忘了一件事,显些坏了规矩。”秦王慢慢揽住年修齐的肩膀,低首凑近他道。 “什……什么?”年修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禾公公应该回宫复命,可是叛府出逃的小书生,就要随本王回府受罚。”秦王闭着眼睛,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 他在年修齐的颈边深吸了一口气。这淡淡的清新味道有些陌生,不同于程秀棋本身的张扬体香,这个味道内敛,清涩,可爱,一如年修齐本人给他的感觉。 不需要太多的前因后果,复杂推理,只需要闻着这个味道,他就能确定,这就是那个让他爱恨交加的小东西。 “你你你……说什么啊?”年修齐还想嘴硬,秦王却在他颈边一按,年修齐瞬间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秦王接住他软倒的身体,微一用力将他抱了起来,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楚了这张本该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庞。 清秀的模样自然不及秀棋的美貌,放在以前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是现在,却只让他爱不得恨不得,捧着怕他飞了,绑着又怕他受了伤。这样缠绵不清的万千思绪,竟然全系于怀中这个几乎第一次见面的家伙身上,他却甘之如饴。 这便是造化弄人吧…… 秦王抱着年修齐上了马,与吕东洪背道而驰。程秀棋担忧地望着秦王离去的方向,揪住吕东洪的衣袖道:“将军,禾公公被秦王带走了,这……恐怕无法向皇上交代。” “那是他们父子俩的事。”吕东洪将程秀棋放到马车上,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额前略显凌乱的发丝。 程秀棋乖巧地坐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全然信任地望着他。 吕东洪心里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仿佛――仿佛那一夜,那个像妖精一样魅惑他的程秀棋又回来了。明明是同样一张脸,比起这些日子所见的程秀棋,眼前的这一个,即便他不说不动,像个娃娃一样端坐着,也似凭空生出了几缕风情,让人见之忘俗,明艳得令人忍不住摒住呼吸。 那时他刻意无视他,甚至羞辱他,谁都认为他吕将军光风霁月,不为美色所惑。可是,他真的没有被迷惑么? 那恍若天人的容貌,一颦一笑的邪魅,有哪个凡人能够不为所惑?!吕东洪相信,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迷惑尽天下的男男女女。 可是那时,这个人带着目的而来,为着他的目的,他迷惑过傅紫维,迷惑过元颢,然后又来接近他。对于他不屑一顾的人,他根本懒得理会。如果不是他这大将军的身份地位对他有用,是不是这人的眼里也不会看见他?! 愤怒因此席卷了他的心,令他每一次都对这个动机不纯的男人不假辞色。 “你……恢复记忆了?”吕东洪问道。 程秀棋讶异于他的敏锐,不过他不像年修齐那样天真,以为可以骗过这几个人精,因此点了点头:“是的,我……都记起来了。”他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吕东洪。他可是知道的,吕东洪从前对他十分不屑,直到年修齐顶了他的身份,这才让吕东洪在意起来。 吕东洪却只是叹息一声,摸了摸他的头顶,挤身上车,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行在寂静的夜色中。 程秀棋有些拘谨,吕东洪身上散发着无形的压力,让他竟不敢像往常一样随意放肆。 “我给你一个机会。”吕东洪突然出声道。 程秀棋看向他,吕东洪却并未睁开双眼。 “你现在可以下车,去找秦王,或者傅紫维。”吕东洪继续道,“本将军绝不拦你。” 程秀棋听着他冷淡的话语,心头忍不住一阵发寒。他向车角里缩了缩,紧闭双唇,不想回答。 知道他恢复了记忆,恢复了身份,就这样冷淡?如果还是那个小书生呢,他一定恨不得捧在掌心里宠吧? 吕东洪闭着双眼,接着道:“你若放弃这次机会,以后,不会再有了。你就只能跟随本将军。” 程秀棋不解地转头望他,便正对上吕东洪缓缓睁开的双目。 “不管你心里有什么目的,不管你想耍什么手段。”吕东洪倾身过来,一手捏住程秀棋的下巴,眯起的双眸如同侵略成性的恶狼,一身正义悉数尽褪,只剩无尽的威压,“本将军绝对不会放过你。你这一辈子,都别再想离开。” 他说完,猛地吻上程秀棋的双唇,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之势。 程秀棋被他钳制住连一丝也挣动不了,只觉得胸膛里心如擂鼓,却不知道是心动,还是恐惧了。 91、第 90 章 年修齐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轻儿站在床头,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年修齐扶着床板艰难地坐起来,脖子后头酸疼酸疼的。 一个身影忽地从他身后转了出来,秦王似笑非笑的脸庞出现在视野当中。 年修齐吓得啊了一声,一下子没坐住,又扑倒在床上。 “本王就这么可怕?”秦王说道,一撩衣摆,在床边坐了下来。 “你你你――”年修齐指着他,又指向自己,很是一番手忙脚乱,半晌沉静下来,唤了一声,“表舅。” 秦王瞪了他一眼,恨恨地咬了咬牙,唇角扯起一丝狰狞的笑容。 “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本王没那么高的兴致。” 年修齐一听,又有些失落起来。 没兴致?因为他这张脸没有秀棋美么? 这个以貌取人的色狼! “再说,程秀棋是本王的远房外甥,你却不是。表舅也救不了你。”秦王冷哼一声道。 年修齐咬着被头泫然欲泣地抬头看向秦王,感觉自尊受到了践踏。 “那你把我抓回来干什么?!” 秦王看他这副委屈模样,无奈地看了他半晌,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年修齐有些受惊地向后一退,秦王也不勉强他,收回手去。 这便是小书生本来的模样。虽然之前程秀棋顶着这张脸在皇帝身边当差,秦王却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他,因此这副容貌应是十分陌生的。 可是并没有,他看着这张脸,连一丝陌生的感觉也没有。怪道人说相由心生,他看年修齐看得习惯了,只觉得他就应该长这副样貌,不像程秀棋那样倾倒众生,却于浓浓的书卷气中带着一丝小小的狡黠,俊俏可人。 “还好,长得不算太难看。”秦王评价道。 “你不要太过分!”年修齐怒道,“什么么叫不算难看?!我哪里不好看?!夫子可是说我有状元之才,探花之姿,哼哼。” 其实夫子并没有说过。 秦王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轻儿还在床尾站着,好奇的目光在年修齐身上逡巡。年修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不清楚轻儿知道多少真相,也不敢贸然开口。 秦王挥退轻儿,向年修齐道:“本王没有对他说什么,由你亲自解释吧。” 年修齐点了点头,看了秦王一眼,见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脸沉思,不开口也不走,不知道想干什么。 他有些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秦王突然又道:“修齐,你真的想做官吗?” 年修齐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秦王笑了笑道:“修齐如果做官,必是一届好官。本王相信。” “我――我可以自己考。”年修齐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恢复了身份,再次有了参加科考的资格。 “今年的科考已经结束。”秦王道,“下一次还要再等三年。” “这……”年修齐果然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秦王突然一转话题道:“修齐,你在本王这里,只怕待不久。” 年修齐心里一咯噔,不解地看着秦王。 “你忘了,你的身份是禾公公,终究要回宫的。”秦王又笑道。 年修齐看着他的眼睛,却直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他只有小聪明,秦王他们高深莫测起来的时候,他就一点也看不透了。 “皇上对你和秀棋的事情都知道了?”秦王摸了摸年修齐的脸庞。 年修齐怔怔地看着他,忘了躲开,点了点头。 “如果皇上给你一个外放做官的机会,你可以答应他,承他这个情。” 年修齐忍不住开口:“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你只要听从自己的心意行事便可。” “你想赶我离开京城?”年修齐又忍不住小人之心地猜度。 秦王不禁笑了:“本王在你的心里就是这么卑鄙的人?”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都告诉我行不行?!”年修齐微怒道。 秦王这副模样实在是太讨厌了,说不出的讨厌。装什么高深莫测呢?!如果晚上几千年,他也许能找出一个不太高雅的词语来形容这种行为。 秦王不语只笑,突然凑近他低声道:“修齐,本王虽然侍妾无数,却从未娶妻。” 年修齐瞬间耳热起来,忙向后退去。 “你娶不娶妻,与我何干?” “侍妾可以送人,王位可以舍弃。”秦王道,“若是娶了妻,便要相守一生,不离不弃。” “你你你、什么意思?”年修齐连声道,“你想要舍弃王位?” 秦王一摊手:“本王可没那么说。” 年修齐气得倒仰。那你扯那么一堆有的没有干什么?! 秦王将他从床上拉起来,给他整了整衣领。年修齐依旧一头雾水,却听门外传来通报。 “禀殿下,皇上派人来接禾公公回宫,正在厅里侯着。” 秦王拍了拍年修齐的肩膀,趁他不备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好了,走吧。”说完便拉着年修齐朝门外走去。 年修齐晕乎乎地踏出门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抱住门框,扭头道:“不对,秀棋才是禾公公,皇上知道的!为什么找我去?!我不要去!” 原本还一心避着秦王要逃去皇宫的年修齐听了秦王几句话,就马上变了卦,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秦王略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拉着他的手低叹道:“不用怕,本王会陪着你的。修齐进宫面圣,只管按着自己的意愿说话行事,谁也不能逼迫你什么。不管修齐日后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本王保证,一定会让修齐得偿所愿。” 年修齐怔怔地看着夸下海口的秦王,被他带着往外面走去。 而在另一边,到了将军府,吕东洪大手握住秀棋白的手腕,将他拉下马车。 程秀棋难得有些忐忑拘谨。以前他对吕东洪垂涎三尺,却只敢在暗地里嚣张,或者在吕东洪不待见他的时候让他闹心,如今蓦然被吕东洪这样对待,他竟有些不安起来。 也许是怕吕东洪眼睛里看见的还是那个小书生,也许是在车里的时候被吕东洪吓的。 吕东洪看他缩手缩脚的样子,不耐烦地将程秀棋一把扯到怀里,打横抱了起来。程秀棋轻呼一声,忙揽住他的脖子。 吕东洪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大踏步地朝府里走去。 他带人出门的时候就惊动了吕老夫人,除了出征的时候将军府鲜少有这么大动静,如今老夫人自然睡不着,带着一帮丫鬟婆子等在吕东洪的院子里。 眼见着自己儿子抱着一个人进得院来,吕老夫人眼睛一亮。 难为儿子终于开窍了,这是出去抢了个媳妇回来?她抱孙子总算有望了。 吕老夫人乐得颠过去,一眼瞅见吕东洪怀里的程秀棋,满脸的笑容马上褪了个干净。 这不是被她赶出府的那只小狐狸精么? “你――你把他弄回来做什么?!你想气死你娘是不是!”老夫人的龙头拐杖在地上敲得当当响。 程秀棋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年修齐被软禁在将军府的时候和吕老夫人见过面,自然不明白为什么老夫人一见他就发这么大火。他有些害怕地往吕东洪怀里缩了缩,看得吕老夫人更是火大。 这小狐狸,当着她的面就敢勾引她的儿子! 吕东洪丝毫不避忌,道:“娘,您老人家不用操心,儿子自有分寸。来人,送老夫人回房。” 吕老夫人气得伸手在他手臂上呼了一掌,却被那坚硬的腱子肉震得手疼。 “你行啊,反正将军府里你当家,我老婆子说话是不算话了。你有分寸,你倒是给我分寸个孙子出来,我再不管你找男人还是找女人还是找不男不女的!”吕老夫人说完,甩着手就往院外走。 一帮丫鬟婆子忙向吕东洪请辞,匆匆地追了上去。 吕东洪抱着程秀棋进了卧房,一脚将门踢上,将人放了下来。 程秀棋后退了两步,却被吕东洪抓了个正着,推到墙边上,圈在两臂之间。 程秀棋近距离地看着心目中的男神,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吕东洪唇角挑起一抹笑意,凑过去在那张形状姣好的唇上亲了一下。 逼近的身躯带着灼人似的高热,侵略成性的双眼令人不敢直视。 程秀棋紧张地僵着身体,闭上眼睛,手悄悄地搭上吕东洪的腰背。手心里触到钢铁一样的坚硬,每一处优雅的肌肉都彰显着蓬勃的力量。 “老实说,程秀棋,你是不是垂涎本将军已久?”吕东洪放开他,挑眉道,“以后你想看便看,想摸便摸,摸哪里都可以,不用偷偷摸摸。” 程秀棋听了捂着红透的脸转了个身,面冲着墙。 向来正经严肃的吕大将军耍起流氓来,真是让人受不了哦! 吕东洪已经起身走到门边,唤下人准备热水。 程秀棋目光追随着他,看着吕大将军脱了外衣扔到屏风上,宽肩窄腰的身材尽显,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英俊又有型,真是不能更迷人了。 吕东洪走过来道:“你被关了一天,身上一定不舒服吧。先去沐浴。” 先?程秀棋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先沐浴,然后呢? 死鬼――他捧着绯红的脸颊扑到床上滚了两下,把脸埋进枕头里深吸了两口气。 不多时下人来禀热水已备好,吕东洪领着程秀棋进了另一间屋子。这处房间不大,正中央有一个方形的水池,池里的热水还在汩汩地流动,热气升腾着充满了整间屋子。看不出来,这个大将军还挺会享受的。 吕东洪一把揽过程秀棋,程秀棋登时又是一阵脸热心跳,揪着领子不敢看吕东洪。 吕东洪却一伸手拿了块毛巾过来,道:“下池子里去泡会,我给你搓搓背。” 程秀棋顿了一下,瞪着吕东洪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惨呼。守在门外的几个下人暧昧地相视一笑,心有灵犀地退到院子外面。 自家将军从来只知道打仗,男色女色都不亲近,这位程公子少不得要受点罪了。 房门内,正在受罪的程公子七手八脚地在水池里扑腾着,欲哭无泪地叫道:“疼疼疼,你轻点,用那么大力干什么?!” 吕东洪一手缠着毛巾一手拽着不配合的家伙,唬着脸道:“别动。这都叫疼还是不是个男人?力气小了能搓掉泥么?!” “搓你妹的泥啊,你这个土包子!”程秀棋吃了熊心豹子胆地大叫道。 离男神距离太近了,就要承受男神形象碎裂的后果。这后果也太严重了,程秀棋眼泪汪汪地咬着拳头。 小半个时辰之后,房门终于打开了,高大威武的吕大将军横抱着换上了暗绿长衫的美青年,大步生风地走了出来。 92、第 91 章 吕东洪刚一出来,一个侍卫突然跪地禀道:“启禀将军,一个自称六王子的男人求见。” 程秀棋从吕东洪怀里抬起脸来,讶异地看了吕东洪一眼:“六王子?这么快就来了?” 吕东洪将程秀棋轻轻放下,程秀棋老实地站到了他身后。 “让他等着。”吕东洪道,说完拉着程秀棋走回卧房。 程秀棋有些不安心,道:“不知道他来找你有什么事,这么晾着他好么?万一他不耐心等下去了,一气之下走了怎么办?” “手下败将,爱等不等。”吕东洪不屑地冷哼一声。 程秀棋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捧脸花痴起来,吕大将军果真特别的英俊霸气。 眼见着那吕大将军又拿了一条毛巾过来盖到他脑袋上,把他一头秀发呼噜成一团鸟窝。 “擦干,免得着凉。”吕东洪振振有词道,自己也拿了块毛巾擦了擦头脸,然后挂在脖子上走到桌边去喝茶。不用说,简直是牛饮的喝法。 程秀棋一脸阴沉地把头上的毛巾抓到手里,怨念地看着仰天咕咚咕咚灌凉茶的男神吕大将军。 您就不能多帅一会儿?!说起来明明出身豪门,名将世家,从小也是跟秦王傅紫维一起长起来的,怎么那两个人就处处端着优雅高贵,这位却时不时地透着股浓浓的土包子味?! 殊不知吕大将军少年从军,与来自天南海北的平民士兵同吃同住打成一片,对于虚礼向来不讲究,这就成了穷讲究的程公子眼中的土包子味。 吕东洪将一壶茶水喝了个底儿掉,才长呼了一口气,抓起毛巾又擦了擦头发,道:“给你搓个背滑不溜秋的比当兵的还费劲。你折腾得也够脏的,搓泥都能搓下来半斤。” “吕东洪你再敢提搓泥!”向来爱美的程秀棋公子终于忍受不了地爆发了,恼羞成怒,搓泥搓半斤什么的简直是人生污点。 谁见过相好的跟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光谈洗澡搓泥的?!再说吕大将军到底给多少人搓过背,这还带比较的?! 吕东洪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还不让说了?就是搓泥搓半斤。” “你还说!欺人太甚!”程秀棋扔掉毛巾扑了过去,被吕东洪一把接了个满怀,禁锢在怀里。 吕东洪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在他额上亲了一下:“本将军就是喜欢你这副模样。” 程秀棋心里一紧,面上玩闹的笑意也渐渐淡了。 喜欢他这副模样?这副模样又是怎样一副模样呢?程秀棋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他之前的样子。以前他端着高贵的身份,倚仗无双的容貌,将色中凡人玩弄于鼓掌。那时的吕东洪对他,却只有厌恶。 现在他说喜欢,到底喜欢的是程秀棋,还是曾经顶着这副皮囊的年修齐? “将军……”程秀棋张了张口。吕东洪看向他,等他开口。 程秀棋一时之间有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看着吕东洪专注的眼神,他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怕说出来之后,眼前的这一切都将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离他远去,遥不可及…… 这厢两人打情骂俏没羞没臊,那边厢的六王子却等得心急火燎,一刻也不能安稳。 他大步地平回踱了几趟,茶都喝过不知道几碗了,那吕东洪却还是不出现,大半夜的将他晾在这凄凉的会客厅。 “斯人太甚,斯人太甚!”六王子一拍桌子怒道。 凤铁无奈道:“是欺人太甚。” “反正就是台慢我们!”六王子怒道。凤铁翻了个白眼,已经懒得纠正他了。 “我们走,再不受这窝囊气!”六王子说回了本族语言,瞬间流利霸道起来,“不就是打仗么?本王子何惧一战?!大不了倾全族之力,也不要那什么见鬼的君子约定拘住士兵,让族人们放开手了去抢,抢他们的男人女人,抢他们的粮食牲畜!抢不走的全部烧光,一点不留!反抗的全部杀光!” “六王子好大的威风啊。”吕东洪的声音突从门外传来,他拍了拍手,脚步从容地迈步进来。 原本只为泄愤的六王子一听他那命中克星的声音,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僵住了身体,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他从来也赢不了的宿敌。 凤铁起身行礼道:“王子只是一时气愤,口不择言,还望吕将军不要见怪。” 吕东洪坐到主位上,闲闲地翘起一条腿,轻哼道:“见怪不怪。说吧,二位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凤铁看了自家王子一眼,这正事自然还是应该由正主来说才对,他这侍卫代劳就显得诚意不够了。 六王子轻呼一口气,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吕东洪:“吕将军,本王想与你联手。这一仗,我们可以不打!” 皇宫里,秦王与年修齐一同走到皇帝的寝殿外,一名内侍拦住秦王道:“皇上说了,让殿下早些回去安歇,只要禾公公安全回来就好。” 年修齐求救地看向秦王,秦王拍了拍他的手:“不用担心,本王在外面等你。” 年修齐点点头,忐忑不安地跟着内侍走进了高大的寝殿。 萧国主听到通报,从书架旁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卷书,看起来分外平易近人。 年修齐十分局促,跪倒在地:“小生参见皇上。” 萧国主笑道:“起来吧。之前不是挺大胆的,怎么现在反而小心起来。不觉得晚了吗。” “小生惶恐。”年修齐低首禀道,“那时……太心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皇上恕罪。” 萧国主点了点头,又道:“你和秀棋很熟么?” 互换身体的感情,能不熟么?年修齐心里感叹着,面上却只敢恭敬地回答:“也算共患过难的至交好友。” 萧国主沉吟了片刻,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与颢儿,又是什么关系?” 年修齐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说的秦王殿下。 他和秦王的关系的确剪不断理还乱,这个中种种情愫,又怎么敢向身为一个父亲的皇帝明言。 萧国主见他犹疑,又道:“你不用说,朕也知道。朕要告诉你,颢儿身为朕的儿子,有些事情就由不得他作主。颢儿一直未曾娶妻,朕已经为他相中一个身世样貌都不凡的女子,择吉日就会为他赐婚。一个得力的王妃可以为他提供强大的助力,相信颢儿不会看不清这一点。” 然后再养一门虎狼一样的外戚出来吗?!年修齐心底忍不住腹诽。皇帝自己就深受其害,还要让自己的儿孙重蹈覆辙吗?! “颢儿对你牵扯不清,你说朕身为一个父亲,该怎么处理你呢?!以前碍于你顶着秀棋的身体,朕不能动你。可是现在,年秀才,你给朕一个留下你的理由。” 年修齐听得心里一寒。皇帝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态度也柔和可亲,谁能料想到他变起脸来竟是如此的快。那一丝杀意,虽然只是一掠而过,却足以让他胆战心寒了。 93、第 92 章 年修齐垂首跪在地上,额上渗出汗水来。皇帝的衣摆出现在视野中,就站在他的面前,却并不开口。 年修齐知道皇帝在等他说话。 伴君如伴虎,他咬紧嘴唇,一个字也不敢说。因言获罪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况这个皇帝还处心积虑找他的茬?如果他说错了什么,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你以为你不开口,朕就拿你没办法?”萧国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却让年修齐觉得更加毛骨悚然。 如果秦王在这里就好了,如果他在――年修齐紧张地抠着手心,胡乱地想着,这时刻秦王的嘱咐突然响在耳边。 以前进宫的时候秦王总要教导他守礼仪知进退,不要胡乱说话行事,这一次秦王却让他只管依着自己的本心。 他为什么这么胸有成竹? 年修齐想不明白,但既然是秦王嘱咐过的,他便找到了主心骨,再没什么好顾虑的。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皇帝,咬了咬唇问道:“皇上,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问。”萧国主淡然道。 “您到底想让谁来继承王位?是太子殿下还是秦王殿下?!” 他话一出口,却见萧国主双眼微微一眯,眸光中瞬间暗藏凶险。 年修齐惊得低下头来,不敢直视。话已至此,他也没了顾忌,壮了壮胆子继续道:“小生不明白,如果皇上属意太子殿下,又为什么看着秦王殿下势力坐大,威胁太子之位?!甚至还要扶植他。太子生性谦和,却也未必受得了这样的步步紧逼。何况――”何况太子身后的太后娘娘更会因此手段频出。这个年修齐却是打死不敢说出口的。 “若是皇上觉得秦王殿下更适合,为什么不全力栽培他?这样由得他们斗来斗去,对于皇上的天下,又有什么好处?小生实在看不明白。”年修齐说完,深深地伏下身去。 萧国主冷眼看着地上的年修齐,片刻后笑了笑道:“很好,朕没想到,年秀才倒是长了一颗虎胆。” 他哪有虎胆,他有胆子也是秦王给的。 年修齐暗想,只盼望秦王真的像他表现的那样成竹在胸。 萧国主缓缓走回书案之后坐定,半晌才道:“是颢儿让你这么说的?” “不是!”年修齐忙道,“是小生自己不明白。秦王殿下只是让小生在皇上面前,有什么就说什么。遮遮掩掩,也是对皇上的不敬。” “你倒是听他的话。”萧国主冷哼一声,“朕念你禀性天真,人又蠢笨,这一次不计较你出言无状。但是,下不为例。” 蠢笨?!被皇帝这样评价,向来自命冰雪聪明的年修齐感到受到了打击。 “朕听闻,你很想做官?”皇帝突然话题一转,听得年修齐一怔。 居然真让秦王猜中了。只是,为什么?! “禀皇上,小生错过了这届春闱之试,如何敢想做官的事。” “连朕的儿子都敢勾引,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帝又是冷哼一声,吓得年修齐一缩。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朕没问你敢不敢,朕只问你想不想。” “我想,便能做官么?”年修齐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不是嫌我蠢笨么?” “蠢笨?朕的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不蠢的。”萧国主轻蔑地说道。 这话说得――年修齐真想堵住耳朵,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皇上一直以来都是温和可亲的,因为被太后和李家压制着,甚至显得有些软弱,不然也不至于太后屡次加害秦王他却只能当作没看见,还要粉饰太平了。只是眼前的这位,似乎画风稍有不同。 像皇帝和秦王这样的人,必然是多面的,看着真的不一定真,看着假的也不一定假。但是看得太多知道得太多总是不太好的,秦王还好,皇帝就危险了。年修齐跪在地上只觉得分外忐忑不安,生怕皇帝哪天想起来会杀人灭口。 皇帝顿了顿,又道:“朕知道你一心向着颢儿,是难得的忠心之士。冲着这一点,其他的朕都可以不与你计较。但是,朕不许你占据颢儿太多心神。朕的儿子,不该被任何人绊住手脚。太子已经让朕失望一回,朕不希望另一个儿子重蹈覆辙。再说,你寒窗苦读数十载,难道甘愿被人当成雀儿养在笼中?还是一只灰毛雀。” “……”年华无语了片刻,低首道:“谢皇上抬爱。我……当然想当官。” 是不是灰毛雀暂且不论,皇帝这番话却也戳中了年修齐的痛脚。他跟在秦王身边却做不了什么有用的事,时间久了,他真怕自己变成只会对月垂泪的怨夫。 “只是,我没有参加科考,若是皇上就这样赐我官身,我怕其他人会有微词。” “肥缺自然是轮不到你的。”皇帝淡然道,“谁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却是大有可为的,修齐不要辜负朕的苦心。” 年修齐忍不住腹诽。还苦心,你都直接说了是谁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不就是想把他远远地打发走不要在跟前勾引他儿子么。还苦心,分明是私心。 “谢皇上隆恩,小生必不让皇上失望。”年修齐又深深伏下身去。 皇帝又道:“鬼方族屡犯我大萧国境,西北不久将有一战,吕将军不日将率大军开拔。你准备准备,随吕将军一同出发。” 这么快?年修齐一愣。只听皇帝又道:“西北有一个百凤县,民风彪悍,极难教化,历任知县都吃了大亏。那里偏又是大军的重要补给之地,又是抗击西北蛮族的重要边城。你若能替朕把那一处管好了,也算是大功一件。” 这个地方年修齐听在耳里只觉得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是那一天六皇子拿给他的帐册上写的那个地方么? 似乎一切都连成了一个整体,年修齐却身在山中,参不透其中深意。 萧国主连吓带哄地敲打了年修齐一番,终于放他出来。看起来他并不喜欢小书生,并没让他以禾公公的身份留在宫里。年修齐自然是极高兴的,出了殿门便到处去寻秦王,最后被一名小太监带到一处偏殿,看到正悠然喝茶的秦王。 年修齐跑过去,催着秦王快带他回府,在路上竹筒倒豆子地把皇帝的话向秦王说了一遍。 “殿下您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年修齐自认愚钝,看不懂皇帝的用意。无缘无故给他一个官做,总不会是心血来潮吧。 秦王但笑不语,亦是一脸高深莫测。年修齐看得窝火得很,随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了过去,盖了秦王一脸。 秦王拿起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条粉色的香气四溢的小衣,脸色便瞬间不好了。 年修齐也顿时黑了脸。他今晚才接管了自己的身体,这么不自重的东西自然是程秀棋整来的。他连忙伸手到怀里掏了掏,幸好没再掏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秦王随手将那小衣塞到怀里,又将年修齐拉到自己身边,正色道:“你不用管皇上的用意,这次对你也是极好的历练。你如果真能把那小县城管好了,也算是大功一件。” “……”殿下您这么正经地讲话之前先把那风骚的小裤衩从怀里掏出来扔掉行吗?!你带回去是想干什么啊?年修齐一脸菜色地看着秦王。 秦王又道:“至于纳妃之事,修齐放心,皇上只会逞口上英雄,此事由不得他作主。何况,正主若不在京城,他给谁说亲去。” 年修齐一听,心神终于从那小裤衩上移开了,有些震惊地看着秦王的脸。 “殿下什么意思?您也要离开京城?!” 秦王却又一次但笑不语,高深一笑。年修齐果断伸手从他怀里把那条小衣抢了出来又一次摔在了他那张俊脸上。 又过了几天的一大早,向来与秦王八字不和的吕东洪却出现在□□的大门外。管家忙引着吕东洪来到秦王的书房,又将门一关,将下人都遣到十步开外。 吕东洪看向书案后安坐的秦王,走过去道:“昨夜六王子来找我,事情与我们料想的相差不远。鬼方军队上一战大伤元气,这一次再挑战端并非所愿。六王子为夺皇位派人加害大王子,导致他们大王子重伤昏迷不醒,蛮族首领最是疼爱那大王子,六王子行事的证据却落在李良轩的手里,因此他受李良轩的胁迫。这一次来京城,他正是为那证据来而。” 秦王默然不语,从手旁拿起一本帐册扔到吕东洪面前。吕东洪捡起来翻了翻。 “这是?” “李家为了让你能好好打这一仗,也颇费一番苦心了。”秦王哼笑一声。 吕东洪放下手中帐册,看向秦王道:“听说李良轩又招揽了一批江湖杀手,只怕又是针对你的。对方明的暗的全都招呼上了,只为置你于死地。元颢,你这时候离开京地真的好么?” 秦王一摆手道:“这个暂且不说。那六王子现在何处?本王想亲自见一见他。” 吕东洪道:“还在将军府。紫维现在陪着他。” 将军府里,六王子一脸惊艳地绕着傅紫维走了两圈,看得傅紫维万分地不自在。 他勉强地笑了笑:“六王子不累么?请坐吧。将军出门办事,在下前来接待二位贵客,希望没有怠慢了六王子。” “不怠慢,不怠慢。”六王子道,“紫维公子如此国色天香,秀色可餐,有紫维公子作伴,怎么会怠慢呢。” 傅紫维唇角禁不住抽了两下,客气的笑容便显得有些狰狞。凤铁摇头抚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纠正自家王子了。 94、第 93 章 六王子打量着傅紫维,心里暗自思量。从他打扮气质上看,他是个书卷气很浓的人,应该比较博学,大概会喜欢文雅一点的人。 于是六王子极力收起一身匪气,端着架子坐直了身体,想要给傅紫维留个好印象。 这是国家的外交,他身为鬼方族的王子,甚至是未来的族长,必须不能在面子和气质上输给这个萧国人。 傅紫维打起精神来应付他,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道:“多谢六王子谬赞,”有些咬牙切齿地,“在下――实不敢当。六王子也是一身英雄气概,神武不凡,在下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么多四个字四个字?哼,本王也会。 六王子微微一笑,继续恭维道:“哪里哪里,不若紫维公子如此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一旁的凤铁噗地一声喷了一地茶水,惟妙惟肖的傅紫维公子,神情也已经扭曲到了一定程度,精彩万分。 六王子不悦地看了凤铁一眼,嫌他如此失了礼数,简直有辱鬼方族的形象。 凤铁忽视了自家王子的注视,转向傅紫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在下失礼了。傅大人,请容在下下去处理一下。” 傅紫维连忙站起身来,两人心照不宣地忽视了一旁怨气深重的六王子,道:“这边请,我带你去。” 六王子看着两人齐齐弃他而去的身影。 “紫维公子,他一届武夫,哪那么多讲究,让下人领他去就行了。” 傅紫维似乎没有听到。 六王子对自己的部下沉下脸来:“凤铁,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劳烦紫维公子给你带路。” 凤铁似乎也没有听到。两人客气地携手而去,徒留六王子一人抱臂端坐在厅里。 顷刻后,下人上来换了一盏茶。 顷刻后,下人又上来换了一盏茶。 顷刻后―― 六王子终于撕破了文明的外衣,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 “贼竖子,欺人太甚!” 来换茶的下人吓得向后一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 “你们那个傅大人呢,他去了哪里?!”六王子一把揪住下人的领子怒道。 下人指了指门外:“傅大人……和凤铁大人,在隔壁议事。” “简直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感到尊严受到了无情践踏的六王子又是愤怒又是怨气横生,将下人随手一推,火冒三丈地走出房间。 隔壁房间果然就在隔壁,身高腿长的六王子只迈了两步就到了门边,高大的身躯将门外的阳光遮住,在室内的地板上投下巨大的黑影,惊动了相谈甚欢的两个人。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六王子皮笑肉不笑地走进来,“本王可是在那边等侯多时了。” 凤铁起身行礼道:“王子殿下。”然后站直了身体,看向自家王子,道:“六王子,傅大人博闻广识,在向属下讲述大陆极北神授之国的观天之术,不知不觉竟然忘了时间,殿下不要怪罪。相传那里的人乃是天神后裔,洞悉星象可晓天机。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神民有此两部天授之卷,上可穷天地之始,下可望尽沧海桑田――” 六王子渐渐平静了下来,皱起眉头一脸凝重,在凤铁的恭让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首沉思,半天没有说话。 傅紫维略显惊奇地看了凤铁一眼,,凤铁低声道:“王子官话不好又死要面子不承认。够他想一会儿的。” 傅紫维轻呼一口气。 两人放轻声音继续之前的交谈。既然要合作,且对吕东洪都已全盘托出,对傅紫维,凤铁更没有隐瞒的必要,因此将六王子有把柄落在李良轩手里,因此被逼宣战的隐情相告。 “虽然鬼方和萧国常有冲突,但是傅大人应该知道,六王子向来进退有度,约束鬼方的勇士们,只抢粮食,勿要伤人。”凤铁低声道,“即便是抢粮食,也是无奈之举。鬼方土壤贫瘠,结不出粮食,只能放牧为生,但草原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总有一段时间族人连生活都难以为继。” 傅紫维不知道秦王的态度如何,因此也不好表态,只是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地微笑点头。 一旁的六王子突然重重叹了一声,惹得两人齐齐看去。 “本王不得不承认,萧国文化果然傅大人精深。” “王子殿下,是博大精深……”凤铁无奈抚额,“这和傅大人没关系。” “萧国的圣人云,吱吱吱吱吱,不吱吱不吱吱。”六王子沉声道,“本王不是野狼自大的人。本王不耻下问,凤铁,傅大人,你们刚才到底说了个啥。” 凤铁和傅大人齐齐掩面。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通传,终于将两人拯救出这尴尬的境地。 “秦王殿下到――” 傅紫维忙理了理衣衫,带着六王子和凤铁迎了出去。 出得门来,便看到秦王负手大步从远处走来,吕东洪陪在他身旁,还有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快步跟在后面。 年修齐跟在后面几乎一路小跑,想要树立的稳重形象全无,不禁怨念地看着前面两个长腿大步的家伙。 好容易到了地方,傅紫维弯身向秦王行礼,凤铁也不敢失了礼数,六王子却只是昂首看着秦王,两人视线一碰,似有火花闪过。 “秦王,我们又见面了。”六王子说了一句鬼方话,傅紫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难掩惊讶。 只是换了一种语言,二楞子就变霸气了,鬼方话还有这种功效? 吕东洪尽职地向秦王作了翻译。 秦王笑了笑,一抬手道:“六王子请。”众人一起又进了厅里。 秦王和六王子自然坐在了上位,年修齐不敢偕越,只在下面找了个椅子低调地坐了下来,反倒惹得傅紫维多看了他几眼,猜不透这个人的身份。 凤铁在六王子身边,傅紫维和吕东洪在秦王下首坐下,这个位次看在年修齐眼里,竟感到分外新鲜。这是头一次如此鲜明地显示出,傅紫维和吕东洪是秦王的下属。平常傅紫维和秦王没大没小,吕东洪和秦王见面就掐,都让年修齐快要忘记他们之间的身份之别。 秦王道:“说吧,你们非要见本王,甚至不惜使出绑架这等卑鄙手段,到底所为何事。”他们为了什么秦王早就门儿清,却还要再问一遍,让别人再说一遍,年修齐觉得秦王这种故意贬低对方的做法,真是――干得漂亮。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的政治理想还是比较完美的,除了男女关系上混乱了一些。这个以后慢慢清算。年修齐捋着不存在的胡须,暗暗点头。 六王子大概也知道自己说萧国话会堕了气势,因此一开口又是那粗砺如铁的鬼方族语言。在座之人除了凤铁和吕东洪之外谁也听不懂鬼方话,单看六王子那气势,竟是一派理直气壮,甚至气势十足,毫无有求于人的拘谨。 傅紫维觉得,萧国离鬼方有多远,这位六王子的脸皮大概就有多厚。指望从言语上打击到他,殿下的算盘是打错了。 他说了一长串,吕东洪听完,翻译道:“他要殿下帮他从李府偷点东西。” 六王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操着生硬的萧国官话道:“吕将军,本王的意思,你没有准确传达。” “殿下不需要听无用的吹嘘,鬼方人何时如此务虚了。”吕东洪视线扫向他。六王子不悦地冷哼一声,竟是未再反驳。 吕东洪简直是鬼方的克星。 凤铁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道:“两国开战,并非幸事,百姓受难不说,这分明是李家的阴谋。秦王殿下难道就任由李良轩得逞?殿下帮了我们,也是帮了自己。这是互利的好事,秦王殿下英明,不会看不明白。” 秦王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就是让年修齐恨不得甩他一脸的那种可恶笑容。 “本王理解六王子的难处。”秦王缓缓开口道,“化解六王子的难处,亦不过是举手之牢。但是,本王不想这么做。” 六王子的眼神冷了下来,带着点蓝的深色眼眸便如同草原上的鹰隼。 “愿闻其详。” “有些事,本王没有必要说给你们听。”秦王道,“但二位只要知道一点,本王不需要与你们合作,亦能够轻易化解李良轩的所有阴谋。二位若要求助于本王,还得拿出些诚意来。” “诚意?”六王子狐疑地看了秦王一眼。 秦王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 六王子不解地看了凤铁一眼。熟知自家王子的凤铁立刻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想要拦着王子却已经晚了。 只听六王子疑惑地道:“元颢,你是看上本王了还是看上凤铁了,直说吧。” 这不就是萧国贵族的风气么,真不明白为啥都喜欢男人。真是特别特别的让来自鬼方的六王子感到费解。虽然不理解,但是不妨碍他领会秦王的“精神”。 年修齐着着茶碗的手一抖,撒了些茶水出来。秦王的神色也终于没有那么悠闲了。 95、第 94 章 凤铁再顾不上会偕越身分,忙道:“秦王殿下,六王子对萧国习俗不太了解,如有冒犯,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年修齐撇了秦王一眼。六王子明明了解地挺好,秦王不就是这样的汉子吗?看见他的时候他永远在欺男霸女,不然就是故作高深,就没见他干过几件正事。 奇怪,既然是这样,他那些政绩是什么时候做的呢?年修齐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就好像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有一种人,人前的时候假装十分悠闲,招猫逗狗,自命风流,背地里却玩命用功。 秦王大概就是这种讨人嫌的类型。年修齐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推论给予肯定。 背地里玩命用功的秦王冷哼了一声:“本王不与化外之民计较。”看六王子一脸迷茫的样子,估计也是有听没有懂。讽刺的对象接收不到其中的讽刺意义,出言不逊的人也得不到该有的快感了。 秦王冷冷道:“本王不需要你们停战,恰恰相反,本王要你们打,好好地打上一仗。李良轩给了你们那么多物资,也不能白白浪费了。” “你疯了?!”六王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秦王没有理他,继续道:“皇上已经下旨,吕将军十日后将率大军赶赴西北。六王子如果还在这里消磨时间,等到全军覆没的时候王子可不要到本王面前哭。” “本王不想打!”六王子怒道,“鬼方族人上一次吃了败仗,本王的兵权都被族长收回,本王元气大伤,如今又内乱四起,你怎可如此趁本王之危。” 年修齐汗颜,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上一次大败?上一次打仗还不是因为他们屡屡扰乱萧国边境,被打回去了还好意思诉委屈?! “你元气大伤?怎么没打死你呢。”吕东洪冷不丁地道。 六王子一听火冒三丈:“吕东洪,你不要欺人太甚!” 吕东洪一挑眉一冷笑:“本将军就欺负你怎么了?” 六王子蹬蹬后退两步,又记起了昔日被眼前这个家伙压着打得不能出头的耻辱。 “那个,我想问――”在这一片友好热烈的磋商氛围之外,一个弱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引得众人都扭头看去。 年修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们和他们不是敌人吗?既然他都说了元气大伤,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趁机攻克鬼方,占为已有呢?” 片刻沉默之后,傅紫维掩唇笑道:“殿下,这小家伙是什么人?没想到长相一派文雅,倒是个激进的主战派。” 从前程秀棋作小太监时与傅紫维见面不多,他自然没有印象。傅紫维未能认出他来,让年修齐不禁想到秦王却一眼就识破他。到底是秦王比较聪明呢,还是秦王比较在意他呢?大概两者都有吧。 秦王未说话,六王子却是一笑:“凤铁,我们鬼方,似乎是让人小看了啊。” 年修齐一瞪眼:“我小看你?你打不过吕将军就算了,连去李良轩那里偷个东西也要找秦王殿下帮忙,你说我有没有小看你。” 这两连戳简直准准地戳中了六王子的痛处,草原小王子刚刚昙花一现的霸气马上被堵了回去,一张脸由白转红又由红变白,好不精彩。 秦王暗自冷笑。年修齐拿话噎他那都是一噎一个准,区区一个鬼方草莽又岂是年修齐的对手。 但不得不说,这并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秦王抬手道:“这位是年修齐,本王的……小朋友。修齐,来给各位大人见礼。” 年修齐腹诽他又装模作样,一边起身挨个给在场的几位行礼。不管他承不承认,在场每一个都比他地位高,见个礼也不算吃亏。 傅紫维不认得“禾公公”,吕东洪却是认得的。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年修齐几眼,让年修齐感到几分忐忑不安。好在吕东洪什么也没有说。 等到年修齐重又坐下,秦王才谆谆地道:“修齐,鬼方族虽是化外之地的蛮族,但几乎占据萧国西面的整个草原,地域辽阔,子民众多,且民风彪悍。想要攻下鬼方,近期之内都是不可能的。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鬼方与我大萧在边境之处屡起冲突,战争无数,不可谓不惨烈。自六王子掌兵以来,才算对杀掠成性的鬼方军队有所约束,也促成了几个贸易城镇的建设开放。如今边境的微妙平衡来之不易,否则吕将军也不会有时间在京城闲呆这么久。轻易打破亦非幸事,长期混战不但拖累国家,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六王子黑着脸道:“本王还在这里。” 年修齐听完,不无敬佩地看向六王子。看他一副没头脑的莽夫模样,没想到还有这等见识。鬼方牧民逐牧草而居,居无定所,比萧国人更有侵略的天性。但这位六王子显然看得比较深远,怪不得和秦王吕东洪是这种奇怪的关系。 凤铁沉吟了片刻道:“秦王殿下是想要与我们合作,一起作戏给李良轩和你们的太后娘娘看?” 终于把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的会议主题又拉了回来。 秦王道:“作戏是真,至于给谁看――呵呵。”秦王转着手上的扳指,发出了讨人嫌的笑声。 呵呵你一脸。年修齐鄙夷地看了秦王一眼。 凤铁也笑了笑道:“陪殿下作戏可以,但是我们现在没钱没粮没人――” “撒谎。”年修齐此时突然想起那本莫名其妙的帐册,福至心灵似的想明白了其中关联,指责道:“李良轩明明暗地里资助了你们许多物资,恐怕还有银两。现在哭穷,谁信。” 秦王微笑地看着他,年修齐受到了鼓励似的继续道:“李良轩手里有你加害大王子的证据,我们手里有你和李良轩狼狈为奸的证据。六王子,你们根本没有谈条件的条件。” “本王可没有加害什么大王子,只是有人想要族长相信。”六王子不屑地道,“和李良轩狼狈为奸更是子虚乌有。” 凤铁几乎忍不住为自家王子终于没有用错成语而鼓掌,实在是相当的不容易啊。 “至于谈条件,相信秦王殿下是最不愿意看到大王子那条疯狼当上鬼方族长的人。殿下意下如何呢?” 又用对了!凤铁转头看向自家王子,面露欣慰。 年修齐看向秦王,只见秦王端起茶碗,笑了笑道:“既然六王子与本王一拍即合,那便祝我们,合作愉快吧。具体的事项,就由吕将军和傅大人负责。记住,这一战的声势务必浩大。” “但是务必杜绝不必要的伤亡,既然是作戏,更是可以做到零伤亡。”吕东洪道,“每一个兵都是本将军的心血,可不能白白牺牲了。” “不得扰民。”傅紫维也补充道,“边民生活不易,也是边境稳定的重要因素。”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要声势浩大,秦王殿下可真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凤铁苦笑道。 “如此既可以成全你们与李良轩的合作,六王子亦能保存实力,凤铁公子,这诉苦就大可不必了。”傅紫维笑道。 秦王起身道:“其他事就交给吕将军和傅大人了,两位会代本王好好招待六王子。本王公事繁忙,就不在此久留了。” 秦王带着年修齐出了将军府,上了马车,缓缓地驶离而去。 年修齐打量了秦王几眼,秦王正在闭目养神。 “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鬼鬼祟祟偷看本王。”秦王闭着双眼道。 年修齐摸了摸下巴,问道:“殿下,您什么时候跟吕将军搅合在一起的?不是见面就会吵个不可开交么?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关系当好则好,不当好则不好。好是不好,不好亦是好。”秦王继续闭着眼睛道。 “……什么意思?” “要连你都看透了,本王还怎么混。” “……”年修齐无所谓地看向窗外,“好吧,你爱说不说。我改天问吕将军去,他一定会告诉我。” 秦王猛地睁开眼睛,瞪了年修齐一眼:“你敢。” 年修齐连视线也没有转回来,一副油盐不浸的模样。 秦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本王告诉你……” “不用了,我不听你讲了,我改天问吕将军去。”年修齐道。 秦王瞪着眼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人家都表明了不听他说,他是讲还不讲?秦王自持身份,矜持地住了口。 年修齐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唉……最是无情帝王家。” “你什么意思?”秦王黑着脸道。 “哄着小生的时候就种种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不耐烦了,就连句话也不愿意说明白。唉,最是无情……” 秦王怒道:“你够了!是谁说不愿意听本王说的?!” “我说了你就要听吗?其他事也没见您这么听我的话。”年修齐理直气壮地道,直把秦王气个倒仰。 96、第 95 章 两人在车里一阵吵闹,马车毋自向前慢慢驶着。 这一次秦王来将军府,因要避人耳目,因此稍作了伪装,自然也没有带着平日里的贴身侍卫。马车的车夫本就是侍卫假扮的,况且这又是大白天里,行人如织的大街上,因此秦王并未太过警惕。 等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马车外已经太过安静,完全听不见街头上应该有的喧闹声。 秦王不再与年修齐逗乐,将食指抵在年修齐的唇边,示意他噤声。 年修齐将秦王的警惕看得明明白白,忙自己捂了嘴,瞪圆了眼睛看着秦王,示意自己绝不乱说话。 秦王满意地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顶。 不多时,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 秦王将窗帘挑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片荒地,那侍卫假扮的车夫正跪在地上,伏身低首,不知是什么意思。 秦王挑开车帘,弯身下了车来。侍卫浑身一颤,将头伏得更低。 “殿下,属下背叛了殿下,罪无可恕,但求一死。” 年修齐从车帘后面露出头来,疑惑地打量着地上跪着的人。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背叛秦王呢?难道又有什么难言之隐? “谁指使你的?”秦王冷淡问道。 “殿下理应心知肚明。”那侍卫抬起头来,一脸哀凄,“属下心爱的女子,被他劫持,属下无能,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背叛了殿下。但请殿下赐属下一死!” 他话音未落,四周荒废的民房里突然跃起十数个黑影,一齐向着位处中央的秦王奔袭而来。 “殿下小心!”年修齐忍不住惊呼出声。 秦王一抬手,年修齐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推回车里,车帘剧烈地飘动起来,车门处突然弹出一块铁板来,将车门堵住严严实实。 “殿下!”年修齐扑过去拍着铁做的门板,只将手震得又麻又疼,“秦王!元颢!” 他一时着了慌,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想到秦王一人在外面对那十几个杀手,就觉得心惊胆寒。 咄地一声,从车窗处突然射进来一枝羽箭,几乎是擦着年修齐的身体,狠狠地插到车壁上,皮肤上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被箭风划过的锐痛。 年修齐猛地伏在地板上,只听车身来传来一阵疾如雨下的咄咄之声,却没有一枝箭能够穿透车身。想来这马车也是特制的,车身用铁板加固过,连车门也做了机关,在危急时刻可以阖上,保护车里的人。 这本来都是为了保护秦王而设的,可如今秦王在外面与人拼杀,他却被护在车里,什么也做不了。 年修齐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安静下来,在那利箭呼啸声中仔细辨别着外面的声响。 刀剑交击的金属之声一刻也未断过,不时有人的惨呼声响起。但打斗之声从未停过,秦王应该暂且没事。 年修齐小心地从车窗处探出脑袋,看向外面。他并不是主要的刺杀对象,因此秦王在外面便吸引了全部杀手的注意力,乱飞的箭矢也不再直指马车。 年修齐一眼就看见不远处被杀手包围了的秦王,他一手持剑,在杀手群中飞转腾挪,衣袂翻飞,黑发飞舞,不见一丝慌乱。长剑过处,屡屡带起一蓬鲜艳的血花,不过片刻,数名杀手便应声而倒。但却仍有新的杀手涌来,源源不断似的。 年修齐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缣霾煌!k怕业厮拇φ磐獠趴吹焦蛟诔当叩哪敲涛馈k跃傻褪坠蛟谀抢铮绨蚝竺娌遄帕街挥鸺恃竞炝怂囊律馈 年修齐厌恶地看着他。若是从前,他必然同情别人的遭遇。心上人被虏为人质,被逼做了坏事,又满怀悔恨但求一死,他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可是此刻,想到因为这个人才让秦王身陷险境,年修齐生啖其肉的心都有了,又哪还有余力去同情。、 年修齐看着那名侍卫,心里忽地一动,拍了拍门板,低声道:“侍卫大哥,你过来一下。” 侍卫抬起头来,面如死灰,无神的眼睛看向年修齐,嘴唇动了动。 年修齐忍下心底的不耐,继续道:“你过来一下,我有话问你。李良轩只让你陷害秦王,没说你不能跟我说话吧?!再说你这样死了,你的心上人怎么办?你就没有什么话要交待清楚么?!” 那人这才褪去了一丝木讷,膝行着来到车边。 “再近一点。”年修齐看了看远处身陷重围的秦王,急道。 侍卫又上前一点。 他一到了近前,年修齐立刻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拽到面前,牵动了他肩头的箭伤,疼得那侍卫面色苍白,却硬忍着不发一言。 年修齐伸手在他怀里乱摸一通,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把抓了出来。 那是几支信号火箭,年修齐以前遇险的时候见过其他侍卫放过,马上就会把王府其他侍卫招来。 他一把推开面露惊奇的侍卫,焦急地翻捡着手里的火箭。几支颜色不同,却不知道哪一个是紧急求救的? “公子……”侍卫讷讷地开口。 “你闭嘴!你要敢阻挠我,我就――我就杀了你!\&年修齐横眉怒道,将火箭抱在怀里,“你不是一心求死么?我和殿下是一起的,殿下不愿意杀你脏了手,我可不会顾忌!你这个卑鄙的叛徒!” 侍卫露出一丝苦笑,低下头又跪了下去。 “属下被威胁的事情,仅止将你们带到这里。只要属下完成此事,他们就会放了她。属下不能发信号箭求救,公子却可以。属下是想告诉公子,红色的箭是救急的。” 年修齐狐疑地看着他,突然冷笑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放了你的心上人?!反正你背叛了秦王之后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那些心狠手辣的人,凭什么对你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守信用?!背叛了秦王,你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年修齐的一番话,将那侍卫说得胆战心惊,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是惨白一片。 年修齐从未这样恶意刺伤别人,可他说的也是事实,见那侍卫如此,他心中也有一丝不忍,却要狠下心来继续道:“他们借你的手对付秦王,达到目的之后,你的心上人在他们眼中不过一只蝼蚁,生死还不是那些人的一念之间?!你既背叛了秦王,又救不了你的心上人,你等于害了两个人!如今你救不了你的心上人,难道也要看着秦王殿下一人身陷险境?!就赌那帮豺狼可能会有一丝仁慈,看在你这失去利用价值的叛徒的份上放了你的心上人?!简直可笑至极,糊涂至极!” 那侍卫浑身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我并不是――” “你就是叛徒!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如今你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年修齐怒道,“如果你有一丝丝的聪明和理智,就马上去助秦王打退杀手!” “属下……” “马上去!你这个蠢货!”年修齐一声怒吼,向来习惯了听从的侍卫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奔向秦王。年修齐的一番话令他心头一团乱麻,原本带着以死明志的决心而笃定的事情,此刻似乎也都失去了意义。如果救不了心爱的女人,他背叛了于他有恩的秦王又有什么意义?!就只是为了背负着叛徒的罪名去死吗?! 年修齐看着那侍卫冲入包围圈的身影,这才呼了一口气,捧着乱跳的心再次翻弄手里的火箭。 六支箭有六种颜色,事到如今他也并不愿意全盘相信那侍卫的话。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年修齐将六支火箭全部射上了天空。 看着六支火箭带着六种颜色的美丽烟尾消失在高空里,年修齐伏在车壁上暗暗祈祷。但愿王府的侍卫们足够聪明,知道这是十万火急的信号。快来,快点来吧! 秦王因为那侍卫的加入,压力骤减,耳中又听到呼啸的箭声,眼角余光看到六道彩烟如同凤尾一般绽放在天空中,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这家伙也不是只会气他,关键的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秦王矜持地评价着。 秦王剑下已经积了十数条亡魂,体力却也消耗得差不多了。黑色的长发被汗水浸透,一些发丝贴在脸上,鼻中闻着鲜血的甜腥味,秦王却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自己的血。 极度紧张之下,一些小伤小痛已经感觉不到了。手臂上似乎被杀手的剑刃划过,秦王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是冷静地一挥剑,又斩一条人命。 躲在车里看着这一切的年修齐却只觉得心头都在滴血。眼看着秦王浑身浴血,挥剑的动作也不似开始时那般利落,年修齐只觉得一颗心荡在空中,秦王但有一丝踉跄危险,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的心上狠狠一握,疼得几欲窒息。 他却只能躲在车里看着秦王浴血奋战,只因踏出一步都是给秦王添麻烦,所以他不能动,绝对不能动。 97、第 96 章 正在王府巡逻的士甲和士丁远远看到天边绽放开的六色烟火,不由得疑惑地相视一眼。 士甲道:“是殿下?为什么是六种颜色?这是什么意思?” 士丁沉默了片刻,猛一抬头,凝重地看向天边渐渐消散的彩烟:“六种烟火,说明发射烟火的人不知道其中含义,或者来不及一一甄别,选择全部发射,只能是――十万火急!” 年修齐趴在车里,听着车外似乎永无止境的刀剑声。他希望这令人心惊胆颤的打杀声快点停止,却又害怕它停止。因为这些声音一旦停止,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杀手撤退了,或者秦王杀了全部敌人,一个就是―― 年修齐抱紧了脑袋,死死地闭着双眼,在这样的煎熬当中苦挨着已经无法感知的时间。 似乎过了好几个时辰那么久,又似乎只不过是片刻间,他听到车外突然传来另一股杂而不乱的声音。 “秦王殿下!保护殿下!”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年修齐猛地睁开双眼,手忙脚乱地爬到车窗边向外看去,只见士丁和士甲带着一众王府侍卫出现在这片荒野中,一齐冲向杀手的包围圈。 年修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抹下了满手湿冷的水,不知是汗是泪。 王府侍卫的加入,使得僵持不下的局势终于得以打破。不过片刻之内,黑衣杀手接连倒地身亡,再也无法保持稳固的阵脚,很快陷入混乱,四处逃逸。 士甲剑下押住一名杀手,那人慌乱地向四周看了看,只见同伴死的死逃的逃,他终于彻底放弃,扑通一声跪下来,向士甲道:“我们只是拿人钱财奉命办事!好汉饶命!我可以将我知道的全盘相告!” 士甲一掌将他砍晕,看向士丁。士丁正一手扶着浑身染满鲜血的秦王。秦王右手仍旧持剑,左手被士丁揽在肩上,头颅低垂,湿透的黑发也垂了下来,似乎晕死过去。 士丁看了看秦王,双眼一眯,向士甲道:“追,一个活口不留。” 士甲一点头,马上带着王府众侍卫追杀而去。 年修齐远远地看到这边的情景,在车里急得团团转,想要打开车门却不得其法,他慌不择路之下,硬是从那小小的车窗使劲钻了出去,狼狈地跌倒在地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秦王和士丁,到了秦王面前猛地半跪在地上,仰起头来看着浑身染血的秦王,忍着哭意唤道:“殿下?殿下你怎么样了?” 年修齐伸手碰了碰秦王的脸颊,却被一只大手握住。秦王勉强地睁开双眼,握着他的手捏了捏,低声道:“不用担心。” 士丁道:“禾公公快起身,属下要尽快送殿下回王府,找御医给殿下诊治伤势。” 年修齐一听,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催促道:“那快走快走。” 士丁架着秦王走向马车,年修齐跟在左右,很是手足无措地一会儿从左边跑到右边,一会儿又从右边跑到左边,时而道:“士丁大哥,你轻一点……不要碰到殿下的伤口。” 士丁看着这个禾公公忙碌又担忧的脸,心中大为不解。这位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他是见过几面的,只是他向来和秦王殿下只是点头之交,怎么会突然这么关心秦王殿下?而那声士丁大哥,也令他十分在意。 这些都暂且不论,当务之急是赶紧救治秦王。士丁将马车的机关打开,褪了一身铜皮铁骨,又变回一辆普通的马车。 年修齐先跳上车,将车里所有的软垫软枕都铺好,帮着士丁将秦王小心地安置下来,自己坐在秦王身边,轻轻地抱着他的脑袋,亲密之情溢于言表。士丁看着他的神情更加复杂了。 车外重新套好了马,年修齐向外望了一眼,正好看到那个背叛的侍卫被其他两名侍卫抓了起来,低着头一身颓丧。他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低声道:“走吧。” 士丁亲自驾车,赶着马车往王府驶去。 车上,年修齐低头看着秦王比平常更白了一些的脸,鼻子里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心里忐忑不安得无以复加。待发现他那被鲜血浸透衣衫的肩膀上竟然还有一枝箭头深埋在血肉里,只不过箭杆被硬生生折断下来,更是心疼得要落下泪来。 一滴泪水砸到脸上,秦王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年修齐的脸,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轻声道:“修齐不要哭,本王没事。” “你快不要说话了。”年修齐抽泣道,“殿下疼吗?” 秦王笑了笑:“修齐到底是让本王说还是不说?” “不说不说,不用说。”年修齐连声道,“殿下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到王府了。” 秦王却嘶了一声抽了一口冷气,道:“当然疼了,本王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满意地看着年修齐的心疼模样,秦王又虚弱地开口道:“本王都是为了保护修齐。只要你没有受伤,本王就安心了。” 年修齐听了又是愧疚又是感动,面对秦王这不经意的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他心动的一番――甜言蜜语,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一遍遍地轻抚着秦王俊美的脸庞,将那汗湿的发丝拨开。 这是秦王用鲜血证明了的,年修齐再不相信他的真心,就觉得自己真是猪狗不如了。 秦王疲惫地闭了闭眼,又道:“修齐相信本王么?” “信,信。”年修齐连连道,“殿下你这么累,不要再说话了,休息一下,我们马上就到王府了。” 秦王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是牵连到了什么伤口似的倒抽一口冷气,吓得年修齐心都揪了起来。 秦王继续道:“本王一定要说,不然本王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年修齐吓得快要哭出来:“殿下您在说什么啊?您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秦王虚弱地道:“以后要乖乖地听本王的话,知道么?”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听话!”年修齐连声保证。 “还敢老气本王么?” “不敢了,两也不敢了,我再也不和殿下顶嘴了。”年修齐哭道。 秦王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年修齐吓得一怔,战战兢兢地抬手去试秦王的鼻息:“殿下?!” 秦王睁开眼,一脸无奈地抬手拨开他的手:“往哪试呢?不是你让本王休息么。” “哦哦,你快休息吧。”年修齐连忙道。 马车偏离正路不远,士丁赶着车,不多时就回到了□□。王御医又被紧急请了过来,听说是秦王受了伤,王御医难得地露出一丝慌张,拎着他的小药箱急急忙忙赶往秦王的寝殿。 秦王身上的衣裳已经由侍卫除去,露出伤痕累累的肩背和手臂。王御医来不及见礼,上去就仔细查看起伤势来。这一看之下,他便暂时安下心来。虽然伤口看着多,但都是些皮肉之伤,伤得最重的便是那支箭头造成的伤口。现在就担心箭上有毒。 秦王似乎看出来御医的想法,开口道:“本王在伤口上洒过了万灵解毒散,也服过解毒丹。王御医尽管诊治。” 王御医点了点头,从小药箱里拿出薄如柳叶的小刀和洁白的棉纱,让药童拿去用滚水煮了。王御医和几名药童换上干净的用药浸过的衣衫,室内也拉起同样用特殊的药材煮过的布帘。 年修齐看着这一切,紧张地咬着手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 士丁遣退下人,只留下几名大夫和药童听侯王御医差遣,又走向年修齐道:“禾公公,请回去休息吧。王御医医术高超,殿下不会有事的。” “我不想走,我放不下心。”年修齐抽了抽鼻子道,看了看大夫们一身洁净地围着秦王忙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灰尘和血污,“我去外面等着,保证不会妨碍大夫的。我去外面等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抱起肩膀靠在门外的廊柱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幽深的室内。 士丁见他这样,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先行离开。 王御医将那枝箭头取出来,并未花太多时间,又仔细验了各处伤口,没发现有中毒迹象,还是小心地给秦王用上了解毒的药粉,又去写了一道方子,让药童拿去抓药煎药。 直到王御医从房里出来,年修齐还维持着一个时辰前的姿势,怔怔地看着室内。王御医道:“殿下已经没事了。公公若要见殿下,现在就可以进去了。” 年修齐忙拖着半麻的身体往里面走,还未进门,看到王御医脱下溅了几点血迹的白袍让下人拿去处理,他又忙停了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 “我……我去洗干净再来见殿下。”年修齐又着急慌忙地往自己的院子跑去,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王御医抚着胡须,看着年修齐的背影。 这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秦王殿下连这样身分的孩子都不放过?真是―― 王御医摇了摇头,进屋收拾自己的小药箱,带着自己的学生和弟子离开了。 98、第 97 章 年修齐回了院子,召唤轻儿备好热水,将自己一身的尘土彻底洗净,又里里外外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这才着急慌忙地又朝秦王寝殿跑去。 秦王风刚刚喝下药汤,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年修齐刚一踏进门槛,忙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近秦王。 他一身血污已经洗净,缠着纱布的肩膀露在外面,黑色的长发纠缠在白色的纱布上,略失血色的脸有些苍白,长眉微蹙,薄唇微微有些干涩,闭上双眼尤显得黑睫浓密,俊美如神o的模样看得年修齐胸膛一阵小鹿乱跳。 他抬手捂着胸口,轻呼了一口气。 作孽啊,平常强势蛮横的家伙偶尔弱这么一次,真是――要命地迷人。 年修齐坐到床边,小心地捧起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合握在掌心里。 以前的那些矛盾,争论,纠结,在这一刻似乎全都尽数消失了。 年修齐无奈地低叹,不管秦王有多少坏毛病,他爱上就是爱上了。有这样的机会握着秦王的手,亲近着他,是他经历了多少不可思议之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他绝不甘心轻易放弃。那些自卑,哀怨,恐惧,都再不能迷惑他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看来这把刀还能带来莫大的勇气。年修齐几乎是着迷地看着秦王的脸,慢慢地与他十指交握。 秦王突然睁开了眼睛,安静地看向他。年修齐一惊,马上要放开手,却被秦王用力握住。 “修齐趁本王睡着的时候,想要对本王做什么坏事?”秦王轻笑道。 年修齐忙道:“没、没、没有!殿下不要误会,小生绝对没有贪图殿下的美色!”一说完就想甩自己一嘴巴。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 秦王却没有生气,反而叹道:“本王美色常在,修齐以前看不到,非得要本王拿命相搏一次,才愿意正视本王一次啊。” 年修齐又是羞愧又是奇怪。秦王殿下这画风不对啊?难道这伤还有什么附加作用?年修齐探手在秦王额上一摸,手心中却感到一丝凉意,不知道是秦王失血过多体温太低,还是他手心太热。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年修齐感到心疼了。 “殿下,你冷么?”年修齐低声道,两只手轻轻地将秦王的手包了起来。 秦王看他这样,也不好再打趣,摇了摇头道:“本王不冷。这点伤不过小伤,修齐不用太过担心。” 年修齐看着秦王露在外面的手臂,肩膀,虽然肌肉劲健,却白皙光洁,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他一定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却还将他护得如此周全。 年修齐只觉得心里几乎要软成一滩春水,他脱了靴子爬上床,小心地避开秦王的伤处,轻轻地揽住秦王。 “小生可以为殿下取暖。”年修齐侧躺在枕头上,看着秦王的眼睛道。 简直像小动物一样。秦王看了他半晌,笑着揽过他,在小书生的额上亲了一下。 他记起幼时住在宫里,母妃养过一只白猫。那猫平日里刁钻古怪,不爱亲人,对他更是不假辞色,秦王也向来不喜欢它。但有一次,他独自一人藏在暗处悲愤神伤之时,被那只偶然路过的白猫撞见。它居然停了下来,蹲坐在受了欺辱的男孩对面看了半晌,又默默地爬到他的怀里,一声不吭地盘坐下来。秦王在那里坐了一下午,它竟然也跟着坐了一下午。它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东西,仅有的陪伴也只是闭着眼睛睡自己的觉,但那小小的身体上柔软温暖的温度,让秦王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猫一样的男孩。秦王摸了摸年修齐的脸颊,无声地笑了。这便是无论他顶着程秀棋的身份还是小太监的身份,都无法迷惑他的原因吧。他灵魂当中独有的气息,总能令秦王想到那个被一只猫陪伴的午后。 皇宫内,太后寝宫。 太子元静急步走了进来,身旁跟着几个惊慌失措的太监,想拦却又不敢拦,只能团团地跟在太子身边,焦急地劝阻道:“太子殿下请留步,太后娘娘正在礼佛,不见外人。请太子殿下稍侯……” “滚开!”太子不耐烦地甩开他们,推开佛堂的大门,大步闯了进去。 “太后娘娘,孙儿叩见太后娘娘。”太子扑通跪在太后身边,吓得几个太监也忙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太后娘娘,奴婢们实在拦不住太子殿下……” 太后停下了捻拂珠的手,轻叹道:“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太监忙齐齐告退,顺便将佛堂里的宫女们一齐带了下去。 太后这才看向跪在脚边的太子,道:“起来吧,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那些小太监也只是听命行事,你有再大的怒火,又何必为难他们?” “太后娘娘也知道孙儿心里有怒火!”太子起身道,“太后娘娘对几个小太监都如此仁爱,对自己的孙儿又为何这么刻薄?!” 太后瞪了他一眼:“胡说,哀家疼你都来不及,几时对你刻薄了?” 太子握紧了手心:“太后娘娘知道我在说什么!孙儿听闻,秦王昨日遇伏受刺,身受重伤,这一切,又是太国舅的手笔吧?!太后娘娘,您为什么不能约束一下舅公,让他不要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 太后闻言一顿,却未开口,手指又捻过一枚佛珠。 太子看着她,失望地退了两步,苦笑着道:“是您,太后娘娘,是您吧,指使人刺杀元颢的,就是您吧?!” “他要夺你的皇位!”太后怒道。 “可他是我的弟弟,是您的亲孙子啊!”太子也忍无可忍地怒道,“看看父皇这皇帝做的,这样的皇位,我根本就不想要!他若有本事就让他夺了去,我甘愿俯首称臣!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亲人骨肉相残!” “你父皇这皇帝做得怎么了,啊?!你敢不敢说清楚?!”太后连连敲着桌子痛心疾首地道,“哀家筹划的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到底有什么不满?!就只为了一个想要夺你皇位的小野种,你就这样对待哀家?!静儿啊静儿,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太子摇着头笑道:“父皇这皇帝做得怎么了?这话怎能问我,太后娘娘您不是最清楚么?!父皇是您的亲生儿子,我是您的亲孙儿,可在您的眼里,我们到底是什么呢?!在李家的眼里又是什么呢?!任人摆布的傀儡?!我知道您为什么痛恨元颢,太后娘娘。不要总是拿他的身世来说,这只不过是您给自己找的一个正当借口。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他从不听你摆布,他绝对不会做一个傀儡。你怕他,太后娘娘,权势涛天的李家也怕他。所以你们总要寻找一切机会杀了他。” “你放肆!”太后火冒三丈,一巴掌甩在太子脸上。 太子没有任何抵抗地挨了这一巴掌,被打得偏过头去。 太后突然又心疼后悔了,收回震得发麻的手,上前扶着太子:“静儿,奶奶不是故意的,你――” 太子慢慢挣开她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静儿……”太后有些焦急地唤道。 “奶奶,收手吧。”太子背对着她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弟弟的,绝对不会。” 他说完便向外走去,任太后在身后悲痛斥责,也再未回头。 刚一出了太后的慈文宫,一人突然迎面走来,走到太子跟前才一揖行了一礼:“草民叩见太子殿下。” 那人抬起头来,双目含笑地望着太子。 太子顿住了脚步:“南宫舒雅?你怎么进宫来了?!” “李大人听闻太后娘娘凤体有恙,特命我将来自苦寒之境的千年灵草进献给太后娘娘。” 他仔细看了看太子的脸,上前伸手触了一下:“殿下挨了打?” 太子一偏头向后退了一步,不愿再与他多说。 “你去见太后娘娘吧。”太子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 南宫舒雅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这才振了振衣袖,让宫侍继续带路。 又过几日,吕东洪已点齐兵将,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本该在府里养伤的秦王却在此时进了宫,向萧国主见过礼之后,便简洁明了地恳祈道:“父皇,请容许儿臣随军出战。” 萧国主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道:“此次征战鬼方,朕早已下旨由吕东洪统率三军,现在是不可能更换主帅的。” “儿臣明白。儿臣并非与吕将军争夺领兵之权,随便给儿臣一个督军之位即可,儿臣只想暂时――离开京城。” 萧国主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因为受伤未愈仍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庞,低埋在带毛的领子里。他本不是如此怕冷之人,如今又远未入冬,他却已经将皮裘都穿上了身。 萧国主看了半晌,叹道:“起身吧,赐座。” “儿臣谢父皇疼惜之心。”秦王少有如此示弱的时候,倒令萧国主有些不习惯。 他有些弄不清楚秦王的伤到底有多重了,对他这副心灰意懒的模样也是大为意外。 只不过是又一次刺杀而已,因为这样就丧失斗志,也太令人失望了。 萧国主道:“你手里还有许多未竞的差事,难道也想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儿臣早已安排好人手,就算儿臣不在,那些已经走上正轨的项目也不会半途而废。这都是儿臣的心血,儿臣不会撒手不管的。”秦王谨慎地回道。 这一下萧国主却没有别的理由留他了。再怎么说,他的亲生儿子一副病怏怏的可怜样子来求他放几天假,连工作交接都安排好了,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这么不同意。 最终他也只能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儿臣谢父皇恩典。”秦王规规矩矩地下跪行礼,起身退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年修齐看秦王出来,连跑带蹦地到了秦王面前,紧张地问道:“怎么样殿下?皇上同意了么?” 秦王矜持地点了点头。年修齐欢呼一声,一把搂住秦王的脖子:“这下子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百凤县了?!我当县令殿下就当我的师爷!” 秦王笑着揽住他,带着他往宫外走去。 真是个――天真的小东西啊,什么都不会多想。 不过县令和师爷的生活,似乎也可以期待一下。 99、第 98 章 大军开拔之日,年修齐也终于包袱款款地,再次离开了京城。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乘的是堪称豪华的马车,不像上一次去莫林县那样仓促出逃,反而如同秋日出游一样自在悠闲。陪在身边的也不再是轻儿,而是上一次他曾经避之惟恐不及的秦王殿下。 年修齐早将自己和程秀棋的事情给轻儿讲了清楚,如今程秀棋随吕东洪一起出征,轻儿自然回到了原主人的身边。年修齐挑开帘子望着另一辆马车,轻儿正拿着水袋跳下车来,一路小跑地往队伍后面跑去。不用说,他又是替程秀棋办事去了。 他们几人的马车跟在辎重队伍里,粮草充足自不必说,秦王甚至还将王府的主厨方大厨和王御医都带了来。两人又分别带了自己的两个小徒弟,他们乘坐的马车就跟在队伍后面。于是年修齐就一直看到轻儿时不时地往队伍后面跑,每次手上都拿着不同的小点心,再蹬蹬蹬地跑回来,欢天喜地地叫着公子爬上马车。 年修齐不是不失落的。曾经的贴心小棉袄如今变成了别人的小棉袄――虽然本来就是他从原主人那里偷来的,可是乍然失去的感觉无论如何都是不好受的。 “哎――”年修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正在闭目养神的秦王被他惊动,抬头看向他:“你叹什么气呢?本王安排得如此稳妥,你还有哪里不合意的?” “跟你没有关系。”年修齐懒懒地摆了摆手,盯着程秀棋的马车,愤愤不平地道,“程秀棋是有了还是怎么滴?这么能吃,让轻儿一趟一趟地给他取点心。我以前都没这么折腾轻儿。” 秦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想吃?” 年修齐恨恨地点头:“当然。你给我拿去?” “想都别想。”自持身分的秦王断然地拒绝道。 “你果然不能做我的贴心小棉袄。”年修齐哀怨地看着他道。 秦王额角青筋隐跳:“真是抱歉,本王做不了你的贴心小棉袄。” “小生好命苦呀。”年修齐又趴回车窗上叹道,“别人的某大将军,未娶妻未娶妾,从不沾染男色女色。某人呢,就妻妾成群,啊,虽说没有妻,但还是有群斗天斗地的小妾。别人有贴心小棉袄暖心暖胃,小生没有就算了,让小妾成群的某人暂时充当一下都不愿意,哎,人家一定是被一群小妾伺候惯了,才不愿意迂尊降贵。” 秦王气得歪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揉太阳穴,头疼。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 年修齐蹭到秦王身边,戳了戳他:“殿下?” 秦王眼都没睁,没好气地道:“又有什么事?” “您生气啦?”年修齐伏在秦王身边,轻轻地给他捶捏着肩膀。 他这样伏小作低,秦王心里便立刻舒坦了。只是秦王一时忘却了,这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恭顺他原就是本分。 真是气糊涂了。 年修齐又道:“殿下不要总是生气。本来年纪就大了,腰子骨也不好,还是得放宽心,别为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 年纪大了的秦王殿下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地瞪了年修齐半晌。年修齐半伏在他怀里,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秦王看着他,不气反笑,一伸手将年修齐搂在怀里:“本王看修齐一路上都不老实,总是故意招惹本王。你是眼红吕东洪和程秀棋两人甜甜蜜蜜?” 年修齐好像心事被人戳中一般一下子红了脸,对了对手指,呐呐道:“那殿下喜欢小生吧?” 秦王笑了笑,凑近年修齐的脸庞:“都到现在了,修齐觉得呢?” 年修齐继续嘀咕道:“可是,小生不如秀棋漂亮,不在一起的时候也许不会觉得,可是每次和秀棋站一起就……殿下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秦王长这么大好不容易动了一次真感情,却被这正主如此贬低他的真心,恨恨地咬了咬牙,冷笑道:“修齐觉得呢?!” 年修齐也觉出秦王的不悦,他对自己的不自信却是对秦王的侮辱,因此更加觉得过意不去。他抬手搂住秦王的脖子,袖子从手臂上滑落下来,露出一截嫩白的手臂。 “对不起,殿下,我不该不相信你。”说完凑过去在秦王脸上亲了一下。 秦王简直受宠若惊。 年修齐亲完之后就把人一把推开,正色道:“不过,殿下还是要小心的。” “小心什么?”秦王疑惑道。 “殿下老胳膊老腿地还受着伤,当然要小心保养身体。比如不可以下车拿点心之类的……”话题神奇般地又拐回去了。 “年修齐!!” 秦王殿下的马车里又一次爆发出一声怒喝,年修齐一溜烟地从车里溜了出来,简直是每天必备的节目。 另一辆马车上的程秀棋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向身旁的轻儿道:“小书生天天就是这样和秦王相处的?原来秦王喜欢这样的,真是让人意外。” 轻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怅然一叹。 年修齐下了马车,一路小跑,转头就钻上程秀棋的车。 程秀棋看着他,一哂道:“看不出啊年秀才,手段挺高明的,把个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秦王殿下绑得死死的。” 年修齐拿起程秀棋的点心啃了一口,道:“哪有。” 轻儿一看他,眼圈竟然红了,低头唤道:“公子。” 程秀棋叹了一声:“看看,连我的小仆也被你收服了。” 轻儿忙道:“公子,我没有,轻儿的心一直是向着公子的。” 年修齐见他这样,也是心里一暖,道:“你别欺负轻儿。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公子,还不许轻儿矛盾一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也想念轻儿得紧。” 轻儿再也忍不住,扑了过来抓住年修齐的袖子,道:“公子,轻儿也好想念公子。轻儿不在公子身边,那些下人笨手笨脚的一定伺候不好,一想到公子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人照料,轻儿就好心疼公子。” 年修齐也抓住轻儿的手,泪汪汪地道:“轻儿,原来你还这么记挂着我这个公子。我顶着秀棋公子的身份骗你这么久,我还怕你恨我。” 程秀棋翻了个白眼趴在车上的软垫里:“真是够了。每天车里不见车外见的,你们哪那么多离愁别绪。” “公子,以后轻儿不在你的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轻儿,等公子以后飞黄腾达了,一定把你接回来,好不好。” 程秀棋忍无可忍地道:“够了啊,我还在这里呢!” 几人正在车里玩闹,队伍突然慢慢停了下来。程秀棋和年修齐疑惑地相视一眼,从车里出去,便见吕东洪正在秦王车前与秦王说着什么。 秦王看见年修齐,伸手招他回来。年修齐忙乖乖地跑了过去。秦王道:“此处已近百凤地界,我们不能再跟着大军行进了。” “我们要自己走了?”年修齐问道。 秦王点头:“从今天以后,你是新上任的百凤知县,本王是你的幕宾,本王的厨子和御医都是你聘请的。在百凤地界,不要透露本王的身分。” “明白了!”年修齐郑重地点头。 吕东洪道:“元颢,本将军另外给你留一队侍卫,供你驱使。边境不比京城,百凤也不太平,你还有伤在身,最好自己小心。” 秦王笑了笑道:“多谢吕将军美意了。不过你的人,本王可不敢用。” “随便你。”吕东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士丁和士甲依旧跟随秦王,此时已去安排秦王的车队脱离大军。年修齐依依不舍地和轻儿告别,才回到秦王的车上,正襟危坐。 秦王闭目养神,丝毫不搭理他。 年修齐早把之前将秦王气得七窍生烟的事忘到了脑后,又过去戳了戳人家。 “殿下?” “怎么?”秦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吕将军很关心你哦。” 秦王冷哼一声,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你为什么不接受人家的好意呢?”年修齐一脸天真地问。 秦王依旧不理会他。年修齐坐到秦王身边,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说起来,殿下和吕将军还是从小竹马竹马,一起长大的呢。吕将军表面上不在乎殿下,其实每一次殿下遇到什么危险,吕将军都特别紧张……” 秦王转头看向他,捏住那略显尖瘦的下巴,揉着他的脸颊止住他的胡言乱语,似笑非笑地道:“小东西,你不是连吕东洪的醋都要吃吧?你和你的贴心小棉袄又是哭又是抱的,本王都没管你。吕将军和本王多说两句话,你就拿住大作文章?!” “随让里们几个,关系闹么不清不土。”年修齐嘴巴被捏得嘟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一巴掌拍开秦王的手,揉着自己的脸颊不满道,“一会儿是敌人一会儿又是盟友的,让人根本看不明白。转天变成爱人也说不定,我和秀棋哭都没处哭。” “醋坛子。”秦王哂了一声。 “花心大萝卜!”年修齐丝毫不让。 “……懒得理你。”秦王说完又闭目养神起来,打定主意不理会这个作天作地的小书生。 100、第 99 章 年修齐和秦王一行人乘了马车,不紧不慢地赶往百凤县。 秦王嘱咐道:“修齐要记得,其他都是小事,本王的身分务必保密。” 年修齐只能又点头答应,却有些疑惑地道:“殿下,为什么您的身份保密这么重要?以前在莫林县也没见您这么谨慎啊,百凤县到底哪里不一样。” 秦王笑道:“本王身份特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已。修齐不用多疑。” 秦王都这样说了,年修齐也只能按捺住心里的不解,不再发问。 傍晚时分,车队行到了百凤县外几十里地的驿站。 “步合驿?”年修齐下了车,抬头望向面前这座有些残旧的驿站,“真不是个好彩头。” “怎么?”秦王走到他身边,“你又在嘀咕什么?” “步合驿,不合意啊。”年修齐指着驿站道,“本官初来上任,居然赶上这么家驿站,本官有不好的预感。” 他话音一落,驿站里面便有一人急步走出来,到了年修齐的面前才恭敬地行了一礼。 “敢问这位大人可是百凤县新任知县年大人?”那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看面相倒还机灵。他在秦王和年修齐之间犹豫地打量了片刻,最终也没敢确认下来,只管向着二人的方向弯身行礼。 年修齐头一次听人喊他年大人,心里瞬间乐滋滋地,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说起来他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面前这人居然没有轻慢的意思,实在是很会做人,也会做官,不升职简直没天理。 “免礼,本官正是赶往百凤县赴任的新任知县。”年修齐轻咳了一声,正色道。 那人忙道:“大人,小人乃步合驿驿丞郑之春,在此恭侯大人多时。” 年修齐一抬手:“郑大人不用如此多礼。” 秦王在一旁看着他架子十足,暗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本官的幕宾,没见过什么世面,让郑大人见笑了。”年修齐一指他道,秦王这下子笑不出来了。 “年大人过谦了,早听闻年大人是皇上钦点百凤父母官,定然学识出众,大人的幕宾自然也是人中龙凤,卓然不凡的。”郑之春一直恭维着,却就是不请他进驿站。 年修齐笑了笑,抬脚往驿站里走去。 “闲话不多说,郑大人快些让人备下饭菜热水。” “大人且慢!”郑之春突然拦在年修齐身前,一脸紧张地道。 年修齐眯起眼睛看着他。这个人在这里净说些废话,不像恭敬他,是倒像是给谁拖延时间。怪不得他一个小小知县也能让驿丞亲自出来迎接呢,就算是皇上钦点也不过芝麻大点的七品,还往这边远的地方发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皇上不喜欢他。原来闹了半天不是他面子大,是里面有猫腻。 “郑大人为什么拦住本官?莫不是本官的勘合有异?”年修齐道。 “自然没有。”郑之春忙道。 “那本官为什么不能进去?!”年修齐瞪了他一眼。 秦王站在小书生的身后,笑看他初生牛犊这第一次头撞南墙。 郑之春拱手道:“不瞒大人说,驿站如今已满,暂时腾不出地方来。大人如嫌弃,不如再往前多行几里路,到前面的小镇子上,有一家客栈是下官家人所开。大人可以在那处落脚,一应饮食标准都按着驿站的规格来,银两都由驿站支出。大人看这样可好?” 年修齐明显有些犹豫了,看了看驿站,又看向秦王。可恶的秦王却只是鼓励地看了他一眼,一点有用的也不说。 郑之春见说动了他,继续道:“驿站老旧,还不如客栈来得干净又清净。大人您看?!” 年修齐本来就不是心硬的人,看这驿丞这么曲意逢迎,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自然也不好意思继续强硬下去,只能咳了咳道:“那就这样吧,烦请大人让人给带个路。” 郑之春满口答应下来,忙唤了下人过来。 趁他忙活的时候,秦王才走到年修齐身边低声道:“修齐就这么放过了?不想看看这驿站里有什么?” “殿下觉得会有什么?”年修齐一脸好学地道。 秦王摇了摇头:“天下之大,人心险恶,龌龊事多了去了,本王也不可能全部知道。” 正说着时,郑之春已经唤来一名下人,让他带着年修齐一行人前往他所说的那座客栈。 年修齐坐在车里,挑帘看着坐在车夫身旁的那名驿卒,又回来坐到秦王身边,低声道:“殿下,我们回去?” 秦王睁开眼睛看他,笑了笑道:“修齐这就想微服私访了?” 年修齐道:“刚才那驿丞一直拖着我们,想必是给里面的人争取时间。现在我们走了,他们才能放下心来,继续没做完的事。我们杀他个回马枪,保准让他措手不及。” 秦王看他一脸的跃跃欲试,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顶。 “听你的,年大人。” 秦王护着年修齐从马车上跳下来。王御医几人的车子跟在后面,正打开帘子看风景的王御医自然就将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小酌的一口小酒差点喷将出来。 马车虽然跑得不快,这么直接跳下来也很够呛,年修齐在秦王怀里疼得跳脚,一边伸出食指向王御医示意噤声。 王御医忙扯了扯自己的领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示意他小心秦王的伤。秦王上次受的伤还没好全,怎么能这么胡来?! 年修齐一看就明白了王御医搔首弄姿的意思,忙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地在秦王身上摸摸。王御医的小徒弟给他送酒出来,一眼看到自己师父这老不休的模样,惊讶叫道:“师父,您在做什么?!” 王御医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住了,手还放在自己的领子里头。 秦王一只手揽住年修齐的腰,脚下轻轻一点,瞬间跃上半空,凌风而行。 年修齐啊地轻呼一声,紧张地攀住秦王的后背。秦王一笑,在半途中的一棵树上又一借力,继续朝前跃去。 年修齐被秦王揽得紧紧的,温暖的体温熨帖着后背,感觉分外安全。初时的紧张过去,他便只剩新鲜和兴奋了。 “殿下好厉害!”年修齐低叫道,“殿下可以御风而行!” “不过是轻功而已。”秦王淡然笑道,带着年修齐落在一棵大树上。 101、第 100 章 年修齐抱住秦王,晃悠悠地看着脚下,树干虽然挺粗,可是离地面如此之高,还是让年修齐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 “夫子有句话说得太对了。”年修齐把脸埋进秦王怀里叫道,“人是属土的,果然应该脚踏实地,空中楼阁就是如此不安稳。” “既然修齐嫌不安稳,本王马上带你下去。”秦王一挑眉道。 “不要~”年修齐搂紧了秦王的肩膀,“殿下抱着小生就好,小生就感觉安稳了。” 秦王笑了笑,对小书生这状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撒娇十分受用。程秀棋有句话说得也是不错的,这小秀才要真的争宠起来也是很有几分手段的。 秦王揽起年修齐,脚尖在树干上一借力,又往前跃出数丈远,再落地时已经到了驿站围墙边上。 年修齐贴过去听了听,不知是他心里已有成见还是里面的确有事发生,他总觉得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惨呼声。 “殿下,我们怎么进去?”年修齐回头问道。 “我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幕宾,县尊怎么还来问我。”秦王似笑非笑地回道。 年修齐讪讪地摸了摸脸颊,这是还计较着之前自己说他没见过世面的话呢。早知道秦王小气呢,他就不该出言不逊,这下子又不知道要被记多久了。 年修齐从怀里掏出一把竹制的痒痒挠,伸到秦王面前,挑眉道:“殿下知道这个是什么么?” 秦王虚心好问:“这是什么?” “不求人!”年修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不求人伸到后背挠了几下,一边绕着围墙寻摸起来。 秦王笑着摇了摇头,负手跟在他身后,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驿站的前门有许多人守着,自然是进不去的。年修齐只探头探脑地看了片刻就果断放弃了前门,绕到驿站的后门处。后门外,几辆骡车正停在那里,车夫虽然穿着驿卒的衫子,却明显并不合身,更像是临时套上去的。此时车夫正蹲在骡车旁边一边啃着馒头就着清水一边唉声叹气,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担忧。 年修齐直觉得这位骡夫有异,忙凑了过去,开口道:“老哥,我打听一下,驿站里今天来了什么大人物啊,守得这么严,刚才我看到新上任的百凤知县都被驿丞赶走了。” 骡夫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摇头叹道:“年轻人,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当心惹祸上身。” “老哥不要这么说,在下也是县里的生员,本来今天出来踏青顺便迎一迎百凤新任的父母官,没想到却看到驿丞就这么把父母官赶走了,连驿站的大门也不让进。这说不得就有些猫腻了。” 年修齐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一枚碎银就这么被递到了他眼前。 年修齐抬头一看,秦王居高临下地拿着银子,扔到骡夫怀里,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 骡夫一见那银子,一身的颓丧一扫而光,马上放下馒头凉水,捡起碎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 年修齐不悦地拉住秦王走到一边:“本官刚来上任,你就当着本官的面败坏本官治下民风。” 秦王哂道:“无利不起早,这就是民风。” “皇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年修齐不悦道,“你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这么说么?” “那自然不可。但皇上不过随便一说,百官亦不过随便一听,修齐莫要当真。”秦王就这么不要脸地承认了。 “你!”年修齐恨恨地瞪着这个可恶的家伙。 “两位大人。”骡夫在后面验好了银子,怯怯地唤了一声。 年修齐忙转回身去,那骡夫弯身道:“两位大人,这院子里的事,其实整个百凤县人都知道。这位大人说自己是县里的生员,大概也是新搬来的,不然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整个百凤县没有人敢管,即便是百凤换过一百任父母官,也根本管不了。惟有一年吕将军在百凤县驻扎几个月的时候,才得以安宁了那几个月。” 年修齐好奇道:“到底是什么人犯事?百凤县这么一个偏远小县城,还能有什么皇亲国戚不成?”他说着看向秦王,却见秦王脸色已经沉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骡夫神情悲愤,说话的声音也高了起来:“皇亲国戚?皇亲国戚也比不得百凤的索家可以只手遮天。” “索家?”年修齐又疑惑地看向秦王,秦王却只是自顾沉思,完全无视他的疑问。年修齐只能自言自语道:“索家是什么身份?从来没有听说过啊?这个姓氏也挺怪的。” “都是天杀的秦王元颢,不然这索家也不能在百凤县为祸乡里十几年。”骡夫突然又说了一句,把年修齐吓了一跳,忙又回头看了一眼秦王,一时间以为是他身份暴露了。 骡夫说完就一脸悲愤地蹲了下去,看也没看秦王一眼,显然并不认识眼前的正主。年修齐这才放下心来,却被骡夫的话弄得更加迷茫了。 “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年修齐道,“秦王殿下素有清名,怎么可能纵容恶人为害一方?何况这里天高皇帝远的,秦王殿下可能根本都不知道这个地方。那个什么索家,一定是假借秦王殿下的名义行恶。” 骡夫又待争辩些什么,却听院子里传来一声明明白白的惨呼声,他一脸苍白地站起身来,不安地来回踱了两步,突然抓住年修齐的手道:“大人,小的看大人相貌不凡,想必不是本县生员那么简单。如果大人不怕那索家权势涛天,请大人想想办法,救救里面的人吧!”说完径直跪了下去。 年修齐忙将他扶了起来:“你且说一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也许不知道,这驿站的车船马夫都是从百凤县和周边的小村子里强迫征召百姓充任的,若非如此,根本没有人愿意来做这种作践人的差事。”骡夫悲愤道,“车马要自备不说,如果那些大老爷们只管安安稳稳地享福,我们就是白干上几个月也认了。可他们偏偏还要和我们这些乡野小民过不去,纵容家人敲诈勒索,损坏车马,打伤牲畜,征收各种税款,若不交便要挨打。”骡夫说着抹了抹眼里渗出的泪水,年修齐却越听越是凝重起来。他便是没想到这小小一个百凤县居然能黑到这个程度,还有没有王法了? 骡夫继续道:“这个月征到小的头上,无奈只好套上自家骡子前来服役。跟我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后生张林,本来也是个念书的,后来家道中落,妻子也离他而去,只剩一个妹妹与他相依为命。可恨那索家的一个少爷看上了张林的妹子,明抢几次不成,便来这驿站诬陷张林偷了他的东西,如果张林不把妹妹交给他,被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真是太可恶了!”年修齐怒道,“殿……夫子,我们必须得管!” 秦王被叫了几声夫子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的,无奈地看着他道:“大人说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直接闯进去。”年修齐一边说一边往正门走去,气呼呼地道,“刚才看那驿丞客气,我也不好与他为难。现在既然知道里面正在干什么勾当,我就是要硬闯,谁敢拦我这百凤父母官?!”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到了驿站正门,年修齐大步往里走去,不出意外地被人拦了下来。 “干什么的?!这里可是官驿,也是你们可以乱闯的?!”两名驿卒拦住年修齐和秦王。 年修齐从怀里掏出上任的公文举到他们面前,怒道:“闯的就是你们的官驿!本官可是皇上钦点的百凤知县,不怕死的接着拦!当官的不让进官驿,你们这驿站上上下下还真是胆大包天了!”说完一把推开两个惊疑不定的驿卒,继续往里走去。 秦王跟在年修齐的身后,看着小书生勇往直前地闯进了驿站的院子里。 一进院子,连秦王也是一怔。这驿站外面看着残旧,里面却全然是另一种气象,朱红大门,游廊深深,花木扶疏,哪里还像个驿站,完全是豪门大院的格局。 进来之后那惨呼声就已经很明显了,年修齐顺着声音疾走,路上仍有各色驿卒和家丁模样的人拦路。秦王不用年修齐开口,已经轻而易举地制住了这些人。堂堂秦王殿下就在这小小驿站里给一个七品芝麻官当起来了开路先锋。 直到又转过一堵花墙,里面又是一座精致的院子,年修齐才终于看到了此行要找的正主。 还没进得那座小院,驿丞郑之春不知道从哪里赶了过来,满头大汗地在年修齐面前站定行礼。 “年大人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家人有哪里伺候不当之处。” 年修齐瞪了他一眼:“你还敢说,我告诉你,你完了。”说完就要绕过驿丞往里走。 驿丞虽然显出些心虚的模样,却仍旧坚定地拦住年修齐,年修齐不由得有些火了。 正在此时,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外面是何人在喧哗?既然这么不怕死,就一并带进来吧。” 102、第 101 章 年修齐气愤地看向秦王,指着里面不满地低声道:“殿下您听到没有?简直把自己当土皇帝了!好生气!” 秦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胸口:“消消气,生气是最浪费力气的。进去会会他吧,年大人。” 有秦王在身边,年修齐无论如何都是感到有底气的。他一撩衣摆,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一踏进院子,先是扑面而来的一股浓重的酒气,熏得年修齐皱起了鼻子。 院子里景致怡人,正中央摆着一张酒桌,桌子上摆满了杯盘,一群喝得醉熏熏的男人围坐在桌子四周,院子的正中央却架起了私刑架,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男人趴在那处,浑身是血,不知道是醒是昏。 年修齐一看这情景,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男人,一脸被酒色掏空了的模样,犹自举着酒杯,眯着眼睛打量年修齐。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给你们的权力动用私刑?!”年修齐走到那被打得满身是血的男人身边,一把将行刑的家丁推开,愤怒地将在场诸人看了一圈。 酒桌旁坐着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从谁开始爆发出一声笑来,然后所有人都开始大笑起来,有的甚至拍着桌子,好像年修齐讲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这明显的蔑视让年修齐更加愤怒。 “不许笑!”年修齐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怒发冲冠地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我告诉你们,我是百凤县新上任的知县,你们统统都规我治下管理,如果你们有作奸犯科之事,本官绝不轻饶!” 他话音一落,人群之中有了片刻安静,一个一个互相看着,面上忍着笑意,完全是没把他这个父母官放在眼里的态度。果不其然,下一刻便爆发出了更加嚣张的此起彼伏的大笑。 年修齐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这比言语的冲撞更难以忍受,他们完全从心里没把他的身份当一回事。 这到底是群什么人?到底有什么深厚的背景强大的后台,让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 坐在主位那个男人一抬手压下众人笑声,揉了揉笑得发酸的眼角道:“都不要笑,这是我们百凤的父母官,你们好歹给点面子。” 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年修齐一脸沉郁地看着在场的诸人。 那男人接着说道:“县尊大人初来百凤上任,按道理说,我们这些乡绅都应该给大人接风洗尘的,却偏偏让大人撞见咱们教训手不干净的下人,脏了大人的眼,实在是我们的不是了。” 他话说得谦恭,却连站都懒得站一下,只管坐在主位上昂首低眉地看着年修齐。 “是吗?手不干净的下人?”年修齐冷笑一声,“本官怎么听说,是哪个混人看上了人家的妹妹,故意拿这罪名栽脏他,逼他把妹妹交出来呢。这位乡绅,看起来你人脉挺广,你认不识知这个卑鄙的混蛋啊?” 这场面不能更明显,这里一切都是主位上那个男人作主,其他人不过陪客而已。年修齐一届书生,即便义愤填膺也说不出太难听的话来,不痛不痒的这么几句,对于那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笑了一声道:“大人初来乍到,可能有所不知,这也不怪大人。您可以去百凤县问一问,我索海断的案子,从来不曾出错。” “索,果然姓索。”年修齐回头看了秦王一眼,秦王面无表情,看上去并不认识这个姓索的。 “原来大人也知道索家。初来上任便如此熟悉地方,大人可以少走许多弯路,少做许多错事。”索海一脸傲慢地说道。 年修齐冷笑一声:“本官的确知道得不少。本官还知道,你小小一个乡绅子弟,谁给你的权利断案动刑?你私占官驿,连朝庭命官都不得入,又是罪加一等。本官治你一个藐视王法之罪,你敢不服罪?!” 索海一怔,突然又摇头笑了,一脸无奈地看着年修齐:“我还道大人本是个懂道理的,必定官运恒昌,没想到也这么天真。” “本官该懂什么道理?”年修齐冷冷地看着他道。 “别说一个小小的步合驿,就是我索海占了你的官衙,你也得拍手叫好。这,就是百凤县的道理。”索海一昂头道。 年修齐道:“是么?那今天本官便教教你,什么是王法的道理!”他走到缩在一边的郑之春身边,掏出上任公文拍到他面前:“郑驿丞,本官命令你,马上逮捕这个藐视王法私设刑堂还侮辱朝庭命官的混蛋!” 郑之春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低声道:“这……县尊大人,莫要与小人为难。” 索海等人一脸兴味地在后面看戏,有些人还接着喝上了,指指点点兴致盎然,至于那被上私刑的男人自然被放到了一边。 年修齐道:“本官才是百凤县最大的父母官。以后凡有作奸犯科的,家族再大靠山再硬,本官也绝不放过。你放心,本官绝不让人找你的麻烦。” 秦王站在院墙一角,微笑着看着年修齐这一番作为。眼角撇见隐蔽处几名侍卫请求动手的信号,他微微摆了摆手,让侍卫暂时按伏不动。又转头继续看向年修齐。 藏在暗处的士丁自然不会忽视秦王眼中那显而易见的宠溺和温柔。秦王很少退到后面这样专注地看着什么人,如同最坚毅的保护盾,他曾经只会独断专行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一切,程秀棋公子便因此经历了一番误会与磨难。 士丁也看向那个小小的知县,他努力的背影显得陌生,却又带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不知为什么却让他想到当初的程秀棋。 年修齐还在苦口婆心地企图说服郑之春,郑之春不堪其扰,忽然跪了下来:“县尊大人,求您放过小人吧!小人情愿辞官不做了,请大人放小人一条生路!” “你!”年修齐目瞪口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郑之春,又回头看向那一桌脑满肠肥的缙绅子弟。 索海举杯朝他遥遥一祝,傲慢地道:“如何啊县尊大人,我还等着你教教我王法的道理呢。” “你……你少嚣张!”年修齐怒道,突然从一个驿卒腰间抢过来一把绳子。 “驿丞驿卒说到底不是本官的三班衙役,本官不怪你们不听令。今天本官便亲自拿了这个索海,让你们看一看本官到底敢不敢审他索家人!”年修齐说完便拎着绳子走向索海。 一群家丁早已围了上去,将年修齐团团围在中间。 “县尊大人请留步,否则小的们人多手杂,伤了大人就太不好意思了。”一名家丁叫嚷道。 年修齐咬牙道:“你们有胆子就试试看,袭击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士丁看向秦王,秦王却仍旧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自己却已上前几步。 他说着已经走到索海跟前,索海却连站都没有站起来。 年修齐将绳子往他身上套去,还没碰到那索海,周边围着的家丁居然真的动起手来,不知是谁猛地抓住他往后一推。 年修齐站立不稳,立刻向后跌去,周围的家丁还在不依不饶地推搡上前。年修齐紧闭上眼睛,等着随之而来的疼痛,甚至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一阵凉风拂过,他并没有摔到地上,却摔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年修齐慌忙睁开眼睛,便撞进秦王含笑的柔和双眼中。他忙抓住秦王的衣袖,低声道:“殿下不要胡来,你的伤……”他这才感到一丝后悔。明明只有秦王和他一起深入敌方,他怎么就敢这么鲁莽,万一连累得秦王伤势加重,他真是要心疼死的。 秦王带着他,不知道怎么转了几步,竟然就转出了一群家丁的包围圈。五大三粗的十几个家丁面面相觑,索海一声冷哼,他们又继续不依不饶地拥了过来。 年修齐又是愤怒又是担心。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他已经退了出来,他们还真敢把他这个朝廷命官打一顿不成?!最担心的却是秦王受他连累。 年修齐将秦王挡在身后,连退了几步,为难地道:“殿下,我们……难道要先逃走?!”那到时候他这知县就更加威名扫地,如何在百姓当中树立威信,如何让人相信他能制住那个索家?! 秦王低笑道:“修齐不用担心,你看那边。” 年修齐顺着秦王的指示看去,却见郑之春身后已经聚起了十几名驿卒,互相交头接耳,有人一脸义愤,有人面露为难。 突然有驿卒振臂一呼,高声道:“老子看不下去了!县尊大人只带着一个幕宾就敢闯驿站抓恶人,不就是因为相信我们可以帮他?郑大人拖家带口不敢趟这个浑水,我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跟这群混蛋抗一抗又如何!” “早看这群孙子不顺眼了!” “兄弟们,不怕死的跟我上啊!” 一群驿卒蜂拥而上,与索家的家丁对上。郑之春在人群中劝阻不来,只好退到后面,一脸死灰地看着面前的混乱。 年修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变故,不知道形势如何就突然转变了。 秦王背着人群的方向偷偷亲了亲他,笑道:“县尊大人好大的官威,新官还没上任,第一把火就先烧起来了啊。” “可是……他们怎么……”年修齐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些激愤的驿卒,其中还有一个是他在进大门的时候狠狠推开的两个人之一。 本来郑之春不愿意听令行事,他还有些愤怒,可是现在这些人因为他与索家人对上了,他突然又有些担心起来。担心他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有能力,担心他保护不了这些为了他与索家对抗的年轻人。 “年大人魅力无边,这就收服了几个心腹呢。”秦王在他耳边道。 这等局面却是秦王也没有想到的。他游刃有余是因为他万事皆备,年修齐和驿卒们并不知道,却都奋起对抗。如果今天他不在这里,相信他的小书生也能摆平这番危机。 莫不是傻人有傻福,古人诚不欺我。 士丁等人早已趁乱混入人群,游刃有余地在驿卒和索家家丁之间穿梭,倒是让这群明显瘦弱的驿卒在混战当中没吃什么亏。驿卒不明其中异样,只觉得看上去威武粗壮的家丁也没有什么可怕的,竟是越战越勇,不一刻就把那些家丁冲散。 索海那一群人再也不复之前的悠然自得,一个个慌忙抱头鼠窜。秦王给侍卫打了个手势,让他们一个也不要放过。 于是年修齐本来只想量力而为先抓一个首恶,最终的结果却是面对着十来个被捆起来狼狈地跪在地上的缙绅子弟。 有点玩大了。 年修齐被秦王带着坐在一名驿卒搬来的凳子上,审视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这些都是百凤县的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那个地头蛇。想到后面将要面对的狂风骤雨,他不由得脑子里有一刻的空白。 103、第 102 章 年修齐一时间有些发怔,秦王按了按他的肩膀。 “事已至此,修齐莫不是后悔了?怕了?”秦王低声道。 “谁怕了?!”年修齐反唇相讥,揉了揉脸,“尊贵的秦王殿下都跟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说完,才看向在自己面前跪了一地的人。 那索海似乎没料到年修齐竟然真的敢抓人,奋起反抗的那些驿卒更是从未被他放在眼里,打骂都是常事,便是打死一个两个,谁又敢追究。乍一次踢到铁板,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年修齐咳了咳,扬声道:“你们私占官驿,又私设刑堂,本官今日便将你们拘捕归案。这是本官上任的第一宗大案。”他说着,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官都还没想好该怎烧,你们就赶上来架柴送火,说起来本官还要谢谢你们。” “我不服!”索海突然挣扎着要站起身,大叫起来,“我要见我祖叔公!你和不知道我索家是什么身份?!便是我大萧的秦王见到索家家长,也要恭敬行礼!” “不服?!”年修齐冷笑一声,听他又牵扯秦王,心里更是不快。秦王在他心目中是难得不拉党结派的大好皇族青年,这什么索家一直在败坏秦王的名声,他如何能忍。 “本官专治各种不服!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等本官到了县衙再审他!”几名驿卒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还在叫嚷的索海带了下去。 年修齐又看向其他人:“你们刚才不是笑得很嚣张吗?笑啊,怎么不笑了?!” 一群人噤若寒蝉。他们不过是依附于索海的一群纨绔子弟,看这个愣头青的县太爷连索家人都敢抓,他们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一个不好惹怒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任知县,把他们先斩后奏了也没人能给他们出头。 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人带头跪伏在地,恭敬地道:“晚生们愚钝,刚才实没有认出来县尊大人的身份,绝不是有意冒犯县尊大人。望大人原谅晚生们愚昧无知,不要与晚生们计较。” 一群人纷纷附和。年修齐皱眉看着地上这些人,一个个比他都老得多,还一口一个晚生,又这么怂,见风使舵,真是让他倒尽胃口。 挥手让人将这些人也带了下去,年修齐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驿丞郑之春再无颜面出来见他,便有一个不甚眼熟的驿卒过来招呼年修齐。年修齐看了看周围这个被改造成私家园林的驿站,也没有心思住在这里,他却又不放心被关在驿站的那群缙绅子弟,生怕把这群祸害在这里关上一晚会节外生枝。 秦王道:“不用担心,我让士丁他们留守此处,断不会让他们翻出什么浪来。” “士丁大哥来了?什么时候?在哪里?”年修齐一脸讶异地道。 秦王冷下脸来:“大哥大哥地叫这么亲热,县尊大人还真不讲究。”说完便大步朝驿站外走去。 年修齐紧赶几步追了上去,挽住秦王的一条手臂,抬头看着他的脸道:“殿下,怎么了嘛?这就生气了?” 秦王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别这样嘛,殿下。你身为我的那个,动不动就不理我,这样好吗?”年修齐上赶着道,“这么小心眼,真的好吗” …… 年修齐和秦王在附近找了个小店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也不等大队车马的到来,便由几个仆从打扮的王府侍卫和一群驿卒一起押着昨日羁押的一群纨绔子弟,浩浩荡荡地开赴百凤县。 按照行程还有三天才是他到达百凤县的日子,早到或者晚到都不合适。一来要等上一任知县把工作都交接完毕,二来县丞主薄等人和着全县生员缙绅也要按日子出城迎接新任知县。如今他提前三天到达,还是如此杀气腾腾地现身,一下子把百凤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惊动了。 上一任百凤知县严柏还未动身离开,如今还在县衙住着,一大早便被二堂外吵吵嚷嚷的喧闹声惊醒了。 门房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道:“严大人,不好了,听说那个新来的知县年修齐昨天在驿站抓了一群缙绅子弟,今天上午就要到了。现在那些个缙绅都在外面闹得不可开交,要找老爷您作主呢。” 严柏不耐烦地抓起一件衣裳往身上套,醒眼惺忪地打着呵欠道:“临着要走了还不让本官省心,真是烦人。这个新知县也实在是个不懂事的,怎么能这么胡来。” 闻声赶来的师爷刚刚踏进门槛,便听到严柏这连声报怨,忙上前道:“堂翁有所不知,这个年修齐并不是正经进士出身,乃是皇上钦点,赶赴这百凤接任知县的。看起来似乎他被发配边疆,不为皇上所喜,但是,若皇上果真不喜欢他,何必还要给他一个官来当?!晚生以为这个人必定有所依仗,再不济,他也是在皇上面前露过脸的人。要知道多少正经进士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过,单凭这个,严大人也切莫将他轻视了去。” 说话间严柏已经穿戴整齐,对着铜镜整了整衣冠,便背着手大步朝外走去。 “夫子且放心吧,本官有分寸。哎,这索家得罪不得,新来的毛头小子也得罪不得。本官是作了什么孽了,连当个七品知县都不让我安生。” 年修齐已经换上了一身暗紫官袍,神神气气地押着一群缙绅子弟等在大堂里。大堂外面围满了人,被衙役挡着,还在涌动着朝里挤。年修齐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大多数人都是衣着光鲜,想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不多,却是被他抓来的这些纨绔子弟的家人居多。 “狗官,谁准你抓我儿子的?!我儿子犯了什么王法?!”一个妇人突然冲出衙役的阻拦,朝着年修齐就冲了过来。年修齐吓得后退两步,直退到秦王怀里被秦王按住肩膀揽住小腰,这才镇静下来。 士丁已经上前把那妇人挡了回去,那妇人尤在吵吵嚷嚷不依不饶,一脸憎恶地看着年修齐,突然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枚鸡蛋来,砸向年修齐。 年修齐眼睁睁地看着那枚暗器朝自己飞过来,腰间猛然一紧,秦王已经带着他朝一旁躲开了。那暗器最后就砸在地上,淌出一地蛋黄。 年修齐拍了拍胸口,惊魂甫定。 “好可怕啊。”年修齐抬头向秦王道。 秦王笑道:“这才是刚开始,修齐这就受不了了?” “没有,我都没有在怕。”年修齐捂着胸口嘴硬道。 秦王笑了笑,不置可否。 年修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回头看了看那一群激愤的围观群众,还是不放心地向士丁等人叮嘱道:“你们把他们看好啊。” 士丁朝他一弯身,表示回应。 “把他们的暗器都给本官没收了。”年修齐看了看地上那一滩蛋白蛋黄,又加了一句道。 大堂外正在吵嚷间,门房通传的声音突从二堂后传来,众人暂时安静了下来,等着那县太爷来到大堂。 严柏负手疾步走到公堂书案前,眼神凌厉地将大堂下的众人审视一番,半晌才开口道:“是何人敢在县衙大堂喧哗?!” 他话音一落,还不等年修齐开口,后面那些老爷夫人们先叫嚷了开来,叫冤的,咒骂的,哭喊的,混在一起几乎快要冲破了县衙大堂的屋顶。 “这些人私占官驿,私设刑堂――”年修齐的话瞬间被淹没在一片吵闹声中。 他观那大堂上的县太爷,一脸施施然地坐在大堂案后的太师椅上,也不制止众人吵闹,也不听他陈述案情,年修齐就知道,这个人根本不想好好审这个案子。 他回头看了秦王一眼,秦王没问他要做什么,只是朝他一点头,年修齐瞬间又鼓足了勇气,拎着官袍走到桌案前,捞过严柏的惊堂木,狠狠地拍了一下。 当地一声响,众人顿时又安静下来,大堂上站列的衙役喝起了威武,倒把年修齐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严柏一把夺过自己的惊堂木,怒视年修齐。 “审案!”年修齐昂首道。 “你混帐!如今百凤的知县还是本官,几时轮得到你审案!” 年修齐一听乖乖地向后一退:“哦,那您来审吧。” “你!”严柏被他一口气堵得说不上话来,脸色变来变去,好不精彩。 师爷在一旁咳了咳,严柏又瞪了年修齐半晌,这才不屑地移开视线。 “到底有何冤情,速速禀来。” 年修齐左右看了看,能禀这案情的也只有他了。他便又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将早已罗列好的罪名悉数禀上。 “……好好的一个官驿,被这群人改建成了私人园林,朝廷官员反而不得入。这且不说,索海还敢对驿站车夫用刑,险些闹出人命来。”年修齐道,“此等恶人,若不严惩,如何能让治下百姓安心?!” “原来如此。”严柏听完点了点头,“官驿之事,想来是年大人误会了。步合驿年久失修,已经有些破旧,官驿改建本就是上报知府大人批准了的,这还是索家捐的银子,才让工程得以开展。如今刚刚改建完成,索海是负责官驿改建的工头,当日也不过是去查验改建的成果,若有不好的地方还得返工,自然不便接待往来官员。不巧却碰上年大人上任,这便撞上了,不过一场误会而已。” 这个知县处处护着那索海,连遮掩都不遮掩一下,如此厚颜直让年修齐目瞪口呆。改建官驿?骗鬼去吧,谁改建官驿改成那副德性的。 但是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他也无从争辩,只能又道:“那他欺男霸女,对人动用私刑的事呢?!” 不待那严柏开口,索海自己先叫起来:“严大人明察,分明是那个车夫先偷了我的银子。大人可以传他上来,我们当堂对质!” 104、第 103 章 年修齐走到索海跟前,索海到了这县衙里却不知怎么又有了底气,一反之前畏缩的模样,目露凶光地瞪着年修齐。 年修齐看了看索海那壮实的身材,再对比自己的小身板,默默地向后退了两步。 “你还敢说,人都快被你打死了,现在还在昏迷着,你要人家怎么跟你对质?!”年修齐怒道。 “那便任由年大人信口雌黄污蔑于我吗?”索海冷哼一声,“小子不才,至少也为县里做过几件实事。我索家为百凤出钱出力,最后就落得一个被县官以权压人,随意诬陷的地步吗?未免让人齿冷心寒。” “你……你!”年修齐气得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他便是没想到,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一个私占官驿的罪名反被他们吹成花团锦簇的功绩,再拿来当作自己脱罪的挡箭牌?! 夫子说过什么?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其实夫子并没有说过。 年修齐顿了顿才道:“好,你既然说是那个车夫偷了你的东西,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你的证据何在?总不能你随便说人家偷了你的东西就可以草歼人命吧。今天是你把人家打伤在先,你若拿不出证据来,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索海正要开口,年修齐一抬手制止住他,问道:“你说车夫偷了你的东西,这些人都知道吗?”他指着跪了一地的纨绔子弟问道。 索海自然连连点头:“当然知道,这些人都是我的证人!” 年修齐点了点头:“你们一起喝酒的,你会告诉他们也是应该的。” 索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是自然。有这么多人为我做证,大人可不要随便诬陷于我!” 年修齐不理会他这一茬,继续道:“既然如此,你有没有告诉你的朋友们,你到底丢了什么贵重东西?!” “当然!我丢的是――” 年修齐一抬手打断他:“好,等的就是你这一句当然。既如此,你们分别给本官写下来,这个索海到底丢了什么?!” 一群人顿时傻了眼,面面相觑。偷东西什么的本就是一个借口,谁管他偷了什么东西?! 说话间年修齐已经拿了一沓纸和一把笔来,让衙役分发下去。 “索海到底丢了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给本官写下来。如果一样,本官便信了你索海的说法。如果不一样,哼,在坐各位都不是蠢材,不会连这点把戏也看不明白吧。严大人,您看得明白吧?!” 严柏本来正坐在大堂案后面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这个愣头青还是不放过他,直接点到他的头上。他能怎么说?看不明白?那他不就成那个蠢材了么? 严柏咬牙笑了笑道:“年大人果然机敏,不过这都是小把戏,怎能拿到这严肃的公堂上当成一回事地用来审案子。” “小把戏又怎样,有用就行。”年修齐一挥手道,“写,都给本官写下来!你们不会连字都不会写吧?!” 一群人互相看着,又齐齐看向索海。士丁早就十分有眼色地走到索海身边点了他的哑穴,他现在想出声都不能。其他人的身边也被衙役看守着,无法交流。上边还有一个县尊大人紧逼着,一群人无法,有人带头拿起笔来开始写,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反正写得不对,坑得也是索海,和他们是没有直接关系的。 待众人一一写明,衙役将纸张收了上来,呈给年修齐。 年修齐一一翻阅过了,冷哼一声,把一沓纸拍到索海面前。 “你不是说他们是你的证人么?!这就是你的证人的证词!你们这群蠢材,有一晚上的时间给你们串供你们都没做,除了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你们还能干什么?!蠢材!” 严柏听不下去地劝阻道:“年大人,你要审案子就审案子,别一口一个蠢材的好不好?这大堂之上,影响不佳。” 年修齐把那一沓纸又拿到大堂案前,拍到严柏面前。 “严大人,你自己看吧。这也能当证据?!明显一群人信口胡诹的。”年修齐哼道:“车夫既然没有偷索海的东西,他还故意指使一众狐朋狗友一起诬陷人家,以此动用私刑,严大人,你做官的时间比我长,经验比我丰富,依大萧律例,这该如何判罪啊?!” 严柏被他逼得不行,看了看跪在地上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的索海,他皱着眉头左右为难了片刻,突然一把拉住年修齐往二堂走去:“年大人,我们借一步说话。” 年修齐慌忙回头看向秦王,秦王轻轻地点了点头,自己也跟了上来。年修齐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严柏去了二堂。 刚一离开众人视线,严柏便捶胸顿足道:“我的年老弟,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你怎么就是看不明白呢?!” 年修齐疑道:“怎么了啊?!本官连个案子都不能审吗?!” “能审,当然能审!可是你审谁都可以,你怎么能一来就拿索家开刀?!”严柏痛心疾首地道,“我和道你年轻正直,你嫉恶如仇。你不要以为本官就是个恶官,本官也看着那个索海恶心!谁上任的时候不想当个好官,造福一方百姓,让自己青史留名?!可是现实是另外一回事。你就算是皇上钦点的又如何,你如果敢这么干下去,不是本官危言耸听,这百凤县离天下大乱就不远了!” 年修齐有几分被他唬住了,咬了咬手指,迟疑地道:“那索家的力量就这么大?!” “岂止是大,大过天了都!”严柏道,“你不要小看这小小的边城小县,这潭水可比京城要深得多!你不知深浅就敢去趟龙王庙,我怕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和秦王有关?”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王却突然出声道,惹得年修齐回头看他。 他是觉得那个索家不过是假借着秦王的名头庇护自己而已。反正这里天高皇帝远,也没有人能揭穿他们。可是严柏却道:“原来你们知道。既然这样,本官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索家与秦王殿下关系匪浅,秦王是个什么地位什么手段,相信从京城里来的两位比我清楚得多。和索家作对,就是和秦王作对。年大人,你以后想来是要回京城的,若被秦王殿下记恨上,毁了自己的仕途,值得吗?!” 年修齐看向秦王,忍得快要内伤。 秦王明明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秦王整个人分明都是他的。索家算个毛毛雨,也敢说这种大话?!他都没有说过呢!秦王会为了索家记恨他?!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秦王喜欢他都还来不及。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说,真是憋屈。 秦王却点了点头:“多谢严大人指点。” 严柏也点头:“你们能明白就好。年大人,我戏你,这一次的事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反正那个车夫你也救了,让索家赔点钱就算了,其他的,不要再追究了。你,追究不起的。” “所以改建驿站,也根本就是那个索海的私人行为?根本不是什么知府大人批准的工程,是不是?!”年修齐道。 严柏无奈地点了点头:“索家在百凤地位特殊,这其中的恶心之事数不胜数,本官不过七品小官,胳膊拧不过大腿。不瞒年大人说,本官任上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才期满,现在你中途来顶上,本官不知道有多高兴。到哪里当官,也比在这里受气的好。” 严柏说完,就摇头叹气地回了大堂。年修齐刚要跟上,却被秦王一只手拉住了。 年修齐回头望着秦王,秦王却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偏僻处。年修齐乖乖地跟上,看着这四下里无人的幽静之处,忍不住脸红心跳一番。 这正在审案呢,秦王殿下想干什么呀?把他带到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来。年修齐抬手摸了摸自己变红变热的脸颊。 “修齐,听本王的,这个案子不过是个小案子。严柏说得对,让索家赔钱了事,皆大欢喜,其他的,不要太坚持。”秦王突然道。 年修齐一下子愣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道:“殿下,您是什么意思?!你难道真的和那个索家有关系?!你真的要庇护那些个混球?!” 秦王搂住有些激动的小书生,拍了拍他的后背。从出京城以来就对他百依百顺的年修齐,却明显变得有些抗拒。 “怎么?连殿下也是可以不顾律法,不顾正义,因为索家人和你关系特殊,所以看着他们草歼人命也无所谓是吗?!”年修齐有些激动地道。 “不是的,本王可以向你解释,修齐.”秦王耐心地道。 “那你说吧,我洗耳恭听!”年修齐双目灼灼地瞪着秦王。 秦王揽着他,有些无奈:“呃……修齐,不是本王不说,现在时候不对,前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 “反正你就是要混过去,等救了那个索海,你解释不解释也就无所谓了是吧!”年修齐怒道,“你对那个索海这么好,到底有什么阴谋?!” 秦王一头冷汗:“本王对他好什么好,本王连他是哪根葱都不知道。修齐,你不是连这种醋也要吃吧。” “哼,谁知道你呢,你这个秦王向来有点变态。”年修齐揣着双手愤愤不平道。 秦王这次被自己的小书生指着鼻子骂都不敢回嘴,也不和是不是这百凤县风水不对。他只能搂着年修齐走回大堂:“好了修齐,不要赌气,先把这摊事解决了。” “是非自在人心,本官自有论断,你和犯人有瓜葛,不需要你来指挥我该怎么干!”年修齐愠怒道,自己整了整官袍,走回大堂。 105、第 104 章 严柏已经在公堂书案后面坐定,闭着眼睛作老僧入定状,见年修齐进来,才终于坐正了身体,一拍惊堂木。 “肃静。” 吵嚷声渐渐止息下来。年修齐走到索海面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索海被点着哑穴说不出话来,又被年修齐这样不怀好意的打量,顿时一股凉意从脚底泛上。 年修齐默然半晌,才道:“本官再问你一次,那个车夫真的偷了你的东西?!” 刚才的闹剧已经让索海的谎言大白于人前,年修齐本以为他不会再强硬下去。没想到索海把脖子一横,瞪着年修齐使劲点了点头。 “你!”年修齐气结,“你撒的谎话已经被本官拆穿,你以为你一口咬定,本官就拿你没办法么?我告诉你,不管车夫偷没偷你的东西,你把人打成重伤,都是大罪过!别以为你可以脱罪!” 严柏一看他还是这么油盐不浸,刚才明明说得好好地,怎么出来还是这副模样?急得在后面直挤眼,可惜年修齐背后没长眼睛,看不见严大人焦急的暗示。 秦王看着年修齐继续一路向南地朝墙上撞,无奈地吁了一口气。 年修齐走到大堂案前面,负手昂首道:“来人,把索海押下大狱!其他人等皆是从犯,也一并押入狱中,等候发落。” 他话音一落,大堂外面的人群立刻又开始叫骂起来,偶尔有几棵菜梆子臭鸡蛋突破侍卫的防护圈,朝年修齐飞过来。 年修齐吓得朝秦王身边躲,秦王无奈地护住他,挥袖将“暗器”都扫开。 “狗官,谁准你来百凤县作威作福的?!” “天打雷劈的狗官!胡乱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年修齐抱着脑袋怒道:“本官明明做了一件好事,凭什么得到这种待遇?!普通的老百姓呢?!他们一定会欢欣鼓舞拥戴本官的!” “这位年大人,果真是好大的官威呀。”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突然从大堂外面传来,刚刚愤而叫骂的声音骤然止住,人群中自觉地让开一条道给来人,还纷纷问好:“索夫人来了。您快看看这些孩子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年修齐从秦王身后探出头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从外面缓步行来的那个妇人。 妇人看上去已是半老徐娘,一步一步地行来,竟然颇有几分威严的气象。士丁也敏感地察觉到此人的不同,回头看了秦王一眼。秦王正微微皱着眉头,望着那个妇人。 那妇人被士丁拦住,便从容站定,一弯身先向严柏行了一礼。 “严大人,老身听闻索家不成器的子弟犯了案,冲撞了新上任的知县大人。老身一届女流,不懂礼数,但也知道这是极大的罪过。无论大人要如何惩罚他都是应该的。” 严柏忙从书案后面走出来,上前将衙设趋走,虚虚一拱手道:“索夫人言重了。没想到此事竟然惊动了索夫人。只不过后辈们年轻冲动不懂事,不是什么大事。索夫人不用担心。” 年修齐抿了抿唇,看向秦王,秦王却只是自顾自地沉思着。年修齐有些不忿,上前道:“索夫人是么?您说错了。不是因为索家子弟冲撞了我,本官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他犯的是律法,自然当依律法惩治。索夫人放心,本官绝对会秉公办理,绝不徇私。” 索夫人淡淡地看了年修齐一眼,却没有搭他的腔,只是向着严柏继续道:“官家要惩处谁,自有官家的道理,老身本不该随意说道。只不过,前段日子索家牵头带领百凤缙绅们捐钱整修路桥的工事,怕是要耽搁些时日了。对了,还有那些受饥荒的灾民,严大人也要另行安排人手了。这件事本是索海少爷负责,如今他下了大狱,索家再无第二个人可以接替他,这是无可奈何之事,望大人明察。” 年修齐见严柏朝他使眼色,有些不解地道:“到底什么事情?这明明是公堂审案,为什么要受犯人家属胁迫?!” 严柏见他如此顽固不化,忍不住恨恨一甩衣袖,走回书案后,再也不想理会他。 索夫人这才看向年修齐:“这位就是年大人吧?!果真是青年才俊。刚才的事,并非老身要胁迫官家,只不过这也是百凤县头一桩大事,自然要先向大人禀明,以免大人不明白个中厉害。” 年修齐道:“本官不需要明白个中厉害。来人哪,把这些犯人都给我押下去,在本官定罪之前,谁也不许探视。”说完便不再看那个索夫人,转头走向秦王。 那索夫人没想到这个楞头小子竟连一丝面子也不给她,一直从容的神情现出一丝龟裂,又很快地维持住了,高贵地昂着头,在人群中的问好声中慢慢向外走去。 年修齐走到秦王身边,瞪了他一眼:“好了,事情暂时先这样。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说完就背着双手朝外走去。 秦王看小书生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想念起从前那个在他面前束手束脚中规中矩的小家伙来。他哪来那么大胆子颐指气使?惯得他不轻。 想归想,秦王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乖乖地跟在小书生身后走了过去。 谁让他现在不是秦王,只是年知县的幕宾呢。秦王殿下如此地安慰着自己现在不但王权丧失更是夫权丧失的生存状态。 严柏见年修齐这就走了,忍不住在后面追了几步欲叫住他:“年大人!” “严大人留步。我家大人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久留。”士丁拦住严柏,面无表情地道。 “可――”严柏还想说什么,但见士丁虽然一身家丁装扮,但那一身气势竟令他有些不寒而栗,竟不敢造次了。 严柏慢慢地向后退去,被他的师爷从后扶住。 “严大人?” 严柏猛一惊,忙抓住师爷的手,一齐朝后堂走去:“退堂退堂。” 士丁见状,便下令几名侍卫去牢里守着那些犯人,自己带着剩下的人追赶年修齐和秦王而去。 严柏走到后门处,回头看了看这群“家丁”,面上现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这一边年修齐带着秦王飞速地出了大堂,出了仪门和大门,一边走一边将自己的官帽摘了下来,回到侯在门外的马车上他便开始扒自己的官袍。 秦王上前帮他把官袍脱了下来,年修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秦王殿下的侍候,还眉毛一横道:“殿下说吧,到底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王还未开口,外面突然涌来一群不和道什么身份的民众,将他们的车给围了起来。 车外吵吵嚷嚷,车夫在据理力争,士丁几人早已出了衙门,围在马车外面森严戒备。 年修齐和秦王相视一眼,年修齐挑开帘子去看外面的情形。 “狗官!”一人大叫一声,突然向他冲了过来。 “你们这群狗官!该干的正事一件不干,祸害乡里倒是很拿手!我们因为饥荒没了地,现在你害得我们连工也做不了,就是把我们逼上绝路!” 年修齐吓得慌忙钻进马车里,后退一步,不意外地被秦王揽在怀里。 “不要怕,修齐,士丁会解决的。”秦王安抚道。 年修齐呆呆地坐在秦王怀里,听着外面的叫骂吵嚷声。士丁可以阻止那些人冲进马车,却不能阻止他们的叫骂。那一声声狗官穿透薄薄的布帘子钻入他的耳朵里,让他感到难堪不已,又困惑不已。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年修齐喃喃道,“殿下,我真的做的不对吗?!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说我错了?!外面那些人,也是那些缙绅雇来捣乱的,是不是?!他们不可能真的恨我的,为什么要恨我呢?” “嘘,你做得没错,修齐。”秦王抱着他,亲了亲他的头顶,“你做得当然没错。只是你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这不是坏事。不管谁恨你,你都可以坚持自己,因为你问心无愧。” “我把人心想得简单了?”年修齐默然半晌,“百凤县的百姓们难道不希望惩治这个目无王法的索海?!他今天可以打死一个车夫,明天就可以随便打死另外一个人。百凤县的百姓们难道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没有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谁会关心呢。”秦王捏着他纤细却圆润的手指道,“依我们这几日的见闻,索家在百凤的势力太大,已经大到了百姓无法不依靠他们的地步。和切身利益有关联的时候,没有人会因为他打死一个车夫,因为他要欺男霸女而愿意自断生路的。” 年修齐想了半晌,外面的叫骂声也渐渐地止歇了。他抽了抽鼻子:“殿下说得好像也对。” 秦王不无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年修齐也早忘记了之前的不快,把脸贴在秦王的胸前,手也揽着秦王的脖子,静静地享受着尊贵的秦王殿下的安抚。 秦王想着刚才他在公堂之上的义愤填膺,意气风发,还能耍弄一些小聪明,大概是抱着自己为民除害的正直想法,以为会受到百姓爱戴,没想到结果却完全事与愿违,根本没有人为他的努力叫好,反而所有人都在指责他。看他现在被打击得毫无精神的模样,秦王忍不住更加心疼这个努力的家伙了。 106、第 105 章 两人静静地在车里坐了半晌,秦王耳中听到咕噜一声。他低头一看,年修齐已经红了脸,把额头抵在他肩上不好意思抬头。 “饿了吗?”秦王笑道,“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年修齐抬起头来,用手摸了摸肚子:“是有点饿了,刚才实在太费力气了。” 秦王挑开帘子吩咐车夫将车赶到酒楼,又回来笑着搂住年修齐。 “会饿就好,你啊,人不大,心却不小。”秦王笑道,抬手摸了摸小书生的心口。 年修齐娇傲地一挺胸:“殿下不就喜欢我这样么?” “就你什么都知道。”秦王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 年修齐就着秦王的力道抬头望着他英俊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渐渐染上一层湿意,面颊也飞上一抹桃花。 相视了良久,秦王却只是微笑地望着他,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年修齐不自觉地舔了舔红润的双唇,开口道:“殿下,有点渴呢……” “哦?!”秦王一挑眉头,迷得年修齐一阵小鹿乱撞。 “要喝水吗?”秦王抓过一旁的水囊,拿给年修齐。 年修齐愤怒了,一把将水囊挥开,扑上去搂住秦王的脖子,把唇印了上去。 秦王一只手揽住年修齐的后腰,双眼中尽是似水的柔光,专注地望着年修齐的眼睛。 年修齐亲了片刻,勇气耗光之后便不好意思地退了回来,脸颊上飞满红霞。 秦王继续老神在在地靠在软垫上,像搂着小猫似的把他搂在怀里。年修齐把手指放在嘴边啃了啃,回头看了秦王一眼,道:“我觉得,殿下受伤得很重啊……” 秦王正为戏耍得小书生自己投怀送抱而暗自欣喜,闻言挑眉道:“哦?!修齐何出此言?!” “殿下本该如狼似虎,现在居然如此清心寡欲,小生害怕殿下的伤影响了殿下的什么什么……”年修齐长吁短叹道。 “……”秦王殿下的脸色,不无意外地又一次扭曲了。 终于马车赶到了酒楼大门外,车夫在外面敲了敲门框:“少爷,我们到了。” 又过了半晌,帘子才从里面挑开来,秦王一个健步跳了下来,撩起的衣摆十分潇洒。他回头伸出手来,里面的年修齐磨蹭了半天,这才慢慢地挪了出来,将手搭在秦王殿下尊贵的大手上,满脸通红地下得车来。 秦王一笑,凑近他道:“修齐怎得衣衫不整地就出来了?这可是百凤的街头,让百姓看到这样的县太爷,真的好吗?” 年修齐被他惊得瞪大了眼睛,慌张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衣领。 秦王扑哧一笑,按住他的手,拉着他往酒楼里走去。 “我骗你的,修齐现在的样子很好,很端庄。” 年修齐抚了抚拉得十分规整的衣领,愤愤地看了他一眼,不平地道:“你这个人不好,你就会欺负我。” 秦王愉悦地一笑,不与他争辩。 年修齐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一定是因为你的小妾太多了,所以你做这样的事总是得心应手。吕大将军就不会,人家没娶过妻子,也没娶过妾室。” 秦王黑着脸回过头来:“小混蛋,闭嘴。” “你还骂我。”年修齐捧心道,“吕大将军一定不会骂秀棋,你也不会这样骂傅公子。” “跟紫维又有什么关系?!”秦王额角青筋直跳。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一间雅室,年修齐哼哼了两声道:“看看,紫维紫维叫得多么亲热。” 秦王拉开一把椅子,将年修齐摁在上面:“给我乖乖坐好,嘴巴闭上。小二!点菜!” 年修齐立刻坐正,等着秦王殿下点菜。 士丁带着几名侍卫在隔壁雅间坐了,见秦王没有什么吩咐,也很有眼色地没往跟前来凑。 小二上前道:“两位客官要点些什么?!” 秦王不甚在意地道:“你们这里有些什么拿手好菜,都点上。再来一壶酒。” 小二笑了笑,点头哈腰地道:“客官您看,小店最近客人太多,厨房补货不及,食材不够,拿手好菜基本都做不了了。” 年修齐闻言看了那小二一眼,心里开始有些不好的预感。 秦王也一顿,道:“那还有什么食材,随便上些就好。” 小二十分抱歉地笑道:“抱歉客官,小店的厨房里,食材基本用尽。这――” 年修齐眼尖地看到外面有一个上菜的小二端着几盘子菜经过门前,他拉住面前这人,指着外面怒道:“你睁眼说瞎话!外面那人端的不是菜吗?!” 小二不敢反抗,仍旧点头哈腰地笑着:“客官莫气,外面那是客人早就点好的。” “所以你们这里是什么吃的都没有了?”秦王道。 小二为难地点了点头。秦王也没为难他,一挥手让他出去了。 年修齐愤愤不平地道:“殿下,他们简直欺人太甚!分明是有饭菜的,却睁着眼睛说瞎话!” “修齐想要如何?”秦王笑着看向他。 “冲到他们的厨房去,看他们还怎么撒谎!”年修齐挥着拳头怒道。 “哦?你才惩治了一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现在就想自己也体会一把仗势欺人的快感么?”秦王笑道。 年修齐一下子蔫了下去,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咕哝道:“我就是觉得很生气,明明是他们欺人在先。这酒楼的人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王叹了一声,抓起他的手:“走,本王带你去别的地方瞧瞧。” 两人出了门,也没有上车,侍卫如何随护的事自有士丁处理,秦王只是径直带着年修齐四处去寻吃饭的地方。 两人一连跑了好几家酒楼,应该说是毫无意外地,所有酒楼都没有饭菜,要么就是临时打烊,小小的百凤县跑下来,竟然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找不着。 年修齐抱着咕咕叫的肚子,又是饿又是委屈,哭丧着脸道:“我明白了,就因为我惩治了那个索海是吗?!他们幼稚不幼稚啊,一顿饭而已,本官少吃一顿还怕饿死不成。” 秦王道:“不是一顿饭的问题,索家是在给你下马威。他们只是让你看看,只需他们一句话,你这县官在城里,连吃个饭都难上加难,日后若想推行其他政令,只怕更是阻碍重重。” “我不吃了还不成吗。”年修齐幽怨地看向秦王,“不吃了不吃了,饿死我算了。” 秦王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这是又在跟他闹别扭了,他无奈地道:“这是怎么了?这怎么又怪上本王了?”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他们想给我下马威,你不也帮着他们让我见识了一番这下马威么。”年修齐气不忿地道,“你别当我是傻瓜,我精明着呢。你摆明了,就是站在索家那一边的。”见秦王想说话,年修齐霸道地一摆手道:“你不准说,听我说。你不是很能的吗,如果真想给我吃顿饭,怎么可能需要跑那么多家酒楼看那么多冷眼,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本王怎么就看上你这个刁钻的家伙了。”秦王气得不知道该捂头还是该捂胃。 “被我说中了吧。”年修齐哼哼地道,“我告诉你,别想随便糊弄我。” 见秦王不说话,年修齐用脚背踢了踢秦王殿下尊贵的小腿:“快给我弄吃的去,你还真想饿死我啊!” 秦王瞪了他一眼:“你敢踢本王?!” “我还敢咬你呢。”年修齐丝毫不让地瞪着他,“少废话,快点给我找吃的。我快饿死了。”他说着肚子里又发出一声很大的咕噜声。 秦王一听,也顾不上跟他较劲了。听这声音的确是饿得有些过了,生怕他饿出什么毛病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饼来递给他:“先垫垫,别饿坏了。” 年修齐诧异地看着他这十分接地气的行为,接了过来:“殿下你这么爱装的人怎么会把饼藏怀里?” “吃你的吧。”秦王青筋直跳地咬牙道,拉着年修齐的另一只手就往回走去。 还没走到马车停靠的地方,路边突然窜出一个女子,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两位大人请留步。”那女子有些怯弱地出声道。 秦王和年修齐停了下来,相视一眼,暂时猜不出这个陌生女子的身份。 女子向二人盈盈一拜,低首道:“二位大人,敢问是不是新任知县年大人?” 年修齐进百凤县的时候就十分张扬,刚才几个酒楼走一圈更是确定了那些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因此这女子认出他来倒并不十分意外。他点了点头:“本官正是。” 女子突然向他拜了下去:“小女子多谢年大人救命之恩!年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惟愿结草衔环,以报大人再造之恩。” 年修齐忙将她扶起,不解道:“姑娘不必多礼。只不过,本官与姑娘素昧谋面,更不记得何时曾救过姑娘。” 那女子道:“小女子名叫杜若,小女子还有一个大哥,名叫杜修,便是大人救下来的那个车夫。” 年修齐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 杜若点了点头,身子向后一撤,向后面一伸手道:“我知道大人因为哥哥的事遭索家刁难。大人如不嫌弃,不如到我家里去吃个便饭吧。” “这怎么好意思。”年修齐道,“万一那索家因此再去为难你们――” “我大哥已经被他们打成那样,我更是死也不会进他索家的。这仇已经结下了,他们还能怎么为难我。大人不要在意这些,小女子如今债多不压身,如果为了自保就连向大人道谢都不敢,我哥哥醒了之后也不会原谅我的。” 年修齐见她虽然穿着朴素,一身气质倒真有几分书香门第的雍容。他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本官正好去你家看看你哥怎么样了。” “大人请。”杜若转身走在前面带路,年修齐正要迈步跟上,手臂却被人扯住了。他回头一看,便看到秦王殿下的脸色又不好了。 “怎么了呢?”年修齐眨着眼睛疑惑地问道。 “还怎么了呢?年大人果真是官架子不小啊。”秦王咬牙道,“你将本王置于何地?!” “你不是我的幕宾吗?”年修齐抽了抽自己的手臂,没有抽出来,“放手啦,大街上拉拉扯扯地像什么样子。” “哦?现在又是幕宾了?在马车里向本王投怀送抱的又是谁啊?!这会儿见一个要报恩的女人倒是想起来羞耻了。”秦王冷声道。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年修齐手臂抽不出来,便拽着秦王往前走,“本官是一定要去看一看受害人的情况的。何况这可是第一个向本官表达感谢的人。你爱来不来,不要阻止我。” 秦王头疼地道:“你怎么就不能听一回我的话?!” “那也得你说对了我才能听啊。”年修齐头也不回地道,“不对的话我为什么要听。本官心底自有正直为官的标尺。” “你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学究!” “你这个喜欢老学究的变态。” “……”比耍嘴皮子他永远也别想从年修齐那里讨着便宜,秦王最后也只能偃旗息鼓,跟着年修齐走到杜家。 只是秦王殿下越发地可以肯定了,百凤县的风水一定对他不怀好意。 杜若兄妹二人住在一座狭小的院子里,走进残破的大门,里面是一个破败的小院子,正房的门虚掩着,院子里虽然看上去残旧却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看得出来主人十分勤劳。 杜若打开正房的门,向年修齐一欠身道:“年大人请稍坐片刻,小女子这就去弄些酒菜来招待大人。” 107、第 106 章 年修齐和秦王二人走了进去,只见堂屋里也是处处破败,桌椅残旧,油漆斑驳,看起来生活得十分艰难。 年修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想到她家里这么穷。我们还要在这里吃饭么?” 秦王坐了下来,道:“没事,士丁一会儿会送吃的过来,正好让这家人也沾点油水。” “看看,你没了士丁可怎么办。”年修齐叹道。 秦王都懒得理他。 两人坐了片刻,杜若便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将碗盘摆在桌子上。 “两位大人,小女子家中贫寒,拿不出好酒好菜来招待二位,一点家常菜,希望两位大人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看上去很好吃,再说能填饱肚子就成。”年修齐忙道。 倒不是他故意恭维,这菜色看上去虽然朴素,但却是香味扑鼻,他正是饥肠辘辘,闻在鼻中也是十分诱人垂涎的。 秦王嫌弃地看了他这没出息的样子一眼,杜若姑娘却是十分受用,一直端庄客气的秀气脸庞难得浮上一丝女儿情态,忙给年修齐添上饭。 年修齐不客气地吃了起来,秦王殿下却是十分看不上的,看着那粗糙的碗筷,在心里默默地嫌弃了一番,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只不过他是一个有修养且矜持的男子,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意思意思地戳了戳米饭。 杜若的心神全在年修齐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敷衍。秦王在一旁冷眼旁观,忽然就觉得有些碍眼起来。 自从他争取到年修齐的信任之后,小书生虽然很自觉地把自己摆在了未来王妃的位置,牙尖嘴利争风吃醋,对他管头管脚,没有一样他不会的,可是在外人看来,他仍是一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模样,年纪轻轻当了县官,长得也好看,吸引个把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不是难事,何况还有救人危难的恩情。 秦王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人坐在那里脸却越拉越长了。 年修齐草草填饱肚子,杜若又赶忙奉上一碗清汤,年修齐捧着汤啜了一口,满足地长叹了一口气。 “杜姑娘的手艺真好,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家常菜。”年修齐赞叹道。 秦王瞪了他一眼。在□□给他喂了那么多好吃的都白喂了。回去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方大厨,让他不要整天因为年修齐的几句恭维就高兴地找不着北,把什么好吃的都贡给这只白眼儿狼,随便外面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给顿饭吃他就被收买了。 杜若有些赧然地一笑,向年修齐道:“大人喜欢就好。” 年修齐左右看了看,又道:“对了,你哥哥呢?他怎么样了?我去看看他吧。” 杜若便起身走到里间的门边,挑开帘子:“大人请。哥哥还昏迷未醒,等他好了,一定要让他亲自向大人道谢。” 年修齐走了进去,里间有些阴暗潮湿,却没有什么怪味,只有满室药香。不得不说这个杜若姑娘真的是个很会持家的好女子,怪不得那索海会看上她。 他走过去看了看,见那杜修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看样子很是不好。 “对了师爷,记得提醒本官回头让王大夫过来给他看看。”年修齐回头对秦王说了一句。 “是,大人。”秦王咬着牙应道。 年修齐满意地点了点头,退出里间。 “对了杜姑娘,你在百凤县住了挺久了吧。我想问问你,那个索家,到底为什么势力这么大?” 杜若闻言一顿,片刻后才道:“我从小就在百凤长大。年大人,您是个好官,这次您救了我们兄妹的性命,小女子感激不尽。但是我却想劝大人一句,莫要与索家为敌。大人顶多在任三年,忍一忍也就过了。若与索家结下仇怨,我怕大人回到京城都不会安宁。” “说来听听。”年修齐端着茶碗走到秦王身边坐下。 “就是因为那个秦王元颢。”杜若咬牙恨道,惊得年修齐差点失手打了茶碗,不安地看了秦王一眼。 秦王面无表情,也没有阻止杜若继续说下去。 “索家敢在百凤一手遮天,就是因为背后有秦王这棵大树。因为这一层关系,他们坏事做尽,欺男霸女,为祸乡里,却根本没有人敢管他们。百凤的县官来来回回换过不知道多少任,除了和他们同流合污的,自然也有年大人这样正直的好官。可是这样的官做不长就不说了,甚至还有人因此丢了命!”。 年修齐小心地看向秦王,秦王却仍旧面无表情。年修齐正要开口,却被秦王按住了,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大人可以出去问一问,这里的百姓们,谁不是对索家恨之入骨?谁不对那秦王恨之入骨?!可是有什么办法,人总要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只能忍气吞声,根本没有人敢违抗他们。所以大人在县城里才如此寸步难行。请大人不要记恨那些百姓,他们也是身不由已。大人以后也不要再强出头了,如果招致秦王怨恨,他若要害您,您又怎么跟他斗?!”杜若担忧地道。 “不,不会的,秦王殿下绝对不会害我的。”年修齐哈哈地笑着。 “大人又怎么敢这么肯定?小女子听说大人认识皇上,想来也是认识秦王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大人还是不要随意得罪他的好。这种阴狠的暴君,你若侵犯了他们的利益,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年修齐听得快哭出来了。姑娘你长得如此婉约,为何性子如此耿直?我们才刚认识你就这么说人坏话,你就想不到秦王殿下会在你面前亲耳听着你说他坏话么? “不会的,杜姑娘不必担心。我能得罪秦王殿下的都得罪光了,我不还活得好好的。他人很好的呢,你们都误会他了。”年修齐擦着额头的汗水,使劲地说秦王殿下的好话。 “是么?”杜若疑惑地看着他,“可是秦王真的不是好人。我们百凤的老百姓都盼着他快点死,这样索家也就不能再这么作威作福了――” “太过分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年修齐猛地站起身来,却将杜若吓了一跳。 “年大人?!” 年修齐看了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的秦王一眼,深呼一口气,向杜若笑了笑道:“多谢杜姑娘的款待,我还有要事在身,索家的案子我也会尽快处理,还你哥哥一个公道。那就此别过吧,以后有时间,我再来看你哥哥。” 说完便拉起秦王的手,一齐向外走去。 杜若将他二人送至门外,年修齐便挥手让她回去。趁着四下里无人的时候,他才凑到秦王跟前,不无担忧地道:“殿下,你没事吧?” 秦王展颜一笑,道:“本王能有什么事?” “可是刚才杜姑娘说的话……” “盼着本王死的人多了去了,多这么一些人又有什么要紧。” “那又不一样。以前那些人是跟你有利益之争的仇人,可是这些人,却是殿下一直心中所系的天下百姓。连他们也这样,就太过分了。” “本王在修齐心里就这么好?”秦王摸了摸年修齐的脸颊,笑道,“心系百姓都是假的,想当皇帝才是真的。修齐难道看不懂?” 年修齐拉着秦王的手,慢慢地低头行走,半晌道:“不知道殿下说得是不是真心话,但是殿下经常为了天下苍生之事不眠不休却是真的。其实殿下如果只会夺权,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也不是非做不可的。皇上是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的人,太子又被李家拿捏着,真正看管着萧国子民的只有秦王殿下。我知道许多利国利民的政令与革新都出自殿下之手,为此还总是得罪下面的一些官员,殿下挡人财路,他们当然对殿下怨声载道。殿下这么辛苦,还要被百姓误解,我替殿下不值。” 如此贴心的一番话熨帖得秦王心里又热又舒服,还有一丝丝的感动。他本来是真不在意的,被小书生这么一说,再咂摸一下个中滋味,还真有些许心酸。 秦王站定脚步,搂住小书生亲了亲头顶,轻叹一声:“也不知道你这是安慰本王呢还是故意惹本王伤心。”所谓伤心了要安慰,人家不伤心也要把人弄伤心了再安慰,这个贴心的小混蛋。 “殿下感到伤心了?那就对了。做了好事得不到回报还要被误解,就是应该伤心生气。”年修齐道。 “……你还没戳够是么?” “殿下在说什么,小生怎么听不懂呢?” “你给本王闭嘴,老实让本王抱一会儿。” …… 又过了两日,到了正式上任的时辰,年修齐穿戴整齐上了官轿,身后带着秦王和一大家子仆役,浩浩荡荡地向着县衙进发了。 虽然他在上任前搞了一出不小的动静,几乎得罪了全县的缙绅,惹得人人对他厌弃不已。但到了这一天,该来迎接的人还是一个没少地都到齐了。没有办法,自家子弟还被人拿捏在手里,他们也不能过于任性行事。何况连索家人都出来迎接了,别的人家也没有必要当这个出头鸟。 百凤县丞李好德,主薄钱明青,典史张错带领一众杂官和各房典吏站在人群最前面,远远地看到官轿过来,便开始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声响大得能震出三里地去。 年修齐坐在轿子里,掀开轿帘就被一阵扑面而来的鞭炮白烟熏了个倒仰,他捏着鼻子对走在外面的秦王道:“他们一定想在本官上任这一天就熏死本官,或者吵死本官。真是其心可诛。” 秦王撇了他一眼,含笑不语。 官轿一路抬进县衙,没想到严柏居然还没走。他迎上下轿的年修齐,拱手道:“索海案是本官任上的案子,如今本官等案子了结再走,也算是个善始善终。” 年修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现在是他当家,严柏也不可能左右案子的进展。他愿意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年修齐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便开始按着程序朝着仪门一跪三叩首,进仪门,登丹陛,升暖阁,拜官印,然后意气风发地坐在大堂书案之后,拎起惊堂木一拍:“升堂!” 108、第 107 章 衙役将前两日收监的索海等人推了出来,又在大堂上跪了一地。年修齐一眼扫过去,一群纨绔子弟早没了上一次的光鲜体面,个个灰头土脸,面色灰败,看起来县衙大牢果然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 年修齐扬声道:“关于此次的案子,本官已有决断。索海对车夫杜修私自动刑,致人重伤,至今未醒。如此草歼人命,实乃大罪。本官初初上任,本不想一上来就如此大动干戈。奈何犯人不知悔改,一意狡辩,还诬陷伤者,实在罪不容赦。更何况,杜修还有功名在身,索海罪加一等。”年修齐又拿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拍了下去,坐在书案一侧旁听的严柏吓得一哆嗦,皱眉苦脸地提醒道:“年大人不要总是拍这玩意儿。”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年修齐呛了回去,一旁的县丞主薄典史杂官个个忍笑不已,肩膀抖个不停。 严柏脸色难看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年修齐接着道:“犯人索海,恶意伤人在先,蓄意污蔑在后,还敢威胁主审官,数罪并罚,处以杖责二十,徒刑一年半――” 堂下跪着的索海一脸菜色,高声嚷道:“我不服!我不服!你凭什么判我这么重?!二娘,爷爷,快来救我!” “再敢咆哮公堂,就罪加一等!”年修齐又一拍惊堂木,扬声道。 严柏一抬手道:“慢着,本官有话要说。” 年修齐看向他:“严大人有什么话就快放……快说。” 严柏岂不知他那个“放”字是何意,气得嘴都歪了,但人家只是一时口误,还及时调整了过来,此时一脸正色地看着他,竟让他发作不得。 严柏冷哼一声,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道:“年大人,虽然现在你是主官,但本官仍是你的上司。关于这起案子,年大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如此重判,恐怕不能服众。本官希望年大人三思而后行之。” “愿闻其详。”年修齐也低声道。 严柏早先将其中利害都跟他讲过一遍,没想到他如此油盐不浸,心里更是又气又厌,也不想再给年修齐留半丝情面。何况他是受人之托,拿了人家的好处,怎能不尽职尽责。 “年大人,你白白早来三天,竟然就没有弄清楚索家对于百凤县的贡献。百凤地处我大萧边域,城外就是数十里的治外之境,常年匪患不断,动荡不安。情势如此严峻之下,百凤子民还能安居乐业,这全仰仗索家听从秦王殿下的旨意,仗义疏财,以民为重,协助远在京城的秦王殿下将这边域小城也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只为一件小小的案子,你便要降下如此重刑,未免会寒了索家和秦王殿下的心。” 年修齐“哦?”了一声:“那依严大人看,应该如何判才算合适呢?” 严柏见他没有坚持,也忍不住松了口气,道:“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索海是索家难得的能干子弟,许多事务都要仰仗他才能进行下去,但他也的确是做错了事,因此本官提议,将他收监几日,责索家上交罚银一千两,罚布五百匹,罚粮千担,以为抵换。年大人意下如何?” 年修齐摸了摸下巴,点头道:“这个法子好。本官想严大人离任在即,想必帐目上亏空不少,这样还能抹平则个。” 严柏听得脸色一白,起身就去捂年修齐的嘴:“年大人,你不要胡乱诬陷本官!” 年修齐向后一撤,抬手推着他:“好了,严大人莫急,本官不说就是。天下当官的都是如此,这也不是严大人的错,大人心虚个什么。本官又没说是你贪的。” “你给我住口!”严柏气得都喘上了。 年修齐总算不再说他了,转而看向堂下诸人,清了清嗓子道:“本官与严大人商议之后,决定对其余从犯从轻处罚。暂且将从犯收监,责其家人上交罚银一千两,罚布五百匹,罚粮一千担,来将各自子弟赎回。你们回家后定要洗新革面,重新做人,再不可行欺凌乡里之事。” 众人原先听了对索海的处罚,没想到竟是如何严苛,正是忐忑之时,再听到后面,对其余人等却是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只不过费些银粮而已。这些都是小事,能尽快离开那该死的大牢怎么都行,因此自然纷纷松了一口气,低首伏法。 年修齐点了点头,拎起惊堂木又是一拍:“退堂!” 严柏一惊,挡住他道:“等等,年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年修齐看向他道:“没有啊,判决已定,堂上已经无事了。” 严柏急道:“你再想想!” 年修齐认真地想了想,摇头了:“真没事了。” “你!”严柏瞪着他,也顾不上放低声音,怒道:“索海的判决呢?!” “维持原判啊。”年修齐道,“这是本官深思熟虑之下的判决,本官以为十分妥当,再说本官才刚刚宣判,怎能立刻推翻,那本官的威信何在?!” “你、你!竖子不可教也!”严柏怒道。 “狗官!你敢这样对我,你等着,索家不会放过你的!” 堂下那索海也嚷嚷开了,还站起身来不知是想要逃走还是想要冲上大堂,已被几名侍卫制住,动弹不得。 “先杖他二十大板,本官倒要看看,是官府的板子硬,还是你索少爷的骨头硬!” 皂班衙役也是百凤县人,自然对着索海分外发怵,一时间竟是谁也不敢听令。 年修齐早料到这种情况,也不为难他们,转头命令士丁道:“士丁,行刑!” “是!”士丁一抱拳,又吩咐手下几名侍卫上前执行命令。 刚把那索海按到地上,板子还没打到身上,他已经鬼吹狼嚎地叫开了。年修齐抿紧薄唇,面色亦是少有的严肃。 第一板子还没落下,公堂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喝:“住手!我看谁敢打!” 年修齐和着严柏等人一齐向大堂外看去,像上一次一样,围观的人群当中让开一条道来,这一次不知道是索家的什么人来了。严柏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忐忑,毕竟他拿了人家的好处,事情却没办好。他转头偷偷看向年修齐,却见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大堂外,年轻的脸上竟无一丝表情,无论是讶异或者气愤或者惊慌,都全然不见。严柏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冲动耿直的楞头青,这一刻竟然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年修齐的嘴唇动了动,严柏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就见他又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 严柏有些犹疑地左右看看,与自己的师爷相视一眼,最后仍在原处坐定。 “何人在公堂外喧哗,带进来。”年修齐一抬下巴,扬声道。 其实不用他带,在外面喧哗的人早已踏进了大堂内,如入无人之境。 这一次闯进大堂的有三个人,除了上一次的那个妇人之外,还有两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人蓄着短须,走在最前面。 索海一见他,就扑了过去,痛哭流涕地道:“二叔,救命啊,这狗官想要害死侄儿啊!” 那中年男子低头看了看索海,让他退到一边,自己走到大堂中央,也不下跪,只是拱手行了一礼道:“晚生索鸿升,参见县尊大人。” 年修齐面色无波地看着他,开口却道:“索鸿升,你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禀大人,不是晚生不敬大人,而是晚生怕大人,受不起这一跪。”索鸿升依旧拱手低头,不见一丝倨傲,言语之中却是不敬至极。 “本官为何受不起你这一跪?!”年修齐又道。 索鸿升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一样的物件,双手举起向着年修齐道:“这是秦王殿下特为我索家求得皇上御赐金书铁券,年大人说,你当不当得起晚生这一跪!” 一直镇静沉着的年修齐这一下却是当真被惊到了,他转头看向坐在师爷案后的秦王,秦王却只是看着大堂下的那几个索家人,并没像往常一样时刻地看着他。 年修齐转回头来,看着堂下那昂首与他对质的索鸿升,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不知所措来。 这是他从没有想到的情形。他一直认为索家是假借着秦王的名义,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狐假虎威。他一直对索家步步紧逼,便是想要逼出他们真正倚仗的到底是什么势力。 他却万万没想到,索家居然会有金书铁券这种东西。他不认为索家人敢伪造这种东西,这不只关系到秦王,还关系到了皇上,索家人除非是不想活了,才会借势借到皇上头上。 皇上――连皇上也与索家有瓜戈?这个索家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一意孤行至此,现在可怎么收场? 秦王,秦王又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他这一层实情?! 年修齐咬着薄唇又看向秦王,秦王却依旧没有看他。这个混蛋,不会真的是这个索家的靠山吧?! 年修齐不再看他,一咬牙索性闷头走到黑。牵扯上皇上又如何?这里天高皇帝远,一块金书铁券的死物算个什么?! 109、第 108 章 “金书铁券?”年修齐道,“那本官的确当不得索老爷这一跪。” 索鸿升轻哼一声,接着道:“晚生对县尊大人绝无不敬之意,只是金书铁券是皇上的象征,更是秦王殿下亲自求得御赐,晚生为着皇上和秦王殿下的身份,才不得不对县尊大人稍失礼数。” 年修齐暗暗咬牙。你拿皇上来压我就算了,拿秦王来压我?!简直不自量力,讨厌至极!秦王跟你好还是跟我好?! 年修齐笑了笑道:“本官自然知道。但是不跪是不跪,本官无话可说。索老爷拿着金书铁券来阻碍本官办案,可就有些没道理了。皇上和秦王殿下俱是英明睿智之人,又兼爱民如子,就算皇上亲临,他也不会说一个欺凌百姓的恶霸惩处不得。说不定,还会嫌本官处罚得轻了呢。” 索鸿升却将金书铁券翻转过来,低首道:“县尊大人英明,索家子弟顽劣,的确应该受到教训。若有重大罪过者,砍头亦不为过,晚生无话可说。但这件案子说白了只是一场误会,索海打人的确不对,索家一定会对杜修兄妹好好补偿。皇上赐下金书铁券,早已言明,只要罪不致祸国殃民,只要诚意悔改,皆不可对索家子弟降以牢狱之灾。” “诚意悔改?”年修齐冷哼一声,“本官既没看到诚意,也没看到悔改。” 索鸿升看向索海,喝斥一声:“不肖子,你到底知不知道悔改?” 索海马上反应过来,立刻跪地叩头,连声道:“我知道,我悔改了!我简直悔青了肠子!” 年修齐冷冷地看着这叔侄二人把堂上之人当傻瓜一样的拙劣表演,那索海嘴里说着悔改,看向他的神情却是全然的挑衅和蔑视,似乎已经在嘲笑他这个不自量力的失败者。 那索鸿升向他弯腰拱手道:“大人,他已经知道错了,可以放他走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高举着金书铁券,向着年修齐又走近了几步,仿佛手中握着九五之尊赐下的尚方宝剑,步步威逼。 年修齐咬紧牙关没有说话,一抬头却见杜若也在大堂外的人群之中。 杜若与年修齐的视线对上,有些伤心地蹙着眉头,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向索家低头。 年修齐又转头看向秦王,这一次秦王终于看向他。 秦王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按了按他的肩膀,低声道:“修齐,不要再固执下去了。” 年修齐抑头看着他,向来清明的双眼之中闪着难得一见的迷茫。 他动了动唇:“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么?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秦王摇头道:“傻瓜,你哪有能力给我添麻烦。” “那为什么连你都不站在我这边了呢?”年修齐咬了咬嘴唇,神色有些伤心,“我以为我在做对的事,可是百姓不感激我,受害者也要放过凶手,连你也劝我不要这样做。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啊,他心里都是仇恨,哪里知道悔改了?他后悔的只是为什么被本官抓住而已。若把他放回去,杜修兄妹绝对没有好下场,索家在百凤县要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他们要弄死我,只怕也是轻而易举的。” 秦王按了按他的肩膀,眼睛也看向底下站着的索家几人,每一个都神态倔傲地看着年修齐,等着他承认失败,等着他屈服悔改。 金书铁券不但代表着皇上的权威,也代表着皇上的偏爱。毕竟没有哪个皇帝会对自己讨厌的人赐下这么特殊的东西。索家人有此物在手,自然可以有恃无恐。 秦王看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年修齐不解地看向他。秦王按了按他的肩膀,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修齐说得对,如果没有本王护着你,修齐一定寸步难行。可是现在有本王在修齐身边,还要修齐受人欺凌的话,本王也面上无光。” “殿下?!”年修齐有些诧异地张大了双眼。 秦王揉了揉他的头发:“修齐只管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本王许你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 “可是……会不会给殿下带来麻烦?!”年修齐却迟疑了,“那是皇上赐的金书铁券……” “那根本不值一提。”秦王洒然一笑,走回了自己的书案后。 年修齐疑惑地看向他。皇上赐的东西都不值一提?他看着秦王的眼睛,便知道秦王并非有意安慰他,他是真的不把索家的权势放在眼里。既然如此,那开始的时候秦王为什么要阻止他与索家为敌? 年修齐还在思索,一旁的严柏咳了咳,提醒道:“索二老爷和索夫人还在底下等着呢,年大人,你也该考虑好了吧?!” 年修齐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公堂上的氛围,这里的确不是想东想西的地方。他点了点头,道:“本官已有定论。” 严柏一伸手道:“那年大人快点宣布吧。早一点解决了此间之事,也不要耽搁了其他要事。” 年修齐看也不看他,一拍惊堂木,看向一脸嚣张的索海和神情淡定的索鸿升,笑了笑道:“本官宣布,维持原判。来人,行刑!” 一根签子扔到大堂前的地上,士丁已经带着几名侍卫将那傻了眼的索海按倒在地,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十足地棍棍到肉,索海鬼哭狼嚎的声音立刻响彻整个县衙。 “你――”索鸿升完全没有料到他搬出金书铁券来,年修齐居然还敢如此强横,一直以来的镇静淡定再也维持不住。他冷眼看向被打得哀号惨叫的索海,又看向年修齐。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的年轻知县却只是向他微微一笑,全无一丝慌乱或者破釜沉舟的决然,仿佛他这么做,这样无视皇帝的权威,就是天经地义的一般,谁给他的这么大的胆子?! “年大人,你是不是没有听明白晚生的意思?!”索鸿升沉声道。 年修齐示意人堵住索海的嘴,才终于止住那灌耳魔音,他笑了笑道:“索老爷,本官称你一声老爷是出于敬老之意,索老爷难道是被人恭维得久了,真当自己在百凤县是个只手遮天的土皇帝了?!” “你混帐!”索鸿升活到这把年纪,何曾被人这样当面顶撞过,一时间气得口不择言,连遮掩也懒得遮掩了,指着年修齐怒骂道。 年修齐这次没有再争这口舌之利,只冷哼一声道:“索老爷,本官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本来索海犯下的罪过,只要他愿意认罪悔改,杜修兄妹不予计较,不是不可以大事化小。可是你们仗着索家在百凤势大,完全不把官府放在眼里,更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嚣张无度,步步紧逼。本官这一次打的不只是索海,打的还是你索家仗势欺人目无王法的恶行!以前的知县不敢违逆索家,本官可不怕你。本官必要让你们知道,皇上的金书铁券,可不是你索家行凶作恶的护身符!” “你――”索鸿升指着年修齐,气得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何尝是真心在意索海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索家却执意要救索海,为的不过就是维护索家在百凤县说一不二的地位。如果索家子弟被一个愣头青的年轻知县说打就打了,岂不是令他索家上下蒙羞?!今天他不但打了索海,还在这公堂之上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毫无转圜余地,简直就是将索家当众踩在脚下! 不待索鸿升再说什么,公堂之外围观的人群中突然不知从谁开始暴发出一声大喝。 “县尊大人说得好!” “这帮畜生早该有人治治他们了!不然都不知道这百凤县到底是姓萧还是姓索了!” 也许是被索家人压制得太久了,一直以来战战兢兢活在索家阴影下的百姓这时群情激愤起来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减打减杀声立刻充塞了整个公堂。 年修齐着实没想到,他一番话竟然能将这群前两日还帮着索家为难他的百姓调动起来。他有些意外地看着众人,一瞬间将之前受到的委屈都找补回来了。 一直站在后面的那索二夫人看此情形,上前拉了拉索鸿升的衣袖,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索鸿升恨恨地瞪了年修齐一眼,将金书铁券收在怀中,向年修齐一拱手道:“索家历来对皇上和秦王殿下忠心耿耿,一刻不敢或忘皇上和秦王殿下的恩情。倒是年大人,一来就不把金书铁券放在眼里,你置皇上和秦王殿下于何地?想要只手遮天的人是有,但不是我索家,只怕是另有其人吧!县尊大人好自为之!”他说完便一转身带着另外两个人离开了公堂,看也不看那被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索海。 年修齐皱紧眉头看着索鸿升离开的背影。反正这一次他是彻底与这个索家翻脸了,以后也没有虚与委蛇的余地。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渠道和京城的萧国主取得联系?还不知道他们会在萧国主面前如何编排自己呢,本来萧国主就不喜欢他了,这下子就更糟糕了。 底下的索海很快打完了二十大板,扮成衙役的侍卫们停了手,等着年修齐发话。 年修齐挥了挥手道:“把他押下大牢,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伤。” 等到侍卫领命将索海押了下去,年修齐便一拍惊堂木道:“退堂吧。” “威――武――”一直立在一旁当杆子的皂班衙役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将这一声威武喊得震天响。 年修齐从书案后面起身,却见那严柏还坐在原地,一脸震惊得还未回过神来的表情。 年修齐走过去推了推他:“严大人,退堂了,可以走了。” 严柏这才回过神来,哦了两声应答,一脸复杂地看着年修齐:“年大人,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年修齐一笑道:“怎么可能呢,谁会不怕死。本官胆子最小了,又怕疼又怕死,怕冷又怕饿,还怕变老变丑。” 他说得极为认真,严柏简直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无论如何,如今年修齐将索家得罪得如此彻底,反而将他摘身事外了,他这拿了钱没办好事的过错,估计一心仇恨年修齐的索家也想不起来找他算帐。 此件案子一了,他也终于可以彻底地离开这百凤县了。 严柏想到这里,顿时也觉得一身轻松。与年修齐草草告别之后,便带着自己的幕宾与师爷直接从县衙离开了。 出了公堂大门,走向仪门的时候,严柏等人迎面碰上从大牢里押完犯人回来的士丁等人。 他只知道这些人是年修齐自己带来的家人,想来是从京城聘请的家丁护卫,看起来倒与普通打手十分不同。 严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错身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个侍卫腰间别着的一块腰牌随着衣摆的飘飞而显露在他的眼前。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上面的字印完全没有看清楚,但那别致的造型还是引起了严柏的注意。 黑色牌身,以纯金飞龙镶边,这种样式的令牌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在萧国,只有皇室才可以使用这种令牌! 严柏猛地停住了脚步,有些震惊地回头看向那几名背影挺拔的护卫。 这些人是皇家侍卫?!年修齐使唤的,竟然是皇家侍卫?!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年修齐正与秦王一道走出公堂,被公堂外的百姓团团围住,只好随着他们一道走向仪门,先将这些人送出县衙。 他在仪门外好不容易将一众激情澎湃的百姓送走,抹了抹一头汗水正要回县衙,却见那严柏居然还未离开,带着一众幕宾参随等在一旁,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年修齐走了过去,道:“严大人还没有走?在等人?” “本官还能等什么人,只不过还有几句话想与年大人唠一唠。” “话?什么话?”年修齐好奇道。 严柏让自己的下人回避,看了看年修齐身后那个一直寸步不离的师爷,也懒得叫他走开,直接问道:“本官有一事不明,希望年大人不吝解惑。年大人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身边带着的居然是皇家侍卫?!” 年修齐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严大人到底看出些什么了?看他如此笃定,想来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 年修齐想了想,既然他看出来了,有些事情也没有必要瞒他,他便是出去宣扬了也无所谓。 “严大人猜对了一半,本官带着的的确是皇家侍卫,只不过本官却不是什么显赫的身份。我不过就是一届小小知县。” 严柏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本官懂了。年大人是身后有贵人哪,却不知这贵人是哪一位,竟能让年大人连皇上和秦王殿下都不放在眼里?” “无可奉告。”年修齐理直气壮地说道。 严柏也不是非要知道是谁不可,他又冷笑一声,道:“看来那位贵人对年大人是极为上心的,竟然连皇家侍卫都借了出来保护大人。也难怪年大人敢和索家叫板,这是有恃无恐哪。” 年修齐感到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就算自己上头有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自己也没为难他什么啊? 他想了想,皱着眉头开口道:“严大人,你可是因为本官做到了你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还打了你想违逆却不敢违逆的索家人,所以你气不平啊?!” 严柏冷哼一声,甩袖道:“本官没有贵人相助,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年大人有什么可得意的。” 年修齐却是一笑,道:“本官当然可以得意。严大人怎么不想想,正是因为本官就是这么胆子大,那位贵人才会舍不下我啊。” 110、第 109 章 严柏没想到此人脸皮如此之厚。虽说身后有贵人的确是官场一大助力,但能当官的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终归好面子,鲜有人拿这种事洋洋得意的。 “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严柏冷嗤一声。 年修齐浑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袖,回头看了秦王一眼,又转向严柏笑道:“本官偏以为荣,你待如何?我看得出来严大人和一般的大贪官不一样,严大人心底应是有正义良知的。但是实势比人强,严大人不得不低头,一定心中颇多苦闷。你非要说本官可以恣意行事是因为有贵人袒护,本官不与你争辩。但若本官是严大人这样识时务,知进退的俊杰,恐怕就入不了那位贵人的法眼了。”他说着,又回头看向秦王,“好了,时辰不早了,严大人也该上路了。小生祝大人一路顺风,早遇贵人。恕不远送了。”年修齐说完便转身走向秦王身边,与秦王一道往县衙里走去,也不管那严柏还有什么话要说。反正都是些极度心理不平衡的酸话,他才不要听呢。 入夜时分,年修齐打开窗扇,让外面的凉风吹进室内。他一手抵着下巴趴在窗台上,看着天上一轮高高的明月,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天总算过去了。才上任第一天,就感觉好像过了很久了似的。”年修齐喃喃道。 秦王身着一身便服,更衬得身形修长笔挺,走到年修齐的身边,靠在窗台边上,与他一同看着外面明亮的秋夜。 年修齐转头看向他,只见秦王墨发如瀑,鬓若刀裁,稍稍上挑的眉毛斜飞,一双眼睛明若朗星,薄唇恰到好处,显得凌厉却不刻薄。他刚刚换过伤口的药,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那药香中还夹杂着一丝凉意,正如秦王有时候会给他的感觉,那一丝丝捉摸不透的凉意。 年修齐看着看着便入了迷。他向来知道秦王长相不凡,却从没像现在这样认真仔细地打量过他。许是夜色使人迷醉,他只觉得月光下的秦王简直俊美得不像话。 “世人都道当官好,却不知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秦王突然道。 年修齐一怔,醒悟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话。 “我只是随便感慨一下,反正当官再难也让人趋之若鹜。我今天查了一下之前的帐目,一笔笔全是亏空,帐上抹平了,实际上府库无银,粮仓无粟。”年修齐叹了一声,“不知道被多少官员中饱私囊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谁不想当官呢。”一抬眼见秦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年修齐脸一红,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个了,让人平添心烦。” “本王是想说,修齐刁蛮任性惯了,突然正经起来,倒让本王有些刮目相看了。” “我哪有刁蛮任性了!”年修齐不服气地道,“再说了,你才刮目相看啊,我以为你早该刮过七八回了。”他说着对了对手指,抬眼看了秦王一眼,凑过去扯了扯他的衣领,锁骨下的白纱布便露了出来。 “殿下,你还疼吗?!”年修齐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纱布边缘。 “本来应该不疼了的,但是某个刁钻的家伙说过再也不跟本王顶嘴,转头就丢到脑后。本王被气得狠了,伤口便愈合得慢了。”秦王低头看着他道。 年修齐愧疚地摩挲着那洁白的纱布,万分沮丧地道歉道:“对不起,殿下。”白天的时候秦王太像秦王了,他一时间就忘记了这还是个伤员。今夜月光下的秦王就像妖怪变了身似的,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了,怎么就这么惹他心疼呢。 果然是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但就算知道了也心甘情愿,这才是最可怕的。 “殿下,你的房间准备好了么?”年修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修齐要赶本王走?!”秦王挑眉道。 “我赶你你就会走吗?”年修齐双目含情地望着他。 秦王笑而不语,年修齐一看他这副神情就知道他会说什么,连忙一把搂住秦王的脖子:“那我不赶你走。” 秦王一只手揽住年修齐的腰身,笑着道:“县衙这么大,县尊大人都找不着一个院子给自己的师爷住?!” “殿下不要故意欺负我。”年修齐声如蚊蚋地道,“你我早已心意相通,便是同床共枕,抵足而眠,也是应该的……” 他话音未落,突然被秦王拦腰抱了起来。年修齐一惊,忙双手搂住秦王的脖子,抬头便望进了秦王含笑的明亮眼眸里。 “殿下身虚体弱,不要逞能。”年修齐急道。 秦王挂在脸上的淡然笑意出现一丝龟裂。他有着不太好的预感,如果任这个家伙说下去,这好不容易才来的旖旎气氛绝对会被他败坏干净。 “闭嘴。”秦王仍旧笑着,薄唇微微一动,吐出两个极具威慑力的字。 年修齐听话地闭上了嘴巴,满脸通红地被秦王抱进了房去,卧房的门也被秦王极其潇洒地用脚在身后踢上了。 第二天一早,鸡鸣三遍,便到了衙门各房典吏点卯的时刻。年修齐拖着沉重的脚步,扶着酸沉的老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书案后面。 县丞李好德看了他一眼,上前关心道:“县尊大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太劳累了,生病了?!” 年修齐唉声叹气地摆了摆手:“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大人如果有事,还是说出来的好,不然耽搁的是自己的身体。” 说出来?!年修齐撇了他一眼。我敢说你敢听吗?!天真的乡下人。 “说了没事就没事,快快点了卯回了话,赶紧的都去做事去。”年修齐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挪了又挪,不耐烦地摆手道。 “是。”县丞应声退下,没想到那主薄又左右看了看,上前道:“师爷何在?!” “他啊,咳咳,他昨天累着了,还在休息呢。”年修齐不自在地说道。 终于没有人再瞎打听了,各房挨个上来禀事回话,走了一个过场之后,年修齐便放他们回去自己的地方办事去。他和主薄到了签押房里,翻了翻书案上摆着的帐册,想了想道:“昨天说好要拿钱粮来赎人的那些乡绅,钱送来没有?” 主薄钱明青忙回道:“禀县尊大人,昨天已经有几家送了上来,还未清点入库。” 年修齐点了点头,捶着后腰翻着帐册叹道:“你们也真大胆。你们在位子上捞点油水本官不反对,毕竟县丞主薄升官不易,杂官书吏更是几乎没有前途可想,退而取财可以理解。但是整个府库都快被你们掏空了,这也太过分了。以前的事,本官既往不咎。从今以后,该你们拿的,本官不会少你们一个子儿,不该你们拿的,如果手伸太长,可别怪本官不客气。” 经过昨日一案,这个年轻知县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可算是在整个百凤县都传开了。县丞和主薄本与索家关系不浅,现在却也不敢在年修齐面前造次。 一个连皇上的金书铁券都不放在眼时的知县,谁知道他能做出些什么事来?!俗话说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这个新任知县别看长得俊秀文雅,却真真是个不要命的。 两人连着在场的一些杂官书吏忙连连应是,让年修齐满意地点了点头。 后堂内,原本那个累着了正在休息的师爷秦王却面沉如水地端坐在书房里,士丁不知从何处显出身形,上前道:“殿下,属下已经查过了,这个索家的确是当年的索穆尔家。” 秦王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窗边,仰天望了片刻。 士丁走到他身后,又道:“殿下,是否需要安排索家家主来见您?” “不用。”秦王一抬手道,“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还准备如何为难修齐。” 咄地一声,一根羽箭直直地插进了红色的靶心里。一名仆役小跑地上来拔箭,射箭人将弓箭扔给一旁的仆人,又接过茶碗来喝了几口水。 “大少爷,云水六皇子来了。”一名仆人上前禀道,还不待他退下,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便已经走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索大少爷好兴致啊,居然还有心思练箭。你们索家不知道还能逍遥几天哪。”少年一脸倨傲地说道。 索大少爷却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他冷笑一声,接过下人送上来的湿帕擦了擦手,道:“至少能比云水国君久一些。” “哼,索彤飞,你倒真是不着急。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知县都能把你们索家弄得颜面扫地,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嚣张。” “你也说了,一个小小的知县而已,索家在百凤这么多年,对付过的硬骨头也不算少了,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我却听说了,你那位美若天仙的好大哥,已经搭上了萧国的吕东洪大将军,恐怕云水国君现在睡觉都睡不安稳吧。” 111、第 110 章 少年听了,面上露出一丝懊恼来,冷哼一声首:“索彤飞,我不与你作口舌之争。我这次来,可是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你到底要不要听?!” 索彤飞一听,马上换上了一副好颜色,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六皇子,在下不过乡野村夫,你何必跟我一般见识,不是自降身份嘛,对不对?到底有什么消息?” 少年拍开他,转身负手道:“我得到消息,秦王元颢是跟随吕东洪大军一道离开京城的,却在半道上消失了。如今吕东洪驻扎边疆与蛮族开战,秦王根本不在军中。” “消失?”索彤飞皱起眉头,想了想道:“秦王即便在军中也不一定露面,你如何能肯定他是离开了?” “你爱信不信,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少年说完便欲离开。索彤飞忙拉住他:“程凌易,你别走啊,这么气哼哼的干什么,谁惹你了。走,哥哥请你喝酒去。”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程凌易甩开他,又道:“你别忘了,吕东洪的大军行进途中经过百凤县的,秦王若是不在军中,你以为他会去哪儿?” “你怕他来百凤县?” “我怕什么,怕的是某些扯虎皮作大旗的狐假虎威之辈吧。”程凌易冷笑一声。 索彤飞好脾气地笑了笑道:“若真有这种人,那自然是要怕的。不过,索家可不是狐假虎威。他要来便来吧,这么多年了,他也该来看一看他的长辈们了。” 程凌易用眼角撇了他一眼,道:“你不要小看了秦王,他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如果你触了他的逆鳞,他可是会六亲不认的。” “逆鳞?秦王可是索家的贵人,谁敢触他的逆鳞?若知道秦王殿下在哪里,我们自然要把他迎回家来,郑重接待。他也真是的,索家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家了,甚至比那无情的皇家更亲吧,来了还要遮遮掩掩,也不说回来看一看。” 程凌易冷眼看着索彤飞一脸从容,道:“秦王秘密前来百凤,你就不担心他别有目的?索家和云水国的来往若被他知道,你觉得他会不会善罢干休?!” 索彤飞一笑道:“来往?!怎么来往了?我不过就是结识了一个脾气火爆的美少年而已――”他说着去挑程凌易的下巴,程凌易嫌恶地推开他:“滚开,少乱碰我。” 索彤飞收回手去,一笑道:“当务之急,却是那个新来的小知县。看他的作为,是有意与索家对着干了。这可不好,若让他继续嚣张下去,我们许多事情都无法顺利进行。” “听说那个年修齐,是皇帝亲自指派的。”程凌易皱眉道,“秦王会不会和他一起?!” “应该不可能。”索彤飞道,“索海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几次三番拿秦王来压他,如果秦王真和他在一起,依小知县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他不会一直忍着不提。二叔搬出金书铁券来他也不当一回事,便是秦王也不敢不将皇上看在眼里。那知县看起来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小子,不足为惧。” “那你想怎么对付他?”程凌易道。 索彤飞冷冷一笑,道:“那便要看杀手的准头了。” “你想杀了他?!”程凌易吃了一惊道,“他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你也未免太大胆了!” 索彤飞挑眉一笑:“你还舍不得?!我怎么没看出来,小皇子还是这么仁慈善良的人?!” “你少嘻皮笑脸。”程凌易冷哼一声,“我不管你想怎么做,总之,你不要耽搁了云水的大事就好!”说完便甩开索彤飞的拉扯,大步离开了。 年修齐在签押房里坐了一上午,各种资料堆积了满满一书案,拍一拍就灰尘漫天。埋头用功了半天,脸上都被灰尘弄得痒痒的,直到仆人进来提醒吃中饭的时候,他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起身回后堂。 “大人请,我们少爷已经在后院备好了大人爱吃的饭菜,就等大人回去了。”来请人的是秦王带来的家仆,对年修齐和秦王的关系心知肚明,自然更是殷勤。 “好吧,忙了半天是挺饿的,我们走吧。”年修齐说着伸了个懒腰,只听咔的一声,他便像被雷劈了似的僵住了身体。 “大人?您怎么了?”仆人疑惑地道。 “不不不,我没事……”年修齐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吸着鼻子勉强自己站起身,扶着腰眼睛红红地朝后院走去。 端坐在房里摇着扇子喝着小茶的秦王殿下听到下人通报,一抬头看到的就是小书生鼻涕一把泪一把一步一挪地朝他走过来的凄惨样子。 “怎么了?!被谁欺负了?”秦王刷地收起扇子走了过来,一脸笑容地扶着年修齐。 年修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就是你!你这个禽兽!” 秦王一脸无辜地道:“怎么能怪本王呢,昨天也不知道是谁一直抱着本王不撒手……” “住嘴――不许说!”年修齐一把捂住秦王的嘴巴,冷不丁地手心里却被舔了一下。他一下子红了脸,低下头收回手,咕哝道:“我可以做你不可以说。” “越来越难养了啊。”秦王长叹一声,手下却小心地扶着年修齐走到桌子边上,也不叫下人来伺候,自己迂尊降贵地给年修齐拿了筷子添了饭。 “快吃饭吧,我的县太爷。” 年修齐抿着嘴唇,端起碗来拨了拨饭粒,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殿下,你和那个索家……真的没有什么关系么?” 秦王顿了一下,复又笑道:“修齐为何这么问?” “我查了一下索家的来历,好像他们是十几年前才迁来百凤县的,一来就把百凤县的地主乡绅收拾得服服贴贴,成了当地缙绅之首,势力壮大,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年修齐缓缓道,“都说他们是从京城来的,与殿下的关系匪浅,却无人说得清楚索家与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还有,您这一次来百凤县,真的没有别的事情吗?” “小东西,你就是疑心太重。”秦王夹了一块金黄的豆腐堵住年修齐的嘴,笑道:“本王从京城出来就是为了跟你一起散散心的,能有什么正经事情。再说做百凤县的县令是皇上亲自下令的,本王岂能先一步得知,还安排什么秘密事务?!” “说得也有道理……”年修齐慢慢地将豆腐嚼了,抬眼看了秦王一眼。 “还想问什么?!” “……没事。”年修齐低下头往嘴里拨饭。 秦王摆明了有事情瞒着他,他只说没有安排别的事情,却只字不提和索家的关系。 到底是什么关系,让秦王也这么讳莫如深?秦王身为他的幕宾,审案的时候一直在场,那些索家子弟却并不认识他,甚至那个索二夫人和索鸿升也不认识秦王殿下,他们却又摆明了和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年修齐想着这些事情,简直头都大了。 饭还没有吃完,外面突然有人通报:“殿下,年大人,有个女子自称叫杜若,要来找年大人。” “杜若?她怎么来了?”年修齐放下碗筷,一抹嘴道,“我去见她。” “饭还没吃完呢,你着什么急?”秦王不悦地拉住他,“再说腰不疼了么?”他转头向那仆人道:“去回了她,说今天县尊大人有事,不能见她。” “我偏要见。”年修齐瞬间有些火大,一把推开秦王,“就你小秘密一个接一个,全部不告诉我,我见个人怎么都不行了?!你不许管!” 说完气哼哼地走了,把秦王一个人晾在当场。 前来通报的家仆小心地看了秦王一眼,正想开溜,却听秦王冷声道:“出一趟门来越发的没了规矩了。自己去领十大板子,今天不许吃饭!” “是。”这些都是秦王的贴心奴仆,身家性命都系于秦王一身,虽是遭受池鱼之灾,也只能苦哈哈地认命了,领了惩罚下去了。 年修齐到了二堂,却见杜若领着一个青年男子站在那里。不待年修齐开口,杜若便上前一福,笑道:“年大人,多亏了您派来的大夫,我哥哥已经大好了,今天都能下地了,马上就想着来给年大人道谢来了。” “这就是你哥?”年修齐看了那青年一眼。 青年忙下跪道:“晚生杜修参见县尊大人。” “快快请起。”年修齐忙将人扶起来,“你们客气什么呢,既然有伤在身就应该接着在家休息才是。本官做的只是份内之事,何需亲自登门道谢。” 杜若和杜修相视一眼,却突然齐齐下跪:“年大人,我兄妹二人有事相求。” 年修齐奇道:“有事相求?你们说吧,只要本官能做得到的,一定答应你们。” 杜修抬头道:“年大人,经过上一次的事情,晚生已经无法在驿站做下去了。我和妹妹得罪了索家,在百凤更无立足之地。如今,只有县尊大人能够对付得了索家。晚生想――”他憋得满脸通红,似乎这要求极难出口似的,咬了咬唇才叩下头去,“晚生希望能在县尊大人手下做事。” “就这样啊?”年修齐舒了一口气,一抬手道,“这是小事,你不用担心,本官正好缺个得力的门房,就委屈杜兄屈才先来充任几天,有了其他空缺本官再行安排。” 杜家兄妹喜出望外,忙连声道谢。 年修齐眼睛转了转,拉住杜修道:“你家既是世代在百凤居住,一定对百凤的民情相当了解了?” 杜修点了点头:“是的,大人想知道什么?” “本官想让你帮我查一些事情。”年修齐道,“与索家有关,本官问别的人,他们也都只会敷衍,不敢直言不讳。杜兄既然已经与索家决裂至此,想必不会有所顾忌了吧?” “大人要对付索家?”杜修一凛道,“只要能够替百凤百姓除去这个大祸害,晚生一定竭尽全力帮助县尊大人,万死不辞!” “不用你去死啦。”年修齐摆了摆手,“本官只是想让你先去查一查,那个索家到底和秦王殿下有什么关系?” 112、第 111 章 那杜修自从领了年修齐的命令,便开始极为认真地查探起来。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到了夜色四合之时才带着一身伤回到家里。杜若得知自己的哥哥为了打听到索家的秘辛,已经几次三番和索家人起了冲突,每一次都是险险地才能逃脱,就这样还总是被打得一身是伤。她担心再这样下去索家真的会对杜修痛下毒手,干脆一咬牙,自己亲自去牢房里找那个对曾她有所企图的索海。兄妹二人为了完成年修齐随口一句的托付,简直倾尽身家所有,只为守住自己对恩人的承诺。 半月之后,天刚晌午之时,杜修神色慌张地狂奔在大街上,一路朝着县衙奔去。 他脚步匆忙地跑过仪门,快速地穿过大堂二堂,抓住一个书吏焦急问道:“年大人呢?他在哪里?我有急事找他!” 书吏被他吓了一跳,结巴地道:“县尊大人出门了啊,他带着皂班衙役出门巡街去了。” “不好!”杜修一跺脚焦急道,“我怎么还是晚了一步!大人有危险!快点带人和我一起去救大人!” 杜修只是一个小小门房,但年修齐素来对他礼遇有加,因此调遣几个衙役也并不是难事,不过片刻他便聚起了快班和壮班的衙役,又匆匆忙忙地带着人往县衙外赶去。 杜修接连狂奔不曾停歇,等在一家客栈里找到年修齐的时候,差点没跑断了气。 年修齐讶异地看着他道:“杜兄?这是怎么了?快点坐下,顺顺气。” “县尊大人――”杜修一屁股坐在年修齐身边,“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推开年修齐递过来的茶,焦急道:“大人,您听我说,您让我查的索家和秦王的关系,我已经查出眉目了。” “哦?这么快?”年修齐意外地道,“那也不急于这一时啊,等本官回去之后――” “等不了了!”杜修一把抓住年修齐,“大人快回县衙,如果可以的话,马上离开百凤县!索家的人已经召集了杀手,这几天就要来杀您!” “什么?!”年修齐吓了一跳,他话音未落,却听一名装扮成衙役的侍卫大叫一声:“公子小心!”下一刻人就已经被一股大力推开了十几步远。 一枝羽箭咄地一声,正直直插在年修齐刚才站立的地面上,箭力未消,尾部尤在嗡嗡而振。 “保护公子!”侍卫抽出刀来,安排另外两名同伴保护年修齐,自己踩着窗台跃了出去,身影一闪便不见踪影。 年修齐被推得撞在墙上,有些愣怔地看着斜插在地上的箭,还有一些零星的羽箭仍从窗外射进来。他被这突发的状况惊得恍神了片刻,忙回过神来,扶着墙撑住自己有些发软的双腿,向还愣在那里的衙役大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别在这里送死!” 衙役听他一喊,赶忙四处奔散逃命去了。他们本就不是杀手的目标,反正年修齐还在客栈里,因此一群衙役并未遭受阻拦,得以逃出升天。杜修走到年修齐身边,扶起他道:“县尊大人,我们也快跑吧!” “杜修,你快说!”年修齐却猛地抓住杜修的衣袖,“秦王殿下和索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大人,这件事等您安全了再说也不迟,现在……” “安全?!这些都是职业杀手,你以为跑得了吗?!想活命就得知道!快点告诉我!”年修齐抓着杜修有些狰狞地道。 杜修忙道:“好吧,大人,你常在京城,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秦王并非是皇上亲生的传闻?!秦王的母亲是来自蛮族的公主,叫玫喻.索穆尔。索家,本姓就是索穆尔。我查到的就是这些。” “什么?!秦王殿下他……”年修齐一时间被这过于惊人的消息砸得有些晕头,甚至连外面渐渐逼近的打杀声都没有听入耳中。 “大人,快走吧!”一名侍卫上前来扶住年修齐,“我们负责断后!” 年修齐顺着他的力道朝外跑去,刚到门口却又被堵了回来。放眼望去,无论是门外还是窗外,到处都是一些黑衣蒙面的杀手。没想到他区区一个小县令,居然劳烦得这索家费这么大功夫要取他性命。 如果杜修所查属实,这索家就是秦王母妃的娘家。他这可以算是新媳妇见婆婆么?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些。 跟在他身边的三名侍卫已经全部与杀手交上了手,奈合对方人数太多,一时之间几名侍卫竟然处于劣势。这索家果然是毫无顾忌,嚣张至极,青天白日之下就敢在大街上行刺他这个一县父母官。 杜修虽然怕得发抖,却依然呆在年修齐身边。年修齐咬了咬唇,高喝一声:“你们听着,本官与秦王殿下情谊匪浅!本官知道玫蝓索穆尔皇妃!” 他话音一落,那些杀手果然一顿,年修齐忙趁着这空当又高声喊道:“你们这些人到底是尊谁为主?!敢不敢出来见本官!秦王与本官关系亲厚,且此刻他就在百凤县城里!你们以为本官为何会知道皇妃的闺名?!你们敢动本官一根汗毛,秦王殿下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三名侍卫已经火速退回到年修齐的身边,将年修齐和他身边的杜修团团围了起来。 正在此时,杀手之中突然有一个人排众而出,将年修齐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挥手道:“把他带回去面见家主。” 杀手围了上来,三名侍卫又要动手,却被年修齐按住,小声道:“你们三个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要白白浪费力气了,枉死更不值得。我跟他们走,你们赶紧回去通知秦王殿下来救我。” “公子!” “年大人?”却是杜修即惊且疑的声音。他说回去通知秦王难道那秦王元颢真的在百凤城里?! 年修齐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侍卫的保护圈,看着杀手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剑,暗暗地咽了咽口水,尽量镇定地走到为首那人的身边。 “我们走吧。我倒要看一看,索家的家主到底是何方神圣?!连秦王殿下都认不出来,你们索家还敢说与秦王殿下是一家人?!” 那人沉默着打量了他片刻,突然一个手刀将他砍晕,揽着年修齐飞速地离开了。 三名侍卫也不再再耽搁下去,撇下还在发愣的杜修,施展轻功向着县衙狂奔而去。 年修齐是被一桶冷水浇醒的。此时已近冬天,一桶冰冷的水下去,他立该浑身打起了寒颤,反而马上清醒过来。 此时他正躺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院子的地上,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青年,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神情倨傲的少年人。 那青年还不算什么,只是那个少年,他只看了一眼就差一点叫了出来。 这不是――程秀棋的弟弟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当初在莫林县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因为对他劳追猛打过,所以年修齐对他记得格外清楚。 少年看着他的眼神里只有陌生和好奇,提醒年修齐记起来他现在顶着的是自己的脸,不是程秀棋的,这个少年根本就不认识他。 将喉咙里的惊叫勉强压了下去,年修齐抱着手臂坐了起来,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 这个少年出现在索家,索家人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知道,那么索家和云水国也有来往?!他们不是秦王的亲人么,还身负皇上的恩典,为什么要背叛萧国?! “小知县,听说,你认识秦王殿下?他还来了百凤县?”那青年缓缓开口道,“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在下保证,绝不让人为难你。” 年修齐抬眼看了他一眼,牙齿磕碰了一下,白着脸道:“这就是你们索家的待客之道?!若让秦王殿下知道了你们敢这样对我,他一定不会饶过你们。” “好大的口气。”索彤飞笑了笑道,“在下还真是好怕呢。” “你跟他废话什么?!”程凌易不耐烦地道,起身走到年修齐身边,蹲下身去伸手捏住年修齐的下巴,恶狠狠地道:“小知县,你最好说实话,秦王真的来了百凤县?!他人到底在哪里?!你若敢有半丝隐瞒,信不信我把你卖到百凤县的香满楼里去?或者划花了你这张好看的脸,看看那个秦王还会不会疼惜你呢?” “你……你卑鄙,无耻!”年修齐气得脸色通红。 “我卑鄙无耻?你以为秦王是什么好东西,他前些日子才和我的好大哥你侬我侬,转眼你又成了他的心肝宝贝,你以为他对你能有多久的新鲜?!”少年不屑地道,“你识相一点把他供出来,换条小命回去,对你绝对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你的好大哥也是我,你这个不肖的坏东西!年修齐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说啊!”少年又使了些力气,年修齐只觉得半边脸都被他捏麻了,又疼又热。 年修齐动了动唇,少年放开他,等着他开口。 “你们想知道秦王在哪里,那就等着好了。你们一定会见到秦王殿下的。”年修齐冷笑一声,“只不过到时候你们还想不想见到他,可就说不定了。” 113、第 112 章 年修齐口中说得狂妄,心里却很担心秦王的处境。秦王秘密来到百凤县,一定有他的原因。虽然年修齐怨他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但却担心因为自己坏了秦王的事。幸好的是,现在索家人对他是否在百凤县还将信将疑,更不知道秦王的身份是他的幕宾,索家人不认得秦王,这都是可以回转的余地。坏就坏在,程秀棋的弟弟居然也在,他是见过秦王的,一旦秦王露面,他肯定能认出来。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就算是鬼方族人出现在这里都不意外,谁会想到云水皇族也会牵扯其中。 索彤飞坐在原处,以手抵颌沉思了片刻,看向程凌易道:“既然他这么有信心,想来真是秦王殿下的心头好呢,我们可不能怠慢了县尊大人。来人,带县尊大人下去换身干净衣裳。” 几个仆人上前将年修齐架了起来,年修齐左右开弓地将他们推开:“滚开,不要碰我,本官自己会走!” “找几个婢女来。”索彤飞看了看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眉头一皱,吩咐道。 两名婢女过来把年修齐带了出去,程凌易冷笑着看向索彤飞:“没想到,你也懂得怜香惜玉啊。” “他和秦王还不知道是什么关系、”索彤飞难得正色一回,道:“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看你那怂样。”程凌易冷笑一声,“一个秦王就让你怕成这样,你还想成什么大事,简直痴人说梦。” 索彤飞长叹了一声:“动动你的小脑瓜吧,秦王那种人,如果没有特别的目的,他吃饱了撑得隐姓瞒名秘密前来百凤?此时是非常时机,我可不想再竖秦王这样一个劲敌。” 程凌易闻言,也皱眉沉默下来。 是啊,秦王他到底有什么企图?!难道是他得知了云水和索家的合作?那也犯不着他堂堂亲王亲自跑这一趟啊。 与此同时,在百凤县衙的后堂里,秦王静静地听完了三名侍卫的禀报,面上还未显声色,手上却一使力,一只小巧的碧玉杯已经四分五裂。 三名侍卫忙伏下身去:“属下保护公子不利,请殿下责罚!” 秦王起身走到门边,抬头看了看院墙上方那一片蔚蓝天空,一棵已满身金黄的大树立在院落一角,风一吹,便有一片片黄叶慢慢飘摇而落。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秦王喃喃道,“本王原不想与他们为难,他们为什么偏要去动他们不能动也不该动的人呢。” “殿下,年公子只说了殿下人在百凤,却并没有说出来殿下的身份。”一名侍卫道,“殿下如果不想暴露身份,还有回旋余地。” 秦王负手走向门外,默然片刻,道:“去将士丁找来。” 年修齐被两名婢女带下去之后,果真没人再为难他。婢女拿了干净衣服来让他换上,之后便把他软禁在房间里,在外面留了看守的人。 年修齐在屋里踱了片刻,走到窗边一打开窗户,便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转身看向他,吓得他赶紧把窗户关上了。 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体格,还是别想着自己跑了。 “殿下,你快点来救我呀。”年修齐趴在桌子上,喃喃地念道。 这一趴下去,困意便渐渐涌了上来。他自从当上知县,连日来奔波不断,今天又遭遇刺杀,早已精疲力尽。 “好困,睡一会儿,我就只睡一会儿会儿……”年修齐说着,迷迷瞪瞪地走到床边,也不上床,只在床沿上趴着,脑袋渐渐半垂下来,一只手也耷拉到地上。 半夜时分,向来彻夜通明的索家这一晚却更加地热闹。一队巡夜的家丁经过院墙处时,不知从何处飞出来一片暗器,迅速地从侧后方飞向敌方,几个家丁连叫都没有叫出声来,便立即扑倒在地。 其他家丁见状,倒并未过于惊慌失措,反而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一边敲响铜锣向主人报警,一边迂回地朝着暗器发射的地方奔袭而去,不过片刻便交上了手,安静的夜晚瞬间被叫嚣的打杀声冲破宁静。 “这些家丁都比得上大内侍卫了,索家的排场还真是不小。”一身便衣的秦王冷哼一声,在士丁和其他几名侍卫的保护之下向着院落深处走去。 正准备安歇的索彤飞自然第一时间便得知了这一变故,他推开向他依偎过来的宠姬,将自己的心腹找来,一脸凝重地吩咐道:“去将大伯二伯请到书房,就说我有要事找他们。” 待到手下人领命退下,索彤飞才皱紧眉头看向漆黑的院外。 敢来索家闹事的,绝对不会是百凤县人。以前从未听说百凤县有什么武艺高强的人,这一次涌出来这么多,难道真是为了那个小知县来的? 不等他理出个头绪来,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 “少爷!” “你身为护卫队长,不去带人阻拦刺客,来我这里干什么?!”索彤飞有些恼怒地道。 “少爷,属下刚刚与那些刺客交过手,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必须尽快让少爷知道。少爷,您看这个。”管家说着,将手中之物呈了上来。 索彤飞接了过去,在灯光下将那物件看了个清楚。那原是一个令牌,乌木所制,上刻猛虎,令牌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吕字。 “吕?吕东洪?”索彤飞一怔,“今晚的这些刺客是吕东洪的人?” “那些刺客穿着的,全是统一制式的衣服,并无半分遮掩。无论是他们的衣裳还是这令牌,依属下愚见,他们就是将军府的侍卫。”管家回禀道,声音也越发沉重起来。 “又是秦王又是将军,那个年修齐,到底和多少人有关系……”索彤飞头疼地念道,“这一次难道真的踢到铁板了……” 却说秦王一路带着人势如破竹地杀向索家后院,随便抓住几个奴仆婢女一逼问,便将年修齐被关在什么地方问了个清楚。 士丁与其他几个侍卫对付守在门外的家丁时,秦王便先一步闯进了房间,一眼望见的便是脑袋半垂在床边,一只手也无力地耷拉下来,看上去了无生气的小书生。 秦王心里一紧,几乎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扼住了心脉,一瞬间几乎没了心跳,无法呼吸。他几乎是慌张地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年修齐捞到了怀里,颤抖着将两根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面。 年修齐本来睡得正香,被秦王这一折腾便渐渐醒转过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往上看见了秦王面无表情的俊脸,往下却撇见了两根挡在他鼻孔前面的修长手指。 “你干什么?!” 秦王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两只漆黑的眼眸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年修齐被他看得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等他移开视线或者再开口说什么,只见秦王嘴唇一动,用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动的声音说道: “所以你刚才只是睡着了?” “啊?是啊。”年修齐抓了抓脸颊,“就有点困……” “有一点困?睡得跟要死了似的,你是猪啊!”秦王忍无可忍地暴发了,“你是被刺客抓来的,你当是来做客的么?!能不能长点心!” “你干嘛啦?莫名其妙发什么火?!” “蠢材!” 向来自诩聪明的小书生出离愤怒了:“你才是蠢材!” 刚刚解决了外面的家丁的几个侍卫有些汗颜地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是士丁上前禀道:“主人,公子,外面已经清过了,我们走吧。” 秦王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一把拉起同样在气哼哼的年修齐,大步朝外走去。 年修齐这时才看清秦王的一身打扮,他穿的既不是常服也不是伪装的便服,居然是和士丁他们一样的一身侍卫制服。但是看上去却又有些陌生,不是他见惯了的王府侍卫的穿着。 “殿下,你穿的这是啥”向来心大的年修齐一下子又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只剩好奇。 “不该问的少问。”可惜小心眼的秦王还没过去这个坎,冷言冷语地刺了回来。 年修齐撇了撇嘴,决定不跟他计较。 索家人不愧是百凤县一霸,苦心经营了十几年果然与众不同,只这片刻间又组织起不知凡几的武功高强的家丁护卫,挡在秦王一行人的身前。 秦王拉住年修齐向后退去,由士丁带领侍卫上前应战。但这是在索家的地盘上,退也退不到哪里去,不过片刻间便又被一群人围了起来,步步紧逼。 秦王将年修齐护在身后,抽出佩刀,瞬间便又与一群人战成一团。 这些家丁虽然武功还算高强,应该都是从江湖上雇来的打手,但比起真正的高手来还是不足为惧,秦王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围过来的一群人打趴在地,一手拿刀一手拉着年修齐继续往外冲去。 突然一阵风过,年修齐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便又挡在他和秦王的前面。 114、第 113 章 秦王面色一凛,将刀一横,向那来人劈去。 那人身形也算灵活,明显比那些家丁武功要高上一等。他一个旋身躲过刀锋,却被刀刃催逼的利气划破了衣袖。 他扯起衣袖一看,眉头皱起。年修齐也在这时看清了来人的脸,正是那个云水国的小皇子,程秀棋的弟弟。 程凌易似乎没有注意到面前救人的侍卫其实是秦王装扮的,年修齐怕他看出来,忙一把拉住秦王向后退去。周围的几个侍卫早已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迅速地解决了手边的敌人,一跃而起挡在秦王和年修齐的身前。 “你怎么了?”秦王看出年修齐的异样,皱眉问道。 “回去跟你说!”年修齐拉着秦王不让他回头,自己从秦王肩膀上往后看去。只见程凌易在几个侍卫的围攻之下渐渐捉襟见肘,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身上已经受了几处轻伤。 这个云水皇子看起来还只是个少年,如果让他今日丧命于此,年修齐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况且那时候在莫林县,看程凌易对秀棋的态度,他应该是对这个大哥有感情的。秀棋身世凄惨,如果连惟一一个对有亲情的弟弟也杀死,未免对他太残忍了。思及此,年修齐终是忍不住叫了一声:“不要杀他!” 围攻的侍卫忙收回致命的杀招,程凌易闻言也讶异地看向年修齐。 “打昏他算了!”年修齐与程凌易对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再不多看他一眼,和秦王匆匆地离开了此处。 “你……”程凌易动了动唇,刚往前走了一步,只觉脑后一痛,便瞬间丧失了知觉。 秦王带着年修齐一路疾行,在侍卫的保护下出了索家大院,又狂奔出几里地,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处。 一进院子,便有几个守在那里的王府侍卫迎上前来。 秦王吩咐他们出去把守,带着年修齐进了房间。一进房间,秦王便将一身侍卫服饰扒下来扔到一旁,拿起桌子上早已备好的衣物套在身上。 年修齐抓起他脱下来的衣裳,冷不丁从里面掉出一只令牌来。 “吕?”年修齐抓起那令牌上下翻看了一番,“这是吕将军手下的令牌?” “还记得吕东洪走的时候给本王留下的护卫么?”秦王一边穿衣裳一边道,“本王不想暴露身份,便借他们的装备一用。” “恩……”年修齐坐在椅子里,抱着衣裳低着脑袋,一脸的若有所思。 秦王没注意他的神情,一边系着手腕上的带子一边走到窗边查看:“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马上回县衙。” “殿下为什么这么怕索家人知道你的身份?”年修齐突然问道。 秦王手上动作一顿,慢慢将那带子系好,才叹了一声,走到年修齐身边,抚了抚他的头顶。 “不是本王不告诉你,只是以前,本王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没想到却让你经历这么一翻磨难,好在只是虚惊一场。等回到县衙,修齐想知道什么,本王一定再不隐瞒。” 秦王这么配合的态度让年修齐马上将那些不快和疑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很快又高兴起来,抓住秦王的手蹭了好几下。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殿下你猜我在索家的时候看见了谁?!” “谁啊?周公吧?”秦王一笑道。 “什么?!”年修齐一愣,才反应过来秦王是在打趣他,气得往秦王手臂上狠狠打了一下,落下啪地一声巨响。 “没心情跟你开玩笑!”年修齐瞪着他道,“我跟你说,我在索家的时候看见了云水国的那个皇子,在莫林县的时候追我的那个!” 程凌易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最后亦是被一杯冷水喷醒的。悠悠醒转的时候,视野里只有索彤飞的那张脸,满是笑容地看着他。 “终于醒了啊。”索彤飞放下茶碗,擦了擦嘴,“那些人下手真重,害我多喷了好几口水。” “什么?!”程凌易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扭曲起来,撩起袖子在脸上狠狠擦了几把,“混蛋,你居然敢用嘴喷我!” “那有什么?!在下这张嘴可是值不少钱的。”索彤飞往自己手上哈了口气,甚是得意地笑了笑。 程凌易冷哼一声:“你还有空跟我耍花枪?!我奉劝索少爷,赶紧地收拾好细软,早些带着索家人逃命去吧!” “此话怎讲?”索彤飞皱起眉头。 “你看不明白么?!我没有被杀死,你可不得早点逃命去?!” “你没有死,我为什么就要逃命?!”索彤飞笑了笑,“总不至于云水国君还要治在下一个保护皇子不利之罪吧?” “蠢材!”程凌易冷冷道,“那些来救年修齐的侍卫武功高强,要杀我易如反掌。你就不想一想,他们为什么没有杀我?!如果不是认出来我云水皇子的身份,他们怎么可能对我手下留情。”他说着微微皱起眉头,“而且,那个时候,是那个年修齐求的情。我恐怕,他是认识我的哥哥程秀棋,而且不知道怎么得知了我的长相,他让侍卫手下留情,多半是看我哥哥的面子。不管在他背后的是吕东洪还是元颢,那小知县回去都一定会据实禀报。到时候你索家和我云水国勾结的罪名,可就是板上订钉了。此时不跑,你还想等什么时候?!” 索彤飞听完程凌易的话,也沉默下来,半晌露出一丝笑意:“怪不得有些人可以称王拜相,有些人就只能做做生意赚些银两,聊以度日。你这娃娃才长了几年?换作一般人,从敌人手里逃脱,大要就只有侥幸了,就你看出这么多弯弯绕来。” “你爱信不信。”程凌易说着下了床,“小爷惜命,不奉陪了。再见!” *** “殿下,云水国的小皇子出现在索家肯定不是偶然,那个索家和云水国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来往,不管索家和您是什么关系,您都不得不防。”年修齐正色道。 “云水国的皇子?难道又是程凌易?”秦王看向年修齐,“你阻止本王杀的,就是他?” 年修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是啊,殿下,您不会生气吧?我只是觉得,他是秀棋的弟弟――” “无妨。”秦王打断他,拉起年修齐往门外走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县衙。” 年修齐乖乖地跟着他往外走。他走在秦王的身边,眼睛便看着了秦王身上崭新的衣袍,撇了几眼之后赞叹道:“殿下出趟远门而已,带的衣裳真不少。” 秦王不经意地恩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 “殿下的衣裳又好看,又帅气。本官就只有三套常服和两套官服呢。”年修齐悠悠叹道。 秦王听到这莫名熟悉的语气,心里开始涌上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本官的常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了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王黑着脸回头道。 “没想说什么呀。”年修齐无辜地眨着眼睛,“只是殿下身为我的幕宾,居然衣裳带得比老爷还多,简直不像老爷的师爷,像老爷的女眷――” “够了!本王没给你做衣裳吗?!王府仓库里一堆堆全是你的,谁让你不带的!” “本官是出来当官的,你做的那些衣裳是啥品味!穿上还有什么威严可言?秀棋穿上还差不多。我看你根本就是照着秀棋的身材做的!大色狼!” “……你给本王闭嘴!” …… 二人回到县衙,进了房间将门一关,年修齐跑到桌子边上倒了杯水,殷勤地端到秦王面前。 “消消气啦,来,先润润嗓子。” 秦王冷哼一声,不客气地在年修齐的伺候下坐在桌边,接过茶碗,垮哒垮哒地刮了两下,惬意地啜了一口。 “殿下,现在可以说了吧?您准备拿索家怎么办?”年修齐小心地开口道。 秦王放下茶碗,沉吟了片刻,一把将年修齐拉到怀里。 年修齐乖巧地任他抱着,听到秦王的声音说道:“修齐想知道本王和索家的关系?那就先告诉本王,你都知道些什么。” 年修齐顿了顿,道:“我只是听说……秦王殿下的亲生母亲,是索家的人。” “我的母亲,不错,她是索家的人,确切地说,是来自鬼方族的索穆尔家族的女人。” 年修齐有些讶异地抬头看着秦王:“鬼方?这怎么可能呢?再说了,殿下的母妃明明是有名有姓的贵妃娘娘,甚至和吕将军的娘亲吕老夫人还是关系要好的朋友。她是正儿八经的萧国贵族之女,怎么会是鬼方人呢?” “皇家秘辛,不足为外人道也。不然修齐以为太后为什么一直针对本王?她认为本王是鬼方之子,是萧国皇族的耻辱,她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亲人看待。”秦王静静地诉说道。 115、第 114 章 不知不觉已过丑时,夜色更浓,更深露重,夜半时分天上飘起了细细的小雨,打在紧闭的窗扇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只修长的手捏起灯剔挑了挑灯芯,灯芯发出劈啪的爆声,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秦王放下灯剔,脱了外袍扔到椅子上,走到床边。年修齐抱着被子爬过来,等秦王上了床,展开被子将两人裹了起来。 秦王怀抱着乖巧的小书生靠在床边,凝神望着虚空处沉默了片刻。 “殿下,睡吧。”年修齐仰头轻声道,“不要多想了。我知道索家和您没有什么关系就够了。” “不,索家和本王,有关系。”秦王缓缓道,“本王说过要告诉你一切,就不会再瞒你什么。修齐可知道,本王三岁之前,是住在哪里?” “不是宫里么?”年修齐疑惑道。 “宫里……”秦王轻叹一声,“是宫里。皇宫是人世间最富贵荣华之地,却也有人间最黑暗无边的地狱。本王的母亲进宫之后,却被太后怀疑她有失贞节,连带着本王也不被承认。父皇软弱,无法与太后抗衡,只能将她打入冷宫,本王,亦是在冷宫里长大的。” “殿下――”年修齐哪里知道秦王还有过这样一段童年。他当年所耳闻的秦王,天纵英才,从小便有着名闻天下的才气和聪慧,是大萧皇帝最得意的儿子,声望甚至盖过当朝太子。直到见面之后,他亦是一个嚣张跋扈强横专制的男人。乍一听到这样一段秘辛往事,年修齐心里却万般不是滋味,汇成一点凝到心尖,却只剩酸涩的心疼了。 “你怎么这个表情。”秦王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都是过去的事了,本王现在不是很好么。” “心疼殿下不行么。”年修齐吸了吸鼻子,想搂住秦王,看看两人的体格还是放弃了,改为钻进秦王的怀里,“现在好又不代表以前好。” 秦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仰头望着帐顶,继续道:“三岁之前,本王都被养在冷宫。皇宫里的冷宫,就是人间的地狱。母妃被关得久了,神志便有些不太清楚,我三岁之前,父皇和太后几乎没见过我几次,外面的人,自然也没有见过我。所以,一直到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本王,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什么事?”年修齐有些揪心地问道。 “太后一直视本王和母妃为眼中钉肉中刺,到了本王三岁那一年,她终于找到发作的由头。”秦王淡淡地道,“她找到了所谓的奸夫,一口咬定母妃失节,说本王不是皇家子嗣。本王不知道她拿出了什么证据,让父皇也无法反驳。本王现在只依稀记得,那一天,是本王与母妃第一次踏出冷宫的大门,被带到了富丽堂皇的慈文宫,那是太后的寝宫。母妃那一天精神稍微好了一些,还知道牵着本王的手,等来的,却是三尺白绫。” 年修齐听得心里一紧,抓住了秦王的手臂。 “太后不只要处死母妃,她的主要目标,却是本王。”秦王道,“她认为本王不是皇家子嗣,自然容不得本王污了皇家血脉。本王现在还记得,端到本王面前的那碗糖水,那股浓腻的香气――” “殿下,不要说了。”年修齐打断他道,“这些又不重要,我不想听了。” “可是本王想说给你听。”秦王笑了笑道,“这么多年了,这件事情,本王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时候本王年纪小,恐怕连父皇和太后都会认为本王早该不记得了。可是本王记得,从那碗糖水之后,每一幕情景,每一个人的表情,本王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分毫毕现。” 年修齐咬了咬唇:“好,我听,然后为殿下埋在心里。那殿下是如何脱身的?殿下的母妃呢?” 秦王轻叹道:“父皇身为一个皇帝,不但救不了自己的妃子,连一个三岁孩童,他想救也难。但是,他尽力了,本王会一辈子感激他。他找来了一位出身高贵的贵妃娘娘,指着她向太后说,本王是贵妃娘娘的孩子,本王从出生起,一直养在贵妃娘娘的身边,本王与那个关在冷宫的疯女人,毫无关系。” “这样明白地撒谎也可以?”年修齐疑道。 “有何不可呢?他要糊弄的不是太后,而是朝臣,是天下士子。他只需要一个理由堵住太后的嘴就可以。他抛弃了母妃,只选择救下本王。太后岂会不知父皇的主意?她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岂容父皇信口雌黄。所以她找来宰相和大将军这些朝廷重臣,在所有大臣的面前,她让贵妃娘娘和本王的母妃一起站在本王面前,然后本王去选,到底哪一个才是本王的亲生母亲。” “可是殿下那时候只有三岁啊――”年修齐低叫道。 “三岁的孩童才不会说谎。”秦王笑道,“三岁孩童的选择,才会让人信服。本王还记得,那时候父皇的脸,已经写满了绝望。他以为自己,一个人也保不住了。因为他有过那样的神情,所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本王这一辈子都不会怨恨他。” “三岁的时候,在本王的脚下,有两条腥红的地毯铺开的截然不同的路。路的尽头是两个女人,她们同样地美丽,却一个高贵,一个憔悴。”秦王幽幽地讲道,“母妃手中攥着那三尺白绫,眼中含泪地望着本王,她的表情,本王永远都不会忘记。”秦王闭上眼睛,修挺的眉头渐渐皱起来,似乎眼前又看到了那时的情景,“可是,本王此生永远都没有机会弄明白了,她那时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是希望本王投向她的怀抱,在黄泉路上她依旧能牵着本王的手,虽然她柔弱,无力,却会尽她所能地保护着本王,还是希望本王选择另外一个高贵的女人,继续活在这人世间,将她彻底抛弃,彻底忘记?” “殿下,不要再说了……”年修齐已经忍不住热泪莹眶,紧紧抓住秦王的衣襟饮泣。 秦王自顾自地继续道:“在那一天之前,本王的记忆都有些混沌,大概谁也记不住三岁以前的事情吧。但是从那一天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清晰地印在本王的脑子里,本王想忘都忘不了。在本王所有的记忆之初,本王的脚下便只有两条腥红的路。一条是生,一条是死。一条是背叛,一条是情义。只有背叛才能生,若要成全情义,就只有死路一条。” “殿下,我不想听了……”年修齐哭着摇头道。 “本王站在两条路的起点,在本王的身后,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都在注视着本王,等着本王的选择。他们以为一个三岁的孩子不会懂得这场选择的含义,可是本王在那一刻心如明镜,只觉得他们都愚不可及。他们以为自己在左右一个孩子的生死,却不知自己将被一个三岁的稚儿玩弄于股掌。”秦王淡然一笑,“本王要活下去,所以本王朝着贵妃娘娘走了过去。另一条和路尽头的那个女人,本王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 “殿下……”年修齐揽住秦王的头颅,使劲地将脸贴上去,流下的泪水沾湿了秦王干净的脸,“我都懂了,我什么都懂了,您不要再说下去了。” “瞧你,怎么哭成这样。”秦王哭笑不得地抬手抹去他的泪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从那一天之后,太后对本王更加憎恶了,她却同样地害怕本王。本王知道,她心里的恨有多少,她的怕就有多少。本王只要活着,她心里的恐惧就不会停止。所以你明白了吧,为什么太后总要针对本王,还屡次三番地派人刺杀本王。” “我明白,我都明白了。”年修齐抹着眼泪道,“殿下是对索穆尔皇妃有愧,才会对索家这么纵容。我以后不跟他们作对了,再也不跟索家作对了。殿下,对不起,我以前那么任性,什么都不听你的话。” “小傻瓜,你跟他们作对是对的。”秦王将被子拉紧了一些,环裹住两个人,“索穆尔皇妃是索穆尔皇妃,索家是索家。本王以前是有弥补的意思,岂知重恩竟养出这么一群白眼狼,还跟云水国勾结上了。如果不是修齐正义执言,捅了索家这个马蜂窝,本王还不知道索家的这些勾当,还要被他们蒙在鼓里呢。” “那殿下准备怎么办?”年修齐擦干眼泪,抽了抽鼻子道。 “修齐想知道?那等明天再来看吧。现在么,长夜漫漫,本王心伤之下更是无心睡眠……”秦王笑了笑,低头凑近年修齐的脸庞,轻声道。 年修齐白皙的脸颊瞬间弥漫起烟霞一样的绯红,他低头呐呐了半晌,突然将被子一掀,兜头裹住自己和秦王,一起翻滚着躺了下去。 116、第 115 章 第二天一早,天色将明之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住了,聊聊无几未落的绿叶被雨水冲刷出几分青翠的模样,几滴清澈的露水顺着叶脉缓缓滑过,无声地滴落在湿润的泥土里。 秦王起身下床,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沉沉睡着的年修齐,面上露出一丝温柔笑意。他走到门边,拉开门扇,便有一名侍卫上前下跪行礼。侍卫的身上依稀带着秋夜的寒气,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呆了多久。 秦王开口道:“什么事?” 侍卫低首禀道:“启禀殿下,索家昨夜果然连夜逃走,现在已经被属下们制住,只等殿下亲自发落。” “发落?”秦王笑了笑,负手沉吟了片刻,摆手道,“你先下去吧,记得务必将索家人严密看守。还有,嘱咐底下人嘴巴严实点,不该说的不要乱说,尤其不要对年大人乱说。” “属下明白。”侍卫领命离开。秦王站在门边深吸了一口深秋的早晨独有的清新之气,听到屋里有些动静,这才急忙转身回屋里去了。 “醒了?”秦王走到床边,俯身在年修齐额上亲了一下,“天色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昨天你被抓的事被杜修闹得满城风雨,今天不用早起点卯了,反正现在时辰也过了,本王替你去大堂看看就好了。” “那怎么行。”年修齐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刚才殿下在跟谁说话?是不是索家又有什么事了?” “没有的事,有本王在,索家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秦王笑了笑,“以后修齐可以不用管索家的事,交给本王就好。” 年修齐恩了一声,点点头:“一切依殿下作主吧。”他从床上爬了起来,看秦王身上也还未更衣,脸色红了红,抓了抓脸颊,下了床道:“我服侍殿下更衣。” “这么好?!”秦王倾身向他,挑眉促狭地笑了笑,“本王想想,这不应该是新嫁娘的活计么?修齐不愧是熟读圣贤书的圣人门生,还懂得遵从三从四德,修齐的夫子知道了一定引以为傲。” “夫子才不教这些。”年修齐恼羞成怒的拐了秦王一肘子,从一旁拿起秦王的衣裳,“站好。” 秦王乖乖地伸手站好,长叹一声道:“原来还是个悍妇。” 年修齐不再搭理他,把那些锦衣华服往秦王身上堆,那衣衫上的各种系带还十分繁锁,他前前后后忙活了不少时间才把秦王打理整齐。 “怎么样?!”年修齐推着秦王往铜镜前面一站,一脸自豪地道。 “恩,还不错,一般般吧。”秦王昂头整着衣领,从鼻子里出声道。 年修齐也不在乎他的口是心非,从镜子里面看着秦王,满意地道:“我的殿下真好看。” 秦王一笑,猛地弯身将年修齐打横抱了起来,还在怀里掂了两下,吓得年修齐低呼一声,伸手揽住他,一脸责怪地看着他。 “本王就知道,小书生色胆包天,一直觊觎本王的美貌。”他走到床边将年修齐放了下去,捞过被子来将他单薄的身子裹住,“身体不舒服就别逞能了,再睡一会儿,等本王把事情办完了来叫你,好不好?” 年修齐也的确是不太舒服,再说外面寒意森森,被窝里的温暖更让人不舍,他也不再固执,把脸埋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秦王摸了摸他的脸颊,将锦被的边角抚平掖好,便起身走向门外。 洗漱完毕之后,士丁便进来向秦王禀道:“殿下,索家人昨夜连夜出逃,属下等人在县城外二十里处将其拦截下来,如今尽数羁押在步合驿内,只等殿下发落。” 秦王点了点头:“索家巨额家产,可有下落?” “索家在百凤县圈占民田,数载搜刮,的确积攒下不菲家业。除田产牲畜粮草这些无法带走的,其他纹银、金条、银票、珠宝首饰等,都在出逃的索家人身上搜出,总计三百二十万两。仓皇之间,恐怕还有他们没来及得带走的。” “很好。点齐人马,随本王前往步合驿。” 士丁领命备好一切,二十名武功高强的王府侍卫簇拥着秦王的马车向着步合驿行去。 索彤飞等人被关在驿站中,倒也没有受到苛待,只是所有人都被分开关押在不同的房间,院外有重兵把守,更不许任何人与索彤飞接触。这里曾被索海为了一已私欲改造一新,处处奢靡,索彤飞坐在这堪称豪华的驿站客房里,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这个驿站,几乎是所发生的这一切的导火索。步合驿啊,不合意,原来竟会成为他们索家覆灭的根由。当他不当一回事地点头同意索海拿官驿来满足私欲的时候,就埋下了他失败的根缘。这根缘是如此细微,在祸事隐而未发之时,谁也不会想到这祸根竟然如此不起眼。 索家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这颗大树根基稳固了,渐渐地枝繁叶茂起来,没想到,大厦一朝倾倒,竟是如此轻而易举之事。 他还记得昨夜果断放弃一切出逃之时,满以为这割臂断腕的果决能让索家子弟逃出升天,再寻机会东山再起。整个索家,也只有他能够下定这样破釜沉舟的决心。毕竟在昨夜之前,索家明明固若磐石,谁也不信会有危机临头,他拿出家主的威严才强迫了不情不愿的索家子弟连夜弃家而逃。 但在被□□侍卫四面围堵的那一刻,向来运筹帷幄于一心的索彤飞,却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蚍蜉撼树的无力和仓皇。 秦王突然从一个遥远的标志变成了一座真实的大山,于无形当中显露威严,压得他毫无还手之机。 他突然记起提醒了他祸事将临的程凌易,他不过弱冠之年的少年,却能见微知著,预料到大祸临头。程凌易,秦王,他们才是同一类人,每日活在生死拼杀的刀尖上的人。他不过在小小一个百凤县经营十几年,便妄想颠覆王权,现在想来,却只有可笑。 身后的门传来吱哑一声开启的声音,索彤飞却懒得回头。不管是谁来这里,他的命运都不在自己的手上了,还有什么好在意。 “你就是索家家主,索彤飞吧。”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凡的贵气和高傲,让索彤飞心里一震,回过头来。 来人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明明一身养尊处优的骄矜,却带着令人难以逼视的强权之势。 只看这一眼,索彤飞便能确定,这一定就是秦王,秦王元颢。只是奇怪,他这样的人来了百凤县,简直像凤凰落到鸡窝里,为什么会没有被人发觉?!还有院子外面这不知凡几的重兵和王府侍卫,百凤县就那么点大的地方,他们到底隐身在何处? 秦王带着这么多兵力在百凤县里藏身,他到底有何目的? 秦王看着一脸疑惑的索彤飞,微微一笑,走到桌边坐下,道:“本王听说,你从十几岁当上索家家主,这些年在你的经营之下索家才日渐势大,看起来你也是个人才。” “在殿下面前,谁敢当得这个称呼。”索彤飞苦笑一声,“殿下到底想怎么处置我,还请明示吧。索家其他人都是些不成材的,还望殿下看在索穆尔皇妃的份上,不要与他们为难,留他们一命,他们也搅不起什么浪来。这些年来索家虽然在百凤县作威作福,手上也有几桩命案,但多是些互有利益瓜葛之辈,对于无辜平民虽然苛刻,还真未有过痛下杀手的恶行。这次杜修之事亦纯属偶然――” “你们干过些什么坏事,为祸乡里,搜刮民膏,本王可以一概不管。”秦王淡然一笑,打断他道,“本王并非满口道义的仁慈之人。但有一件事,本王绝对无法姑息。” 索彤飞面色灰败下去。看样子秦王是不准备放过索家了,与敌国勾结,这是叛国的大罪。秦王既然提起这一茬,断没有轻易放过之理。 “殿下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能够将功抵过,求殿下为索家留下一线香火。” 秦王撇了他一眼,笑了笑道:“索少爷,没想到你竟是个能伸能屈的,本王也不得不佩服你。本王不需要你交待什么,云水国在我大萧四处点火,不过就是那么一招两招的手段,本王还不放在眼里。鬼方族大王子被刺杀一事,少不了你们的手脚吧。” “殿下既然知道……”索彤飞有些讶然地看向秦王。 秦王打断他继续道:“挑起鬼方内乱,挑拨萧国与鬼方战乱不断,这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本王不需要你交待什么,但是本王可以给你一个将功抵过的机会。你们毕竟是索穆尔皇妃的族人,本王怎么忍心苛待你们呢?索少爷是个聪明人,相信不会错失这个机会,更不会辜负本王的信任。” “那……殿下有何吩咐?”索彤飞疑道。 117、第 116 章 年修齐这一觉果然就睡到了下午,秦王不在县衙,他连午饭也懒得起来吃,一个人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昏天暗地,自然不知道外面的百凤县城里发生了多么大的震荡。 索家,那个在百凤县几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索家,在新任县太爷的手上连一个月都没有嚣张到头,这就已经被连根拔起了。 杜修和杜若兄妹二人挤在人头攒动的人群当中,一起望着那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的索家大院。周围的人都在吵吵闹闹地议论着,无论是幸灾乐祸的还是由衷庆幸的,所有人的情绪几乎都是全然一致的欢乐和喜悦。索家在百凤县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压得所有人都直不起身来,还敢怒不敢言,如今落得这般下场,自然是大快人心。 也正因如此,这两位一言不发眉头紧皱的杜家兄妹就有些格格不入了。 “哥,你确定是秦王来了百凤县?”杜若和杜修二人退到隐秘的角落,杜若低声问道。 “不会错的。索家在百凤县根基已深,就算县尊大人是个硬脾气的好官,也不至于让他们就这样闻风而逃。我亲耳听见年大人说了去请秦王殿下,不会错的……”杜修喃喃道。 杜若咬着嘴唇扯了扯衣角:“哥,年大人对我们兄妹二人有恩,我们――” “你不用多说,哥哥都知道。年大人不但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杜修摸了摸杜若的头发,“走吧,我们先回家吧。” 一直到下午时分,年修齐才睡得腰酸背疼地醒了过来。本来还只是有一点不适的腰部,睡了这大半天简直睡成了一根僵直的木头,动一动都好像能听到骨头在喀喀作响。 睡觉这回事,多睡少睡都让人难受,而且睡得太久了反而让人心情烦躁。从早晨睡到下午的年大人自然这恶脾气就涌了上来。 秦王还让他多睡,睡!他真是信了他的邪,这家伙到现在都没回来,指不定背着他在外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所以故意装作温柔的模样哄他在家里呆着不让他跟。 年修齐满肚子怨气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捂着腰走到桌子边上想倒杯水。 拎起茶壶看了看,里面空空如也,县尊大人引而未发的脾气瞬间就被点爆了。 他拎着茶壶猛地打开门,看也不看就抱怨道:“都是死人吗?!连杯水也不给老爷准备,想渴死我吗?!” 他话音一落,面前突然齐刷刷地出现了一排九张脸,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个个谄媚地笑着,一脸殷勤地向着年修齐围了过来。 “年大人,您醒了?!小的就知道您一醒就会渴,这是小的专门为大人准备的顶级名茶,大人请喝――” “大人您饿不饿,这是小的亲手做的点心,请大人笑纳――” “大人,这是小的亲手作的围脖,冬天冷了――” “等等等等――”年修齐被他们围得一阵晕头转向,摆着手向后退去,裹紧自己身上的外袍,一脸疑惑警觉地看着面前这些个人。他们就是他的县丞主薄典史和六房书吏,这些天也早都熟悉了,却从来没见过他们这么怪异的行动。 “你们干什么?吃错药了?”年修齐缩在房门后面警惕地道,“我警告你们,不要跟本官玩什么花样,本官绝不姑息养奸。” “不敢不敢不敢。”县丞忙上前连连摆手,点头哈腰地笑弯了眼睛,“我们这不是关心县尊大人么?!县尊大人爱民如子,嫉恶如仇,正是我辈楷模,更是人中龙凤。我们只要一想到大人的教诲,心灵就会受到涤荡。我们一看到大人,就如同看到了天上高悬的明月――”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年修齐一脸欲呕的神情制止了他,“我一天没吃饭了,要吐出来我就只能吐酸水了。你们就直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对了,我昨天在街上遭遇刺客,所以今天没有升堂,师爷没去找你们么?” “师爷没有啊。他不是一直跟在年大人身边的么。”县丞一脸茫然地道。 这个满嘴谎话的秦王,果然又骗他。年修齐在心底记了一笔,又道:“那你们到底在抽什么疯?\& “大人真的不知道?”县丞疑惑道。 “我知道什么!”年修齐莫名其妙地道,“我今天睡了一整天,我能知道什么?” “那可奇了。”主薄上前来啧啧两声,“那个索家昨夜连夜逃出百凤县了,连田地房产都不要了,简直是落荒而逃。百凤县的老百姓们都在庆祝呢,谁都知道是大人英明神武,一举就将这个不可一世的索家彻底击垮。百姓们都夸赞年大人年轻有为,不畏强权,简直是青天大老爷在世呢。” 主薄和县丞二人一唱一和地将年修齐从头夸到脚,年修齐心底却是一片茫然。 “此话当真?”年修齐打断他们问道。 “自然是真的,现在全城都在传言此事,没有人不知道大人的英明神武呢。”县丞喜洋洋地道,“索家大院已是人去楼空,虽然值钱的他们肯定都带走了,但是剩下的光是宅子就能值不少钱呢。大人初一上任,就解决了咱们百凤县衙的燃眉之急。没有钱,那简直是寸步难行啊。” 年修齐哪里还有心思听他说话。索家一夜覆灭,一定是秦王出手对付索家了?但这未免也太快了些。这些人不明真相,反倒将他当成贵人,因此谄媚成这样。 虽然他的确是“贵人的人”啦,咳咳―― 年修齐将手下人准备的东西都收了下来,一股脑地抱回房间里,又准备将门踢上。 一只手却按住了门板,县丞硬是将脸挤了进来,嘿嘿地谄笑了两声:“大人,还有一事,那个杜修在找您呢,已经等了您大半天了。” “杜修?”年修齐忙道,“快将他请到书房,本官马上就过去。”这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为了他的吩咐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还撞破了索家的阴谋,他能安然脱险,这杜修功不可没,年修齐可不愿怠慢了人家。 “是是是,县尊大人,这县衙里也没个称心的丫鬟,要不要小的服侍您更衣?!” 年修齐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县丞那张留着山羊胡笑成一朵花的尊容,一连声地将他轰了出去:“快走快走,都给本官回去干活,少在这里溜须拍马!” 还想替本官更衣,想得美,本官的身子岂是你们碰得的! 年修齐迅速地换了衣裳,洗漱完毕,又吃了些点心填饱肚子,便赶忙往书房赶去。 一见面,杜修便赶来上行礼:“县尊大人……” “杜兄不必多礼,我都还没有谢过杜兄的救命之恩呢。”年修齐忙上前搀扶。两人客套了一番,才双双落坐,年修齐望着杜修,心里却有些疑惑他的来意。 杜修拘谨了片刻,才开口道:“大人可知道索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复存在?”年修齐吓了一跳,“不是只是逃走了么?怎么就不复存在了?” 杜修忙解释道:“不,我的意思是索家在百凤县已经消失了。这……恐怕是秦王殿下出手相助吧?” 他在打听秦王?年修齐心底的一根弦突然扯紧起来,但是看到杜修平常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小题大作了。 “这……反正不是本官的功劳。”年修齐笑了笑道。 如果前面还只是让他有些警觉,杜修下一个问题却让年修齐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那天在客栈里遭遇刺客,年大人情急之下和您的护卫说去找秦王,看来秦王真的在百凤县了?晚生实在是好奇,不知道秦王殿下到底在哪里?难道晚生也曾经得见真容?” 年修齐呵呵地敷衍地笑了笑,却不知要如何回答他才好。 杜修是个十分老实憨厚的人,对他又有救命之恩,年修齐不想骗他,可是秦王明明着意隐瞒身份,年修齐更不愿透露他的秘密。这个杜修,看上去斯斯文文,好奇心倒是挺重的。 “那时候是我骗他们的。”年修齐决定对不起杜修了,“秦王殿下的确来过百凤县,不过现在并不在县衙、”这可是实话。“我就吓吓他们,没想到他们居然信了。我从京城带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过来,他们把我救了出来,可能是把索家人吓着了,竟然连夜出逃。” 杜修面色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年修齐刚刚撒了谎,竟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好在杜修马上又笑了笑,揭过了这一茬,又闲谈了片刻,杜修便起身告辞了。 年修齐这才松了口气,将杜修送到大门外,正在客套告辞的时候,却见秦王带着几个侍卫从不远处晃了过来。 好在秦王穿着普通,几个侍卫也是家丁打扮,年修齐看了看杜修,杜修也正看向秦王,眉头微皱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本官的师爷,杜兄是见过的。”年修齐指着秦王道。 秦王远远地看到他的动作,抬起手来向他招了招,露出十分英俊的笑容。 杜修恩了一声,似乎无意与秦王客套,与秦王擦肩而过时点了点头致意,便大步地离开了县衙。 118、第 117 章 秦王走到年修齐身边,笑着揽住他往院内走去:“不是说让你等本王回来么?” “等你回来我就睡死在床上了。”年修齐抱怨道,斜挑了他一眼,“殿下,您今天做什么去了?听说索家人昨夜逃走了,我们怎么办?” 秦王点了点头:“没错。索家上下一两百口人,一夜之间走得一个不剩。索家的现任家主倒是果决干脆,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家族说放弃就放弃了。” 年修齐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就因为殿下昨天去救我,就把他们吓成这样?我看索家不像这么没胆子的啊,会不会有诈。” 秦王搂着年修齐走到了房间,挥手上下人退下,无奈笑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我又干什么了?”年修齐莫名其妙。 “你救了那个程凌易,就是程秀棋的弟弟。他们多想一想也就知道,索家和云水国勾结的事败露了。这是叛国之罪,他们岂能不怕,岂能不跑。” “这――还有这一茬?!”年修齐恍然大悟,“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没想到竟然给了他们提示。殿下,这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秦王坐下来,叹了一口气道,“跑了就跑了吧,本王要隐瞒身份,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抓他。再说……依索家和本王的关系,就算真的抓回来,难道还真把他们灭族么?” “殿下――”年修齐皱起眉头握住秦王的手,心里为他难受,却不知如何安慰。 秦王拍了拍他的手:“没事。索家既然逃了,这件事就算了了。以后百凤县也就安宁了,你这个县太爷也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那倒是。”年修齐攥着秦王的手揉捏着,“你不知道,刚才县丞主薄他们对我多殷勤,之前根本就是阳奉阴违,现在,哼哼――” “哼什么?对你殷勤还不好?”秦王好笑道。 “他们哪是对我殷勤,分明是对你的权势殷勤。”年修齐叹道,“怪不得这么多好好的读书人当了官之后就越变越坏,不坏爬不上去呀,爬不上去连手底下的小吏都会欺负你。官场这个样子,真是让人心灰意懒。” “好端端地你还不满起来了。”秦王挑眉道,“本王就不该这么惯着你,把你扔出去独当一面看看,会不会真的变坏?” “才不会,我也不敢呀。”年修齐笑嘻嘻地扑到秦王怀里,“我要是随随便便就动摇本性的人,殿下还会喜欢我么?” 满怀的软玉温香,秦王面上的笑意却是一滞,片刻之后眼神却越发地温柔起来。他抬手轻抚上年修齐柔顺的长发:“当然会。不管修齐变成什么样子,本王都喜欢。如果要割舍,就像生剜本王的心一般。”他顿了顿,继续低声道:“那修齐呢?如果本王做了让修齐不开心的事,修齐还会不会陪在本王身边?” “你怎么了?”年修齐敏锐地听出点不对来,抬头看向他,“你想干嘛?难道你割舍不下你的小妾?还是你又想娶妻了?” “你就只能想到这些么?”秦王哭笑不得地道,“本王有你一个就够折腾了。要那么多干什么,本王还想多活几年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年修齐继续把头埋进秦王胸前。 秦王抑头望着屋顶,幽然叹道:“如果修齐有一天得知本王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我本来也没把殿下想得有多好。”年修齐不甚在意地打断他,“殿下无需自我感觉良好。” “你!”秦王气结,刚才那一点忧伤和旖旎气氛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索彤飞带领族人逃走之后,百凤县果然安宁了许多。年修齐便时常地微服出巡一番,感受一下治下百姓的安居乐业,让他这个父母官也脸上有光,与有荣焉。 因为之前县中富户为了赎出自家子弟上交了不少金银财物,再加上索家逃走之后由县衙接管的索家田产,百凤县衙的帐房和仓库前所未有地充盈起来,要推行什么政令便方便了许多。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分钱也能难死一县长官。如今手上有钱,年修齐便趁机铺路修桥,挖渠引水,将各种事务有条不紊地推行下去。百姓得了实在的惠利,更加对这位年纪轻轻的知县感恩戴德。年修齐这些天以来做梦都能笑醒,醒了之后就把枕边的秦王也吵起来,陪他聊一聊未来的前景。 “呵欠……”秦王走在大街上,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惹得年修齐修侧目而视。 “殿下,你怎么了?我看你这些天一直这么没精神,要不要本官买点什么虎鞭鹿茸之类的给您补补?”年修齐一脸关切地道。 秦王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年修齐停在路边一个小摊子上,拿起来一枚红绳编成的花结,饶有兴味地翻看着。那枚花结编得十分巧妙,大结套着小结,可以嵌在一起,也可以拆开来,各成图案,竟是一龙一凤。 “客官,您看上这只龙凤结了?真是好眼光啊,这可是小人的娘子最得意的作品,世间仅此一件,再无第二件了。”摊主殷勤地推荐道,“客官买下它送给自家娘子,尊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年修齐笑着看了秦王一眼,秦王却只是很矜持地面无表情。 “我没有娘子呀。”年修齐笑着对摊主道。 “看公子一表人才,卓尔不凡,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定有如花美眷。”摊主怎会轻易放走这么一宗生意,继续舌灿莲花。 秦王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虏欢希骸靶辛耍嗌偾俊 “二两银子。”摊主比出两根手指,笑得眉眼都弯成了一条线。 “二两?!你抢钱去吧!”秦王双眼一瞪,漏出来一丝丝平日里的威严,吓得小摊贩差点没摔倒过去。 年修齐拉住他:“行了,你堂堂一个――恩――还跟小摊主讲价,丢不丢人呀。这个龙凤结本公子买了!人家娘子亲手编出来一定挺费力的,二两银子也不算过分。”说完掏出钱来放到小摊主的手里,拿着龙凤结拉着秦王就走。 “本王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秦王哼了两声道,“这玩意儿顶多值一两,甚至一两银子都嫌贵。” “哥,别计较些有的没的了行不。”年修齐把两个结拆开来,左手拎着龙右手拎着凤,比了半天却将凤递给秦王,笑着道:“龙是殿下,凤是我。殿下每天把我贴身佩戴,我也把殿下放在心口。如果以后要分开了,殿下也像有我陪在身边一样,我也有殿下陪着。”说完喜滋滋地将那红色的结放到怀里。 秦王却是听得心里一紧,一伸手抓住年修齐的手。 年修齐紧张地往四周看了看:“殿下,这是在大街上呢……” “修齐为什么会想到分开呢?”秦王勉强地笑了笑,“本王可是连王府都不要了,陪着修齐来到这小小的边疆之地。如今本王都没有离开修齐,以后更加不会了。这分开可是说得莫名其妙。”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殿下不用这么紧张啊。”年修齐咕哝道,眼角突然撇见一抹有些眼熟的身影朝他这边走来,他忙抽出自己的手,看向来人。 来人却是这些日子已许久不见的杜修。杜修穿过人群快步走上前来,向着年修齐一揖,高兴地道:“晚生拜见县尊大人。” “千万不要多礼。”年修齐慌忙把人扶起来,看他手上拎着些新鲜的蔬菜和鱼肉,笑着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杜公子这一手又是鱼又是肉的。” “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就是晚生的生日。”杜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立之年本不该庆贺,但是妹子非说今年好事连连,是该借着这时机高兴一下。晚生朋友不多,本来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请县尊大人,没想到就在街上偶遇了,这是晚生和大人的缘分,大人愿不愿意赏面来喝杯薄酒?!” “那是一定的啊。”年修齐一口应承下来,“我最爱凑热闹了,何况是杜兄的生日,我是一定要去的!” “那县尊大人就跟晚生一道回家吧,杜若已经在家里做饭了。”杜修说着看向秦王,笑了笑道:“师爷也在,如不嫌弃杜某,也请一起来吧。” “县尊大人都不嫌弃,在下自然也不嫌弃。”秦王微微一笑,站在年修齐身后,笑吟吟地看着杜修。 杜修也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在前面,带着年修齐和秦王二人往杜家走去。 刚走到杜家大门外,就见杜若拎着菜刀从厨房里一路奔了出来,虎虎生风地直冲着他三人冲过来。 年修齐吓了一跳,却见杜若上前一把抢过杜修手里的菜和肉,埋怨道:“哥你也太慢了,我这都等半天了。”说完才看向年修齐和秦王,笑着道,“年大人也来了,你们快去堂屋里坐一坐,我马上就把菜弄好了!” 119、第 118 章 杜修将年修齐和秦王请到堂屋里,让两人坐下。年修齐转头打量了一番,笑道:“这里比上次来的时候好多了啊,感觉更……温馨了。上一次来的时候虽然桌椅整齐,但是处处规整,未免显得冷清了一些。”他说着走到窗边,摸了摸那里的花瓶中插着的几株枝桠。 杜修笑了笑,一边倒水一边道:“是早应该整理一下了。内人以前最喜这些小情小调的东西,后来只剩下晚生和妹妹两人,谁也没有心情打理,就任它冷清了。” 年修齐想到杜修以前的遭遇,心下愧疚不安起来,忙道:“抱歉杜兄,我不知道会惹起你的伤心事……” “没事,都过去了。”杜修淡然一笑,走过去将花瓶里的枝桠摆弄了两下,“一切都过去了。以后那些伤心痛苦,都再也不会有了。” 年修齐叹了一口气道:“你看开了也是好事,不能让以前的痛苦毁了你的生活。杜兄还年轻,努力几年赞下家底,一定可以再娶到一个贤惠的妻子,生一群可爱的孩子。” 杜修笑了笑,不置可否,陪着年修齐和秦王二人在桌边落坐,一边闲聊一边等着杜若开饭。 杜若是个手脚麻利的,不过半个时辰就做好了一大桌子菜,杜修帮着她一起把菜都端上了桌,还取来一坛酒,高兴地道:“今天杜某实在是太高兴了,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年修齐也重重地点了点头,拿着酒碗让杜修给他倒酒。秦王皱眉看着那略显廉价的酒水,年修齐一转脸就看见了他那副模样,岂会看不懂他的神情。 秦王养尊处优的,跟杜修也不熟,也着实没有必要为了杜修的心情委屈自己的口腹。年修齐凑过去低声道:“殿下不想喝可以不用喝,偷偷倒掉一点假装喝过了就是了。” 秦王撇了他一眼,笑着回道:“修齐真会心疼我。” 年修齐嘿嘿一笑,坐直了身体端起酒碗来,向着杜修道:“今日既是杜兄的生日,那本官先敬杜兄一碗,先干为敬!”说完端起碗就往嘴里送去,还没沾到唇边,杜若突然叫了一声。 “年大人!” 年修齐疑惑地看向她,杜若有些拘谨地笑了笑,道:“这酒太烈,还是先吃点菜垫垫吧,免得伤了肠胃。敬酒什么的,我们不拘这虚礼。” 杜修看了妹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年修齐懵懂地放下碗,拿起筷子朝自己面前的菜里伸过去:“既然杜姑娘这样说――” “年大人尝尝这个。”杜若飞快地拿起筷子给年修齐夹了别的菜,“这是我最拿手的菜了,大人快尝一尝。” “呃……好吧。”年修齐端着碗,低头把菜往嘴里送去。 杜若柳眉微蹙地看着年修齐,神色间竟似有隐隐的哀伤。 秦王打量着这有些异样的兄妹二人,不动声色地按住年修齐的手:“大人,主人都还未动筷,大人岂好先吃起来。” “啊……”年修齐这敬酒也不是,吃菜还不让他吃眼前的菜,现在干脆不让吃,一时间实在是十分茫然,不知道这本该高高兴兴的一顿饭怎么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是啊,大家都吃吧,不要拘礼。”杜若笑了笑,用尚未沾过唇的筷子也给秦王夹了几道菜,“不知道合不合师爷的口味,小女子献丑了。”说完自己也夹过来吃了起来。 年修齐看向秦王,用眼神向他表示疑问。 不待秦王再说什么,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喝声:“不要吃!酒菜里有毒!”话音未落时,几道暗器从不知名处飞来,一举打翻了年修齐面前的酒菜,秦王眼明手快地将年修齐拉了起来,退到几步开外。 杜若吓得尖叫一声,杜修忙抱着她向后一倒,狼狈地跌在地上,却也躲过了那几枚来势不算凶猛的暗器。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门外冲了进来,但见他一身劲装,脸上却蒙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扯下来的布料,只露出一双俊秀的眉眼,看上去有些滑稽。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菜里有毒?!”年修齐躲在秦王身后疑道。 来人冷哼一声,抽出几根银针甩了过去,插在酒碗和饭菜里。只见有几根银针迅速地变黑了,还有几根倒仍是原样,却是插在杜若硬夹给年修齐和秦王的几道菜里。 那人道:“年大人,看到了没有?这些酒菜里都下了毒。这位小姐倒还有几分良心,但是这个杜修,就真真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年修齐又是惊讶又是不解地看向杜修:“杜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居然下这样的毒手?!” 从那身分不明的人闯进来戳破他的阴谋之后,杜修就一直低着头安静地坐在地上,听到年修齐的质问,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他和秦王。 “年大人,你没有对不起我。”杜修缓缓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年大人对我杜修的大恩大德,我杜修这一辈子是无法报答了。不但无法报答,还要连累年大人陪着我一起下地狱。是我杜修对不起你。”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年修齐怒道。 “为什么?”杜修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而后突然掩面笑了两声,只是那笑声凄厉又悲凉,竟让年修齐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笑是哭了。 “为什么啊?我也想问为什么?!”杜修停止了笑声,平静地开口道,“为什么我好好的家,我贤慧善良的妻子,被一个不相干的人说毁就毁了?!就因为他姓索,他不用杀人偿命,他连牢都不用坐!为什么姓索的可以这么无法无天?!”他猛地抬头看向秦王,“如果不是因为背后有秦王这个靠山,他们怎么敢在百凤县这么一手遮天?!如果不是有秦王的包庇,历任县官岂能都拿他们毫无办法?!” 他双眼直直地盯着秦王,眼睛当中翻滚着涛天的仇恨,那样的眼神让年修齐望之心惊。 杜修认出秦王来了?他明明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那一天他来县衙打听秦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么恨秦王,恨不得要亲手杀了他? “可是……索家做的这一切秦王殿下并不知情,他若知道了也绝对不会放任他们欺压百姓的。”年修齐急道。 杜修似乎没有听到,自顾自地继续道:“后来,年大人来了,还动了索家这个动不得的铁板,甚至为此身陷险境。年大人的恩情,杜修永远铭记在心,下一辈子就是做牛做马,杜修也一定要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可是,年大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元颢扯上关系。”杜修双眼紧盯着秦王,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牙齿:“我知道,秦王殿下身份尊贵,日理万机,发生在这小小边城里的事,他一定从未关注过。可是索家东窗事发之后,他做了什么?!他放任索家人逃走,放任我的仇人远走高飞!我杜家的血海深仇还未得报,我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站在门边的那个蒙面人不耐烦地道:“说到底,你没本事杀得了索家的仇人,就来害对你毫无戒心的年大人?明明就是{子捡软的捏,装什么大义凛然。” “我现在是动不了索家人!”杜修低吼道,“但只要他们还在一天,我就可以慢慢向他们靠近,就是跪着爬着我也会靠近他们的身边。早晚有一天,我一定可以亲手杀了那个杀人凶手!我几乎就要成功了!可是,就因为索家和秦王的那一点关系,因为他们手握所谓的金书铁券,他们犯了什么罪都可以不被追究,只要带着他们的金银财宝一走了之,到另一个地方继续作威作福。凭什么?!他们凭什么?!秦王又凭什么?!凭什么放走这些杀人凶手?!我杜修的仇人不只是索家人,秦王才是最大的幕后真凶!”杜修猛地站了起来,双目血红地从地上捡起酒坛的碎片指着秦王。 年修齐忙拉着秦王向后退去。 “杜修,你听我说,这些事都还有回旋的余地。你要报仇也不应该这样,我是县官,你只要跟我说了,我一定会将凶手严办,还你一个公道!”年修齐急道,“也只有这样才能告慰杜夫人的在天之灵。” 杜修却已经状若疯狂,完全听不进去年修齐的劝解,挥舞着手中的碎片就向秦王扑了过来。 一道迅疾的黑影从后面袭来,击中杜修的后背,他扑通一声倒了下去,连哼都没哼一声。 “哥哥!”一直缩在墙角低泣的杜若大叫了一声,扑向杜修。 蒙面人拍了拍手,走到杜若身边:“你放心吧,我没有杀他。不过,你们兄妹也实在可恶,不如把你们全都杀了,一了百了。” “不行!”年修齐上前阻止道,“不许滥杀无辜!” “无辜?”蒙面人瞪大眼睛叫了一声,“他们无辜?他们想杀你哎,就算秦王罪有应得,你不更是无辜的吗?你还对他们有恩呢,他们要动手的时候也没管你是不是无辜啊。” 年修齐皱眉抿了抿唇:“反正你不能杀人。以前我不知道杜修的阴谋,才会中了他的计。现在我知道了,以后也不会再相信他了,他对我没有威胁的。你不要伤害他们。” 杜若听了年修齐的话,单薄的肩膀抖然颤了一下,将自己缩成了更小的一团,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相信,是啊,年修齐曾经帮过他们,也相信他们,如今是他兄妹二人亲手将给予他们相信的人推了出去,用这样血淋淋的丑恶事实。 年修齐站在杜若和杜修的身边,踌躇了片刻,终于是什么都没有说。秦王过来拉起他的手,年修齐看向秦王,微微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秦王拉着年修齐朝外走去,那蒙面的年轻人也跟着走了出去。三人走到杜家院外,蒙面人一拱手道:“既然年大人没事了,那在下告辞了。” “云水国的小王爷,既然来都来了,何必这么急着离开?!”秦王突然开口道,让那蒙面人生生地顿住了脚步。 “你能认出我?!”他瞪大眼睛道。 秦王冷笑一声,抬手一抓,他脸上蒙着的那破布便被秦王的掌风扯了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俊秀脸蛋出来。 这下子连年修齐也认得他了。这不是那个和索家勾结的云水国皇子程凌易么?他怎么会出手来救他和秦王的?! 120、第 119 章 “你是秀棋的弟弟。”年修齐指着他叫道。 “你果然是认识那个丢人现眼的家伙。”程凌易冷哼一声。 年修齐怒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哥哥?!” 程凌易没有理他这一茬,抬眼撇了他一眼:“你这个小县官到底是怎么认识我的?难道那个家伙还曾经向你说起过我?他还有我的画像?” 年修齐冷眼看他。秀棋还拿你画像?美得你。程秀棋从来不提他云水国的亲人,根本好像没有这些人一样。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他也有这样一群狠心的亲人,他也会当他们不存在的。 程凌易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有些自满地捋了捋额前的发缕:“还算他有心,记得我这个弟弟。” “你别美了,秀棋根本不记得你是哪根葱。我是在萧国的通缉令上看到你的。”年修齐面无表情地道,“殿下,对哦?!” 秦王两手负在身后,矜持地点了点头。 程凌易看了看秦王,又看向年修齐,负气地哼了一声,一扭头将简单束起的马尾甩开一条弧形,差点扫到年修齐的脸上。 “既然如此,你救我干什么?!”程凌易道,“不管怎样,你救我一命的恩情我已经还了,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他说着便要离开。秦王却上前一步,一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程凌易一惊之下,想要矮身从秦王手中脱身,秦王却紧追两步抓住他不放,并起双指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这才退开来。 程凌易一得自由,马上并起掌刀想要攻回来,一提气却发现自己的内力全然空空荡荡,一丝也使不出来。 “你!”他怒瞪着秦王,“你干什么?!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居然这样对我!” “小王爷怕是江湖中呆得久了,忘记朝堂上的规矩了。”秦王笑了笑,“朝堂之上来讲江湖意气,岂不是可笑至极?” “你恩将仇报!”程凌易怒气冲冲地瞪着秦王,“早知道我就不管了,让那个疯秀才拉你一起去陪葬!” 秦王不搭理他的大呼小叫,转头对年修齐道:“修齐,你想怎么处置他?” “这……”年修齐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程凌易,那性子火爆的小王爷也是一脸恼怒地瞪着他。 “殿下为什么要把他制住呢?”年修齐拉着秦王走到一边,“让他走了不就好了?他毕竟是秀棋的弟弟,看起来还有几分天真的侠气,本质不坏,今天还出手相救。这样把他留下来,岂不是又麻烦又没有用。” “他是奉了云水国君的命令来萧国专门捣乱的。”秦王也低声道,“本王知道修齐不忍杀他,那把他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也好,省得他又到处作乱。这里可是萧国和鬼方的边界,吕东洪和伏陵也正有合作,万不能让这个小子搅和了去。” 年修齐听着也有道理,回头看了一眼程凌易,他正偷偷摸摸地往远处走。秦王连头也没回,随手一挥,一股掌风送出,将那小王爷又抓回手中,拎着衣领推到年修齐的面前。 程凌易和年修齐大眼瞪小眼,就听秦王道:“程凌易,你听着,要么你好好呆在县衙里接受监视,要么你就去牢里呆着。两条路给你,你自己选吧。” “卑鄙!”程凌易一边挣扎一边怒道,“早知道不救你了,坏蛋!”不提防马尾辫却被秦王往下一揪,逼得他仰起来头。 “如果不是看在程秀棋的面子上,你连选择的机会都不会有。如何?小王爷,考虑好了没有?” 年修齐看着程凌易这个样子也挺难受,有些不忍心地上前把他抢救下来。 “殿下,他还是小孩子,不要欺负他了。”年修齐转向程凌易道,“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程凌易眼睛一瞪,正想继续固执,却听年修齐又道:“如果你还想见秀棋一面的话,就乖乖听我的话。” 程凌易马上把嘴巴闭上了,只是有些不服气地看着他。 年修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不就好了吗?!我告诉你,秀棋完全不想提到你和你那个当皇帝的好哥哥。如果你真的想见他的话,就必须乖乖听话,知道吗?” 程凌易咬着嘴唇皱眉半晌,才粗声粗气地道:“那让他把我的穴道解开。” “不行。”这一次却是秦王和年修齐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绝了。 程凌易气结。 “天色不早了,这一顿午饭吃得也实在是有些惊心动魄。”秦王道,“修齐,不要在外面闲逛了,早些回县衙吧。” 年修齐自然点头同意,刚要迈开步子,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细弱的轻唤。 “年大人。” 年修齐忙回过头去,却见杜若扶在院门边上,一脸哀凄地看着他。 年修齐有些踌躇,却见杜若的神情更加悲伤起来,他终是狠不下心来,抬脚向她走了过去。 杜若的脸色有些苍白,面上泪痕未干,看上去竟无比憔悴。明明午饭前见到她的时候她还那么精神十足,现在却一副生气都要被抽干了的样子。 不过年修齐想到午饭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却满心都是要毒害他和秦王的想法,心里便难免有些难过和芥蒂。 因为他们身负血海深仇,所以这些天来与他的情谊,就都可以踩在脚下,不值一提么?人心如此难测,他再是生性豁达,也总感到心寒齿冷。 年修齐走到杜若身前站定,抿了抿唇,开口道:“杜姑娘。” “年大人,杜若知道,是我们兄妹对不起你,辜负了年大人的信任。”杜若虚弱地开口,“杜若不敢求年大人原谅。杜若只是想,向县尊大人告发索家那个……害了我嫂子的恶霸,希望大人能够将他捉拿归案,绳之以法……这是,小女子的诉状。”她说着,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双手承上一张白纸黑字匆匆写就的诉状,“这是小女子亲笔所写,没有讼师,还望大人体谅小女子的难处,不要计较这一点。” 年修齐没想到她会如此行事,一怔之后忙上前接了诉状:“我知道了,杜姑娘,你快起来。我一定将此案禀公办理,等我将那杀人凶手捉拿归案,到时你和你的哥哥一起到大堂上与他当堂对质,让恶人无所遁形,岂不快哉?” 杜若顺着年修齐的力道站起身来,咬住嘴唇,面上又滑下两行泪来。 “是啊,这样的结局听上去真的很好,我们早该这么做的……”杜若泣道,“可是现在……年大人,我们兄妹恐怕没有办法帮助大人将恶人绳之以法了,只能靠大人自己一个人了……” “什么……”年修齐有些疑惑,话音还未落,杜若却已经软着身子倒在他的怀里。 年修齐忙将诉状扔到一边,两手接住杜若。 “杜姑娘?你怎么了?醒醒啊――殿下!” 秦王和程凌易都已经走上前来,杜若却紧抓着年修齐的衣襟不放。 “年……大人……”杜若将脸贴在年修齐的颈间,仰头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 “或者,您可以容许我称呼一声……修齐大哥。”杜若轻声道,“年大人,我知道……我和哥哥的作为一定伤了你的心。杜若想说,您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哥哥他是入了魔障,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也已经后悔了,他先我一步去见嫂嫂了。至于我……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我……就算自己去死……也绝对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我……”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快速地动着,却终究没有把那些话说下去,只有一双温婉的眼睛,渐渐地失去了光彩。 “杜姑娘?殿下――怎么办?”年修齐回头望着秦王急道。 秦王看着那倒在年修齐怀里的女子,不知是昏是死,手却仍旧紧紧抓着年修齐的衣襟不放,嘴角边甚至露出一丝得偿所愿的笑容。 秦王眼神黯了黯,却被程凌易一把挤开他,走到年修齐身边去看杜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争风吃醋?!”程凌易向着秦王一哂,“她是中毒了,恐怕她是自己一心寻死,吃了那些有毒的酒菜。” “那还有救么?”年修齐急道。 程凌易试了试杜若的气息,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抬头道:“先带她去看看大夫吧。能不能救回,就看她的造化了。”他又回头看了秦王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就怕有些恶人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救人呢。” 秦王没搭理他,上前从年修齐怀里接过杜若,却反手推到在一旁看戏的程凌易怀里。 “小王爷宅心仁厚,那就麻烦你带这位姑娘去看大夫吧。”秦王道,拉起年修齐的手:“我们先回县衙。” “可是……”年修齐担心地看着程凌易怀里的杜若。 “我们回去把王御医找来,带他去医馆。如此可以最大限度地拯救杜姑娘的性命。”秦王耐心地道。 年修齐一听,觉得秦王说得极是,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程凌易怀里抱着杜若,正转着眼睛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却听秦王道:“对了,忘了告诉小王爷,刚才本王点你的穴道的时候,顺便给你下了些无伤大雅的小毒。虽说平日里不碍什么事,但若每月月圆之夜拿不到解药,恐怕小王爷的死相就不会像杜姑娘这么美丽了。” “你!你别想骗我!”程凌易一听,又惊又怒,咬牙斥道。 “是不是骗你,小王爷有胆子一试便知。但这试的机会也只有一次。”秦王笑了笑道,“这不是你们对付程秀棋的办法么?本王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王爷何须如此惊奇。” 他说完,便拉着年修齐施施然地离开了。 程凌易在原地愣了片刻,最后只能一跺脚,抱着杜若乖乖往医馆去了。 年修齐好奇道:“殿下说的是真的?还是吓他的?” “这有什么重要?”秦王侧头看向年修齐,笑道,“只要能让他乖乖听话就是了。” 年修齐想了想,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只是他的心里却隐隐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似乎在这百凤县当官的日子,他竟越过越复杂了。如今他只觉得眼前像蒙蔽了一层薄薄的烟雾,很多事都有些看不分明了。 但无论如何,只要秦王安全无恙地呆在他的身边,他就无须担心什么。年修齐暗暗地握紧了秦王的手。 121、第 120 章 二人回到县衙,秦王将王御医找来,将他派去医馆。年修齐想要跟去,自然被秦王制止了。 直到月上柳稍头的时分,程凌易才一个人蔫头搭脑地来到了县衙。 此时秦王正端着一杯茶水坐在三堂的院子里,抬了抬肩膀说旧伤复发,有点骨头疼,年修齐慌忙站到他身后又是捶又是捏的。看着秦王头发乌黑浓密的后脑勺,年修齐一边殷勤服侍一边暗自发愁。秦王殿下的确武功高强,那方面……的能力也――十分地那什么啦――县尊大人的脸色红了红,但是自从上次受了伤之后他就开始毛病不断,不是头疼就是脚疼的,年纪轻轻居然落下这么些毛病,以后老了可怎么办? 秦王裹着大氅喝着热茶享受着佳人贴心照顾,惬意地眯起了一双总是深遂不见底的眼睛。直到眼角余光撇见程凌易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的时候,他才又睁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程凌易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到了晚上踌躇犹豫再三,还是不敢相信那个阴险的秦王的节操,更加不敢逃走,只能乖乖地回到县衙来。 年修齐也看到了他,笑着招呼道:“你真的来啦?快点休息一下吧。” 他这话听在程凌易的耳中却像是讽刺,马上反唇相讥道:“你嚣张什么?!”他轻蔑地打量着正给秦王捏肩捶背的年修齐,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禁脔,还引以为荣。真是丢尽读书人的脸。” 年修齐懒得解释,也懒得跟他计较,随口道:“要你管。”继续卖力地侍候秦王殿下。 “殿下,怎么样?好点没有?舒服点没有?”年修齐关切地问道。 程凌易看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不知为何,也许是年修齐救了他一命的缘故,他虽然是刚刚认识年修齐,对他的感觉总有一丝微妙的不同,似乎――以前就见过似的。所以看到他这样不自重不自爱的样子,程凌易格外地生气和痛心,就好像看到他那个自甘堕落的大哥一样。 生活再怎么艰难,又怎么能出卖自己的身体呢?他最难的时候连草根都吃过,就不信大哥在京城会难到吃不饱饭,会活不下去,顶多是不能再过奢侈的贵族生活而已。为了这样浅薄的理由就出卖自己,程凌易真想抓住他的衣领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今他的大哥不知道和吕东洪是个什么状况,这个让他感觉亲切的小县官居然又成了秦王的玩物。一个两个的全都不思进取,只想攀权附贵,简直岂有此理! 程凌易恨恨地看着秦王,秦王岂能感受不到他的怨忿,施施然道:“小王爷还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早些去休息,明天还有很多活等着你呢。我们这里比不得京城,庙小僧少,养不得闲人。小王爷可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程凌易听着听着,看着秦王的眼神便有些不对了。 “从一开始你就刻意针对我,元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王挑了挑眉头,没有开口。 程凌易皱眉道:“难道――你玩弄过我的哥哥还不算,还想逼我就范?!”他一说出口,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看着秦王那张神情怪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脸,恨恨地呸了一声:“我告诉你,你休想得到小爷纯洁无垢的身体!下辈子也别想!”说完一甩马尾,踏踏踏地离开了。 年修齐愕然地望着他的背影,片刻后眯起眼睛转到秦王的面前,盯着他道:“恩?!殿下,他说的是真的么?” 秦王笑着将年修齐从身后拽了过来,搂在怀里,把还热着的茶水放到他的嘴边。 “修齐是不是觉得这个小王爷脾气火暴,性子直爽,还有些天真可爱?” “难道不是么?”年修齐仰头看着他道。 “修齐难道忘了,他在莫林县的时候假扮成一名缙绅与李家人交易武器,现在又和索彤飞勾搭成奸,你以为这样的人,能有多天真?” “话是这么说……”年修齐喃喃地道,“不过他的表现,真的还是个小孩子。” 秦王悠悠一叹,低声道:“皇家的人,都是天生的戏子。” “殿下,您说什么?”年修齐抬头不解地问道。 秦王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夜里风凉,我们回屋去吧。”说着站起身来,展开身披的大氅将年修齐也裹到里面,一起往房里走去。 “对了殿下,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如果还有哪里疼的话,明天还是找个专门的老大夫,帮你推拿推拿,调理调理。”年修齐关切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恩。”秦王淡淡地应了一声。 “不然以后我就倒霉了。”年修齐接着道。 “让你给本王捏捏肩你就倒霉了?你这大逆不道的懒知县,还想不想升官了。” 年修齐笑了几声,远远的声音越发被风吹散了:“殿下,微臣可不是这个意思……微臣是担心殿下老这么头疼脚疼的,再过几年中看不中用了怎么办?” “……” 一杯仍在袅袅升烟的热茶被放在刚才两人坐着的走廊上,在夜风中散发着微弱的余热。 这般平淡无奇的日子不知不觉地便迅速地滑了过去。百凤县地方小,自索家撤离之后,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案件,来公堂叫板的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年修齐倒也乐在其中。惟一一件大案子就是杜若的那纸诉状,年修齐不和道去哪里抓那凶手,只好再次央求秦王帮忙。杜若也已经被救醒,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只有年修齐去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当中才会恢复几分神采。只是年修齐从来都看不明白。 不知不觉,已是到了深冬时节,快要过年了。 早几天开始,天上便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一大清早,衙门里的杂役们就开始忙活起来,扫雪清路,连着衙门外的道路也整得干干净净的。 年修齐在大堂里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又突发奇想地要去外面吃,于是王府的大厨精心烹制的饭菜都进了程小王爷的肚皮,年修齐拉着秦王冒着小雪一路朝百凤县中最大的那家酒楼走去。 不宽的街道上有一辆马车从对面迎头驶来,年修齐和秦王二人走到道边避让,百无聊赖之下便打量着那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马车。 错身而过的时候,一只手突然将那帘子掀起,露出里面客人的真容。惊鸿一撇之下,年修齐只觉得里面那张脸感觉上分外熟悉。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发现马车里面坐着的是个女子,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那女子也转头看了他一眼。 女子的脸上蒙着一层轻纱,看不真切面容。但是年修齐还是赶快地低下头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但那双眼睛总在心里闪现,真是非常非常熟悉――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马车已经慢慢地驶过去了,秦王拉着年修齐继续往前走去。见年修齐还在怔怔地想着什么,秦王叹道:“真是世风日下,本王堂堂一国亲王,居然要给一辆马车让路,真是岂有此理。” 年修齐果然被他唤回心神,撇了他一眼道:“你也可以不让啊。但是被马车撞了,你就是亲王也会疼啊。你说你矫情个什么。不过殿下,我觉得马车里面的那个姑娘,好眼熟啊,真的好眼熟,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向来有点矫情的秦王殿下冷哼了两声:“本王不知道。本王自从和某人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什么姑娘。不像某人,桃花不断,在本王的面前还敢孟浪地去瞅别家姑娘。” 孟浪的某人哈哈一笑,搂住秦王的胳膊:“走啦走啦,不看就不看呗,谁家姑娘也没有殿下好看。” 二人来到酒楼,要了一间雅间,唤来小二点好菜,又要了一壶开水,年修齐开始认命地将所有杯盘都洗洗刷刷烫一遍。没办法,谁让秦王时不时地就矫情一把呢。 一道人影出现在雅间门外,年修齐以为是小二上菜来了,咬着筷子坐在凳子上等布菜。那人影走到近前来,年修齐的眼角余光却看到一块极为光鲜亮丽的粉红色布料。 小二是不会穿得这么娇俏的,年修齐讶然抬头,却看到一个面戴白纱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虽然那朦胧的五官看起来十分美丽,但是这身形,年修齐目测一番,虽修长挺拔而并不显得粗壮,但是至少得比他高上许多。 “你是……马车里的那个姑娘?!”年修齐叫出声来。 秦王眯起眼睛打量着她,姑娘翻了个白眼,一把扯下面上的白纱,露出一张更为熟悉的脸来。 年修齐眨了眨眼睛,更加惊讶地叫出声来:“紫维!” 122、第 121 章 傅紫维一把扔下手中的白纱,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年修齐忍着笑打量他,捏起那轻软的面纱,终于忍不住笑道:“紫维,你怎么这副打扮?!” 傅紫维面上却无笑意,一脸凝重地看向秦王和年修齐:“殿下,京城出事了。李家造反了。” 县衙后堂。 秦王和傅紫维到书房谈事情,年修齐安排士丁带领众侍卫在四周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自己去秦王的行李里翻出几件傅紫维能穿的衣裳来,抱着衣裳在椅子里呆坐了片刻,才有些恍忽地起身往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外面,士丁上前来行礼道:“年大人。” “他们谈完了么?”年修齐让他起身,问道。 “回大人,秦王殿下吩咐,大人来了就请大人直接进去。” 年修齐点了点头,抱着衣裳走了进去。 傅紫维身上还穿着那一身娇俏的女儿装,看上去倒分外美丽,只是书房里有些沉重的气氛将这一点违和感亦冲散得干干净净,谁也没有打趣的心思。 秦王正站在窗前,负手沉思。傅紫维坐在椅子里,低首蹙眉,书房里一时间无人说话。 年修齐走到傅紫维身边,将衣裳交到他的手里。 “紫维,这是殿下的衣裳,都是干净的,你凑和穿一下吧。” 傅紫维接了过来,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走到书房后的小间里去换衣裳。 年修齐走到秦王身边,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殿下,京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您准备怎么办?” 秦王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那一双古井一般的双眸一如既往地深遂,深不见底,让年修齐看不懂其中的深意。 他看了年修齐片刻,才揽住年修齐轻叹一声道:“本王万没想到李家竟然敢这个时候造反。吕东洪大军在外,京城里留守的兵力有半数被李良轩策反。好在父王还有些精锐亲兵,才得以应付这次的剧变。只是前景不容乐观。” “那怎么办?”年修齐急道,“李家造反?李家为什么要造反?他们不是向来拥戴太子殿下的么?太子殿下仍是皇上属意的储君,殿下您甚至被皇上发配到边疆来给太子让路。情势这样有利,他们没有理由造反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扶植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听话的傀儡,哪有自己龙袍回身来的痛快。”秦王揽住年修齐,拍了拍他,“修齐不用过于担心。这是急也急不得的事情。再说父王和太子也没有省油的灯,李家没那么容易得手的。容本王考虑周全,再作打算。” 年修齐知道自己没有大将之才,自然全身心地信任秦王的话,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一步会给秦王惹来麻烦。 傅紫维已经换好了衣裳,从里间出来。他一边将打散了的长发重新束起,一边道:“李家造反,秦王府也不能安然置身事外。殿下没有王妃,因此我就替殿下作主,将那些姬妾遣回各自家中。有些家不在京城的,也都派人送回去了。怀有身孕的女子也都安排好了假身份,断不至于让殿下的孩子生下来无名无份。事急从权,希望殿下不要怪我擅作主张。只有一个小家伙,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把他带过来了。” 秦王点了点头:“紫维,你做得很好,如此安排,本王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年修齐奇道:“小家伙?什么小家伙?” 傅紫维道:“他现在藏在县城客栈里。修齐你也是见过他的,虽然上一次见面的情形可能不太愉快。” 年修齐更加好奇了。秦王和傅紫维还有要事商谈,年修齐知道自己也出不上什么力,便干脆带着几名侍卫去傅紫维所说的那家客栈找人去了。 *** 水润润的黑色大眼睛,白嫩嫩的小脸蛋,紧抿着的红润嘴唇。 年修齐蹲在地上,与面前这个藏在床帐后面的小家伙对视了半晌。 “原来是你啊,小世子。”年修齐起身走过去道:“原来是你这个坏家伙。” 小世子吓得用床帐将自己的小身子蒙了起来,缩着脑袋自欺欺人。 “我不是坏家伙。”小世子不知道来人到底是敌是友,有些战战兢兢地辩解道,“我也不是小世子。紫维哥哥呢?我要见紫维哥哥。” “紫维哥哥?”年修齐走过去,一把将小世子从床帐里面剥了出来,“傅大人可是你爹的贤内助,你生生把他的辈分降了一辈啊。还说不是个坏家伙!” 小世子被人抓在手里,踢蹬挣蹦都不得解脱,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却又不敢大声哭:“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做过坏事。呜呜……我会负责任的,我会赎罪的,我再也不会害人了……呜呜,不要把我带走,我要见紫维哥哥。” 年修齐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小家伙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还把两只小手合掌抱拳不停地摇晃,作出一副十分虔诚的忏悔姿势,扁着小嘴用一双被泪水浸透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恳求地望着他。 这小模样,看得他心都要软化了。 不愧是秦王殿下的孩子,长这么可爱不说,还是个小人精。 年修齐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站起身来,点着他的鼻子道:“既然你承认错误了,我也不会为难你。你乖乖地听话,我带你回去见紫维哥哥,还能见到你父王,好不好?” “真的可以见到父王吗?”小世子马上止住了泪水,一脸希翼地看着年修齐。 “当然了。”年修齐抱着他往门外跑去,“回去见父王喽――”惹得小世子破涕为笑,搂着年修齐的脖子用带着奶气的声音尖笑了几声。 年修齐带着小世子回到县衙,小世子大概知道了他的父王就在这高墙大院之中,死活不要年修齐再抱他,整了整衣衫,只让年修齐牵着他的手,跟着迈步往后堂走去。 年修齐带着小世子到了书房,傅紫维已经不在那里,只有秦王坐在书案后面,随手拿着一卷书,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年修齐敲了敲门板,秦王闻声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他。 年修齐将手里的小世子往前推了推,小世子怯怯地看了面无表情的秦王一眼,原本的倔强一下子消失无踪,抱着年修齐的大腿朝后面躲了躲。 年修齐干脆把他抱起来,走到秦王身前:“殿下,你不要老板着脸,看把小世子吓的。” 秦王看了小世子一眼,小世子被他看得直往年修齐怀里缩。他又看向年修齐:“你把他安顿好就够了,不用带来给我看。” “他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啊。”年修齐嗔了一句,眼见小世子听了秦王的话,有些伤心地低下头去,小手捏着他的衣领不放,年修齐不禁心软得一塌糊涂。 “俗话说养儿防老。你现在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这么对他,小心他以后不给你养老。对不对小世子,他再这么不管你,等他老了,我们不养他,看他怎么办?”年修齐摸着小世子滑嫩的脸蛋逗着他,小世子抬头看了秦王一眼。 这么威严若神的父王,简直就是他的整个天地。他根本无法想象他的神o老去的样子。 “父王不会老的。”小世子握拳道,“但是就算父王不老,等我长大了,也会好好孝顺父王。” “好乖好乖呢。”年修齐本来就喜欢小孩子,何况他这么懂事乖巧。就算这个少年老成的小世子害他被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鬼方王子绑架过,但也算因祸得福,和秀棋把身体换了回来,他更不会记恨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 “父王不理你,我们也不要理他了。跟叔叔去睡好不好?”年修齐抱着小世子转身朝门外走去,“叔叔先带你去洗澡澡喽――” “不是叔叔,是哥哥。”小世子奶声奶气地纠正道。 年修齐差一点绊倒在书房的门槛上,呵呵干笑了两声,教导道:“你叫紫维哥哥就哥哥了,叫我一定要叫叔叔,知道吗?” “为什么呢?你和紫维哥哥一样年轻。” “不为什么……” “那是为什么呢?” …… 秦王坐在原处,听着年修齐和小世子的声音在风雪中渐渐远去,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肆虐的狂风大雪。 他伸出手来,几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本该是遇热即融的小小雪花,却在他的掌心中停留良久,仍保留着冰晶的剔透模样。 难道心是冷的,连手心都起不了温度么? 秦王将手掌握了起来。不知道他用这双冰冷的手抱着修齐的时候,他有没有感觉到寒冷? 年修齐没有假手他人,只让下人送了热水上来,便和小世子一起泡进桶里,给小世子洗了个暖暖的热水澡。 他给小世子擦干身体,用锦被将他裹了起来放到床上,自己坐到一边擦着头发。 小世子裹着被子,用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年修齐。 “哥哥,你真好看。”小世子夸赞道。 “是吗?”年修齐微微有些得意。小孩子是最不会说谎的,既然小世子说他好看,那他一定就好看了。虽然不知道这一点有什么好得意的―― “哥哥,为什么父王会听你的话?”小世子歪着头不解地道,“父王对任何人都很坏。太后娘娘和皇祖父都说,父王的话绝对不可以相信。” 年修齐擦着头发的手突然顿住了。 “皇祖父?你是说,皇上?”年修齐疑道,“他也这么说?” 小世子用力地点点头。 年修齐知道小世子的娘亲是太后安插在秦王身边的,太后又向来恨秦王殿下恨得入骨,她会说这些话不足为奇。可是皇上?皇上来向对秦王殿下信任有加,甚至有意扶持他势力坐大,与被李家和太后控制的太子相抗衡,他为什么也要这么说秦王?! 年修齐在京城里厮混了不少日子,不管是以秀棋的身份,还是他自己的身份,与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也打过不少交道,与萧国主的那几次见面,至少以他的观察来看,萧国主对秦王还是很上心的。他却在背后这样评价秦王? 年修齐向来对于体会人心还有几分自信,惟独这些王公勋贵,却缕缕出乎他的意料。 “皇家中人,都是天生的戏子。” 秦王的话突然又响在耳边,年修齐只觉得心里莫名地一悸,抬手捂住了胸口。 “哥哥?”小世子不解地唤了一声。 年修齐回过神来,继续将头发胡乱擦了擦,上床抱着小世子:“没事。哥哥在想事情。小世子,以后记得,你的父王是永远不会骗你的。不要相信太后娘娘和你皇祖父的话,他们对殿下不好。” 小世子用力地点了点头,趴在年修齐的胸前,小手抓住年修齐还有些微湿的发梢捋了捋。 “对了哥哥,我叫元靖辰,哥哥不要再叫我小世子了。” “好吧,我叫你小辰,好不好。”年修齐将被子又裹紧了一些,“小辰哪,再说一遍,别再叫我哥哥了,要叫叔叔。” “为什么?叫叔叔就跟小辰错辈分了。”元靖辰抑着小脸蛋天真地道。 年修齐有些抓狂:“叫叔叔怎么会错辈分呢?!我跟你爹是一辈的……” 再说谁要跟你一个辈分啊?我和秦王殿下才是一起的好不好――一直谨守礼法的年修齐对辈分的问题看得是很重要的。 夫子,皇家真乱! 123、第 122 章 年修齐带着小世子睡了一个晚上,秦王果然没有回来。第二天一早,年修齐将小世子安顿好,让人伺候他吃饭,自己便去书房寻秦王去了。 秦王果然仍旧在书房里,还是昨晚那身衣衫,看上去倒是清清爽爽,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睡觉。 年修齐走了过去,一把搂住秦王的腰,把脸贴在他肩上:“殿下,您又矫情。小世子在,你连觉也不跟我睡了吗?” “本王倒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修齐这么热情奔放。有人看着也不要紧吗?”秦王笑着搂住他。 年修齐呸呸了两声:“我说的是睡觉,寐也,眠也!你这个大色狼不要想歪。” 他低头看了看秦王摊在桌子上的东西,那是一张画,寥寥几笔勾出一株寒梅和一只猛虎来,却没有继续画下去。 “殿下,您是不是有心事?”年修齐摸着下巴打量着那只面露凶光的猛兽,只觉得那几笔浓墨间似有戾气扑面而来,看得久了,却又感到几分郁郁寡欢。连带着看的人,也觉得难受起来。 秦王伸手将那画翻了过去,抱着年修齐坐在椅子里,叹道:“当然有心事了。本王的王妃有了儿子就忘了夫君,本王如何能没有心事。” 年修齐嘿嘿一笑,抓了抓脸颊,道:“殿下,吃早饭了吗?” 秦王摇头:“没有。” “一起出去吃啊!” “……你还真是不着家了啊。外面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秦王无奈道,却架不住年修齐拉起他的手臂往外扯。 “走嘛走嘛,我们去把紫维叫上。紫维第一次来百凤县,当然要请他吃些特色小吃了。” 傅紫维衣衫不整地被年修齐从房间里挖了出来,一脸不爽地道:“禾公公,你干什么!” 年修齐差点绊倒,他都快忘记自己这个身份了。仰天想了片刻,突然又觉得不对,指着傅紫维叫道:“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的?!” “不是禾公公吗?”傅紫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昨天叫过我修齐的。”年修齐抱着脑袋摇了摇头,“我一时没注意到。这件事简直太乱了,我要混乱了。” “行了。”傅紫维站在雪地里慢条丝理地整着衣衫,嘴里呵出的白气越发衬得人唇红齿白,“就你那金鱼大的脑子,能明白什么?别白费心思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吧。求求你了,紫维。”年修齐急得团团转。他最想知道的,其实是傅紫维到底知不知道他以前是程秀棋?偏这问题又不能直接问出口。 傅紫维道:“当然是秦王殿下告诉我的。你突然之间跟他不清不楚的,连皇上都把你放出来当官,我和秦王什么关系,你以为他会不跟我解释吗?也是怪了,秦王明明爱秀棋爱得千愁百转的,怎么转眼就看上你这个平平无奇的书生了呢?” 原来他还是不知道。年修齐暗地里松了口气,却还有些纠结。 他总不自觉地以秀棋的身份和紫维打交道,可是在紫维看来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熟吧?!但是让他对着傅紫维装陌生,他根本不可能装得出来。 他生来是一个说不了谎,藏不了秘密的人,要伪装自己,简直太难。 傅紫维已经往外走了两步,见他还站在原地,回头皱眉斥了一声:“你不是要带我出去吃饭?还愣着干什么?” 年修齐看他神色,傅紫维分明也没有把他当外人。那他还纠结个什么?!将那些烦扰都抛开,年修齐跑到傅紫维的身边,拉起他的手兴冲冲地将他带出院子。 “你第一次来百凤县,一定要尝一尝这里的特色小吃。东街有一个小铺子,虽然简朴,但是味道简直是天下难寻,让人吃过一次就再也难忘了。” 傅紫维打量着兴奋地说着地年修齐,嘴唇露出一丝笑意。 “说也奇怪,明明之前你在宫里的时候,我与你也不过几面之缘。为什么现在见你,却总觉得亲切?” 年修齐闻言一顿,抿了抿唇,有些开心地望着傅紫维。 “也许是紫维与我投缘呢?” “是吗?”傅紫维有些不确信地歪了歪头。 年修齐望着他,心里只觉得无限喜悦。傅紫维虽然不像秦王那样一眼将他认出,但是在他的心里,年修齐这个人是占有一席之地的。所以他才会对他感到亲切。 和秦王不同,他和秦王是爱人之爱,和傅紫维与吕东洪却是朋友之谊。能在他们的心中占据一隅,成全了他的朋友之谊,这才算得上圆满。 “紫维,谢谢你。”年修齐双手握住傅紫维的手,动情地道。 傅紫维还没说什么,一旁传来两声干咳。两人齐齐看去,便看到一名尴尬的侍卫和他身后面无表情一脸倨傲的秦王。 “殿下。” “秦王殿下。” 年修齐和傅紫维齐齐走过去,一左一右地站在秦王身边。 秦王矜持地点了点头。 挑着两桶水往厨房送的程凌易正打从前面的走廊里路过,见此情形,嘴里刁的草根都嚼巴嚼巴咽了,瞪直了眼睛看了看年修齐,又看了看还比较陌生的傅紫维,再看向板着脸作云淡风轻模样的秦王。 “什么状况?什么状况这是?!”他将水桶往地上一放,捋着袖子走了过来。 “你是王爷,我也是王爷啊。凭什么你坐享齐人之福,左拥右抱,小爷我就只能给厨房挑水。”程凌易怒叫道,抱起双臂靠在柱子上,“小爷不干了!” “胡说什么?!”年修齐黑了脸,“他们两个才不是那个关系。” 程凌易没搭理他,只是昂着头与秦王互瞪。 秦王淡然地看了他片刻,而后道:“你还想不想要解药了。” “去你的解药!”程凌易哼道,“别老拿解药威胁我,小爷不吃你这一套。大不了要命一条,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傅紫维掩唇凑近秦王,低笑道:“这是什么人?” “云水国的六皇子,云水国君派来萧国搞破坏的小奸细。”秦王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正好能让程凌易听到。 “你不要故意坏本王的名声。”程凌易挺了挺胸,“本王不过是使了一个小小的离间计。这是权谋之术,不要跟我说你不懂,秦王殿下。” “离间计?就是怂恿索家跟你们云水勾结吗?你还要他们干什么了?”年修齐仍旧黑着脸道。 程凌易自豪地一挺胸:“没错啊。就是要让他们造反啊,自立为王啊,和云水皇室瓜分萧国之类的约定。” “这小混蛋就这么不要脸地在我们面前承认了。”一直热爱萧国的年修齐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向秦王告状。 秦王拍了拍年修齐的手,还不待他开口,一个人影突然从后堂里冲了出来,身上围着围裙,手里还拎着一把菜刀。 “程凌易那小混蛋呢?你打水打到天边去了?!不知道厨房里等水用吗?!” “方……方大厨――”程凌易一见他,刚才的嚣张立刻不见了,两手抱着柱子苦着一张脸道,“我告诉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本王可是王爷,你一个厨子凭什么拿本王当伙计使唤?!” 方大厨晃着白白胖胖但十分匀称的身躯冲将过来,一张白面馒头似的脸在雪地的映照下几乎反出白光来,一把拎起程小王爷的耳朵,扯着往厨房里走去。 “我管你是王爷还是天王老子,进了我的厨房,就是我的手下。想偷懒?!看我回去怎么治你这一身懒骨头!” 至于就在一旁矜持而立的秦王殿下,他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 傅紫维感慨了一声:“殿下,你家大厨还是这么有个性啊。” “相当的。”年修齐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王府的迷团千千万,为什么这位方大厨敢这么嚣张,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难题。也许真是一技傍身,走遍天下都不愁? 秦王转身迈步朝外走去:“不是要出去吃早饭吗?再不走连午饭也赶不上了。” 年修齐忙拉着傅紫维跟上。傅紫维身上穿的还是秦王带出来的衣裳,略有些宽大了,却衬得傅紫维分外地白皙俊美。 年修齐看看秦王,又看看傅紫维,不禁又开始想入非非。 如果他没有出现的话,秦王大概真的会和紫维~~~ 这两个人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几乎没有红脸的时候。秦王对紫维呵护有加,紫维对秦王忠心耿耿,又贤慧能干,如果真的好上了,大概会很和谐吧? 想着想着,年修齐心里不禁泛起一股醋意。 秦王被他盯得后背发凉,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对上一双分外幽怨的眼睛。 “怎么了?” “没怎么。”年修齐凉凉地刺了一句,拉起傅紫维跑到前面去了。 “……”秦王殿下这一次是真正的无辜极了。 124、第 123 章 傅紫维来到百凤县将近十天了,自然受到了年修齐的热情招待,但他却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开始的时候傅紫维还能沉得住气,天天陪着年修齐一起吃喝玩乐,秦王反而不怎么同行,每每喊上他,他却总是借口推辞,只有被年修齐烦得受不了的时候,才勉强跟着一起出去一趟。 “他在躲着我。”傅紫维一拍桌子,皱眉冷声道。 年修齐吓得抖了一下,夹起来的一块糕点就这么掉到了桌子上。 “谁躲着你?”年修齐一边把糕点捡起来塞嘴里一边问道。 傅紫维冷哼一声:“还能有谁?秦王啊。他分明是躲着不愿意见我。” 年修齐冷不丁地被糕点噎住了,抱着水壶仰头灌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干笑了几声道:“怎么可能呢?殿下躲你干什么?你们又没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 傅紫维没有理会他,自己皱眉沉思了半晌,又是一拍桌子,站起身道:“不行,我不能让他这么逃避下去。就算逼他,我也要他立刻给我一个回应。”说完也不管年修齐还坐在那里,拿起自己的披风转身便往外走。 年修齐听在耳里,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什么意思呢?怎么这么暧昧呢?难道他俩还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啊?! “紫维,你等等我!”年修齐随手抓了几块糕点,匆匆跟着跑了出去。 他们方才是在城里一家茶馆里喝茶,傅紫维来过好几次了,轻车熟路地就往县衙里走去。他脚程快,虽然不会武功,却也是练过一些强身健体之术的,比年修齐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强上不少。因此年修齐一直跑到县衙里,也没追上傅紫维的脚步。 他回到后堂的时候,傅紫维已经冲进了秦王的院子,不多时院子里便传来越来越大声的争辩声。 年修齐在外面犹豫了片刻,还是往里走去。刚走到院门处,便听到傅紫维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元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给我一句明白的话。让我也知道是继续等你还是再也不用对你报什么希望!” 傅紫维显然气得不轻,也顾不得放低音量,秦王却也没有制止他。 年修齐慢慢走到房门外,探头往里看去。秦王和傅紫维谁也没管他的到来,两个人一站一坐,一个满脸怒气一个面无表情,此时书房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半晌后秦王才道:“紫维,本王从没让你对本王报什么希望。” 傅紫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气到极点反而笑出声来。他呵呵冷笑了两声:“元颢,你现在反而这样说了?!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当初是谁雄心壮志要夺天下霸主之位,是谁跟我说他不满足于只当一个小小的亲王,甚至不满足于只当一个小小的萧国皇帝,是谁跟我说他的目标是天下共主?!你现在跟我说你从来没让我对你报什么希望?元颢啊元颢,你太让我失望了。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就想一辈子窝在这个百凤县里当个师爷就满足了吗?!我告诉你,如果李家叛乱成功,你连这个小小的师爷都当不成!” 秦王依旧神情不变,年修齐却能从他的眉眼之间看出一丝压抑和沉郁来,一如那幅梅花与虎的画给他的感觉。 秦王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 年修齐不是不怨秦王对他有所隐瞒,却又对这样的秦王感到丝丝缕缕的心疼。 “殿下,紫维。”年修齐跨进门去。 傅紫维一眼看到他,指着年修齐向秦王冷声道:“是他吗?是因为他吗?为了这个小知县,你就把你以前的雄心壮志全都抛到脑后了?现在李良轩造反逼攻,京城大乱,你连回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京城里有父皇和太子在,不会让李良轩翻起什么风浪的。”秦王垂着眼睫,平静地道。 “你!”傅紫维又愤恨又悲伤地看着他,“皇上现在的确可以与李家抗上一抗,可是不管是李家赢了还是皇上赢了,你如今龟缩在这百凤县里不见人,到时候那个皇位都与你再无一丝缘份。殿下连这一点也看不明白么?” “看不明白的不是本王,是你!紫维,本王告诉你,就算本王现在带兵平反,有功于元家皇室和江山社稷,那个皇位也与本王毫无关系。”秦王突然猛地站起身来高声道,将年修齐和傅紫维都惊了一惊。 秦王负手转过身去,仰头道:“紫维,不要逼我。我意已决,你说再多也是惘然。” “好,好,我哪里敢逼迫秦王殿下?”傅紫维失望地后退了两步,握紧拳头:“就算秦王殿下不为萧国着想,我却还是萧国的宰相之子,是大萧的朝廷命官,我必须负起我的责任。既然殿下不愿意回援京城,我就自己去找吕将军。他身为我大萧的将领,也必须保护皇上,诛杀逆贼!殿下,紫维今日便告辞了!” 他说完朝着秦王一拱手,转身往便外走。 年修齐见他这副决绝的模样,一时有些慌了神,往外追了两步:“紫维,紫维你先等一等――” “不用管他,让他走吧。”秦王有些疲惫地道,又转身坐回椅子里,对着桌面沉思。 桌子上又是一幅画,不是那幅梅花与白虎,却是几丛修竹,聊聊几笔,却笔锋混乱不堪,显然作画人的心思也全然乱了。 年修齐走到秦王面前,急道:“殿下,你真的不打算回京城了吗?你既然如此心神不定,为什么还要逼迫自己留在这里呢?我知道殿下一直想夺得那个皇位,为什么要现在放弃了?” 秦王抓住年修齐的手,轻声嘘了一声,仰头冲着年修齐笑了笑。 “如果本王真的是为了修齐放弃了皇位,修齐难道不该高兴吗?” “可是……可是我不想让你为了我放弃皇位啊。”年修齐皱眉道,“在我心里殿下是那个皇位最合适的人选。我希望殿下登上皇位,我希望辅佐殿下治理好这个国家。就算我现在做不到,我也可以学的。如果殿下放弃了,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我又不是女人,不需要殿下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抉择。殿下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就是了。我一定会尽全力支持殿下的。” 年修齐本以为他这样说了,秦王会高兴一些,会不那么烦乱了。秦王的确是笑了,笑得俊美而从容,仿若白雪之中绽然开放的桃花。可是那笑容却只停留在表面上。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年修齐看不出一丝笑意。 那冬梅,那猛虎,那乱竹,一切都没有改变。 “殿下,你到底在思虑些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年修齐俯身坐在秦王脚边的毡毯上,把脸搁在他的膝上,皱着眉头幽然叹息。 秦王抚着他的头发,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修齐,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我刚才说了很多话,你要我记住哪一句?”年修齐不满地嘀咕道。 秦王笑了笑,将他的一缕发稍缠在指尖,叹道:“那你就把每一句话都记住。如果修齐出尔反尔,本王可是要惩罚你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年修齐是当真弄不明白秦王到底想干什么,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秦王的烦乱给传染了,连他也变得心塞起来。 傅紫维说到做到,出了书房便回房间整理好行李,去县衙的马圈里牵了匹好马,骑着就往城外赶去,一路上被惊扰了的小摊贩难免一番指指点点。 还不待被惊到的摊贩们将东西重新摆好,后面突然又有一骑飞速而来,马上的人一身灰衣,面容平平无奇,属于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了的那一种人。 街道两边的人赶忙向四处躲避,欲哭无泪的摊主们只能等到骑马人远去之后,苦着脸继续收拾比刚才还乱的摊子。 傅紫维就这样离开了县衙,说走就走,说消失就消失了,年修齐乍然之下还感到心底总是空落落的。知道他是去寻找吕东洪的,而吕东洪和鬼方的六王子又只是假装开战,路上大概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年修齐每晚总要这么安慰自己一番才能睡得着。反观秦王,虽说心事重重,却能吃能睡,更是绝口不提傅紫维的事,这让年修齐难免又替紫维打抱不平。 紫维明明十分重义气,身为下属又十分忠心,且能力极高,偏偏摊上秦王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朋友和上锋,也够倒霉的。这次他被秦王气得不轻,希望他见到吕东洪带领大军回援京城成功之后,能忘记今天的不快吧。 而那个被傅紫维带过来的小世子,就这样留在了百凤县衙里。元靖辰终究是没将他的称呼改口过来,年修齐也懒得再跟小孩子计较。他对秦王是满心的孺慕之思,每每提到自己的父王总要极尽赞美,让年修齐恍然觉得这小世子口里的秦王和天天跟他在一起的秦王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125、第 124 章 百凤县的冬天似乎格外地冷,一场大雪已经飘飘洒洒下了几天了,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一些民房不堪重负,被大雪压塌,年修齐这个知县这些天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也再顾不上秦王殿下的心情问题。 杜若自从上一次企图服毒自尽被救醒之后,因为愧对年修齐,便不敢像从前那样经常来看望年修齐。再说那时候她的哥哥还是年修齐的下属,现在,她的哥哥只是企图谋杀知县未遂的杀人凶手,她又有何颜面来见年修齐。 倒是最近几天年修齐总在百姓中间忙活,杜若才算找到一丝契机,能再与他相处。 县衙的仓库十分宽裕,因此这次救助灾民不过是苦一些累一些,财政上倒没有什么压力。年修齐本来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因此每天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元靖辰不敢跟着秦王,小小的身影便每天跑在年修齐屁股后面忙东忙西。他别的事情做不了,撒娇卖乖安抚一下受灾的民众倒是一把好手。 杜若拎着篮子从家里出发,走过几条街道便到了受灾最严重的那一处。年修齐正与一群衙役忙着施粥和统计灾民情况。 杜若远远地望着年轻的知县那张笑得十分开朗的脸,抓着篮子的手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了过去。 “年大人――”杜若在他身边站定,怯怯地开口唤了一声。 年修齐闻声回过头来,一见是她,将手上的活交给其他人,笑着走过来道:“杜若姑娘,你也来了。这些天没有时间去看你,你家里怎么样啊?需不需要我派几个衙役过去扫扫雪,帮你家房子加固一下屋顶。” 杜若连连摇头:“没关系的。我很好,年大人不用为我担心。” 她有些拘谨地将篮子递上去:“这是我在家做的几样点心,年大人忙了这么久,还没有吃饭吧……” 她话音未落,县丞从年修齐身后绕了出来,一脸谄媚地捧上一只精致的食盒道:“大人,这是从您最爱的那家酒楼买来的饭菜,您快趁热吃吧。” 杜若一见,脸立刻涨得通红,忙把篮子收了回去。 年修齐脸上笑意淡了些,看向县丞道:“我这里有呢,别只管我了,那班衙役兄弟都忙了一上午没得闲,你快带他们分拨去吃饭吧。” 说完伸手抢过杜若手里的篮子,拉着杜若走到一边的棚子下面暂避风雪,笑道:“好久没有尝到杜姑娘的手艺了,我可想念得紧呢。” 杜若脸色涨红,深深地低着头,不知是紧张还是羞涩。 上一次年修齐吃她做的饭,就是她下毒那一次。眼看着年修齐从篮子里拿出一块点心,毫无芥蒂地放进嘴里,一脸满意地嚼了几口,笑着赞道:“杜姑娘的手艺又精进了呢。以后谁娶到杜姑娘为妻,都是三生有福了。” 杜若眼睛里有些红热,自己吸了吸鼻子,按下那股涌上来的酸涩,坐在年修齐身边,将篮子里的点心和饭菜都摆了出来。 “杜若一身血海深仇,根本从未想过嫁人之事。年大人莫要取笑我了。”杜若微笑着道。 “那怎么行。你一个孤伶伶的弱女子,当然要嫁一个好男人,生一堆的孩子,有一个大家庭。这是走出仇恨的最好方式。”年修齐认真地道,“你放心,你既然叫我一声年大哥,长兄为父,我一定在离任之前帮你寻一门好亲事,看着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杜若面带微笑地听着年修齐为她编织的美好前景,乍然一想似乎真的非常完美,转念之间却又凄凉悲哀,心痛如绞。她暗中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露出悲伤的神色,点点头道:“杜若多谢年大哥关心,一切但凭大哥做主。” 年修齐高兴地点点头,和杜若一起吃完饭,又到暂时安置难民的棚子里面看望了一圈,这才往准备回县衙去。 “叫辆马车吧,我送你回去。”年修齐哈着手,口里吐出的白气弥漫在空气里,抬脚往车夫那里走去。 杜若停住脚步,年修齐疑惑地回头看她。杜若笑了笑,道:“难得这么大的雪,虽然带来了许多麻烦,可是雪景也是难得的。年大哥,不如陪杜若走一程吧。” 年修齐歪头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便点了点头。杜若紧赶两步走上来,抬头冲他调皮地一笑:“年大哥,走吧,我送你回县衙。” “为什么是你送我啊……”年修齐嘀咕道,倒也没有坚持。 杜若笑道:“年大哥任上只有三年吧,杜若可是要在这里呆一辈子的。年大哥有心送我,随时都可以。杜若想和年大哥同行一程,却是走一次少一次了。” 年修齐只觉得她话中之意凄清冰凉,犹如这漫天大雪,让他听在耳里,忍不住也感到一阵岁月荏苒的心酸。 杜若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随便说说似的,仍旧面带着微笑,慢慢地走在年修齐的身边,将每一步都踏得分外珍惜。 年修齐本不是心思细微的人,但是从杜若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莫名的感伤却让他渐渐地不自在起来。他几次想挑起话题活跃一下气氛,却因为杜若的不配合而进行不下去,结果就是越来越尴尬。杜若似乎只想这么静静地和他走一路,年修齐却只觉得这条本来不算长的路几乎长到走不完了。 再长的路也有终点,县衙那巍峨的仪门终于在望,年修齐总算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两人走到仪门前面站定,杜若不说话,年修齐只好有些拘谨地抬手指了指县衙里面:“我到了。” 杜若轻声恩了一声,低下头去,看着脚下被踩污的白雪。 年修齐抓了抓头发:“要不要进去坐坐?反正天色还早。” 杜若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一个安分守已的百姓,没事往县衙里坐什么坐。既然到了,那我走了,年大哥,改天见吧。” 年修齐呆呆地哦了一声,看着杜若转身离去,却在暗地里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 正想雀跃地奔回县衙,去看看自家那个矫情的秦王殿下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有没有又画什么莫名其妙的画,却听得身后的杜若“咦”了一声,似乎十分疑惑,他脚步一顿,只好回过头去。 杜若却没有看他,只是皱眉望着正匆匆远去的一个身影,面色显得有些沉重。 “怎么了?你认识那个人?”年修齐走到杜若身边,一起望着那个人。 “他刚才从县衙里出来的。”杜若看向年修齐,“大人不知道他是谁吗?” 年修齐倒是看到一个人影从仪门里出来,他刚才心里只想着秦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行色匆匆的路人的脸。 他摇了摇头:“我没注意。” “大人,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人应该是索家的人。”杜若凝眉道。 “索家?”年修齐惊道,“杜姑娘,你确定吗?索家的人怎么可能从县衙里出来?” 杜若抿唇思索了片刻,确信地点了点头:“没有错的。这个人我也只见过一面,他是索家子弟当中难得不爱出来惹是生非的人,所以在百凤县里反而没有什么人认得他。但是我以前被索海欺负的时候,这个人出来阻止了索海,索海似乎挺怕他,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可是……索家的人不是都离开百凤县了么?而且秦王也说,出动王府侍卫也一个都没抓到……”年修齐困惑地喃喃自语,“他怎么会从县衙里出来呢?” 百思不得其解,年修齐也只得将这个问题先放一边。将杜若送走之后,他快步跑回县衙后堂,跑了好几个房间,才在后院的花园里找到秦王。 “殿下。”年修齐跑了过去。秦王转过身来,他身披一身纯黑的大氅,洁白的雪花在黑色的衣衫上零星地挂着,呵出的白气模糊了俊美的容颜。 “外面的事办完了?”秦王走过来迎住年修齐,展开披风将他裹在怀里。 年修齐点了点头,又急道:“殿下,我跟你说,刚才在县衙外面,我看见索家的人了。”他便将刚才和杜若在仪门外看见的那一幕说了一遍。 “殿下,索家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县衙里呢?他来干什么的?殿下有没有见到他?” 秦王皱眉想了想,道:“没有啊,我没有见过此人。会不会是他在县衙里有别的认识的人?索家在百凤县这么多年,一定和官府有勾结的。流水的县官,铁打的书吏,底下的人跟索家必定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修齐也不用太紧张了。” 年修齐顺着秦王的话想了想,点了点头:“没错,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他来找县衙的人干什么?不会又有什么阴谋吧?他们会不会对殿下不利?” 秦王笑了笑,将年修齐抱紧了些,亲了亲他的耳边,道:“修齐不用担心。区区一个索家,本王还不放在眼里。” “殿下可不要掉以轻心。”年修齐怨怪道,“轻视敌人就是最危险的事情。” 秦王笑着连连答应,揽着年修齐在后花园的雪地中悠然漫步。 百凤县的街道上,一个衣着毫不起眼的灰衣人低着头匆匆而行。因为这漫天大雪的缘故,街上很多人都是这副形貌,他更不会引起什么注意了。 灰衣人走到一个小巷子前面,往四周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这才往里一拐,身形消失在幽暗的小巷深处。 他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眼前已是一条死路,寻常人误入之后都要折返了,但灰衣人却又是一拐,似乎走进了石墙的深处。 吱哑一声,一扇木门被推开,他回头将门仔细栓好,这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顺着小院当中的石板路走向院子里惟一的一间房子。进了房间,里面也只是一处平平无奇的民居,灰衣人走到墙角处按了几下墙上的石砖,完整的一面墙上便出现了一个门洞,从里面传来温暖的气息。 灰衣人走了进去,门洞里却是布置雅致的一间房间,比外面的不起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将怀里捂着的包裹掏出来放到桌子上,恭敬地道:“公子,请用膳吧。” “滚!”一道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带着铁链相击的清脆之声,一只花瓶也同时飞了过来。灰衣人躲了一下,那花瓶便碎裂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灰衣人老老实实地鞠了一躬,仍旧恭敬有礼地道:“我马上就走,请公子用膳,就算生气,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他说着转身要走,那声音却又喊住他:“你站住。” 灰衣人停住脚步:“公子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那声音的主人慢慢地从不甚明亮的里间里走出来,他一身淡雅青衫,黑发如瀑,长身玉立,向来温文尔雅的眉眼间却满是凌厉之色。 这个被软禁在此的人,居然是那几日前就离开百凤县欲寻萧国大军的傅紫维。 傅紫维举起被铁链拴缚的双手,咬紧牙关,一字一字地道:“我只问你,你的主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把我软禁在此?!他到底何时敢来见我?!” 灰衣人恭敬地低首道:“公子,我不能告诉你我家主人是谁。主人现在不来见公子,只因时机未到。公子不会被永远软禁在这里的,主人也不会伤害公子。请公子安心等待。”说完,灰衣人便退出门洞,又在墙壁上按下机关,墙面轰然阖上。 “站住!你不要走!”傅紫维气急地跑了过来,离门洞处还有四五步的距离时却被绷直的铁链猛地拽住了,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混蛋!”傅紫维愤怒地乱扯着铁链,自然是毫无用处,反而把养尊处优的手臂弄得红痕处处,他只能无奈地停了下来,红着双眼咬牙切齿地道,“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126、第 125 章 年修齐自从那天见到索家的人出入县衙之后,便分外地心神不宁。倒不是为自己,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算索家那时候绑架刺杀过他,也不过是因为他动了他们在百凤县的利益。现在的情况,却明显是秦王的目标更大。 尽管秦王不当一回事,年修齐却不能等闲视之。他思来想去,王府侍卫就那么几个,最好是留在秦王身边照应。他要查那个人,反而是用县衙里的本地人比较方便。 思及此,年修齐立刻招来县丞主薄典史等人,又将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也叫齐,在二堂里摆起了阵势,准备先审一审到底是谁跟那姓索的还有勾结。 年修齐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抬眼扫了在场诸人一眼。大堂里寂静无声,连声咳嗽都没有,似乎连呼息都小心翼翼的。 年修齐轻哼一声,将茶碗往桌上一磕,当地一声,吓得离他最近的县丞和主薄二人一个哆嗦。 “本官再问你们一次,到底谁和那个姓索的有勾结?”年修齐沉声道,“不要以为你们不说话,本官就查不出来了。本官平常对你们是好,那是因为你们都是本官信任的属下。但是如果有人胆敢背信弃义,密谋违法害人之事,本官决不轻饶!”他习惯性地去摸惊堂木,这里却没有,便端起茶碗来又是当地一声磕到桌面上。 县丞又是一哆嗦,苦着脸环顾四周。这里除了年修齐就属他官大,在场几十个人都不说话,就只有他来当这个出头鸟了。 县丞上前将年修齐的茶碗移远了一些,恭身谄笑道:“县尊大人,您消消火,听下官一言。” “说吧。”年修齐拿眼瞟了他一眼,官威十足地哼道。 “大人,恕下官直言,不管是谁跟那索家的子弟有来往,这么查下去,就算能查出来,也不和道要过多少天了。县尊大人不知道其中情况,索家势大时,百凤县里凡是有点地位有头有脸的人都被他家笼络过,这县衙里就更不用说了,几乎人人都曾经跟索家有来往。如果大肆查起来,弄得人心惶惶不说,那真正的始作俑者反而有可能趁乱逃脱。”县丞一边笑一边说道。 年修齐又岂会想不到这一层,他要来这一手打草惊蛇,也不过就是想提醒那个人,他已经注意到他了。如果他真想做什么对秦王不利的事,也要仔细考虑考虑。他就是要惊得这条蛇暂时不敢动才好。 再将堂下战战兢兢的诸人扫视了一圈,年修齐满意地点了点头,震慑的目的已然达到,他又开口道:“本官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以前有过来往的,一刀切断也非易事,藕断丝连也情有可原。但是,私通乱贼,其罪当诛!本官只能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说完将一沓纸递给县丞,那是杜若按着自己的记忆画出来的那个人的画像。 “把这些画像分发下去。县衙里的所有人听令,从今天开始,全城搜捕此人!”年修齐一抬身将被县丞移开的茶碗又端了回来,当成惊堂木又当地敲了一下。 县丞快被这个爱拍惊堂木的县太爷吓出病来,将画像分发下去,又凑回年修齐身旁。 “大人,下官们一定竭尽全力办好这份差事。不过,和索家人来往怎么又成了私通乱贼了?” 年修齐看着自己县丞那张满是疑惑的脸,才想起来索家和云水暗中勾结之事并没有散播出去。 “隆!蹦晷奁胍慌淖雷樱氨竟偎凳蔷褪牵∧愣裁矗浚〔桓梦实氖律傥省! “是,是。”县丞点头哈腰地应声道,“那下官和主薄典史两位这就下去商量商量,这差事该怎么安排下去。” “恩。”年修齐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又叫住欲告退的县丞,“等等,那个――记得派多些人在后堂巡逻,注意保护师爷。” “师爷?”县丞一头雾水地回头道,“师爷怎么了?难道不是该保护大人吗?为什么要保护师爷?” “本官自有本官的道理,你不要多问啦。”年修齐摆了摆手,让大堂里站了一地的杂吏衙役们都散了,自己也往后堂走去。 县丞、主薄和典史三人仍旧走在一处,县丞回头看了看,低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师爷和大人的关系有些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典史瞪着眼睛不解道。 “你这个大老粗,这都看不出来。”主薄嘿嘿一笑,低声道:“我早看出来了,年大人对这个师爷特别上心。说是师爷,你们什么时候见他干过一件正事?倒是大人见了他,还得陪着小心陪着笑脸。这哪里是师爷,这分明是县尊夫人。” 县丞连连点头:“说得不错,就是这个理。这个师爷,我看根本就是县尊大人的那个。”他说着连连摇头,“这京城里的人哪,就是不一样。看不出来县尊大人这样正直的青年才俊,居然喜欢男色。” “可是,这也没什么啊。”主薄继续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道,“看我们师爷那份姿色,别说这百凤县的男男女女都没有,我看就是京城里也没几个人比得上。县尊大人也是极有福的。” 终于听明白了的典史皱眉开口道:“可是,那师爷长得好看归好看,身形可比我们县尊大人大了一圈。” “呆子。”县丞和主薄相视一笑,嘲讽道:“端看我们师爷那长相,谁还在乎身形啊。再说了,师爷一看就是大家公子,平日里定是养尊处优。长得白,闻着香,离他老远就能闻着熏香味,一般人谁搞这个。” 三个人嘀嘀咕咕着上司的八卦,沿着小路慢慢走回一起办公的院子。 又白又香的县尊大人的“那个”此时正端坐在书房里挥墨作画,突然感到后背一股凉意浸上。 秦王抬起来头,修挺的眉头一皱。恩――好久没感到这么强烈的恶意了…… 县衙里面上下一条心,年修齐的命令得以很好的贯彻执行,保护秦王的事情暂且不说,三班衙役分成八组,每天不间断地上街巡逻,拿着画像四处张贴,将那个索家子弟当成通缉犯来寻找。 如此翻地三尺般的寻找,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有了消息。一名衙役飞快地奔到难民安置处找到年修齐,气喘吁吁地道:“大人!找到那个姓索的了!” 年修齐猛一提神,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一旁的人,跟着衙役匆匆地走了出去。 衙役一边走一边禀道:“属下已经派人把那处围起来了,他只有自己一个人,而且没有武功,这次他插翅也难逃。” 听说那人没有武功,年修齐的心先放下了大半。既然没有武功,那就一切好办了,连秦王都不必惊动,他自己就能把这个人抓捕归案! 两人骑着马很快到了衙役们包围起来的那一处。那里是一间毫不起眼的民房,有意隐藏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尽头。 年修齐负手走进了院子,正在里面看守待命的一名捕头上前来行礼。 “免礼。”年修齐抬手道,“他人在哪里?” “他还在房里。”捕头道,“已经有人看守,属下等在院子里,也守住了所有的出口,让这人插翅也难飞。” 年修齐点了点头,走进那平平无奇的房里,就看到一个灰衣人被五花大绑,低垂着脸坐在凳子上。 年修齐一看这人,便认出来他就是那天在仪门外看到的那个背影的主人。 “果然是你。本官问你,你到底有什么阴谋?你去县衙干什么?!”年修齐声色俱厉地质问道。 坐在暗室的床上百无聊赖地发着呆的傅紫维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耳朵一下子警觉起来。 这不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灰衣人,这是――年修齐? 傅紫维激动地跑往门洞,却又在几步远的地方被扯住了。他焦急地拉着铁链,冲着门外大声喊道:“修齐!年修齐!我在这里,快点把这个门打开,放我出去!” 外面的年修齐正等着灰衣人的回答,耳朵里却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什么唤声,他疑惑地四处望了望:“什么声音?” 傅紫维将外面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边,可是他努力拉扯铁链发出激烈的撞击声,外面的年修齐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似的,傅紫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灰衣人抬头看了年修齐一眼:“我这房子里有老鼠,大人不用在意。” 年修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里面的傅紫维更是恨得破口大骂。 “你才是老鼠!”他急得抓了抓一头长发,拖着铁链走到书架房,拿起一只花瓶,猛地朝墙上砸去。 127、第 126 章 哗啦一声巨响,花瓶碎了一地,碎片向四周蹦去,傅紫维一不留神,被一块飞来的碎瓷片割到了手,他只觉得手上一木,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鲜血便涌了出来。 傅紫维皱着眉头捏住伤处,凝神去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年修齐道:“不对,还是有声音,你们找一找,这里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道。” 傅紫维一听,心马上提了起来,缂碧肆较隆 小知县啊小知县,原来你还有几分机灵。你可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傅紫维咬着薄唇,四处寻找可以用的东西,却除了刚才的那个花瓶,再无可用之物。 他只能蹲下去捡起几块碎瓷片,一片一片地扔向墙边,企图吸引外面搜寻的捕快的注意。 过了半晌,只听一人回禀道:“启禀大人,属下们四周查看过了,这里没有什么机关暗道。” “蠢材!”傅紫维急得骂出了声,扯着铁锁高声叫道:“年修齐,傅紫维在此!你再细心找一找,一定有机关的!年修齐!” 只是他叫破了喉咙,声音也无法传出密室。外面的年修齐迟疑地恩了一声,吩咐道:“既然如此,将这个索家的漏网之鱼先带回衙门,本官慢慢再审问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傅紫维脱力地坐在了地上,终于放弃了获救的希望。 手上的伤口过了最开始那木木的感觉,开始了钻心的疼痛。傅紫维随便找了条布条,将手缠了起来,抱着鲜血淋漓的伤手靠在墙边发呆。 怎么办?现在到底要怎么办?京城局势危急,他却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不能找到吕将军搬救兵回京,就凭皇上和太子殿下手中的那些兵力,能撑到几时还未可知。难道萧国真的就要就此易主了?他傅紫维临危受命,逃出京城,却一事无成,岂不成了萧国的千古罪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傅紫维一直呆怔的眼神才慢慢转了转,转出几分还算清醒的神色。 一道微光似的念头闪过脑海。他只顾着自怨自哀于无法获救,刚才年修齐来了又走了,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他竟然丝毫没有想到别的。 听年修齐所言,看守他的那个灰衣人是索家人,也就是秦王殿下母妃的娘家。单凭这一点还说明不了什么,但是连年修齐都知道这个人可疑了,秦王会不知道?依秦王手下那些王府侍卫的能力,要找这么一处机关暗道绝非难事,他们不是外面那些普通衙役可比的。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被关在这里这些天,除了那个灰衣人,根本没有别人出现过。 傅紫维想着,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却不知是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的缘故,还是因为一颗心被人浸透在冰水里,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年修齐抓了人回到县衙,先上捕快把他押到大牢,自己却马上跑回后堂,找秦王邀功去了。 秦王耐心听他说完,一滞道:“你把那个灰衣人抓了?” “是啊。”年修齐自豪地挺了挺胸,“本官挖地三尺才把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找出来,简直太狡猾了。我一定要从他的嘴里审问些有用的东西出来,他们索家一定有阴谋!” 秦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找到别的什么没有?就只有这个灰衣人吗?” “是啊。”年修齐点头,手指在嘴唇上点了点,有些狐疑地道:“不过,好像抓他的时候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但是在那里又没有找到什么机关暗道。我觉得可能是藏得比较深,改天带士丁大哥他们去看看,这事还得专业的来。” 秦王咳了咳,呵呵干笑了两声。 这小书生,偶尔机灵起来也够要人命的―― “那个先不说,我先去把那个灰衣人审一审,看看他能说出些什么来。”年修齐握紧两个拳头给自己打气,“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像样的案子,这次一定要大获全胜!”说完全精神抖擞地踏出门去。 秦王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面上的笑意便渐渐地淡了下来。 他坐在椅子里,仰头望着房梁。 一只蜘蛛在角落里结了一张网,却将自己困在了网的中央。 入夜时分,那幽深小巷的最深处,亮起了一盏幽幽的灯火,一步一步地朝向黑暗的巷尾走去。 还是那一间不起眼的民居,三个人迅速地进去查探了一番,其中一人又出来迎接刚刚踏进院门的那个男人。 “殿下,机关完好,应该没人发现。” 身裹黑色披风的男人走进了灯火的光晕里,一张脸被映照得十分清俊,却又有些阴沉,正是秦王元颢。 秦王向来禀的侍卫点了点头,便抬脚走进房内。 士丁迎上前来,弯身道:“殿下,要打开机关吗?” 秦王敛眉沉默了片刻,一抬手,叹息般地道了一声:“开吧。” 士丁走过去在墙壁上按了几下,墙上的门洞再次轰然打开。 秦王一矮身走了进去,门洞里面没有一丝光亮,看不清里面的布置,惟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他走进来的一瞬间钻入鼻中。 秦王皱起了眉头。 不待他有所行动,耳边忽闻一道轻微的风声,一个人影便向他扑了过来。 那人毫无内力,纵使身形敏捷,秦王要躲开他也是易如反掌。但是他没有动。一片冰冷的器物抵在他的脖子上,一双晶亮的眼睛在黑暗当中闪着愤怒的光芒。 “紫维。”秦王张口唤了一声。 “哈,是你,果然是你。”傅紫维发出一声不知哭是笑的声音,手上拿着的碎瓷片却没有挪动分毫。 “殿下!”士丁带人站在门洞外,望着门里的景象,有些焦急地唤道。 秦王抬手止住他们,只是指尖一弹,将房里的油灯点燃。 傅紫维有些不习惯地眯了眯眼睛,扭过头去,秦王却看清了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手。 “紫维,你受伤了。”秦王皱眉道。 傅紫维是文人,不像他和吕东洪一样经常受伤,所以这不大不小的伤口在傅紫维的身上却是十分扎眼,他也不懂得如何救治,只是用布条随便一缠,鲜红的血都将那布条浸透了。 “受伤?你说这个?”傅紫维抬了抬手,冷笑一声,“是啊,我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我以为会很疼,可是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一种伤在心里,会连这十指连心的痛苦都完全掩盖!” 128、第 127 章 秦王默不作声,只是将他手中的碎片拿下来。傅紫维没有反抗,松了力气,脱了力似地低垂着头,向后退了两步。 秦王拉起傅紫维的手,将那被血浸透的布条拆开。毕竟十指连心,傅紫维嘴上说得硬气,布条沾着血肉扯下来的时候,他还是疼地颤了颤。 士丁极有眼色地走了过来,双手奉上干净的布帕和清水。秦王接过来,将帕子沾了水,细心地将血肉模糊的伤口擦干净。 傅紫维抬眼看他,苦笑一声:“元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秦王默不作声地给他上了药,包扎起手上的伤口。傅紫维收回手去,用另一只手握住,抿了抿唇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紫维,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秦王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傅紫维恼怒地一把挥开桌上的东西,“你明明知道京城的局势,你不愿意回去援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阻止我去找吕东洪?!难道为了那个皇位,你真的连皇上和太子的性命也不顾了吗?!如果太子殿下和你势同水火也就算了,可是太子明明一直拿你当弟弟看待,就算你要夺的是他的皇位,他也从来没有过害你之心。” 秦王听了,却笑了笑,道:“紫维,你果然很天真。” 傅紫维见他这副态度更是怒不可遏,咬牙道:“我天真?我是天真,我天真就天真在直到今天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你难道不知道太后多少次要暗杀你都是太子殿下拦挡下来,如果不是有他故意从中阻挠,你以为你有多命大能这么轻而易举躲过一切明刀暗箭?!元颢啊元颢,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会是一个好皇帝,原来你连一个好人都做不了!” 傅紫维出言如此尖刻,秦王却只是负手听着,仰天微微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只有时而握紧的手心显露出一丝情绪。 直到傅紫维说完,用一双怒火汹涌的眼睛紧盯着他,受伤的手紧紧握着,几乎又要渗出血来。秦王长叹一声,半晌低声道:“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紫维,你以为你看到了一切,但真相远不只如此。我言尽于此。你只要知道,本王永远不会伤害你。你也要记住――你永远不许背叛本王。”他说着,突然向傅紫维走近了几步,向来漆黑深沉的双眼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些阴鸷。 傅紫维陡然心惊,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秦王径直走到他的面前,用古井般深遂无波的双眼看进他的眼睛里。 “紫维,你失望也好,生气也好,本王都可以容忍。但你要记得,永远――永远不许背叛本王。” 他没有威胁,甚至也不是命令,但是这么几个字却如同随着那直达人心的视线一起,深深地刻在了心头。 不许背叛、不许背叛。 傅紫维对于秦王,向来不只朋友和上峰那么简单。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于跟着他,习惯于为他谋划一切,习惯于听令于他,以致于到了此刻,他竟然仍旧无法抗拒他的命令。 “你已经背叛了萧国,我凭什么还要忠诚于你。”傅紫维咬牙道,却垂下眼睫,竟不敢与秦王对视。 秦王看着他的脸,微微一笑,向后退开一步,轻声道:“你会的,紫维。没有人比本王更了解你,你会做到的。现在,乖乖听话,在这里安静住上几日,等到一切大白之日,本王一定将一切向你解释清楚。” 秦王说完,转身便走。刚刚走到密室的门洞前,傅紫维的声音突然又从身后传来。 “你今天敢来见我,那么年修齐呢?” 秦王脚步一滞。 “你敢让我知道你的真面目,年修齐知道吗?”傅紫维的声音有些轻不可闻,却依旧字字清晰,砸入秦王的耳中,“这个小书呆,更是忠诚于萧国吧。你敢让他知道,你才是萧国最大的叛徒吗?!秦王殿下?” 沉默在昏暗的密室当中蔓延。 半晌过来,秦王才道:“他永远不会知道。”说完便裹紧了披风,大步走向房外。 轰然一声,密室的门再一次阖上。房间里只有那盏昏黄的油灯,映照出小小一处角落。 秦王包扎好的伤口已经不疼了,只剩下麻木的感觉,傅紫维举起那缠裹着白色纱布的手掌在眼前翻看着,只觉得这十指连心的疼痛似乎已经尽数侵入心底。 傅紫维走进黑暗中,在床边坐了下来,抱着双膝怔怔地陷入沉思。 秦王一回到县衙,就看到一个人影从院子里面冲了出来,搂住了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这么晚了,你做什么去了?”年修齐笑眯眯地问道。 秦王揽住他一起往院子里走去:“怎么?本王出去喝个花酒,修齐也要管吗?” “你敢吗。”年修齐眯起眼睛,哼哼地道。 秦王笑了起来:“修齐也太不相信本王了,本王怎么可能会去喝花酒。” 年修齐满意地点了点头,只听秦王又道:“这里的名妓一点也不漂亮,岂能入得了本王的法眼。” “原来是因为人家不漂亮你才不去的吗?!”年修齐不悦地道,“那要是漂亮呢?” “那个嘛――”秦王拖长了声音。 “你你,你还要想!我告诉你,再漂亮你也不许去!”年修齐本是和秦王开玩笑的,这时候却被他的态度招得先急起来。 “不去不去,本王娶了你这么个醋坛子,还敢上哪去。哪也不去。”秦王忙道。 “这还差不多。”年修齐满意了,“我告诉你,你要敢去花天酒地,我就罚你睡书房。” “本王千金贵体,还为了救你受了重伤,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修齐让本王睡书房?” “那……那我自己睡书房。哼!” …… 又是几天过去,年修齐天天去审那个灰衣人,却始终审不出什么名堂来。倒不是那人硬骨头,不管威逼还是利诱,人家通通买帐,什么都说。可是说来说去,年修齐回头一想,这人明明就是什么有用的都没说,跟他玩文字游戏呢,简直可恶至极。 “唉,怎么办呢?”年修齐用厚厚的衣裳把自己裹成一团粽子,走在百凤的街道上,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跟班,高高束起的马尾辫在寒风中一甩一甩。 程凌易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这有什么怎么办的?依本王说,县衙里那些刑具朝他身上轮番用上一遍,保准他什么都招了。还用你跟他多费唇舌。” 年修齐撇了他一眼,凉凉地道:“我们萧国可不像某些国家那么法行不畅,私刑泛滥。” 程凌易好心出个主意却被人这样抢白,气得连连跺脚:“本王懒得理你。” 年修齐呵呵一笑,拉住程凌易的手臂:“别气别气,我请你吃饭还不成吗。你也是皇家中人,有点度量嘛,像那谁似的那么小心眼多不好,对不对?” 程凌易别扭地哼了一声:“不去,我还要回去干活。” “哎呀走啦走啦,方大厨那里我帮你说他。你堂堂一个小王爷,他哪能这样使唤你。”年修齐扯着手臂将他拉走,程凌易便半推半就地跟着年修齐往饭馆走去。 走进了街边两层小楼的馆子,没有秦王在场,两人也不矫情,就在大堂里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年修齐招来小二,十分豪爽地点了一桌子菜。小二下去之后,就开始咬着筷子等上菜。 程凌易倒了一杯茶水,撇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瞧你那点出息,好歹你也是个县太爷,还天天跟在秦王身边。他是不舍得给你吃还是怎么的,这些粗茶淡饭也值得你眼巴巴地等。” “县太爷怎么了?县太爷不吃饭就不会饿了么?”年修齐瞪了他一眼,“粗茶淡饭怎么了?大米饭比燕窝管饱。你们这些人不知民间疾苦,就不要在这里说三道四指手划脚。” 程凌易扭过头去,彻底不想再搭理他。 他为什么会对这个家伙心生好感的?分明牙尖嘴利刁钻任性。就算他救过他一命,他也还过了啊!他何必还要陪在这里受委屈呢?!程凌易扭着手指头愤愤不平。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片刻,突然一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径直向他们这一桌走来,到了跟前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年修齐和程凌易一齐疑惑地看向这莫名其妙的来人――然后又一齐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秀棋!!!” “大哥!!!” 129、第 128 章 年修齐喊完之后摸了摸下巴,嘀咕道:“怎么这场面这么眼熟呢?” 程秀棋连看也没有看程凌易一眼,只是面向年修齐,有些苍白的脸上微微笑了笑:“修齐,别来无恙。” 年修齐见他神色不对,担忧地道:“秀棋,你怎么来了这里?吕将军呢?他没陪你一起吗?”他又转头向四周看了看,“轻儿呢?轻儿更不会离开你了啊。” 程秀棋打断他:“修齐,一言难尽。你不用担心,他们都没事。” “喔……”年修齐犹豫地点了点头,又忙道:“是不是紫维去找吕将军了?你见到紫维了吗?” “傅紫维?”程秀棋皱起眉头,“我没见过他。他没有到军营。” “什么?怎么可能呢?”年修齐惊道,“紫维早就出发了,走得再慢也该到了。怎么会没见到他呢?” 程秀棋皱眉摇了摇头:“不知道,傅紫维不是三岁稚儿,他应该没事的。修齐,我这次来是有事找你。” “找我?”年修齐疑道,“什么事呢?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竭力而为。” 程秀棋点了点头,唇角扯起一抹笑容,伸手拉住年修齐:“你跟我来。” 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程凌易终于忍不住了,跃起挡在程秀棋的跟前。 “滚开!”程秀棋厌恶地看着他,冷声道。 程凌易的面上显出一丝受伤的神情,还是倔强地挺起胸膛,挡在程秀棋的身前。 “程秀棋,你不认我也无所谓,但你终究是我云水皇族的人。我不能放任你继续丢我们云水皇族的脸面。” 程秀棋却连话也不愿意与他多说一句,拉着年修齐绕过程凌易往外走去。 程凌易岂肯这样轻易放他走,一个晃身又挡在程秀棋的身前:“不许走!” 程秀棋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双眼中似有霜雪漫天,竟比那外面的寒风烈雪更加冷彻骨髓。 程凌易被那样的眼神逼视着,只觉得心痛如绞,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程秀棋逼近一步,冷冷道:“程凌易,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为什么?”程凌易不解又心痛,握拳手心咬牙道,“就算二哥对不起你,我却从没做过伤害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滚开。”程秀棋厌恶地道,拉起年修齐继续朝外走去。 年修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程秀棋见到程凌易怎么会这么冷酷愤怒,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那个程秀棋。 程凌易抿唇在原地僵站了片刻,还是追了上去,一把拉住程秀棋的肩膀。 “我不能放你走――啊!”他又突然将手收了回去,仿佛被毒蛇咬了一般,握着自己突然受伤的手,不敢置信地看着程秀棋。 程秀棋的手中不知何时捏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暗器机关,几枚钢针卡在机关的洞口,发着幽幽的绿光。 四个劲装男子亦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站在程秀棋的身后,齐齐拔出佩刀神情冷漠地望着对面的程凌易。这一方小小饭馆里的客人见势不妙,马上逃了个干净,连小二和掌柜的也不敢上来触土霉头。 这样的发展大大出乎年修齐的预料,他看看程凌易和程秀棋,再看看身后站着的四名护卫,暗暗焦急起来。 “现在射中你的是无毒的暗器,下一次,我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程秀棋将那小巧的机关收到袖中,“你再敢跟着我,别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大哥,你……为什么?”程凌易一脸泫然欲泣地望着程秀棋转过身去的背影。 虽然从很久以前程秀棋就不怎么搭理他和他的皇帝二哥,可是上次在莫林县,他明明不是这样的,程凌易以为他的大哥想通了,看开了,至少能接受他这个弟弟了,没想到这一次见面,竟还是如此势同水火。 年修齐被程秀棋拉着手臂,只能跟着往前走。他扭头望着停留在原地抱着手一脸受伤的程凌易,扯了扯程秀棋道:“秀棋,凌易对你其实感情很深的。你这样对他,似乎不太好吧。” 程秀棋转头对他笑了笑:“修齐心思单纯,有许多事情你都不懂。你不用替程凌易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我更担心你啊,秀棋。”年修齐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朝前走,“秀棋,你好像有很多心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就算我不能解决,还有秦王殿下啊。” 程秀棋没有出声,仍旧拉着他往前快速疾走,四名护卫守在前后左右的方位,全神戒备。 年修齐又问道:“秀棋,我们这是去哪里?百凤县的地方我都熟,你告诉我,我也可以帮忙啊。” 程秀棋却依旧没有理会,只是握着他的手臂的手却加大了力气,被他抓住的地方几乎隐隐作痛起来。 年修齐又跟着程秀棋在百凤县的大街小巷中穿行了半晌,终于受不了地停下脚步。 “秀棋,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遇到什么危险,跟我回县衙是最安全的。”年修齐抓住程秀棋的手,“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程秀棋低下头,抿紧薄唇,片刻后才低声道:“修齐,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毕竟,我们曾经比所有人都更亲近,灵魂的融合,还有谁能达到?”他说着,突然上前一步,将年修齐拥在怀里。 年修齐有些吃惊,无措地回拥住程秀棋略显单薄的身躯。 “秀棋?”年修齐不解地出声道。 程秀棋把额头低在年修齐的肩上,半晌才轻声道:“修齐,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不应该相信我。” “什么?……”年修齐却只感到更加茫然。 还不待他将自己满腹的疑惑问出口,年修齐只感到一只手突然点了他的穴道,眼前瞬间一片昏黑。 清醒的意识远去的那一瞬间,他只听到程秀棋在他耳边喃喃的低语:“对不起,修齐……” 程凌易一身失魂落魄地回了县衙,手上的伤口还在滴血,他却浑然不觉。刚一进门,便有那等在他房里的方大厨冲过来愤而数落:“你这个臭小子,一下午又跑到哪里偷懒去了?!――哎?你手怎么了?”方大厨坚张地抓起程凌易受伤的手,只见几枚寒光闪闪的钢针透肉而出,看上去十分骇人。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方大厨连忙拉着他朝外走去,“快去找王大夫看看。” 程凌易浑浑噩噩地跟着走了出去,刚出了院子,就遇上秦王从不远处走来。 秦王皱眉看着他:“我正要找你们。修齐呢?” 程凌易眼皮也没抬,恹恹地道:“年修齐跟我大哥走了。” “你大哥?”秦王眉头皱起来。 “程秀棋。”程凌易没好气地说出这个名字,方大厨在一旁看着两人,向秦王道:“殿下,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带他去看看伤口。” 秦王一摆手放行了,但从听到程秀棋的名字开始,紧皱的眉头却再未放松过。 “士丁。”半晌过后,秦王唤了一声。 士丁上前俯首听令。 “你带人暗地里查访百凤县这两天进城来的外乡人,全部暗中抓起来,一个也不要放过。”秦王沉声道。 “那年大人――”士丁迟疑地问道。 秦王闭了闭眼:“他会没事的。程秀棋带走他,必然对本王有所要求。本王――等着他。” “是。”士丁领命退下。秦王仰头望着漫天纷飞的大雪,半晌才长叹一声,缓步离开了。 年修齐被点了睡穴昏睡过去,却并不重,因此没多久便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身处一间民居内,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年修齐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昏迷之前的遭遇轰然而至,脑子里瞬间清明起来。他一个机灵爬了起来,却险些摔下床去。手臂不得自由,腿脚也不得自由,无法控制平衡的身体斜歪在床边,折腾了半天也没坐起身来。 一双脚走到他的面前,视野当中只能看到那风尘仆仆的衣衫和靴子。来人动作堪称温柔地将他扶了起来,年修齐坐正身体,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程秀棋那张美丽无双的脸。 他生气地扭着肩膀甩开程秀棋的手,怒斥道:“程秀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秀棋在床边坐下,低垂着头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叹道:“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对你倒是真用心。” “你到底在说什么?!”年修齐不解地道。 程秀棋看向他:“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秦王造成的,秦王才是所有祸事的罪魁祸首――” “你少在我面前挑拨离间!”年修齐愤怒地哼了一声,“少在我面前说秦王的坏话,我才不相信你!谁说的我都不相信!” 程秀棋一怔,笑着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元颢是修了什么好福气,能得你这样一个宝贝。” “有人相信他就是好福气了?我也相信你啊,可是你都做了什么?!”年修齐怒道,“我告诉你,你如果没有一个足够好的理由,我以后都不会再理你了!” “我当然有我的苦衷。”程秀棋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只要元颢照我说的话去做,我不会伤害你的。” 年修齐一怔,他只觉得程秀棋这语气平淡的话语里却似裹胁着刺骨的寒冷,冰得他心里一颤,一瞬间连刚才的生气都忘记了。 “他照你说的话去做,你便不伤害我?”年修齐张了张唇,声音有些苦涩,“他如果没有听你的话呢?秀棋,你――你想怎么对我?!” 程秀棋形状好看的薄唇微微一笑,一双美丽的眼睛却暗沉得如同千年的寒潭:“怎么对你?这一切自然要看元颢的作为。如果我都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出来,又怎么能吓得住英明神武的秦王殿下呢?!”他说着,指尖轻轻触了触年修齐的脸庞。 年修齐被那冰冷的触感惊得一颤,程秀棋已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熟悉至极的美丽脸孔上却再无一丝温暖的神情。 年修齐抬头看着他,愤怒已经离他远去――他的愤怒向来是有温度的,面对这样冰冷的程秀棋,让他如何愤怒?心中像被什么挖去了一块,空落落地,被寒冷贯穿。 130、第 129 章 程秀棋离开了房间,年修齐独自一人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怔怔地望着前方。 不知何时视野中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年修齐眨了眨眼,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他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膝盖中,泪水轰然肆虐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紫维和从前不一样了,秀棋也和从前不一样了,甚至秦王也变得有些陌生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大家都变了。还是,其实所有人都没有变,只有他从来没有看清楚过? 程秀棋一直没再回来过,只是每过一段时间便有人把饭送进来。身上的绳子已经解开了,年修齐试着跑过,外面的几个护卫却防得滴水不漏。他不再白费力气,勉强自己把每一餐饭吃下去,然后便是痴痴地等着,却又说不上来自己在等些什么。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年修齐抱臂坐在椅子里,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他以为又是送饭的护卫,连头也没抬一下。来人却径直走到他的面前,视野中出现的一双白靴显然不是那些衣着朴素的护卫。 “修齐,你该庆幸,秦王果然是真正在乎你的。”程秀棋的声音响在耳边。 年修齐慢慢抬头看他,程秀棋的脸上是带着笑的,仿佛那天那个说出冷酷无情的话语的人不是他。 “秦王殿下真心对我,我早就知道,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现在有什么好庆幸的。”年修齐张开有些干涩的唇。以前他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必然是欢喜的,甜密的,自豪的,却不知为何,此时说起来,心里空了的那一处,仍旧有冷风呼呼吹过,丝丝缕缕的寒意从心底泛起。 程秀棋看着他无精打彩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也不再说什么,猛地转过身去,招来两名护卫道:“把他带到马车里去、” 年修齐不用他们动手,自己乖乖地起身走了出去,院子外面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程秀棋先跨上去,又向他伸出手来。 年修齐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会,自己扶着马车边缘爬了上去。 程秀棋抿了抿唇,收回手去。待年修齐进了马车,程秀棋一声令下,车夫便轻喝马匹一声,驾车出发了。 百凤县的街道年修齐熟悉得很,他挑开帘子朝外看,程秀棋也不阻止他。只见马车转到大路上,径直朝着城外去了。 顺着城外的官道一路疾驰,车外的景象也仍旧是熟悉的,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居然停在了步合驿的外面。 年修齐跟在程秀棋的身后下了马车,抬头望着面前这座熟悉的驿站,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他来上任的时候,一切都从这步合驿开始。到如今,难道要在这步合驿里,再将一切终结么? 不待他再多想,程秀棋已经拉起他的手,将他带进驿站里。 步合驿曾经被索海改建成私人行馆,富丽堂皇,年修齐想着这劳民伤财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拆掉也是浪费,因此一直留着,驿站还是当日模样。 一踏进那高大的院门,转过照壁,年修齐便看到了在院子当中负手而立的秦王。 秦王一身玄衣立在雪中,身形挺拔,在这满院的白雪映衬下,更显得威势逼人。 程秀棋将年修齐推到几个护卫的包围圈中,自己走上前去,昂首看着秦王。 “秦王殿下今日依约来此,想必是想清楚了。” 秦王的视线从年修齐身上扫过,见年修齐只是有些虚弱,还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并没受到其他伤害,也终于暗暗放了心。 对于程秀棋,他本来并未放在心上。萧国内乱,与他这个云水国的皇子并无关系,他怎么可能为了萧国皇室的纷争去为难和他关系不同寻常的年修齐?他拿年修齐来威胁自己,未免显得可笑了些。 但是,如果王府侍卫所查明的那些事情属实的话,他不但会伤害年修齐,他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这个人,将远比他想象当中的更可怕。 秦王将视线从年修齐身上移开,望向这个可以说熟悉至极,也可以说十分陌生,几乎从未真正认识过的美丽过人的男人。程秀棋同样目光冰冷地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秦王笑了笑,道:“秀棋夺走了本王最心爱的小东西,来威胁本王,本王岂敢不言听计从。” 程秀棋冷冷一笑,道:“你知道就好。我实在是没有想到,闻名天下的秦王殿下,居然会为了皇位与鬼方族人勾结,放任京城内乱,以图坐收渔翁之利。你这出卖萧国的叛徒,真的还有资格登上那个皇位,君临天下吗?” “什么?”一直低着头无精打彩的年修齐耳中听到这番言论,那巨大的震惊不啻于当头一棒,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秦王,失声叫道:“不可能的……秦王殿下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秀棋,你不要胡说八道污蔑秦王殿下!殿下,你说句话啊!” 秦王却没有看向他,甚至连微笑的神情也未有一丝改变。程秀棋冷笑一声继续道:“秦王殿下最不希望知道这件事的就是修齐了吧?也对,修齐一届书生,从小饱读圣贤之书,向来坚守的是忠君爱国,报效朝廷。他若知道他最敬爱的枕边人却是萧国最大的叛徒,你猜他还会不会对你死心踏地,秦王殿下?” 年修齐望着神色泰然的秦王,对于程秀棋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否认。心里有着隐隐的预感开始发芽,壮大,就算他再不愿意相信,心底的那个声音却越发地清晰起来。 程秀棋说的都是真的――秦王是萧国的叛徒,他最敬爱的秦王居然也是一个勾结外敌的叛徒! 当年舌战同窗的慷慨激昂还历历在目,如今想来却全盘如同一个笑话。争夺皇位,年修齐不是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卑劣手段,他当然可以理解。但是,无论斗得多么你死我活,绝对不可以危害到自己的国家,这是他心中的底线。可是最让他敬重的秦王殿下,却偏偏做下了这样不可饶恕的事。 同样是争权夺位,勾结外敌,秦王和那李良轩,又有什么不同?! 一直以来在心中发酵的那些隐秘的不安在这一刻全然破土而出。他终于明白了,自从来了百凤县之后,秦王时而有些令他感到困惑的行为,到底根由出在哪里。原来他不是避世,不是远离权利斗争的中心,而是偏居于这小小的县城当中操控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当初他说要随他同来百凤县,说要与他一起避开京城那些风云诡谲的朝堂斗争,那些话当中,到底有几分是真?还是其实,连对他的爱也不过是秦王伪装自己的一个手段? 年修齐失望与悲伤的视线织成一张密实的网,紧紧粘连在秦王的身上。秦王却没有再看他哪怕一眼。 他只是笑看着程秀棋,道:“秀棋如此聪慧,本王当初真是小看了秀棋了。” “不是我聪慧,而是秦王殿下你太急功近利。”程秀棋冷哼一声,“你与鬼方六王子串通一气,一起给吕东洪设下陷阱,现在拖得他大军动弹不得。若非如此,谁又能将叛徒二字与位高权重的秦王殿下联系在一起?” 秦王垂下眼睫微微一笑:“暂且当你说得有理。本王却仍有一事不明,还望秀棋能为本王解惑。本王来到百凤县已半年有余,京城中的叛乱,与本王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何以如此言之凿凿地将叛徒的罪名安在本王的身上?难道本王还能命令李良轩造反不成?” 年修齐听了,心里一动,忍不住又升起一丝希望来。 没错,秦王这些日子以来,天天与他形影不离,京城中的李良轩叛乱,跟秦王又有什么关系?! 程秀棋冷冷道:“这话秦王殿下问得却是奇怪。殿下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吗?” “愿闻其详。”秦王却仍旧微笑着道。 程秀棋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不想与秦王多费这些唇舌。明明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何必要多废话这一遭?难道就只是为了说给年修齐听么?秦王还是不想在年修齐面前承认自己的罪名? 程秀棋回头看了年修齐一眼,年修齐却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秦王,神色间有些悲怆凄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转回身来,顿了顿道:“秦王离京之前着实做了不少差事,整顿全国的银号钱庄,统一重铸铜币,甚至革新吏治,看上去全是些得罪天下官员仕绅却于国家有利的好事。皇上因此对你极为倚重,信任有加。然而秦王殿下却在办差的时候动了不少手脚,各地银号钱庄的银子几乎被你盗取一空,其他差事也都留下一个烂摊子。后来你借着被太后派人刺杀的机会,让自己身受重伤,装作心灰意懒,假意离开京城。虽然你安排了官员接手差事,然而他们空有架子却分文未见,根本无以为继,整个朝廷几乎陷入大乱。皇上好不容易填补上这个烂窟窿,却仍旧避免不了元气大伤。李家本就有反心,得此良机,怎么可能不借势而起?!” 年修齐认真地听着程秀棋的分析,眨了眨眼,一时间消化不了。 也许是他私心作祟,可是这么听来,秦王根本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啊?!他忍不住充满希望地看向秦王,秦王居然笑着啪啪地拍起手来。 “精彩,秀棋解说得实在精彩。”秦王笑道,“原来后面接手的官员愚蠢无能,办不好差事而令朝廷大乱,也要怪在本王的头上?本王被太后几次三番刺杀,险些丧命,不但不能离开京城,反而应该要拖着带伤之躯留在京城继续卖命?否则便是李家叛乱的罪魁祸首?便是萧国的叛徒?秀棋啊秀棋,你不觉得十分可笑么。” 年修齐听得连连点头。没有错,就是这个道理。秦王殿下受尽委屈,凭什么不能任性一回,凭什么不能抛下那些本不该他担的担子,为了自己的安全远远遁走?! 131、第 130 章 程秀棋皱起眉头,冷哼一声:“秦王殿下能言会道,我却不需要和你惩嘴上的英雄。元颢,你马上传书伏陵,让他立刻撤军,不要再拖着吕东洪不放。小书生在我的手里,要如何做,你可要想清楚了。” 秦王终于看向年修齐一眼,年修齐更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不怕程秀棋做出伤害他的事,也不怕秦王不救他,他现在只想知道,秦王到底有没有犯下那些背叛萧国的罪孽?! 秦王负在身后的手握紧了些,面上却仍旧带着笑意,道:“本王可以帮助吕东洪摆脱鬼方六王子的陷阱,这于本王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程秀棋,本王却要问一问你,你原本身在大军之中,按你的说法,被伏陵使计陷于困境,十万大军都动弹不得,自身难保。惟一一个逃出京城的傅紫维尚未见到吕东洪,你一届小小质子,又是从哪里知道京城大乱的消息的?!” 程秀棋咬牙道:“此事与你无关!” “哦?与本王无关,那不知道你的秘密和吕东洪又有没有关系呢?”秦王冷笑一声。 “你说什么?”程秀棋一惊,竟忍不住向四周望了望,似乎真的怕那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秦王道:“本王这几日来,冥思苦想也想不明白,秀棋得知京城大乱,为何竟比本王还要着急得多?甚至于不择手段。你以为是本王和伏陵一起给吕东洪设了陷阱,便抓了和你关系匪浅的修齐来威胁本王,你的目的,是想让吕东洪脱困之后带领大军回援京城?本王竟不知道,秀棋何时对萧国的感情如此之深了。” “元颢,你不要再说些没用的废话了。”程秀棋一把抓过年修齐,拿出匕首顶着他的脖子,“马上照我说的做!” “你要帮吕东洪脱离困境,甚至一心为着萧国着想,本王心甚感动。”秦王看着年修齐脖子上的那把刀,握紧的手心中渗出一丝冷汗,“但是,你真的确定,吕东洪没有回援京城,是因为他误入陷阱,身不由已?!” “你到底想说什么?!”程秀棋再也维持不了镇静的神情,有些气急地抬高了声音。 “程秀棋,你仔细想一想,陷阱之说,又是谁告诉你的?既然大军深陷困境,你为何又能轻易地带着护卫离开那里,来到百凤县?”秦王冷声道,“程秀棋,你自己是一个秘密万千的人,不敢将一丝真实的自己袒露人前,你为什么就这么确定,你心里的那个人,就不会欺骗你,不会将你蒙在鼓里呢?!” “你闭嘴!我不会相信你的挑拨离间!”程秀棋怒吼道。 “本王是不是挑拨离间,你何不向那个人亲自印证?”秦王冷笑一声,突然抬手冲着院门外,“吕大将军来得可正是时候。既然到了,又何必藏藏掩掩,不敢见人呢?!” 程秀棋只是听到这个名字,竟然立刻便浑身一僵。年修齐与他靠得最近,自然将从程秀棋那单薄的身体上传来的颤栗感受得清清楚楚。他有些担忧地看向程秀棋,又想转过头去看看清楚身后的来人――难道真的是吕东洪也赶来了?此间之事,他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但是程秀棋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被他紧抓在怀里的年修齐自然也看不分明。 身后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每踏一步都有如千斤的重锤,敲击在程秀棋的心头上。他竟忍不住随着那脚步声,微微地颤抖起来。 那脚步声太过熟悉了,熟悉得他恨不得马上转身放开一切,投向那个人的怀抱。 可是他不能,更不敢。吕东洪今日出现在这里,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将他们之间那虚假的甜蜜和爱慕,撕扯得粉碎。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那脚步声的主人终于走到他的身前,一袭宽大的披风被风鼓起来,出现在他时而模糊的视野当中。 “秀棋。”吕东洪低唤了一声,如同叹息一般。 程秀棋看了看吕东洪,又看向他身后站着的秦王,片刻之后,拿着匕首的手突然脱力地垂下,将年修齐也推开了,有些踉跄地前行了两步。一名护卫欲上前搀扶,却被程秀棋一把挥开。 “好,好啊。”程秀棋咬着牙笑了起来,“原来你们两个,也是沆瀣一气的。吕东洪啊吕东洪,你把我骗得好苦。” 吕东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口道:“秀棋,你又何尝没在骗我?我给了你无数次机会,希望听到你的坦白,可是你从来不愿意透露一个字的真实。如果不是这一次的契机,你还准备骗我多久?” 年修齐趁着无人注意,抱着手臂向一旁躲了两步,见无人拦他,他便欲朝秦王跑去。程秀棋身后的一名护卫马上将他抓在手上,年修齐还没挣扎两下,便听到程秀棋命令道:“放开他吧。” 年修齐一得自由,马上撒开双腿跑向秦王,被秦王接了个满怀。 他还来不及庆幸自己脱困,又看向还在僵持的程秀棋和吕东洪,焦急地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明白,这短短几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殿下――”他求救地看向秦王。 秦王握了握他的掌心,却没有开口。吕东洪继续道:“秀棋,你身在大军之中,只有轻儿在你身边,你又是从何得知京城的情况的?你身后那些武功不俗的护卫,又是什么来历?现在,你还不愿意向我坦白么?” 程秀棋心灰意懒地冷哼一声:“我坦白?吕东洪,一直以来你将我当成一个傻子一样玩弄于掌心之中,看我那么相信你,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你有什么资格向我兴师问罪,要我向你坦白?!” “好,你到现在还不愿意说,本将军不勉强你。”吕东洪的声音中也裹挟了一丝怒气,“你以为你的那些小把戏瞒得过本将军的眼睛?!你身边的那些人,是来自皇城的禁宫侍卫,是皇上的私兵。秀棋,你一直在为皇上效力,你随本将军出征,真正的身份却是皇上的密探,你将你打探到的一切都巨细无遗地呈报上去。程秀棋啊程秀棋,你倒当真是皇上的好棋子。” “怎么?你身为萧国的臣子,还有什么秘密需要瞒着大萧国主的?”程秀棋冷笑道,“哦,对了,我倒是忘记了,你和秦王原本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同为窃国之贼,自然害怕受到萧国主的监视。可惜了,我还是棋差一招,竟然没能早一点看穿你的伪装,不然,我也好早一刻将你的真面目汇报给皇上知道。”程秀棋极尽言语之所能地企图伤害到对面那个冷酷的男人,却无一例外地被这把双刃剑刺得遍体鳞伤。这看不见的伤口流着看不见的鲜血,全部都滴落在已经乱成一团的心上。 吕东洪脸色铁青地看着他,牙关紧咬着,一双眼睛更如鹰隼一般地紧紧盯着他,一刻也不愿移开。程秀棋挑衅一般地回望着他,嘴角带着一抹刺眼的微笑。 年修齐却是彻底地昏头转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懂,只有他完全看不明白当前的处境。秀棋成了皇上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是云水国的质子,为什么要为萧国主这样地卖命?吕东洪又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萧国主的监视? “程秀棋,我只问你一句,你从什么时候为皇上效力的?你到底骗了我多久?”吕东洪突然又沉声道。 程秀棋抿紧薄唇,半晌不语。 “如今是我输了,我无话可说。”程秀棋一把扔掉手中的匕首,守在他身边的四名护卫也被他喝斥退后,他走到吕东洪的面前,抬起头来,直直地望进那双熟悉得令他心痛的眼睛。 “我只是没有想到,闻名天下的吕将军,竟然也是一个为了权势可以不顾国家大局的卑劣小人。” 吕东洪闭了闭眼,不去看那张近在眼前的美丽面庞。 “这便是我的大局。”他低声道。 几名侍卫从秦王身后跑上前来,将程秀棋押了起来,听从秦王的命令,将人押到另一个院子里软禁起来。吕东洪一身风尘仆仆地站在风雪之中,仰天闭了闭眼睛,严肃的脸上难得现出一丝憔悴。 秦王走到吕东洪的身边,片刻后开口道:“程秀棋的身世,本王已经查明。”他将一张纸条塞进吕东洪的手心里,“看不看,都随你。” 吕东洪握紧了那张纸条,半晌后突然猛地一扬手,纸条被内力撕裂成雪花一样细小的碎片,从空中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和地上的白雪融为一体。 年修齐心疼得上前两步,直想去把那些碎片捡起来。看看实在撕得太碎了,完全没有拼接的可能,他才沮丧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吕东洪也真是的,你不想看也别撕啊,别人想看啊!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们似的这么深沉,他就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和别人的秘密。 “我希望他自己亲自向我坦白。”吕东洪沉声说了这么一句,便裹紧披风,大步地离开了院子。 院子当中只剩下秦王和年修齐,年修齐还在看着地面上的碎纸屑出神,秦王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拉起他的手来。 年修齐一惊,抬头看向秦王。 刚才情势危急,他什么都不顾,只想回到秦王身边。可是此刻,程秀棋指责秦王的那些话又全部涌上心头,甚至他和吕东洪之间居然这么亲密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他们之间又是什么时候达成共识的?明明上一次相见的时候,他们还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秦王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这张俊美的脸庞又一次变得模糊且陌生起来。 年修齐顺着秦王的力道站起身,秦王向他笑了笑,又拉着他向外走去。 刚走了一两步,年修齐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秦王回头看着他,面上并无一丝意外,似乎年修齐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修齐想知道什么,只管开口问吧。”秦王柔声道。 年修齐咬了咬唇:“殿下,秀棋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假?您真的是造成京城战乱的罪魁祸首?” 秦王微微歪了歪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朝廷因为那些差事的拖累陷入危机是真的,如果非要说本王就是罪魁祸首,本王无话可说。” “可是那些事情怎么能怪殿下!”年修齐忙撇清道,“是那些人没有能力,和殿下没有关系!” 秦王闻言,开心地笑了起来,年修齐看在眼里,竟也受到了感染似地,嘴角上沾上一抹笑意。 秦王摸了摸年修齐的脸颊,耳根,轻叹道:“修齐,本王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不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从来不怀疑本王。这是本王这辈子得到过的最珍贵的宝物。修齐,答应本王,永远不要收回这件礼物。” “恩。”年修齐呆呆地点了点头,过近的距离下注视着秦王,他的双眼几乎舍不得从那张脸庞上移开。 秦王听了,喜悦攀上眉梢,笑逐颜开。年修齐只觉得身边那几株只剩枯枝的桃树似乎在这一瞬间抽出绿枝,发芽展叶,转眼间盛开了满院艳红的桃花。 秦王拉起年修齐的手,年修齐再也顾不上其他,什么想不明白的阴谋诡计,真真假假的窃国之贼,他全部都抛之脑后。 这一刻,只有牵着他的这个男人是真实的,是惟一值得在乎的。 哐啷一声,门板被从外面踹开,正躲在房里黯然神伤的程凌易被惊得猛地抬起头来,望向洞开的房门外。 一个身材修长高挺的男人站在那里,一身的披风带着尘土和霜雪的气息,大踏步地向他走来。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程凌易一掌向来人劈去,只是他内力被封,根本毫无用处。来人制住他全部的挣扎,一把将他提在手里,拎出了房间。 “你干什么!放开我!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小爷是谁吗?”程凌易在他手里使劲挣扎,叫嚷不停。 “闭嘴。”吕东洪沉声道,“你大哥是本将军的人,你老实一点听话,本将军便看在程秀棋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 “什么?吕东洪?!你是吕东洪?”程凌易一下子反应过来,转而又被那句“你大哥是本将军的人”嗝应得不轻。 “呸!我大哥才不是你的什么人!”程凌易怒道,“你这无耻之徒!你!――” 他话还未喊完,吕东洪却嫌他麻烦抬手点了他的哑穴。程凌易戛然失声,瞪着一双眼睛愤怒地看着吕东洪,几乎要喷出火来。 132、第 131 章 吕东洪无视程凌易的不满,拉着他大步往县衙外走去,又把他拎到马背上,自己也跳了上去,打马往城外驰去。 吕东洪对他可没有分毫的怜香惜玉,程凌易在马背上被颠得够呛,等到了驿站外面,半条命都快被颠去了,想叫嚷也没了力气。 吕东洪一把将他拉下来,又带着往驿站里面走去。程凌易就像一只蔫了的公鸡,无精打彩地被拎了进去。 程秀棋正坐在窗前,出神地望着外面的皑皑白雪,只听门板哐地一声被人踢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将军……”程秀棋喃喃地唤了一声,转而又想到此时两人的立场,一时间悲从中来,转过头去不愿意再多看吕东洪一眼。 吕东洪却大步地走到他的面前,捏着程秀棋的下巴逼他抬头。 “怎么?以前见了本将军,不是向来欢欣鼓舞投怀送抱么?现在成了皇上的亲信,秀棋公子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吕东洪恶意地道。 程秀棋一脸愤怒地望着他:“吕东洪,你别欺人太甚!” 吕东洪向来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愤怒于程秀棋的欺骗,甚至被揭穿之后仍旧顽固地不愿意坦白。求全之毁最是伤人,他恨不能将言语化成尖刀利刃,割开这个骗子的心,看看到底是不是热的。 可是程秀棋一脸难堪的看着他,那双向来如春水一般明艳的眼睛,此时波光点点,恍然间他以为那是未流出的泪水,细看时又只不过是他眼中时常有的点点星芒。这双总是波光潋滟的眼睛,他曾赞叹他的眸中总是开着永远不败的桃花。可如今这双眼睛当中,哪里还能看见那么明媚的景色。 吕东洪望进那双眼睛里,心里蓦地一疼,更多伤人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放开程秀棋,向后退了一步,深深地看了程秀棋一眼,转身就走。 程秀棋望着那决绝的身影,紧紧地咬住了双唇。 下一刻却又是绲匾簧桓鋈擞按用磐馑ち私矗ザ捶档穆蓝樵谀侨酥蠼矗话呀厣系娜死镀鹄矗匠绦闫宓母啊 程凌易和他大眼瞪小眼地看了片刻,率先一扭头冷哼了一声。 程秀棋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你把他带过来干什么?” 吕东洪还未开口,程凌易先不服气地叫道:“你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稀罕来见你啊!你这个叛徒!” “你闭嘴!”吕东洪喝斥道,他看向程秀棋,“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萧国皇帝对你也没有多好,你为什么要替他卖命?!你是云水国的皇子,就算你替萧国卖命,萧国人也不会买你的帐,反而只会骂你卖国求荣。云水国民更会憎恨你。程秀棋啊程秀棋,你到底图什么?~” “我图什么,不用你管。”程秀棋暗暗攥紧了手心,“萧国人怎么看我,云水国人怎么看我,我通通不在乎!” “你!”吕东洪看他这一副油盐不浸的样子,几乎咬裂牙根。他冷冷地瞪着程秀棋半晌,才又沉声开口道:“那好,你不在乎萧国,不在乎云水国,无所谓,那些本来就不重要。本将军就只问你一句话,你,究意是谁?!这是我吕东洪向你发问,程秀棋,你究竟是谁?!我爱着的那个程秀棋,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程秀棋这个人本来就不是真的,我又何必在乎?” 吕东洪失望地发出一声叹息,望着坐在椅子里的程秀棋。程秀棋却只是低头坐着,不言不语,浑身上下都写得着拒绝和冷漠。 程凌易向两个人看了看,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这个氛围不该他开口,最终只能压下自己的冲动,缩在一旁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时间缓缓滑过三人间的沉默,却谁都感觉不到又过了多久。吕东洪失望地看着仍旧倔强地不开口的程秀棋,他对敌人的俘虏有万千种审问方法,却没有一种舍得用在程秀棋的身上。因此他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吕东洪长叹一声,也不再开口,又拎起缩在一旁的程凌易,向外走去。 程凌易被他一路拎过来又再拎回去,也不知道他把自己弄过来到底是干了个什么。不过这房间弥漫的哀伤气氛竟让他生不起气来。 毕竟――一个是他亲生的大哥,一个是关心他大哥的人,他也不是不通这个人情的。 程秀棋听到吕东洪那一声放弃似的叹息,竟忍不住浑身一颤,而后那细微的颤栗就再也停不下来。吕东洪却根本就未发觉他的害怕。 他走了?他对自己失望了?他,要放弃自己了? 程秀棋用力地握紧手心,也阻止不了自己的颤抖。 这半年以来的亲密无间,让他几乎忘记了吕东洪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原本就是一个比常人更冷漠的人。他未动心的时候,就像一块寒冰,谁妄图靠近都会被冻伤。他那时候玩笑似地一次次靠近他,每一次都带着一身霜雪退回原地,有多冷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此刻他的背影,和从前,太像了―― 吕东洪拉着程凌易走到门口,向来机敏的耳力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啜泣。 “不要离开我……” 他一顿,停住了脚步。那声音却瞬间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一场错觉。 吕东洪自嘲地摇了摇头,将程凌易推了出去,正要退出房间,却又听到了清晰的一句饮泣声:“不要欺负我……” 吕东洪猛地回过头去,却程秀棋仍旧坐在椅子当中,却抱起了双膝,不知何时泪水已经在那张美丽的面庞上肆虐。 “将军,不要离开我。”程秀棋用那双总是盛开着桃花的眼睛望着吕东洪,此时那些桃花却尽数被委屈的泪水浸透,他小心地张开双臂,“不要离开我。” 吕东洪僵立在原地,愤怒地看着他。 这又是他的小把戏,这个狡猾的狐狸,这不过是他博取同情的把戏。 可是知道又如何,看着他那样担惊受怕的模样,吕东洪只觉得心上都像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子,汨汩的鲜血随着他肆虐的泪水一起流淌。 “混蛋――”吕东洪咬牙暗咒,却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向他走去,一把将那个单薄的身躯抱进怀里。 “你这个狡猾的混蛋!可耻的骗子!”吕东洪紧紧地抱着他倾世无双的美人,恨恨地咒骂道。 程秀棋把脸埋进吕东洪的怀里,刚才那刺骨的寒冷和颤栗总算渐渐平复。 是他狡猾吗?也许吧。可是只有对在乎他的人,他的狡猾才能得逞。如果有一天吕东洪将程秀棋这个人从心里驱逐出去,他再狡猾,可还能得他一眼眷顾? 月上中天的夜晚,大雪总算停了,只余一片白茫茫的积雪将月光反射出明亮的光华。 吕东洪只穿着单薄的衣衫,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站在走廊下仰头望天。 一个人影从不远处走近,与他同站在一处。 吕东洪头也未回,也不开口,完全无视身边人的到来。 秦王嘴角一挑,道:“多少奸细密探栽在吕将军的手下,没想到吕将军也有审问不出的难题。” 吕东洪无视他的冷嘲热讽,连开口都不屑。 秦王轻叹一声,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信纸,递到吕东洪的眼前。 “男子汉大丈夫,你何必拘泥于此?” 吕东洪视线转向那张信纸,秦王又向他眼前递了递。 “拿着啊。秀棋的身世都写在里面了,他不愿意说,你何必逼他。”秦王将信纸塞到吕东洪的手里,转身便走。 “元颢,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回援京城?”吕东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果让李家太占上风,便是你回去了,要对付起来也难。” 秦王顿住了脚步,笑了笑道:“还不是时候。吕东洪,你太小看本王的那位皇帝父亲了,这么多年以来所有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如今他不过才一招失手。本王若回去得早了一分,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吕东洪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道:“我开始怀疑,帮你一起对付皇上和太子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你要对付的是李良轩。”秦王笑道,“你不是帮本王,是帮你自己。” 吕东洪没再理会他,收起那张薄薄的信纸,转身回房了。 秦王也不在意,微微一笑,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刚一进门,就有一个活o的黑影冲了过来,熟练地一扑一搂,就挂他脖子上了。 “殿下!!!” 秦王矜持地向后撤了撤:“本王的耳朵都被你震疼了。” “揉揉,不疼不疼。”年修齐连忙伸手给他揉了揉,“殿下,我都差点忘了。快点告诉我,秀棋的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王拖着一个巨大的拖油瓶,淡定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吁了一口气:“你想知道啊?” 年修齐连连点头:“对啊,我要知道秀棋到底有什么苦衷。” “他的苦衷啊――”秦王把年修齐从身上扯下来抱怀里,一起坐在铺了软毡的宽大的椅子里,“他这样无情地对你,就算有再多的苦衷,你又岂能原谅。” 年修齐回想起程秀棋对他的冷酷,心里也是一紧,抿了抿唇道:“那我也要听一听,他到底有什么苦衷。到底为了什么,让他一点也不珍惜身边的人。” 秦王仰头想了片刻,幽然开口道:“程秀棋,并不是云水国的皇子。” “不是云水国的皇子?”年修齐喃喃重复了一句,“这倒是有可能,哪个皇帝舍得把自己儿子送到别国这么给人糟蹋。”秦王低头看了他一眼,年修齐忙摆手道:“我没有说是殿下您的错啊,呵呵。” 秦王轻哼了一声,又看着屋梁继续道:“他不姓程,他姓陆,是一个小国陆国的太子。十几年前,程秀棋还不到十岁的时候,他的国家就被云水国吞并。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云水国长大。他还有一个妹妹和母亲,如今都在云水国。他被当成云水国的皇子送来萧国为质,也是受人胁迫。后来,不知道他和本王的父亲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开始为萧国主效力。至于他的交换条件,想来也和陆国有关系吧。” 秦王短短几句话,轻描淡写一般便将程秀棋的身世交待完了,年修齐听在耳里,却只觉得字字沉重,重如千斤,简直是令他不可承受之重。 秀棋――他原本以为,堂堂皇子被送到别国为质已经是凄惨可怜,却没有想到,他年纪轻轻,却竟已是半生颠沛流离,受尽苦难。秦王所述的只是最简单的脉络,这其中的十几年,秀棋到底受过多少磨难和欺凌?有过多少身不由已的苦衷?年修齐连想都想不出来。 年修齐捂着疼得揪心的胸口,眼泪簌然而落。秦王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也不开口相劝,只是安静地抚着他的脖子和后背。 “呜――为什么,为什么要对秀棋这么残忍?!”年修齐想要替他鸣不平,可是该怪谁?命运吗?上天吗?怪云水的国君,怪萧国主?甚至怪秦王,怪傅紫维?!他竟连一个罪魁祸首都找不出来,又好像人人都是那个万恶的罪魁祸首,他们人人都背负着罪责。秀棋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他心里的恨又该有多少?!可是他还可以真实地笑着,还可以真实地交出一颗真心。就算他后来有过伤害他的企图,这又有什么不可原谅的?秀棋对他做的一切他都可以原谅,年修齐只怪自己对秀棋还不够好,永远不够好。胸膛里涌动的愤怒和心痛纠缠到一起,让他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诹狗。”秦王搂紧了浑身颤抖的小书生,默然叹道。 年修齐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片刻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推开秦王。 “你也欺负过他,你这个混蛋!呜呜――”年修齐使劲地抹着脸上的泪水,秦王要再靠近他,他却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将他狠狠挠开。 秦王无奈地退后一步:“修齐,本王那时候并不知道……” “不知道你也干了坏事,混蛋!”年修齐四处寻摸着,抓起几本书泄愤似地扔向秦王,转身跑出门外。 “你不许跟着我,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年修齐一边跑一边怒吼道,秦王站在原地默然片刻,摇了摇头,拿起披风跟了出去。 油灯上跳跃着摇曳的火光,一张信纸凑到火苗上,瞬间被黄色的火焰吞噬,暴起一阵明亮的火光,便又复归湮灭,化成飞灰。 吕东洪面沉如水地望着那一片灰烬,猛地张开五指,用掌风一推,将那灰烬也吹散得无影无踪。房间里黑影一闪,下一刻便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半开的门板在寒风中来回摆动。 133、第 132 章 吕东洪心急如焚地冲出县衙,连马也来不及牵,鼓足了内力施展轻功,恨不能立刻就赶到程秀棋身边。 但是他刚一踏出县衙的仪门,还不及看清仪门外的景象,便有一枝利箭带着呼啸之声穿透寒风向他疾射而来。 长年征战的本能感受到那来自前方的威胁,寒风当中无形的震动传达到肢体的每一个细微的神经,不需要等待大脑的分析,身体已经就势扭转,避开了那枝箭刃。 吕东洪又向回掠出几步远,双脚才踏在地上,他抬头望向仪门之外,只见门外宽阔的街道上,火把已经连成一片,一队队弓箭手列队整齐,拉满的弓弦早已蓄势待发。在弓箭手的身后还站着数排全副武装的士兵,粗略看上去应有百人之多。 吕东洪皱起眉头,一时间想不出来这会是来自哪一方的力量。 身后又传来一阵细微争促的脚步声,听那声音浮躁不实,来人应是毫无内力。 听到脚步声的不只他一人,只见几个弓箭手已经迅速调整好方向,羽箭瞬间离弦。 吕东洪忙向后退去,一把搂过来人,扯起来人身上披着的宽大披风,充沛的内力将那柔软的布料化成铜墙铁壁,挡住来自仪门外的三枝箭刃。 “怎么回事?”怀里的人惊呼了一声,是年修齐的声音。 吕东洪将他推到向后,一只手挡住他,皱眉道:“你现在出来干什么?快点回去,通知秦王。” 不待年修齐退回县衙,对面的人群当中突有一人缓缓步出队列。火把的光芒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吕东洪和年修齐自然轻易地看清楚了对面那个人的长相。 “吕将军,别来无恙。”那人笑了笑道。 “是你。”吕东洪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这个人很眼熟。这是年修齐的第一感觉。看对面那人一身贵气,应该也是在京城里见过的,地位应该也不低,不过是谁呢? 年修齐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一个名字忽而闪过脑海,他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指着那人道:“你是――你是那个谁――轩辕?不对,慕容?也不对,北堂――淑――淑芳?” 对面那人的嘴角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扯出一丝不怎么友善的笑容:“在下南宫舒雅,年公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哪。” “对了,你是南宫舒雅。”年修齐终于想起来他的名字,“你是李良轩的儿子。你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吕东洪也想知道这个南宫舒雅来这里的目的,但是年修齐这样的直来直往实在让他有一种智商被拉低的错觉,这感觉十分不好。 吕东洪不耐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回去把秦王叫来。” “这里是我的县衙,没你俩什么事才对!”年修齐瞪了他一眼。 “你!”吕东洪瞪了他一眼,年修齐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我来找你和秦王。”没想到南宫舒雅丝毫不绕弯子,言简意赅地道明了来意,“我要你们,立刻带兵回援京城。” “回援京城?”吕东洪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我没记错的话,造反的是你的父亲吧?!你替他做了那么多年的马前卒,如今只差这临门一脚,你又想到忠君爱国了?” 南宫舒雅不理会吕东洪的嘲讽,冷哼一声道:“废话少说,造反的是我父亲,可是藏在背后的是谁,你我心知肚明。如今你还跟秦王站在一起,难道真的想背叛萧国吗?” “南宫公子这话说得可笑。”秦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年修齐忙回头看他,秦王缓步行来,笑了笑道,“李良轩若无反心,难道还有人能逼他动手不成?” “秦王,你终于出现了。”南宫舒雅冷笑道,“我来这里,不是与你们一较口舌之利。元颢,吕东洪,我要你们马上带军回援京城,否则――” 他拍了拍手,身后的人群中让开一条道,一个人影从里面跌了出来,双手缚在身后,狼狈地摔倒在地。 他在地上挣扎了片刻,才勉强直起身子。南宫舒雅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拉起来,捏着他的脸面向秦王等人。 “否则,你们的好朋友,便要性命不保了。” “紫维?!”年修齐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的脸,惊叫出声。 傅紫维衣着单薄,在这寒冷刺骨的夜风里止不住地发抖,嘴唇也冻得青紫,面色苍白。 “原来是你抓了紫维!他也是来求助援救京城的,你们的目的一致,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年修齐怒道。 “我抓了他?”南宫舒雅笑着看向吕东洪,见他也是一脸凝重,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不解,他又看向秦王,哈哈笑道:“元颢啊元颢,你还有多少不敢见人的阴谋?!” “和秦王殿下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血口喷人!”年修齐道,看着傅紫维冷得发抖的样子,又急得跺脚道,“就算拿他当人质,你想冻死他吗?!” 南宫舒雅低头看了傅紫维一眼,嘴角挑起一抹笑,展开自己的披风将傅紫维裹了起来,硬抱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与秦王四目相对。 “我还是知道怜香惜玉的,不像某些人――秦王殿下,你抓了傅紫维的事,吕将军和你的小情人不知道吗?” 吕东洪眉头紧蹙望向秦王,年修齐却愤怒道:“明明是你抓了紫维,你不要随便诬陷别人!” “我诬陷?”南宫舒雅看向年修齐,“你自己也说了,傅紫维和我的目的相同,我为何要现在抓他?你既然坚信秦王是无辜的,为什么不敢看他一眼,为什么不敢向他求证呢?” 从南宫舒雅一直针对着秦王的时候,年修齐心里便又升起那些不好的预感。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秦王会为了自己的阴谋伤害傅紫维。 南宫舒雅也不再理会他,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怀里面无血色的傅紫维,捏起他的下巴转向秦王:“傅大人,秦王就在这里,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 傅紫维的视线望向秦王,有些苍白的嘴唇颤了颤,声音有些颤抖却清晰:“秦王殿下,紫维求你,马上回援京城。” 年修齐有些僵硬地站着。傅紫维虽未明说,但他这样的反应,却又将一切都揭穿了。身后的秦王发出一声轻叹,他却连转身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吕将军,传令三军,明日开拔,目标,京城。” 吕东洪一拱手道:“是。” 南宫舒雅挑眉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吕将军何以对秦王的命令言听计从呢?莫不是也有什么把摒落在秦王手里?” 吕东洪未出声,秦王又道:“本王一言九鼎,命令已下,现在放了傅紫维。” 南宫舒雅摇头笑道:“秦王殿下有多心思深沉,诡计多端,我是见识过的。没有到达京城,救出皇上和太子殿下之前,我又怎么敢轻易放人呢?” “你!”年修齐又急又怒,看向一脸虚弱的傅紫维。 南宫舒雅冷笑一声,手指滑过傅紫维的脖颈:“秦王殿下最好记清楚一点,我和你们不同,我自小便是亡命之徒。你只要乖乖地听我的,我保准还你一个毫发无伤的傅紫维。否则的话,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我们走!” 他说完,便带领手下精兵退了个干净,宽敞的街道越发显得空旷起来,只剩下被踩踏得一片乌糟的雪地。 吕东洪看了秦王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运起轻功往驿站去了。 年修齐还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不知名的方向,有些茫然无措。 秦王上前一步,按上年修齐的肩膀。年修齐一怔,猛地转身躲开他。 “你别过来!” 秦王无奈站定,眼神温和地望着他,还带着一丝抚慰。 年修齐咬着薄唇,望着这个熟悉至极,却又陌生至极的男人。 “你抓了紫维,就是为了阻止他去通风报信?因为他妨碍了你?”年修齐开口质问道。 “本王可以解释……” “你住口,我不听你的解释!”年修齐怒道,“你舌灿莲花,你总有你的道理!可是,你的道理又有几分是真?!我知道你总有本事把黑的说成白的,但是,你如果没有反心,你如果只是如你所说的心灰意冷再不管朝中之事,你又何必暗中抓了紫维?!你到底还做了多少不能见人的事?!李良轩造反,果真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他说完,竟忍不住粗粗地喘了起来。生气至极愤怒至极,竟是如此耗费心力的事。 秦王静静地等他说完,看年修齐渐渐喘匀了气息平静下来,片刻后才开口道:“本王承认,本王看到京城大乱,是有了伺机而动之心。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本王难道不该动心?本王是想趁机逼宫,等到皇上被李良轩逼到走投无路之时,等到他不得不依赖本王之时,本王便可名正言顺接管皇位。修齐,这又何错之有?” “这……你……”年修齐有些混乱地结巴着,秦王却已经不由分说地上前来将他揽入怀里。 “但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再好的时机,本王也要眼看着它消逝了,因为本王还在乎紫维的性命,在乎你们。”秦王搂紧了他道,“因为这份在乎,因为不想失去这份情意,本王不得不亲手断送自己的王权之路,因为本王不希望做孤王寡人。修齐,你还忍心责怪本王么?” “我……我……”年修齐被秦王说得心底一片混乱,先前坚持的那些对错好像又不是那样清晰坚定了。 对与错,是与非,到底如何分辨?这根本是天底下最难的难题。只是扪心自问,他舍得推开这样的秦王么? 答案如此清晰明了。 年修齐紧紧搂住秦王的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混蛋,大混蛋,你简直比恶魔还可怕。”年修齐紧闭着双眼,皱紧眉头咬牙道,“你是个骗子,你的谎话随口就来,你凭什么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还要别人都对你好?!你是个混蛋!” “是,修齐骂得对。”秦王揽紧了自己的小书生,扬起嘴角温柔地笑了笑,“本王是个大混蛋,大骗子。但是这个大混蛋会永远宠着你,永远疼爱你,永远只有你,这样不好吗?修齐难道不愿意吗?” “好,好,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年修齐抽了抽鼻子,搂着秦王的手又紧了紧,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却又好像无论多紧都不足够。 134、正文完结 秦王要随吕东洪大军一齐离开百凤县,年修齐却放心不下。他一走这知县的位子就空了,万一出个什么事情,要如何收场。 “不用担心,本王派人留下来看管,断不会出什么大事的。”秦王安抚道,“待京城事情一了,本王立刻送你回来。” “可是――”年修齐看着大堂上方明镜光悬的牌匾,十分犹豫。 “或者你自己留下来吧,本王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跟你回京城!”年修齐立刻斩钉截铁地道。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堂跑了出来,一下子扑进年修齐的怀里。 “哥哥,我们要回家了吗。”小世子仰头甜甜地叫道。 “靖辰乖。”年修齐揉了揉他的头发,将他抱了起来,“马上就要回家了,靖辰高不高兴?” “高兴,哥哥。”小世子抱住年修齐的脖子又蹭又亲,一派亲热。 秦王在一旁看得直撇嘴:“做什么?把他放下来,他也老大不小了,还要人抱着成何体统!” “父王。”小世子怯怯地朝他唤了一声。 年修齐抱紧了小世子道:“你一边去,再这么横挑鼻子竖挑眼,小心靖辰长大了不养你。” 秦王冷哼一声,自己走到一旁。冷眼看着自己惟一的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下人正在整理装备,年修齐也早把该吩咐的都吩咐下去了,左右现在无事,便和秦王一起坐在大堂里,等着出发。 “哥哥,等靖辰长大了,一定给哥哥买好看的衣裳穿。”小世子捏着年修齐略显普通的棉布衣裳,握紧拳头道。 秦王听得十分闹心,斥道:“叫什么哥哥,叫叔叔!” 小世子吓了一跳,一把抱住年修齐的脖子。 “不然叫娘也行。”秦王道。 “哈?!”年修齐炸毛地跳了起来,“喝多了你!论矫情劲儿你才是当娘的!”说着抱着小世子冲了过去一脚踢在秦王的小腿上,又转身跑了出去。 秦王忍着疼没有露出失态的神情,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反了!” 直到将近午时,一切终于准备就绪,吕东洪和秦王骑着马立于大军的正前方,相视一眼。 吕东洪一挥手道:“出发!” 十万大军日夜兼程,轻骑部队先行一步赶到京城,此时京城局势已是十分危急。李良轩招集叛军五万,还有一些从江湖上招揽的乌合之众,已将内城围困至今。萧国主借着地势之利,只靠着一万私兵,撑到现在,也已是强弩之末。 秦王坐在帐中,听到士兵将情况汇报完毕,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坐在一旁的南宫舒雅斜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殿下可是为错失如此良机感到惋惜?再迟上数日,皇上便不得不受制于你了。” 秦王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是挺可惜的。” 南宫舒雅冷哼一声,起身道:“乱臣贼子。” “等本王救出了父王和本王的太子哥哥,就不是了。”秦王笑了笑,揽起披风走了出去。 吕东洪很快率领轻骑入城,李良轩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人心,拖拉了这么久连内城也没有打下来,更是人心涣散,军心动摇。跟随吕东洪的三千轻骑又都是吕东洪精心训练出来的强兵利器,一进城便势如破竹,与内城里的萧国主和太子里应外和,不过一天一夜便将这一场战乱消弥于无形。 李良轩于李府中被捕,南宫舒雅立于大门前,静静地望着他。 李良轩经过他的时候,顿住了脚步,原本平静的神色突然变得愤怒起来,他狠狠地呸了一声。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就不该把你从月幽国接回来,让你死在那里才算干净!你和你那个红杏出墙的娘亲一样都是喂不熟的贱人!” 南宫舒雅面色微变,低下头道:“父亲,也许我娘欠你许多,但是我不欠你什么。就算是我娘欠你的,该还的,我都还了。” “你是我的儿子,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完!”李良轩恨恨地叫嚣道,才被身后的士兵押走。 年修齐和秦王远远地看着,看到一直傲慢的南宫舒雅一脸落寞地回头望着被抄家封禁的李府,年修齐叹道:“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秦王笑道:“谁家的经有皇家的难念呢。走了。”说着转身便走,年修齐慌忙跟上。 “殿下,皇上会惩罚你吗?”年修齐担忧道。 秦王笑了笑:“你说呢。” “你还笑。”年修齐拉着他的袖子急道,“那怎么办?他会杀了你吗?!早知道就不要回来了。反正吕将军自己回来就行了,你回来也没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的秦王瞪了他一眼,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冷哼一声大步走了。 年修齐忙追上去,继续扯住秦王殿下尊贵的袖子:“殿下,你又怎么了嘛,我说啥了吗,你怎么又生气了?!” “哼!” 年修齐不管他还在矫情,上去挽住秦王的手臂,皱眉道:“殿下,说真的,肯定是那个南宫舒雅故意放出去的消息,整个京城都在说是你故意不及时回援,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还说你有不臣之心。殿下,这哪一条都是死罪啊,你可千万要想好对策。” 秦王沉吟了片刻,才道:“修齐无需担心。李家造反之事,背后一直有人在使力,那个人却不是本王。” “那是谁?”年修齐疑道,看着秦王镇静的脸庞,片刻后他恍然大悟道:“殿下是说,是皇上?” “没错。父王想要拔除李家已经很久了,可能从他坐稳皇位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吧。”秦王微微叹道,“本王,太子,秀棋,吕东洪,紫维,甚至于你,都是父王手中的棋子而已。” “我也是?”年修齐不敢置信地道。 秦王点了点头。 年修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啊,小生居然能和殿下和紫维和吕将军你们一起并列,真是――愧不敢当。” 秦王瞪了他一眼,无奈道:“你自豪个什么啊。” 乱党平息之时,正逢雨雪初霁,战战兢兢了数日之久的京城百姓搬开门前堆放的重重障碍,走出匿居已久的房子。一队轻骑从街边轻盈驰过,在每一条长街尽头停下,搭蓬搬桌,统一管理民间诸事务。 皇宫大殿内,正是战乱以来第一次上朝。 萧国主坐在皇位上,冷眼将殿下朝臣扫视一圈,目光定在站在最前方的秦王身上。 年修齐依自己的品秩站在朝臣的最后面,他偷眼打量着丹陛之上的萧国主,却见他目光冰冷地看着秦王,一时间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秦王元颢。”萧国主默然半晌之后,才唤出声道。 “儿臣在。”秦王向前跨了一步,走出队列。 “乱臣贼子――”萧国主沉声道。 年修齐猛地抬起头来,焦急地望向前方。秦王却仍旧低首站在阶下,脊背挺直,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 萧国主冷眼望着秦王片刻,才继续道:“乱臣贼子李良轩,辜负圣恩,蓄意谋反,置萧国百姓于危难,不仕不义,不忠不孝,其罪当诛。责李府满门收监入狱,秋后问斩。李家家产尽数充入国库。秦王元颢,率军平乱,救驾有功,特赐尚方宝剑一柄。” 年修齐被萧国主的大喘气吓得不轻,见他并不是向秦王发难,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他站在文臣队伍的末端远远地望着那个威严的天子,这个男人,和他记忆当中的实在大有不同。记忆当中的萧国主,神情是温和的,说起话来也是温言软语,似乎处处随和的样子。惟一一次疾言厉色,便是在他走之前,召他进宫的那一晚。但那更像一个父亲对于勾引儿子堕落的坏小子的愤怒,同今日的这个男人,仍旧是天壤之别。 此刻端坐在龙椅之上的这个男人,才真正像一个御极天下的九五之尊,威严无比,锋芒毕露。 年修齐想起秦王所说的,他才是一切的幕后黑手。以前他还有一丝怀疑,现在他却是深信不疑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手托着尚方宝剑,步下丹陛,呈到秦王面前。 “儿臣,谢皇上恩典。” 秦王谢恩之后,恭敬地双手接过。 萧国主眯了眯双眼,又道:“秦王元颢,醉心权势,觊觎皇位――” 年修齐一听,心脏猛地一跳。 “为争权夺位,拖延回援,贻误战机。”萧国主冷眼看着殿下站着的秦王元颢,一字一字道,“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元颢为一人之私欲,弃整个皇家于不顾,为人臣是为不忠,为人子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辈,不容于天地之间!朕念你救驾有功,元颢,你便用朕赐下的尚方宝剑,立刻自尽!” 年修齐不敢置信地望着萧国主。他竟然要秦王自尽?他竟然这样轻易便要杀了自己的儿子,如此不留余地?! 虎毒尚且不食子,秦王有再多不是,也只是趁机借势,想要威胁他让出皇位而已,他要惩罚秦王,多的是办法,可是皇帝竟然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此杀手? 怔过片刻之后,他便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挤开前面的文臣武将,朝秦王的位置一路挤过去。刚刚挤出去一半,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了。 年修齐挣不开,焦急地抬头望着抓他的人,竟然是同样一身官袍的傅紫维。 “稍安勿躁。”傅紫维道,“你现在过去,也帮不了秦王什么忙。” “可是――”年修齐急道,“皇上要秦王殿下立刻自尽啊!我人微言轻帮不了忙,紫维,你一定要帮帮殿下!他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啊!” 还不待傅紫维再说什么,前方又响起另一道声音。 “还请父王三思。”太子突然出列,跪在前面高声道。 萧国主看向太子,视线明显地柔和了下来:“太子平身。太子,朕知你生性仁厚,但是,他是要夺你皇位的野心之辈,你对他不可有妇人之仁。” “皇上明鉴。”太子低首道,“秦王与儿臣,一直以来便为着皇位明争暗斗。这件事,父王知道,朝臣知道,天下人都知道,这也是父王默许的结果。从前父王未因此怪罪于秦王,此刻在他救驾有功之时,更不该拿这个罪名冠在他的头上。他的罪过,不过是没有尽早回援京城。天时地利之机,他要利用这个时机搏上一把,也不过是人之常情。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儿臣斗胆,求父皇收回成命。” 年修齐仔细地听着太子的求情,紧张地看着高高在上的萧国主,他还在冷眼望着一言不发的秦王。 像是等过一了片沧海桑田,等得年修齐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萧国主才终于缓缓开口道:“既然是太子求情,朕可以放你一马。元颢,你要记住了,你的命是太子给你的!从今以后,你要尽心辅佐太子,再敢有任何不臣之心,别怪朕手下无情。” 秦王从萧国主责令他自杀开始,便一直面色不变地托剑站着,此时便转身面向太子,单膝跪下,弯身道:“元颢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走了过去,将他搀起来,和秦王四目相对。 “弟弟。”太子低声唤了一声。 秦王垂下眼睫回道:“太子殿下。” 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也只能放开秦王,走回自己的位置。 “元颢之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萧国主继续道,“即日起革除元颢亲王之爵,责令其在府中闭门思过,任何人不得与他来往,否则一律按乱臣贼子论处!” “臣等遵命。”殿下朝臣齐齐跪下,山呼万岁。年修齐被傅紫维抓着,虽然跟着跪下了,眼神却一直定在人群最前方的秦王身上。 他的手里还恭敬地捧着那柄尚方宝剑,那把名为赏赐,实际上却是催命凶器的长剑,他即便跪了下来,脊背也仍旧挺直。 年修齐心疼得无以复加。 下朝之后,太子神色匆匆朝殿外走去,刚一出殿门却被人拦住。南宫舒雅带笑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太子殿下做得不错。皇上本来就不可能杀死秦王,这么多烂摊子需要秦王去收拾。那几份差事,除了秦王,还有谁能接手。多少王公大臣指着他发财呢,就连皇上也离不开他,因此秦王根本有恃无恐。就算太子殿下不站出来,文武百官也会劝阻皇上。” “不。”太子低声道,“我救他,只因为他是我的弟弟。”说完转身离开了。 南宫舒雅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天真啊。没有我的话,你这太子早被那些豺狼虎豹吞干净了。没有我的话,你要怎么办呢?”他也不知道太子听到了没有,南宫舒雅微笑着迈步,悠悠然地跟在太子身后离去了。 秦王府里,年修齐站在大门口,眼看着几个皇宫侍卫搭梯子上墙,把秦王府的匾额摘了下来,连石狮子也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要搬走。 年修齐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对着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指指点点。 管家满头大汗地凑过来,弯腰拱手道:“小祖宗喂,你别在这里无事忙了。我们秦……殿下呢?你快去找他玩吧。” “他在书房里有正事啊,傅大人来见他呢,等他们说完话我再过去。”年修齐道,“我这里也是正事啊。管家伯伯,我们要看好了,别让这些跟红顶白的家伙拿走我们王府的一针一线!” “哎,好,好。”管家无奈,只能让年修齐继续在这里呆着。 书房里。 傅紫维坐在他向来爱坐的那个位子里,面沉如水。 “紫维。”秦王叹道,“你到底还要生多久的气。” 傅紫维微怒道:“元颢,这一次不是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的小事。我告诉你,你软禁我的时候,我们早就一刀两断了!” “紫维,你总是口是心非。”秦王笑道,“你跟本王一刀两断,还会在这里和本王多费唇舌?” “你已经不是秦王了。”傅紫维冷哼一声。 秦王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无奈道:“好吧,没有本王,只有我。紫维,你听我解释。我软禁你,也是无奈之举。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比谁都了解你。你虽然向着我,却更是一心为着萧国。你不可能同意我的行动。我了解你,难道你不了解我?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如今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你说我该不该抓住?!” 傅紫维咬着薄唇,面上明显是动摇的神色。 “可是,你和吕东洪早就勾搭上了。吕东洪本来就不会听我的,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软禁我?” 秦王摇头道:“你错了,紫维。你是说服人的一把好手,吕东洪本来就不是坚定地和我站在一起,他被你说动的可能性十之八九。本王容不得任何的不确定。你是最大的变数,本王当然要把你看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那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狼狈为奸的?我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傅紫维不悦道。 “我们的合作,也仅始离京之前而已。”秦王道,“让吕东洪离开京城,是诱反李良轩的重要原因。吕东洪一日在京城,李良轩便有所忌惮,如何敢反?父王一直利用我对李良轩苦苦相逼,将我推在风头浪尖上,他想要逼反李良轩,然后将李家连根拔起。可是他不知道,下不了釜底抽薪的决心,就达不到他的目的。所以,我便替他下这个决心。鬼方六王子的求助,正是一个好时机。我向吕东洪陈明利害,他本就一心铲除李家,才同意参与进来。但是到了你到百凤县的那一天,一切已成定局。我要等,等最好的时机回援京城,吕东洪却不需要。你说,我敢放你去找他么?”秦王笑了笑,又道:“不过,秀棋却是个变数,本王也未料到。父王,终究还是棋高一招。” 傅紫维不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坐着,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萧条的景色。 秦王起身走到他面前,按住他的肩膀:“紫维,我已将事实向你全盘托出。我不求你原谅,因为本王从不认为自己做错。现在一切回到原地,我只要你,不要背叛我,永远不要背叛本王。” 傅紫维抬头撞进秦王的双眼当中,那古井深潭一样的深遂眼眸,带着一丝狠决,又带着一丝乞求,傅紫维竟是分毫无法抗拒,亦不愿意抗拒,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点头之后,他却只觉得整颗心都蓦然轻松了。 原来一直以来的纠结与难解,都不过是自己与自己的较劲。跟随秦王,辅佐秦王,这原是他的本心。不管有多少纷纷扰扰蒙蔽了他,令他迷茫,只有顺从本心,才会感到这样的轻松与安宁。 也许秦王是个有反骨的人,那又如何呢?他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若不是这样的秦王,又如何吸引得他的注意与追随?现在才来在乎这些,未免有些晚了。傅紫维自嘲地一笑,低下头去。 秦王亲自送走了傅紫维,刚一回到书房,只闻耳边一阵风过,身边已经多了一个灰衣人。 “主子。”灰衣人弯身行礼。 秦王站在门边,仰头沉吟了片刻,而后一撩衣摆,坐回宽大的书案后面,沉声道:“本王的吩咐,你们完成得如何了。” “禀主子,从莫林县收押的铁匠工匠早已尽数转移,月幽之国的那种武器,也可以打造,只是原料需要从月幽运回来。目前各地钱庄由索彤飞负责控制,索家人更是分散各地。索彤飞是做生意敛财的一把好手,主子完全不用担心。” “很好。”秦王指节点了点桌面,满意道。 灰衣人迟疑了片刻,又道:“主子,属下们担心,萧国主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主子早已查明自己的身世?若是这样,主子的处境便十分危险了。属下实在担忧……、” “他若知道,便不会是这个虚张声势的架势了。”秦王看着自己的手心,哼笑一声,“他将本王当了这么多年的马前卒,这一次却被反将一军,他疼了而已。本王不是他的儿子,本王很可能是鬼方人,本王不过是他从小布置的一颗棋子――如果他知道了这一切早已败露,便是拼着朝堂大乱,萧国大乱,他也不会让本王活着。现在,他还想要用本王替他的好儿子遮风挡雨呢。” “那。主子准备什么时候起事?属下们誓死追随主子。” 秦王眼前闪过了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庞,还有傅紫维,甚至还有他那个天真的太子哥哥。他摇了摇头:“你们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便罢。本王自有主张。” “殿下!”门在此时突然从外面踹开了,年修齐一阵风似地扑了进来。 “诶?刚才好像有个影子闪过去了。”年修齐疑惑地走向秦王。 秦王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小东西,你是看到了你的同类么?” “什么同类?”年修齐疑道。 “小妖精啊。”秦王笑道。 年修齐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哼了一声道:“原来我不在的时候殿下就找别的小妖精呢,你这么饥渴,是我没有满足你吗?!” 秦王调戏不成反被堵,心塞了片刻,瞪了年修齐一眼。 年修齐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兴致勃勃地道:“殿下我跟你说哦,我打听来的,听说你回来之后,你的那些小妾们又蠢蠢欲动了。想要回到王府。你都落魄成这样了她们还愿意回来,不是有所图谋就是贪图殿下你强壮的身体,我跟你说。你可要小心。像我这么不计较你的落魄的人,很少的。” “你给我说清楚,我落魄成什么样了。”秦王黑着脸道。 小书生掰着手指头,准备开数。秦王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让他说出来是给自己添堵,忙道:“好了好了,你不用说了。” “是吧,可怜见的,落魄成这样。”年修齐摸了摸秦王的脸,“你放心,本官会养你的。” 秦王哭笑不得,搂紧了他,在他颊上亲了一口。 “这也要亲。”年修齐嘟起嘴唇,朝秦王唇上亲了一下,嘻嘻笑道。 “还说别人贪图本王的身体,我看最贪的就是你。”秦王道,“你那点小九九,别以为本王看不出来。” “我啥小九九。”年修齐绞了绞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秦王将他抱在怀里,叹道:“修齐,你放心,本王说过,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不管以后本王是落魄了,还是登基御极天下,本王的身边,再也不会有其他人。美色不过一具空皮囊,尝过了修齐的陪伴,本王再也忍受不了其他人的近身。”一面是心熨帖着心的陪伴,一面是冰冷的发泄,甚至要时刻提防。他这辈子算计得够多了,只有看到年修齐的时候,才能感到一丝轻松。“你是上天赐下的救赎,本王怎敢不牢牢抓紧。” 年修齐眨着眼看着秦王,秦王很少展露这样的深情。只是一旦他这么做了,那双深遂眼眸中的深情也如同古潭之水一样,快要将他溺毙了。 年修齐抓过一本书来,盖在脸上,又是高兴又是害羞地叫道:“殿下,你不要突然对人家放杀招啊,完全把持不住啊~~” 秦王笑着拿下他的书,捧着他的脸庞,手指摩挲着那微红的颊。年修齐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地用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看着他。 秦王轻轻按下他的后脑勺,仰头吻住了那张总是令他无可奈何却又令他欢喜的薄唇。 “你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本王不能明媒正娶。”秦王抵住他的额头,轻声道,“这是――誓约之吻。” 誓约,本王眼中除你之外,再无他人。亦誓约,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许离开,本王,也绝对不允许你离开。 小书生听不到秦王殿下的心声,看不透那双深似寒潭的眼眸当中激起的一点点微波。只为着他心所向往的秦王殿下如此郑重许下的誓约,他便可无怨无悔,笑逐颜开。 135、番外 回娘家(一) 番外一回娘家 萧国的天牢,正位于皇城东北一隅,牢中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遇赦不赦的死囚。 曾经风光无两,一手遮天,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太国舅李良轩,便被关押在此。 李家数百口人,尽数羁押在这天牢内,将原本尚觉空荡的牢房占去了大半。但这死牢中人越多,越显得阴森可怖。 绝望与恐惧是远比空旷寂寥更可怕和阴沉的情绪。 正午时分,天牢大门打开,一袭描着金凤,蜿蜒逶地的尊贵长袍,拖地牢房地面上陈旧的灰尘,一步一步向天牢的深处走去。 李良轩便被关押在最深最阴暗的那一间牢房里。 来人在牢门外停住,借着牢房内长年燃烧着的火把的光亮,看清楚了牢房内的李良轩。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一朝失势,他便好像瞬间老去了十岁,斑白的胡子与头发,伛偻起来的身躯,刺痛了来人的眼睛。 李良轩似乎有些迟缓,片刻之后才发现牢房外站着的人。 他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瘦骨嶙峋的手抓住牢门,浑浊的眼睛当中恢复一丝神采。 “太后娘娘。” 太后面含悲色,皱眉望着一脸悲凄的老人。 这是她的哥哥,曾经最疼爱她的哥哥。似乎她与先皇在民间相遇,哥哥总是护着她欺压那个老实青年的过往,还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却于转眼之间繁华尽褪,一切光鲜亮丽的颜色都顷刻灰败,哥哥年轻英气的容颜忽尔变成这样衰老的模样。中间过往的那些年,此时回想,竟似有些记不真切了。 老了,她的哥哥已经老了,她也已经老了。 “哥哥,我来看看你。”太后叹了一口气,让下人将带来的饭菜端上来。 “太后娘娘……”李良轩对于她的称呼,似乎十分地不习惯,有些木然地看着下人将那些精致的饭菜布上,送入牢内。 “哥哥,我记得你最爱吃我做的桂花糕。”太后笑了笑道,“这都是我亲手做的。上一次为哥哥做桂花糕,还是……几十年前吧。果然是老了,已经记不清楚了。” 李良轩慢慢地在地上的垫子上坐了下来,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难为你还记得。其实,我不喜欢吃这么甜腻的东西。只不过那时候,你只会做这道点心,我当然要这么说。” 太后再也忍不住眼睛里的酸涩,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是吗?我竟然从来不知道。” 李良轩见太后这样,有些激动地冲上前来,抓住牢门叫道:“妹妹,哥哥时日不多了,哥只有一件事情求你。这辈子,哥也只求你这一件事!我谋事未成沦为阶下囚,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可是妹妹,哥哥求你,救救李家的子孙!你也是李家的人,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李家就这样被连根拔起,从此消失?” 太后摇了摇头,神情若泣:“能救我当然会救。可是,皇帝已和从前大不相同,他根本不会听我的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李良轩惶急地在牢里来回踱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冲回牢门边上,瞪大了眼睛道:“太后娘娘,皇帝虽心思深沉却刚愎自用,你一介女流,他对你根本不防备。你可以偷偷地放走李家的子孙,只要他们离开京城,离开萧国,他们就安全了!” 太后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状若疯狂的李良轩,摇着头后退了两步,身后的婢女忙上前搀扶。 “怎么了?你怎么了?妹妹,你是太后,放走个把人,不是问题。我也不需要你放走全部的李家人,我可以把名字给你……” ‘够了!’太后怒斥一声,一脸失望地看着李良轩,“你自己犯下叛乱之事,你现在是要我,也去背叛皇帝?!” “这怎么能是背叛?!这不过是你的举手之劳而已。你身为李家的女儿,难道连这点事也不愿意出手相助?!”李良轩也怒道。 “举手之劳?”太后冷哼一声,“本宫按着你的要求放走了李家子弟,然后呢?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次叛乱?谁能保证再过几十年,他们的儿孙不会叛乱?本宫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给了李家太大的权势!让你的野心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想要窃国!哥哥,本宫在这里还愿意叫你一声哥哥,你谋反叛乱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所算计的,你要与之为敌的,是本宫的亲生儿子!他便是再惹本宫生气,再不合本宫的意,他也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本宫可以气他,恼他,却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背叛他!” 太后说完,一甩衣袖,在宫女的簇拥下往牢外走去。 李良轩原本亮起来的神色又瞬间灰败下去,他面含苦笑地望着太后远离的身影,突然又开口叫道:“太后娘娘,一定要小心秦王。” 太后脚步一顿:“要防那个狼崽子,本宫何须你来提醒。”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良轩慢慢地坐了下来,面前摆放着的是太后带来的精致饭菜。 他拈起一块洁白的桂花糕,放入口中慢慢品尝。还是那股甜腻的滋味和甜腻的香气,让他几乎无法忍受,一如几十年前的那个下午一样。味道,远比回忆更能跨越时间的洪流,瞬间将那个桃花盛开的温暖午后拉回到了眼前。 只不过那个午后,眼前有妹妹一脸的期望与讨好邀功,他只好硬忍着将那甜腻的糕点咽了下去,还违心地说这是他最喜欢的食物。 如今在这昏暗的地牢里,没有桃花,没有阳光,更没有他曾经视若珍宝的少女。但他还是强逼着自己将那带着桂花香味的糕点咽下去,除了甜腻之外,口中还尝到了一点点咸涩的味道。 泪水纵横在他布满灰尘的面上,李良轩闭着眼睛喃喃地开口:“妹妹,你就这样恨着哥哥吧,就这样地恨下去,不要再记起以前的事。若有来世,我一定还做你的哥哥,一辈子都会疼爱你,再也不惹你伤心……” 秦王被革除爵位赋闲在家,算来已经两个月了。冬天也快到头,春天的气息渐渐浓郁起来。 虽然皇帝没有给他指派任务,他却也不敢松懈,之前扔下来的烂摊子全都老老实实地捡了起来,该革新的继续革新,该赚钱的继续赚钱,从驿站到军制,没有他不下手的,动了别人的利益,几乎将京城里的王公勋贵得罪了个遍。 他不怕得罪人,他得罪的人越多,皇帝越不会动他,越会保着他。当皇帝的一般都这么拧巴。 在外讨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了,回到家里,他却还是不得清闲。本来男人娶妻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在外面累了一天,回到家里有朵温柔解语花陪伴左右,让人心情愉悦舒畅么?可是他娶的这个,别的本事麻麻,最大的本事就是让他,心塞。 秦王殿下不止一次地感慨,他当初一定是眼睛里进水了,才会看上这个刁钻书生。 “殿下!你回来了――”秦王刚刚进门,一个身影就从里面飞快地跑了出来,熟练地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爹,你回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也随后冲了上来,熟练地挂在了他的大腿上。 秦王殿下面色不变,一把将小的推到一边,搂住大的。 “谁让他出来的,把他带下去。”秦王面色不善道。 小世子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身体,年修齐朝他使了个眼色,小世子鼓足了勇气,又抱住秦王的大腿。 “爹,我就是要跟你一起,有本事你弄死我吧。”小世子一脸豁出去的神情仰头望着他。 这么熟悉的口气,秦王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教的。 虽然这是他惟一的儿子,但是因为小世子的娘亲,那个被太后赐下来的侧妃,手段毒辣地残害了他许多子嗣,秦王对这惟一的儿子便向来看不顺眼。 “别以为本王不会动你。”秦王冷冷地道。 秦王冷下脸来的时候还是非常可怕的,小世子明显有些支持不住了。 年修齐一矮身把小世子抱了起来,瞪着秦王道:“你凶什么凶。这日子没法过了!”说完蹬蹬蹬地跑了。 秦王闭着眼睛按着太阳穴使劲转着圈地揉。 气死本王了,气死本王了。 因为他被皇帝猜忌,年修齐自然也一起被撤了官。前段时间年修齐一直想要出去找点事情做,秦王硬是拦了下来,现在看来是不能让他闲着,不然天天在家给他添堵。 身边一阵风过,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主子。” 秦王睁开眼睛,瞪向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灰衣人。 “谁让你在这里现身的?”秦王斥道。 灰衣人有些局促地弯身行礼:“主子,刚才属下在书房,后来年公子和小世子过去了,属下无处可去,只能……” “好了,跟本王来吧。”秦王按着额头往前走去。 秦王带着灰衣人走到自己的院子里,吩咐士丁在外面守着。 “说吧,有何要事。”秦王负手而立道。 “禀主子,打造武器所需的铁矿已从月幽安全运回。索彤飞替主子打理的生意亦是蒸蒸日上,主子如今已是富可敌国。属下们混迹江湖,武林盟主亦是主子的囊中之物。” “……本王要武林盟主干什么。” “一切主子可能需要的,属下们都会替主子备齐!” “……”秦王挥了挥手,“好吧,你们做得很好。” “主子打算何时起事?”灰衣人照例问道。 “……再说吧。你们先做好自己的份内事。”秦王道。 “是!属下们的性命是主子给的,属下们甘为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灰衣人声音一落,人便消失了。 秦王呼了一口气,揉了揉胸口。 虽然一切进展顺利,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有点淡淡的心塞呢。 又过了几日,秦王正在书房里画画,年修齐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画画呢。”年修齐嘿嘿笑道。 “恩。”秦王矜持地点了点头。 年修齐走到秦王身边。秦王才刚刚开始画,几笔墨痕染在纸上,还看不出来个形貌。 “好,殿下画得真好。”年修齐言不由衷地夸赞道。 秦王一听就知道他在讨好,眼皮也不抬地道:“说吧,你有何事?” “我的殿下真聪明。”年修齐笑着抱住秦王的肩膀,把脸在他脖子上蹭了蹭。 如墨般的滑顺长发蹭在他的脸上,鼻中闻着熟悉的清新味道,秦王也忍不住笑了笑,搁下笔抱住他。 “殿下,我自从开春的时候上京赶考,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年修齐抬眼看他,“我想,趁着现在春暖花开,回去一趟。我的父母和夫子一定很想我。”他说着挠了挠脸颊,“我也希望,带殿下回去给他们看看。” 秦王心头一暖,想想京城的事也实在闹心,皇帝看他闹心他看皇帝也闹心,不如趁此机会出门一趟,远离这些人事纷扰。 “好,一切就依修齐所言。” 136、番外 回娘家(二) 阳春三月的时候,秦王陪着年修齐一起,踏上了返乡的道路。 秦王的奢华大船扬帆穿梭于大江中,年修齐站在甲板上,感受着微凉的江风拂面,惬意不已。 秦王站在他的身边,一起向着远处眺望。但见一条朴素的渔船从对面驶来。年修齐看着那条船十分眼熟,两条船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条船不正是去年的时候他赶赴京城所乘的那一条。 “停,停一停。”年修齐忙叫道。 秦王不解其意,还是传令下去,将船速放慢下来。 “殿下,快,给我五两银子。”年修齐伸手向秦王急道。 “……”秦王默默无语地拿出银子放在他的手上。 “船家,船家!”年修齐冲着那条船使劲招手。对面渔船上的船夫初时还有些畏惧,那大船看上去非富即贵,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闲得发慌要找他的麻烦。船家想要远远地躲开,但看对方的大船坚固庞大,风帆更是十分灵活,要是追起来,他根本逃脱不了。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将渔船靠了过去。 “大人,有何吩咐?”船家小心翼翼地应道。 年修齐站在甲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挥手道:“船家,是我啊,你还记得我吗?” 船家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嘴里却道:“公子看上去十分面善……” 年修齐知道他不记得自己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将手里的银子掂了掂,朝着渔船扔了过去。 “这是我欠船家的四两银子,还有一两算作这一年的利息了。”年修齐笑道,“多谢船家渡我过江。” 船夫一脸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五两银子落在甲板上,一脸的茫然。对面的大船已经重新动了起来,慢慢地向前驶去。 大船顺江而下,一日可行数百里,又比陆路要安逸平稳得多。因此直到在家乡附近的码头登岸的时候,年修齐还觉得意犹未尽。 年修齐一个大步跨上桥头,十分有东道主的自觉,回头殷勤地去扶秦王殿下。秦王搭着年修齐的手走下船来。 “殿下,已经中午了。”年修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要不要先在船上吃完饭再过去?爹娘他们还不知道殿下要来,备下的饭菜必然比不上船上精致,我怕殿下吃不惯。” “不用了。”秦王笑道,“就是不知道才好。本王是来拜见长辈的,哪有那么多矫情。” 年修齐又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吗?秦王殿下居然不矫情啦! “咳咳。”年修齐拉着秦王的手往前走去,“既然殿下这样说了,那我们回家吧。” 码头边已经备下两匹马,年修齐和秦王乘了这么久的船,虽然安稳却也憋闷,因此舍弃马车不乘,一人一匹高头大马,向着城里驰去。小世子睡眼惺松地被士丁抱下船来,放到马车上,亲自赶着马车向城里驶去。 年修齐带着秦王来到一处朴素的小院外,他率先跳下马来,将绳子扔给秦王,上前推开院门,扬声叫道:“爹,娘,我回来了!” “谁?是谁啊?”一个中年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娘,孩儿回来了!”年修齐飞扑过去,一把抱住自己的母亲,高兴地叫道。 “修齐,修齐回来了。”年母高兴地抱住儿子,“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娘可想死你了。” 秦王将马拴在院外的大树上,也走到院门边,微笑地看着两人。 “老爷,老爷,快点出来,别伺候你那几朵花了!儿子回来了!”年母扬声向院子后面喊道。 年修齐趁着母亲去找父亲,走回秦王身边,笑眯眯地把秦王拉到屋里。 他在屋里找了一圈,几个茶碗都略显残旧,不好意思拿给秦王用,便从怀里掏出一只用丝帛包着的上好的茶碗来,放到桌上。 “还好我早有准备。”年修齐笑道,拎起茶壶便倒了两杯水。 “殿下喝茶。”年修齐乖巧地把茶碗捧到秦王面前。 秦王笑了笑,探手端过年修齐给他自己倒的那杯茶水,却将年修齐准备的那只茶碗推到他的嘴边。 “这是修齐从小用过的杯子,本王自然要品尝一番。”秦王把杯子放到鼻端闻了闻,笑道,“有修齐的味道。” 年修齐脸色一红,低头呐呐,秦王双目含笑地望着他,将那杯不怎么有滋味的茶水一饮而尽。 年修齐害羞完了,秦王也喝完了,将杯子放到桌上,双手抱住软糯的小书生。 “啊对了。”年修齐突然叫道,“我刚忘了说了,那是我爹的杯子。我刚才随手就拿了。” 秦王殿下的脸色刷地就黑了。 正当此时,年母陪着年父从屋外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看到两个人诡异的姿势。两老相视一眼,年父上前道:“修齐啊,回来了,一年了,也不说托人送封书信回来,让你娘一直为你担心。” 年修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抓了抓脸颊:“对不起啊,爹,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一定会讲给您听的。对了,夫子现在在家吧?我去把他找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年母还在打量着那个一身贵气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一只手还在自己儿子的腰上搭着。 “修齐,你的这位朋友是?” “啊,他啊。”年修齐忙把秦王拉了起来,推到二老面前,“他就是秦王殿下。”说完还怕二老不能理解似的,又加了一句,“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一直念着的那个。” 当地一声,年父手里拿着的小铲子掉在了地上。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伯父,伯母。”秦王露出春风拂面的笑容,十分有礼貌地拱手行礼。 年父瞬间像被蝎子遮到了似的猛地向后跳了一步,不料撞到了身后的桌椅,一阵手忙脚乱。 “老爷!你没事吧老爷。”年母忙上前搀扶。 年父拉着年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秦……秦……秦王殿下!不知殿下造访寒舍,未……未曾远迎,实在失礼,失礼!”年父少时读过几年书,这些年来一直做花匠,更不懂得礼数,只知道拉着年母一起叩首。 “爹,娘,你们起来啊。”年修齐忙上前搀扶,“不要紧的,殿下人很好的。” “小子放肆。”年父颤着手指着年修齐,“这这……这可是秦王殿下,你怎么能这么不知礼数?!”说着一把手拉过儿子就要他跪下。 年修齐心里嘀咕,秦王殿下怎么了,秦王殿下对你儿子做过更不知礼数的事呢。 秦王忙拉住年修齐,又俯身去扶年父和年母:“二老请起。修齐是本王的……”他看了年修齐一眼。 年修齐抿了抿唇,秦王转头继续道:“修齐是本王的知已,本王待他不同别人,二老是修齐的高堂,也是本王的长辈。快快请起。” 年修齐在心底给自家殿下点了三十二个赞。多么温文有礼能说会道的治愈系青年! 年父年母拘谨地站起身来,在秦王的推让下坐了下来。年修齐扑到秦王身上道:“殿下,跟我一起去找夫子吧!” 年父一看自己儿子的德性,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看到秦王对自己儿子微微一笑,简直堪称宠溺,点头道:“好。” 年父又吓得坐直回去。 “老爷,你没事吧。”年母拍了拍自家老爷的胸口,一脸担忧地道。 年父抚着斑白胡须,惊魂甫定,看着秦王跟在自己儿子身后走出门去,心里更是升起一丝狐疑。 年母也看向外面,转头道:“老爷,你担心什么嘛。儿子跟秦王殿下关系好,不是很好吗?前两天修齐托人带信回来,说错过了考试,你还生他的气,如今秦王都拿他当知已,这是多大的福气,你这老头子还自找不自在。” “知已,知已……”年父念叼着,“你妇人懂什么。伴君如伴虎啊,何况秦王还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修齐对他这么不知礼数,万一日后惹恼了他,岂不是性命不保!” “啊?!那,那怎么办!”年母一下子也着急起来。但两人都是老实巴交的百姓,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相顾无言。 秦王和年修齐刚刚走到院外,便迎面碰上一群人向他们走来。 年修齐定睛一看,走在那群人最前面的可不就是他一直敬重的夫子?其他几人自然就是他昔日的同窗了。 “夫子,我正要去请您呢。”年修齐忙迎上前道。 夫子捋着胡须呵呵笑道:“修齐啊,老夫听说你衣锦还乡,怎能不过来蹭蹭光,打打秋风。” “学生惭愧,因为发生一些意外没有赶上这一次的大比,只能三年之后再努力了。夫子不嫌弃学生丢了夫子的脸面就好。”年修齐挽着夫子笑道,将夫子带到秦王的面前。 秦王站在原地,等着年修齐和他的老师同学们走到近前。 “夫子,我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秦王殿下。”年修齐指着秦王道。 啪、啪、啪、锵,一连串声音响过,地上掉落一堆扇子书卷礼品和不明物体,小风吹过,现场又陷入一片死寂。 137、番外 回娘家(三) 街头上被一阵诡异的沉默笼罩着, 半晌过来,夫子最先反应过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夫……老夫叩见秦王殿下。” “草民叩见秦王殿下!”年修齐的同窗们也纷纷跪了一地。 秦王忙上前搀扶老夫子:“老师请起。” 老夫子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有些老眼昏花地歪斜了两步, 年修齐搀着他的一条胳膊,忙道:“快,殿下,去那边扶着夫子。” 老夫子一听,险些腿一软又跪了下来。 秦王和年修齐一人一边地将夫子搀着,秦王回头冲那些跪了一地的年轻人道:“都起身吧。” “谢殿下。” 同窗甲乙丙丁等等赶忙爬了起来,见秦王和年修齐、老夫子三人一起往前走去, 一群人面面相b, 不知道是跟还是不跟。 年修齐见众人没有跟随,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大家一起来啊。才一年没见,就跟我这么见外了吗。” “这……修齐, 你家有贵客, 咱们还是……改天拜访好了。”同窗甲勉强地笑道。 “对,对,改天拜访。”其他人纷纷附和。 秦王看了年修齐一眼,回头微笑道:“一起来吧。” “好,好!一起来!”同窗甲乙丙丁等等立刻挺直身板肃立应声。 年修齐瞪了秦王一眼:“殿下你和气点,别吓到我朋友。” 他夫子已经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了。 一群人一起走回年家的院子, 年修齐家境不算好,院子也不大,这么多人进来,一下子就将地方占满了。 屋里只能找出来三把像样的椅子,年修齐让年父年母和夫子一起坐下,其他人就站了一地。 夫子看着负手而立站他前面的秦王,身体一软就要滑下椅子去。 “殿下,还是殿下坐吧。” 秦王忙将他扶起来:“我大萧向来提倡尊师重道。夫子是修齐的老师,本王自当尊敬才是。” 老夫是修齐的老师和你有一铜钱的关系?!!你的逻辑在哪里秦王殿下?!夫子只能欲哭无泪战战兢兢地坐了回去。 年修齐知道秦王在这里大家都有些忐忑,但是他却想将最真实的秦王殿下介绍给自己的亲朋好友。秦王在皇城中要戴着面具,至少在他的家里,他不用隐藏,不用伪装,他就是最真实的元颢。 年修齐使劲浑身解数逗着大家一起谈论,秦王陪站在一旁,又没有什么架子,渐渐地众人也不再那么拘谨。 过不多时,外面响起马车的声音。年修齐朝外望去,笑道:“啊,小世子到了。” “什么?什么{子?”年母有些不解,看着儿子跑出院门去,片刻间抱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高大的武夫。 年修齐到了屋里,把小世子放到地上,往前推了推:“爹,娘,夫子,这是秦王府的小世子,元靖辰。” 二老和夫子此时已经淡定无比了。大的都见过了,小的又有什么稀奇?! 小世子嘴巴甜甜地冲着三个长辈挨个叫过去,最后挨到年母的身边,十分乖巧。 年母一介妇人,平常也没见过什么大官,对于礼法看得倒不像其他人那么重。反正秦王这么和善,小世子又这么可爱,她看着就喜欢,便不顾年父的眼神乱飞,将小世子抱了起来,搁在腿上。 “奶奶。”小世子又甜甜地叫了一声,叫得年母心都快化了。 年修齐凑到秦王身边,低声笑道:“看吧,要讨长辈欢心,带个娃是最快的。我们靖辰又这么可爱。” 秦王面无表情,轻哼了一声,也低声道:“本王就不能讨长辈欢心了么。” “哪里哪里,殿下讨我的欢心就够了。”年修齐偷偷勾起秦王的手指,嘿嘿笑道。 秦王也回以矜持的一笑。 站在后面的同窗甲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好友和秦王殿下的勾勾缠,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年修齐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该吃午饭了。” “我去做。”年母抱着小世子忙站起身道。 “娘,你不用忙。”年修齐道,又看向秦王,“殿下,让方大厨他们带齐材料来家里做吧?” “本王正有此意。”秦王点头道,说着转身出门,将士丁唤来,吩咐他回船上把人和食材都带过来。 士丁领命离去,秦王刚一回头,只觉耳旁一阵风过,一个灰色的人影刷地出现在他面前。 “主子。”灰衣人低头拱手,虽然小声却铿锵有力地叫道。 秦王被他吓得眼皮子一跳,咬了咬牙道:“你怎么来这儿?!别泄漏了你的身份!” “不会的!”灰衣人低头字字有力地道,“属下很小心的!”正当此时突然有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急急地往茅房而去。灰衣人麻利地把自己缩起来,藏在秦王的身躯后面:“殿下快挡着我!” 秦王额上忍无可忍地爆出一条青筋。 秦王出去吩咐人办事,屋里的氛围瞬间缓和下来。同窗乙并了并腿,一脸焦急道:“小生……小生失陪一下。”说完急急地跑了出去。 其他人也无不松了一口气。夫子冲着年修齐摆了摆手,将他招到近前来:“修齐,老夫问你,秦王殿下此行,是有什么要事要办么?” “没有啊,他就是陪我回家来的。”年修齐道。 “他……他贵为亲王,又是皇上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怎么有闲功夫单单陪你回家?!”夫子一脸的不相信。 看样子秦王被革了爵位的消息还没有散播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年修齐抓了抓脸颊:“是真的啊夫子,我没有骗您。殿下也不全是陪我啦,他也想离京透透气。你不知道,京城里尽是那些高来高去的高人,说些听不懂的话做些看不懂的事,天天跟那些人打交道,我都替殿下难受得慌。” 夫子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听他的口气,他不只是认识了秦王,还见过不少其他达官显贵?他一个连考试都没赶上的小书生,何德何能去跟那些人打交道? “修齐,你老实说,你和秦王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夫子郑重地问道。 关系?!年修齐眼睛一转,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些旖旎的夜晚,脸不由地红了起来。 “就是,比较好的关系嘛。”年修齐不好意思地道。 “有多好?你怎么会跟秦王殿下关系好?”夫子仍旧感到怀疑。确实是这整件事都太匪疑所思,自己这个学生是有点小聪慧,却心性天真,实在担心他被人利用。 “就是比较好那种好。”年修齐掰着指头含糊地回道,见夫子还要再问下去,他忙道:“夫子,你不是说过吗,凡事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难得糊涂。” “不,老夫并没有说过。”夫子面无表情地道。 …… “……主子,以上就是属下们这一阶段完成的任务!请主子示下!”灰衣人严肃尽责地秉道。 “……你们做得很好。”秦王道。 “是!请问主子何时起事?!”灰衣人继续道。 “……”秦王忍不住在心底十分不矜持地卧槽了一声,到底是本王要造反还是你们要造反?怎么一个个比本王还起劲?! “本王自有主张。” “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灰衣人道,“属下告退!” 秦王揉了揉太阳穴,摆手道:“去吧去吧。”又是一阵风过,灰衣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多时士丁已经带着方大厨来到年家大院,直接在院子里摆开了阵势。方大厨乃是秦王府御用主厨,秦王这么矫情的人都一用就是十几年,他再嚣张也没把他赶走,可想而知其手艺十分了得。随着一阵蒸煮煎炸,不多时整个院子的上空就飘起了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许多准备趁乱开溜的都抽着鼻子,一步也不愿意挪动了。 民以食为天,古人诚不欺我~ 方大厨带着小弟子们忙活了一个时辰,院子里摆起的大方桌上就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诱人菜肴,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等到秦王殿下一落座,微笑着道:“大家无须拘礼,都坐吧。” 哗啦一圈,谁也没有跟他拘礼,瞬间将整个大方桌围得满满当当。 年修齐牵着头,带着自己的同窗们以茶代酒将秦王和桌上几位长辈敬了一番,之后又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 “……吃吧,大家不用……”秦王话未说完,众人已经十分麻利果断地拎起筷子。 “拘礼。”秦王说完笑了笑,年修齐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也冲他展颜一笑。 饭桌上的气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就连看到秦王殿下亲手给年修齐剥虾仁,也只有年父一筷子戳歪了菜,老夫子一杯水呛到鼻子里。除此之外,一切都如常地进行着。 却说到了酒足饭饱之际,桌上的杯盘碗筷还没有来得及撤下,却闻院外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喜乐声,听那声音,竟是正朝着年家而来的。 年修齐有些疑惑。自己的知交好友都在这里了,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是他忘了请的。 眼见一行穿着大红衣裳的人一边吹吹打打一边停在了年家的院门外,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排众而出,朝着年修齐拱手道:“恭喜年公子衣锦还乡!我家老爷可是等了公子许久了!” 年修齐一见来人,眼睛不由得瞪大了起来,指着他道:“孙、孙、孙――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