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你》 001 残暑过去,天黑得早了,落日迟迟不西沉,走个神的功夫,霞光从夜漏出来,天边一团混沌。 满城灯光准时亮起,繁华与寂寥,闲暇与奔劳,都在隐蔽的夜晚初现雏形。台城地标大厦顶层唯一一间包厢的玻璃窗里,星罗棋布的建筑、匆忙来往的行人车辆,通通蝼蚁一般倒映其中,而里面,开阔明亮,永远安静、高雅。在窗边一抹淡然身影俯瞰的眼中,整座城市不过是东南西北亮起了点点星火,还不如手中那杯白葡萄酒光芒纯亮。 侍者井井有条给陆续落座的贵宾添酒,每一处细节都精准把握,上乘服务,就是给有钱人消磨时光的。 厉成锋微微不耐推开侍者,自己上手,旁人都调侃他还是急性子,结了婚也没变。 “娘胎里带的,没享福的命。”说完站起身,照顾到王磊宁的三婚太太,对方笑说:“你这种男人就是伺候老婆的命!” 厉成锋嘴角轻扬,算是默认。坐回去,又听到陈莉莉问:“清昱姐呢?你俩没一起来?” 今晚做东的王磊宁马上就要过五十八大寿了,陈莉莉却还能称呼他拜把兄弟的老婆一声“姐”,席间有人面不改色在心里嘲弄。 “她今天加班,一家总要有个代表先来报道。”大家被厉成锋逗笑,有人却不认同他说法,“锋哥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今晚上除了你和王董,谁还是拖家带口的?谁有那个本事!” 哄堂大笑。 王磊宁发话:“袁大头你好像在暗示我这个做大哥的什么?这不简单,下回让你嫂子给你介绍。” “喜欢什么样的?”陈莉莉十分热情,说完想起什么,小小惊呼一声,“你们这,还差一人呢?” 话音一落,大家心照不宣转头,“效哥,找你呢。” 陈嘉效早转过身,背靠栏杆,两条笔直的腿放得有些随意,但丝毫不影响身型,在场所有人清一色衬衫皮鞋,只有他突出几分优雅的精英气质,站在开阔夜色里一般,怡然自得的旁观者姿态,这会儿不紧不慢走回来,又错觉他始终是在名利场里的。 “说你的事,袁大头你是越来越滑头了。” 王磊宁打趣:“袁虎只是头大,你倒真是哪儿都老大不小……”只有一个女人的局,随时随地开荤是常态,氛围一下就起来了。王磊宁故意重停一下,才把话题拉回正轨,“尤其是年纪,你呀,也该定下来了。” 和王磊宁差不多年纪的男人高声附和:“嘉效你听老大指示,定多久另说,男人到你这个年纪,尤其你这种身份,是需要个女人的。” 陈莉莉目光跟随那个高大身影落回席间,听到一声似笑非笑,戴满珠宝的手往桌面一放,托起腮,捏着嗓子开开口:“老大是眼光太高了。” 顿时变成众人围攻对象的人没声没响的,算是默认,厉成锋边说边起身,“莉姐现在都敢调侃自己老板了。”陈莉莉跟着笑,伸出食指摇了摇,一本正经纠正:“是前老板。” “你要出去?” 厉成锋长臂一展,抻进西服袖筒里,慢条斯理系着扣,无奈的笑温柔几许,“清昱到了,帮她停车去。” 大家见怪不怪,起哄谴他几句总不放手不行的,厉成锋一一答应,快两年了,一点执行的意思都没有。 之后又来了两个人,一群大男人吞云吐雾,聊八卦,市委书记落马在里面查出艾滋,他老婆发疯牵扯出一大帮人,挺精彩。 陈莉莉作为全场唯一女性,也不端着,自觉给大家添茶倒水,安置好瓜果点心。她本身就是做这些出身。 十五分钟后,门再次打开,正好面对那边的陈莉莉眉头微挑,一把嗓音软糯甜美,“清昱姐。” 全场男人的目光,齐刷刷转过去。 进来的女人,身材高挑,下身是一片式纯黑丝绸半裙,有玫瑰暗纹,外面罩了层纱,使这个版型的裙子不至于死板,西服高跟,中规中矩的打扮,男人心里都有些遗憾,比起全职三太陈莉莉,郑清昱风格过于“正式”了,但并不影响她自带亮点,裹得多,还是薄薄一片,裁剪精良的休闲西装,郑清昱炫了把优越头肩比,一头浓密黑长发,那股女人味好像都是玫瑰清香。 “你们夫妻没一起?” 包在手里换个位置,郑清昱黑白分明的眼里荡起一丝笑,“我又把人屁股刮了,他善后,但这上面,我们俩有人在才好。” 男人汗颜,庆幸自己家那个连驾照都不愿考。 夫妻俩话术都一样。 “清昱姐,这里,今天怎么忙这么晚?” “有个学术会,大佬讲嗨了。”完全不顾ppt右下角倒计时。 袁虎讲话声音有点大,“我原本以为你们干这个就是坐办公室,现在看来也挺忙的。”郑清昱看过去,出于基本礼貌,无奈回应,“可不,和医院沾边,就别想清闲。” “让锋哥给你换份工作呗!这还不简单……” 说话的人是焦点,可他身边的男人,轮廓太硬朗,阵阵散不干净的烟雾也晕不开鲜明五官,郑清昱眉头轻轻一动,顺手拿起旁边一杯茶。 厉成锋的,已经完全凉透了,口感发涩。 她的套碗还没拆。 “那等会儿你帮我说说。”郑清昱忽然笑了,卧蚕自然一挤,两只眼睛弯弯的,死亡顶灯打下来,肌肤不见丝毫粉质。幼态,一股俏皮少女的劲。 袁虎一时看呆了,忘记回答。 其实他们这帮人私下都想不通郑清昱怎么会嫁给厉成锋——一个乡镇小伙。好吧,那是人家的童年和青春,往前数个五六年,厉成锋就已经逆天改命成为上市公司老板。而且郑清昱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家出身,据说家里只不过做点生意起来的暴发户,那点身家,自然比不上厉成锋的“有诚”。 “锋哥肯定舍不得你这么辛苦,怕是郑老师你,不领他情。” 还挺多人认可陈嘉效这句“调侃”,纷纷起哄,再次迎来一个小高潮。偏偏这个时候,厉成锋进来了,“你们这是趁我不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是不是袁大头你又准备了什么笑话,专门逗我老婆开心。” 袁虎急忙摆手否认,“我黔驴技穷了,嫂子笑点可高。”言下之意好像在问,你厉成锋当初怎么追到人高冷女神的。 “你们学着点,成锋进来,满眼都是小郑。”王磊宁意味深长睨了眼小夫妻,谁知道自己的小娇妻明晃晃来了句,“说别人,您王董什么时候学学呀?”她靠过去揽住丈夫手臂,语气倒不是太大埋怨,撒娇而已。 郑清昱在别人笑的时候,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和厉成锋说话,“说让你给我换个更清闲的工作呢。” 说完,目光剔过去一样,眼尾一抹娇嗔不易捕捉。 话其实大家都能听到,厉成锋还是低下头,一手撑在桌沿一手搭在郑清昱座椅后背,把人圈在自己可控范围里的架势,无奈一笑,“我早说给你换,那个破医务部,一天天活干不完,倒不见得多发几张人民币。”说话间,替郑清昱把餐具拆了。 “看吧!”袁虎更激动了。 厉成锋把袁虎的大嗓门压下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可他结了婚在郑清昱旁边,好像自然而然变得不浮躁了,沉稳优雅的,恨不得将茶按滴送进老婆杯子里。 “你懂个屁,你嫂子是自己选择在医院干行政,你以为医务部动动嘴皮子就能进?那是你嫂子优秀。” 郑清昱不合时宜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她有意克制,蚊子叫一样,没有任何不得体。 陈嘉效和王磊宁在聊股票什么的,话题太高深,没人敢打扰,陈莉莉无聊得紧,和郑清昱作为全场唯二的女性,聊起秋冬各大牌新出的口红色号,郑清昱本身不怎么用彩妆,却能毫无障碍陪陈莉莉聊。 在这种地方,吃的不是饭,人情都在油盐酱醋里,九点多,郑清昱忽然起身要敬大家一杯。 厉成锋替她先把话说了,“我丈母娘住院,平时我们轮流照顾的,今天情况特殊,只能清昱早走一步去和我岳父交接班。” 众人面色一惊,纷纷送上关怀。 “在附二是吧?早说啊,咱们应该去探望探望的。” “怎么不请个护工?” 郑清昱手里捻着一团废纸,说:“还是自己照顾比较放心,主要是我妈比较挑,都嫌我没有我爸照顾得好呢。”厉成锋忽然笑了,莫名一脸自豪地炫耀,“哎,你别说,我岳老两口恩爱一辈子了。” “那这杯我以茶代酒,你们随意,下回我们做东,再陪大家喝个痛快。” 正经事,大家也都不留人了,只是没想到厉成锋没跟着送出去,“我说你小子胃早好了吧,今晚滴酒不沾不是为了送老婆?” 厉成锋上个月又喝到胃出血,倒在马路上,住了小半个月院。 “她不让啊,让我多和你们聊几句,说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喝酒已经够没面了。”厉成锋叼过旁人递过去的烟,眉头一皱,喷出一大口。 陈嘉效摁灭烟头,似笑非笑的,“早知道这样,刚才应该让郑老师怎么着都得碰一杯,意思意思。” 众人心领神会,窸窣笑出声,厉成锋拿烟的手点点对面的男人,也跟着笑,只是笑完了记得在众人面前替自己老婆解释,“她最近医院跑得多,流感找上门,吃了头孢。” 袁虎不以为意,“嫂子不碰酒,我们都习惯了的,这一年一起吃饭哪回不是你把人家姑娘护得好好的,谁敢拱火让你家郑清昱喝酒!” …… 外面的天,早黑透了。 郑清昱在路口等红绿灯,看到对面情侣拦了辆出租车才想起自己应该提前在手机上叫好车。现在手里大包小包的,不好操作。忽然,一声鸣笛猝不及防压过来,郑清昱抬头,习惯性眯了眯眼,豪车瞩目,崭新的梅赛德斯缓缓靠边停下。 大灯把夜幕打散。 郑清昱原地不动两秒,将凌乱的发随意撩起,从后面绕到副座,清凉空气带点柑橘调的香,扑面而来。 “怪不得我刚路过,看28小时的店员已经在打扫卫生了。”厉成锋睨了眼她手里的袋子,戏谑一笑,她最爱这家店的面包。 “难得顺路。”郑清昱想把东西放到后座,脸一转,怔了怔,不明所以看向身边的男人。 厉成锋转了半圈方向盘,说:“我还以为你出来它就关店了,就算不关太晚了种类也不多。” 他也不说自己是什么时候买的。郑清昱继续把自己的那两袋放过去,嗓音听起来比刚才在包厢里要低沉许多,“超过九点,买一送一。” “噢,那看样子它家生意也不怎么好。”厉成锋习惯性说笑,态度散漫,郑清昱轻轻笑了声,没再给什么反应,空气一下安静许多。 厉成锋扭头看了眼那张优越精致的侧脸,一笔勾勒成的艺术品一样,“累了?可以睡会,到了我叫你。” 郑清昱没说话,过完红绿灯,才想起来问:“你出来了他们不会说什么?” 厉成锋不以为然,哼笑一声:“今天在场,除了王磊宁,我如果还需要看谁眼色,那这几年也混得太失败了。” 郑清昱脑海里下意识跳出一个名字,天桥上一束光直直打下来,声道跟着眼睛同时被填满,又听到厉成锋说:“再说了,送自己老婆去看望生病的丈母娘,谁能说什么。” 车速不算慢,郑清昱错觉他们是从天桥下俯冲过去,视野忽然再次开阔明亮起来,她扭头和那道噙笑的眼对视,扯了扯嘴角,让他看路。 只有这个时间,医院还算清静,厉成锋绕了个道,直接把车停在住院部门口,在郑清昱准备下车时,挠挠头,“要不我陪你上去一趟,人都到楼下了,不上去有点说不过去?” “你昨天不是才来过?我爸妈都知道你忙。” 厉成锋目光停在那张斑驳树影眷恋的脸上,轻吁口气:“面包记得拿。”说完干脆把手往后一伸,他长手长脚的,很轻松就把三袋面包勾了过来。 郑清昱接过去,余光瞥到驾驶座侧夹层一角,在厉成锋手指落空时轻快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窸窣一阵下车,那团清香跟不上她速度。 目送那抹单薄影子完全走进住院部大楼,厉成锋点了支烟,目光幽沉,最后落到空了的座位上,捻起上面一根孤零零的乌黑长发,思绪游离无意识缠上指端。 五分钟后厉成锋拿起手机,忽略刚好拨进来的电话,鼻腔和嘴同时喷出两团浓烟,打了几个字,随后,面无表情将手机扔回中控台了。 厉成锋离开后,包厢自然而然谈起他和郑清昱夫妻俩。 “锋哥真行啊,以前他没结婚的时候,我还真看不出来他居然是个顾家疼老婆的爷们儿。” 陈莉莉不置可否,“锋哥没结婚前也没绯闻不是吗。” 立马有人出言否认,“不是吧,不是都传他不喜欢女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传闻,太离谱,所以现在提起当个笑料也无可厚非。 像厉成锋这种年轻钻石老王五,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往上凑,可和郑清昱结婚前厉成锋面对巨大诱惑不为所动,直到两年前他婚后第一次带郑清昱出来,这帮人才恍然大悟,原本厉老板不是那方面不随众,而是太刁钻了,只有郑清昱这种第一眼到最后一眼都是大美女的女人才能入他眼。 郑清昱本来形象就高冷,在全国名列前茅三甲医院的教学部,那种地方,官僚主义最严重,先入为主,大家总觉得郑清昱也是端着的那种。可两年前那场饭局,实际让大伙见识到了人家骨子里的涵养,大方、随和、爽朗,看得起玩笑也能接话,整个人明艳艳的,只要一开口,就让人难挪开眼了。 这样的女人肯嫁厉成锋,倒变得稀奇。 厉成锋身价不菲,可毕竟是乡县出身,大专没毕业就出来闯荡了,肚子没什么墨水,而郑清昱在医疗系统,按理说攀上比厉成锋这种商人更有社会地位的大佬是绰绰有余的事。 “你们女人光羡慕小郑,也看看人家是怎么对自己老公的。”王磊宁冲陈莉莉玩笑一句。 “也是,我看嫂子都不怎么管锋哥,平时我们一起在外面谈生意,别人电话三分钟响一次,多少生意就是这样黄的……”大家心领神会笑出声。 而郑清昱格外理解自己先生的工作性质,不仅从不添乱,在这种场合,她也能帮着说上几句话,有理有据,曾经有人想挖郑清昱到自己公司,被厉成锋拒绝了,“我公司她都不愿来,宁愿在医院忙得昏天黑地。” 不过也有人趁机讥嘲,“她进医务部都是成锋帮忙找的关系,比起临床,医院的行政岗不知道舒服多少倍,她能不支撑自己老公?” 席间一时没人接话了,聊起下一个话题,陈嘉效随意摆弄打火机,翘着腿聆听身边人和他分析一个项目是如何利多过弊,实际上脑海里已经过渡到冬天去了。 今天在场的大多数人第一次见郑清昱,是两年前的一场饭局,都对这个女人印象颇深。 陈嘉效则是去年才加入他们这个群体,其他人便以为,他是去年十月才第一次见厉成锋老婆。 然而,陈嘉效在去年那场饭局前,就已经见过郑清昱了。 去年九月,陈嘉效受母亲江柳琳嘱托到二附院去看望一位前辈。住院高峰期,每部电梯门前都挤满人,空气焦裂,气味复杂浓重,戴口罩也挡不住,他高,稳稳当当站在原地,比起着急蛮横的人潮,清冷得不近人情。 电梯抵达一楼时,里面乌泱泱的人还没有出来,几个中年男女手里抓着住院证一个劲往里挤,场面一度混乱,不是早高峰,无人维持秩序,两边人吵起来,推搡不停。 挤到陈嘉效,他微微不耐,抬眼想去看最近还有哪部电梯不直接抵达18楼也能到接近楼层,目光一扫,发现混乱现场还有一抹同样岿然不动的身影。 那个时候的郑清昱一身黑,精致卷长卷发披肩,戴口罩,只露出来的上半张脸敷淡妆,手里同样拿着纸,可显然,她和其他着急住院的人不同,说通俗和残忍一点,她讲理懂礼,又些许傲慢,冷淡俯瞰这兵荒马乱的悲哀人世间。 一个高贵美丽女人给自己带来的这种感受并没有让陈嘉效感到不适,因为他和她是一样的,像是乱入,只要想,随时可以换个通道。 安保人员介入后,场面没进一步恶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前胸贴后背几乎嵌在一起塞进电梯后,最外围又有两个人争执是谁让超重警报响起,反反复复进出试探多次,不想等下一趟。 有人实在忍不住,吼了一声,“都等下一趟吧,一直耗大家都不用走了!” “是啊是啊……” 漫长三分钟后,电梯门终于合上,随后明显感受到沉重地缓慢上升,陈嘉效被挤到角落,胸膛发涨,几乎透不上气,突然有些后悔戴了口罩。 密闭空间里不停有人咳嗽,奇怪的气味不散,无解,陈嘉效突然一阵烦躁,不想再去看走一层停一层的数字,一低头,一缕香气钻进鼻腔,像雪埋住玫瑰,又在某个清晨融化,干净浓郁,悠长又捉摸不定。 近看那头黑发,更是柔光润泽,一点杂乱都没有。 有人要出去,郑清昱侧身让路,双手紧紧将纸张摁在心口,一个转身,陈嘉效发现她其实只到自己肩膀下,秀挺鼻峰太优越,最常见的普通外科口罩撑在上方,褶皱依旧平整。平眉,自然毛流感,她眼窝偏深,东方皮囊,黑亮瞳孔一瞬间就被垂下的长睫遮住了。 电梯不知道停了多少次,陈嘉效甚至泛起些恶心感,这大概是他三十年人生最糟糕的一次电梯体验。 终于抵达十八楼,最多人在这层下,陈嘉效不紧不慢最后一个走出来,迎面碰上一群穿大白褂的人。 郑清昱微微向为首的男人颔首,“陈院。” 一身官架子的男人反应平淡,只是几乎看不见地颔首,抬眼朝郑清昱身后看过去,两只褶皱深重的眼划出一道锋芒,缓缓走上前,低声警告:“你搞生意我管不着,说了你也不听,你只记住一点,别影响别人。” 戴着口罩,陈嘉效露出的五官也是冷的,父子俩都是天生优越的骨骼,站在一起,气场无端相似。 “你要是怕,一开始大可以不答应帮我开这个后门。” 陈霆民眉头一压,深吸口气,克制住了,“你怎么会和医药公司的人有联系?” “这陈院就不用浪费时间详尽了解了,反正你这回帮了这个忙,今后有什么困难,又多一条路子不是?在我妈那里您也有面子。” 这一回,陈霆民表情彻底变了,又惊又怒瞪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的年轻男人,陈嘉效眼纹一挑,无声笑笑:“我是不愿意和这个系统沾上半毛钱关系的,妈她人不在国内,托我帮忙,你一通电话,不是举手之劳的事?” 陈霆民自己平复片刻,问了句“你妈最近还好吧”,半天没回应,抬头一看,陈嘉效目光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明显走神,他气不打一处来,不愿再浪费时间,带着身后跟班浩浩荡荡上了刚好抵达的手术梯。 走进病区,正对着的就是护士站,同一班电梯的那对夫妻陪着老人在办理入院,郑清昱趴在前台和护士说话,手里摊着两张白纸。不一会儿,她就转身走了,这次步伐显然匆忙。 “护长开会去了,主任在门诊,再找不到人我们也没办法喽,帮你呼了另一台手术梯……” 郑清昱扭头应了一声,“好,谢谢。” 两人擦肩而过。 要撞上前一秒,郑清昱转过头,眼睛都没抬,专注翻看手里的表格,精准无误往旁边挪了一步子。那股变暖了的香气,更像后调,持久不张扬,陈嘉效两手插兜,慢慢停下来,视线随着那个利落清爽的背影游走,眉头不易察觉动了动。 002 从病房出来,郑清昱遇到和她打招呼的研究生,对方冲她一顿倒苦水——今天底下那帮大佬抽风,开了二十多个住院证,她夜班下午都没能回去休息,现在都没吃晚饭。 郑清昱把一袋面包给她,等电梯的时候又物色了家外卖,点到这里,然后把订单截图发给研究生。 这时候才看到厉成锋那条消息:到时候我接你?别弄太晚。 他知道她从病房出去,肯定还要回原乐楼赶工的。 屏幕顶端“唰唰”跳出来几条信息,是刚才那个研究生。 “啊啊啊啊绝世大美女好姐姐,爱你爱你!!!!” 跟着几个表情包。 刚好电梯到了,郑清昱摁灭屏幕丢进包里,没再回。 从原乐楼出来,已经十二点了,在楼下碰到一对难舍难分的小情侣,郑清昱也认识,今年刚进来的规培生,好在原乐楼是老旧居民楼改造,环境昏暗。 郑清昱调了首耳机里的歌,走到路边,随便上了辆的士。 百无聊赖刷着朋友圈,看到自己点的外卖和那袋面包,配文:要是原乐楼那帮人都像昱姐一样好就好了。 郑清昱目光在上面停留许久,思绪是漂的。在教学部,重点是管规培工作,平时大大小小的考核,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活,少不了让这些学生帮忙,熟一点的,当面都叫她一声“昱姐”,郑清昱也知道私下在他们群体里,自己被称为“最能体谅牛马的好老师”。 这没什么,郑清昱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当初,她同样希望能遇到和她们心心相惜的好领导,如果这样,恐怕她现在也不会手持四证却在干外行人眼中毫无技术含量的行政岗。 路上,郑清昱迷迷糊糊打了两个盹。她从上个月开始就连轴转,几乎没休息的时间,最近身体好像开始发出报警信号,想彻底罢工了。 下车后,郑清昱先给老郑去了个电话,老父亲在电话那边苦口婆心,又开始劝她:“真真,请个假吧,我就不信教学部离开你不能转了,反正你妈也快可以出院了,你不是好久没出去旅游?现在秋天天气又好,最适合出去走走,爸给你报销!” 刚才在病房,蔡蝶女士拉着郑清昱手扯东扯西的时候,这小老头倒没说话。 郑清昱答应了,挂掉电话后仰头深吸了口微凉空气,真的开始在脑海里计划休假一段时间。 月亮湾的楼盘是当初老郑拉着郑清昱来看,让她选一套自己中意的,郑清昱从小到大没和自己爸爸客气的习惯,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个单间,单纯是因为自己喜欢独处的空间,搞起卫生也不至于麻烦。 某天在开会,老郑鬼鬼祟祟给她发消息,让她重新选户型,不然他要被冤枉死了。 郑清昱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蔡女士在家里发威了。知道自己女儿定下单间,她有气也只敢冲自己老公发,骂他留钱要带进棺材啊?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他都不舍得花钱。 没办法,为了让郑老头好过一些,郑清昱重新选了套三房一厅,120平,蔡女士才满意作罢。 不过之后没多久,郑清昱就结婚了。 她和厉成锋,说是闪婚,可确实两人又是接触快一年才定下来的;可说是日久生情,认真计较起来,那也有得算。 一向挑剔的蔡蝶知道女婿是谁后,第一时间竟然没急着唱反调,这让老郑觉得奇怪。等郑清昱把人领回家后,他还是一头雾水,也没看出来姓厉的有什么好啊,就是个子高些,长得凑合吧,反正没他年轻的时候帅,人品嘛,刚见一面也不好说。 是聊的过程中,经蔡蝶提醒,他才想起来,这小子初中不是和真真做过同学嘛,而且两人还住一个屋檐下三年哩。 初中毕业后,也没听郑清昱提起过这号人物啊。 谁想到十几年后,两孩子兜兜转转竟然要结婚。 十几岁的时候,是蔡蝶和厉成锋接触过,当时郑家的馄饨店还开在县城,郑清昱在市里上学,这些孩子每个周末要回家的,蔡蝶和厉成锋他爸轮流开车去接人。 蔡女士觉得这个男孩子踏实,为人也不错,父母在县城是个体户,开了家小商店,那时候是挺赚的。不过当时的厉成锋成绩不怎样,能到市里重点初中和郑清昱同校,是扛钱买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厉成锋是有头有脸的“企业家”,蔡蝶私下也打听过了,不同于那些土豪老板,厉成锋没有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私生活干干净净。郑清昱年纪也不小了,难得她有心考虑人生下一阶段的事,蔡蝶说什么也要全力支持。 业主群里说前段时间哪一栋的电梯坏了,郑清昱没关注,也不知道后续,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发现楼里两部电梯并无异常。 大半夜的,一盏一盏灯接连灭下去,家家户户都休息了,郑清昱格外享受这种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的时刻,一进门,习惯性将手机音乐接上音响,外放,先走去厨房想把面包处理掉。 刚才老郑又把自家做的卤鸭腿给她两只。 有段时间没来,郑清昱觉得满手灰,皱了皱眉,忍不住想先打扫,如果这样的话,又觉得该换身衣服。虽然她这一身,跑过医院、泡过酒局,可回到家里,她还是习惯最没有束缚的简约家居服。 郑清昱低头看了眼裙摆。 在医院的时候,她去给蔡蝶倒水,戴老花镜好几年的蔡女士目光犀利,惊惑叫了一声:“乖女,你裙子什么时候脏了一块都不知道,快坐过来妈给你拍掉。” 蔡女士从小到大就在意她天仙般宝贝女儿的形象。 郑清昱也疑惑,调整姿势一看,裙摆真有块尘渍。 不知道想到什么,郑清昱将湿哒哒的手一甩,表情比夜清寡,转身之际,一个黑影瞬间罩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滚烫气息,腰身被轻巧的蛮力一定,灼人温度几乎是立马透过布料渗进血液。 她来不及反应,喊声全都卡在同时绷紧的声带里,只有一颗心,无法克制地快要蹦出来。 掠夺式的吻把人呼吸也汲取干净,郑清昱无法,混沌中耳边只剩下自己呜呜咽咽的吞声,像水满了溢出来,一开始是悄然无息的,可多余的水还在往里灌,一发不可收拾。舌头强势探进来的刹那,好像就纠缠捣弄了数下,郑清昱今晚滴酒未沾,湿热口腔却很快充满淡淡的酒气,在浓重的薄荷味里藏着,更苦。本来就能量耗尽的身体跟着一软,塌下去的瞬间又被捞起来,郑清昱分不清是哪里被一股力量稳稳架着,让人从慌乱的心底找到一丝可靠的安全感。 很快,她头皮开始一阵紧缩,一阵舒展,后背冒汗,怀念起外面凛冽的清凉。晕头转向间,文胸扣被解开了,腰间往后一撞,碰到冰冷的大理石,舒畅感让郑清昱不自觉从不断后仰拉长的喉间发出一声细长叹息,太羞耻,她感觉体内的火在这瞬间猛蹿到了脸上。 温度烫人的掌心耐心将她纤薄后背不留余地摸索过一遍,不着意滑到前面,握个满怀,郑清昱抿了下唇,小猫似地发凶,齿关跟着一闭,情欲涌动的空气里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响动。 灯光暂时又亮了。 起伏不定的喘息还在空阔的厨房攀升,郑清昱抬起两截光溜溜的手臂,需要微微仰起脸,在刁钻的阴影里看眼前这张找不到缺憾的皮囊。五官线条英挺十足,赤裸裸暴露在这样的光线里,压迫感太强。 “你今晚喝了很多。”郑清昱习惯抱住这颗形状饱满的头颅,指尖捏玩着好像是全身上下唯一一处柔软的耳垂。 她嗓音要柔润许多,是甜的,软的。 陈嘉效高挺鼻梁上沁了层汗,英俊眉宇也被汗雾打湿,根根分明,低笑一声,不容侵犯的五官全都跟着动了一下,喷出的醇朗热气让郑清昱不自觉想躲。 只可惜,在开阔料理台旁边,她的世界只有这个男人这样高,他两只手臂撑出的怀抱这么宽。 “你走这么早,没人看着,一下没收住。”一双眼,炽烈如火,定在她脸上,郑清昱呆呆微张着红唇,头发乱了,那张清寒的脸早娇媚无匹,陈嘉效忽然低头在她眼皮印下一吻,垂眸看她长又浓密的睫毛含羞颤抖不停,会心一笑。 “他今晚去送你了?” 语气忽然低沉,郑清昱没回答,两人额贴着额,对视片刻,同时找到对方的唇,纠缠不休,刚要冷却下去的空气再次燃起来,全是津液渡送的声响,偶然爆破,太尖锐,郑清昱腰被硌得不舒服,莫名有股烦躁在舌头钩转中悄然滋生,在陈嘉效手探下去时推了一把,怨气来得突然:“你把我裙子弄脏了……” 今晚中途有一回,他和厉成锋、王磊宁说话,在她和陈莉莉出去上洗手间时坐到了陈莉莉的位子,后来她先回来的,一坐下,脚踝就传来痒痒的感觉,像看不见的蜘蛛网缠过来,拂不干净。 身边吞云吐雾的男人,看似认真专注在聊股票,面色寡淡,他那双软牛皮鞋头在宽厚桌布下不断作乱。 此时此刻,欲望深重的陈嘉效没给她太多说话机会,灵巧舌头几乎顶进她喉咙,一记快要喘不过气的深吻结束,陈嘉效双眼发红,将湿润嘴唇落在她脸颊,粗喘说了句“那别穿了”,话音没落,郑清昱那条玫瑰半裙就和它的质地一样,丝滑掉落在脚踝,要坠不坠的,陈嘉效偏头咬住左边那条顽强的肩带,放下去,吻一路往下,啄过郑清昱最敏感的地带,她不禁仰起脖子,不断收缩肩翼,一度把那只手夹得进退不能。 陈嘉效抬眼望她,满脸晶莹汗雾,偏偏眼神冷静,一点含住那点翘挺粉红,包裹吮吻够久,抽出那只被她夹住的手,从边缘缓缓握住,时重时轻揉捏着,郑清昱几乎窒息,无意识自己抬起光溜溜的两条细腿缠上劲瘦的腰,眼角要逼出泪来。 陈嘉效忽然心软,单手扯开了松松绑在胯上的浴巾,握住她纤细轻盈的腰,调整下位置,让她挂在自己身上,大步朝沙发走去。 这个过程,源源不断的热量渡过来,郑清昱清楚感受到比大理石更硬的东西顶着自己,忽然清醒,无力告诉他:“这里没有那个了。” 陈嘉效一时没说话,把人丢到沙发,郑清昱听到一阵包装撕裂的声响,扭头去看,陈嘉效已经给自己戴好了。因为这个流程,陈嘉效本来就忍得有些辛苦,几乎到极限,撑在她身上时,额头青筋暴得很密集,咬牙笑着说了句“等会儿这里也夹紧些”就撞了进去。 他一上来就异常凶猛,郑清昱皱眉承受过最初那阵饱涨感,全身毛孔都跟着舒展开,过电似的酥麻从小腹深处到处流窜,毫无预兆在脑中炸开一束白光,她浑身使不上力,连娇喘都只是出于本能,自己不知道多好听。 耳边一层层如浪打来的,是男人放纵地粗喘,跟随底下的节奏,越来越快,像压抑到极点的兽吼,郑清昱柔韧的腰反折起来,在一阵剧烈颠簸中哑声叫出来,在不知疲倦的吻中几乎晕厥过去。 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陈嘉效的眼睛在做爱的高潮,也是明亮的。 第四次在床上,绵软的乳胶垫上,郑清昱还是跪得双膝发红,她看不到身下男人的表情,只透过对面墙壁反光的金属带,看到一张潮红娇艳的脸上上下下时有出现,撑出的完美肩头,被两只骨筋分明的手握着。陈嘉效并没有任何不耐烦,任她懒懒地动,他躺在那里,视野开阔,点了支烟,时不时啜一口,黑漆漆的目光迷离又清晰,像欣赏一具精美雕像,线条柔美但有力量感。 除了前面那两团,郑清昱还是太瘦了,一条骨脊在飘逸发尾中节段分明,肌肤白得发艳发亮,细腻如雪,陈嘉效小腹忽然涌上一股火热,喷在两人密不可分的连接处。 他用夹烟的手捞过郑清昱手机,用密码解开的锁,没理跳出来的消息,叫她一声,“郑老师”。 嗓音太温柔,深沉有磁性,郑清昱被蛊惑似地扭过脸,屏幕定格在这一刻。 长发微乱,她侧脸是珍品,眼角晶莹闪烁染有一抹嫣红,眉眼、鼻峰、红唇,画一般,风情万种,半团酥胸弧度饱满,藏在纤细手臂后面,像月亮。 闪光灯刺了下眼,郑清昱皱了皱眉,一瞬茫然后,来不及反应,陈嘉效丢开手机和烟头,挺身扑过去,带着被子,郑清昱心口一阵慌忙落在云朵一样的棉花里。后背压下来的力量有点重,两人被罩在一方天地里,彼此清澄香甜的气息很快熏朦了视野,陈嘉效将下巴埋在她颈窝,反客为主地耸动,含住她耳垂低声说:“我后天去出差。” 之后,没再说什么,一味要,郑清昱主动转过脸找到他唇,在急速耗氧中和他接吻,有某个时刻,恨不得死在男人温柔又蛮横的怀里。 最后隐约听到一句“很想你”。 003 003 耗到凌晨两点。 郑清昱撕下面膜,早早躺在床上的男人伸手找到她手臂,轻轻一拉,郑清昱安静躺进他怀里。 他知道她讲究,不管多晚,一定要敷一张面膜,涂涂抹抹完才肯入睡。体力消耗太大,躺久了,陈嘉效才觉得腰有些酸,嘴皮子发黏,卷她一缕发尾玩。 “不累吗?” 郑清昱不想说话,她嗓子已经哑了,要不是刚才他提前准备好的那杯温水,又干又辣。安静片刻,她忽然起身去找手机,陈嘉效已经快要睡着,她这一折腾,他心跳莫名快跳两下,眼皮一掀,看她在干什么,没任何不悦,嘴唇一弯,又闭上眼,指尖在她腰线那里来来去去,爱抚不够。 “我忘记给厉成锋回消息了。” 腰间的手一顿。对上那双缓缓睁开格外黑亮的眼,郑清昱脸上没什么情绪,告诉他:“下周吧,我打算请公休。” “嗯,终于想通了?”陈嘉效从鼻腔哼出一声,困倦极的样子,把脸往她腰间埋了埋。 “你走几天?” 陈嘉效忽然坐起来,看她几秒,把人往怀里一揽,说:“没定。你呢,有什么计划?” “没有。”回答完,郑清昱把手机放下,主动在他怀里找个舒适的姿势,香软的发顶就在他眼下,陈嘉效想起什么,心情忽然放晴,抵住了,没头没尾突然发问:“你说好给我准备的洗发水呢?” 她回来前,陈嘉效已经洗过一轮澡,牙也刷了,漱口水含了半瓶,知道她不喜欢酒味。 “我很久没回这边。” 听到这句话,陈嘉效心底悄然塌了一块,柔情顿起,收紧了手臂,轻声问:“阿姨是不是快出院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计划请假。 蔡蝶病倒这一次,郑清昱忙前忙后,她人虽然在医院,可在病房要方方面面照料到,还是医院领导打声招呼最省事。 今晚在饭店,陈嘉效一眼就看出她瘦了不少。 算起来,他也有一个月没踏进过月亮湾。 除了有一回,她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他从英国回来下了飞机也不管深更半夜自己开锁进来,发现她直接在沙发睡的,还打起小鼾,他把人抱回房间,关起门帮她把凌乱的物品收纳一遍,天也亮了,给她点完早餐,他又出发。 两人生活轨迹几乎没有重迭的地方,各有各的忙法。 后来郑清昱收到他订的外卖电话,才给他发消息,告知他自己最近都回爸妈家。 “谢谢。”郑清昱忽然仰脸,很郑重其事。 陈嘉效微微一怔,一张脸重回禁欲状态,淡漠、冷清,抬手摸了摸她头发,没说什么。 也许是一场久违情事太激荡,累是累,可没有睡的欲望。陈嘉效忽然摸到她左边耳朵后那块骨头有些凸,想起什么,“这里,淋巴结炎?还没好?” 偶尔连续的聊天中,郑清昱提起的。虽然爸妈都是医生,可陈嘉效对专业术语一窍不通。 郑清昱忽然拿开他手,音调淡淡的,“你也没问过我。” 气氛好像也不是这一刻才开始变质的,可陈嘉效还是怔了怔,眸光一暗,随意将落空的手往旁边放。一时无话。也许是周围区域太凉,不一会儿他就又把手收回来,默默注视她坐起来的背影,揉揉眉心,挪过去把人从后搂住。 “有点饿了。”郑清昱没躲,如实开口,语气还有些撒娇的意味,不易察觉。 陈嘉效胸口莫名松了一块,调侃她:“面包配鸭腿?” 刚才在浴室,两人在绵密的泡泡里太舒服,昏昏欲睡,她突然想起来老郑给她带回来的卤鸭腿没放进冰箱,陈嘉效要了个吻,起身披了件浴袍替她处理。 “你吃吗?”郑清昱很认真问他。 陈嘉效注视她几秒,在脸颊啜吻一下,扶她腰起来,“换衣服。” 郑清昱以为他神志不清了,大半夜的,狐疑看他一眼。 “带你去个地方,反正也睡不着。”说完,他自己很快赤脚下地,从衣柜里捞出一套衬衫西裤,觉得麻烦了,计划是下次留几套休闲服在这边。 见郑清昱还是没有动作,他唇角一弯,好整以暇开口:“难得一起吃宵夜,我请客,郑老师给我个面子?” 他先穿的裤子,皮带一扣,精瘦赤裸的上半身视觉冲击更强,肚脐附近的流畅肌肉线条间还有她留下的痕迹,郑清昱脸不着痕迹红了一下,站起来磨磨蹭蹭开始选衣服。 没穿太精致,晚上风大,出门前陈嘉效给她拿了顶帽檐宽大的帽子,他自己倒是无所谓,随便套件夹克,人长长一条,清爽单薄。三十一岁的男人了,白净面孔像寡欲少年。 他今晚开的自己品牌的车,还算低调,畅通无阻在夜幕下游走,速度不算快,可郑清昱还是觉得好像不过就一首歌的时间,就听到他柔声说:“到了。” 他怕她睡着了,实际上郑清昱饿得毫无睡意。 凌晨三点,除了路边摊,郑清昱实在想不到他能带自己吃什么。下了车,一阵风强劲刮过来,郑清昱为了扶住帽子不得不停下来,陈嘉效走在她前面,驻足等了一下,等人走过来时,自然把手一牵,没察觉到郑清昱的愕然,七拐八弯带她巷子里跟走迷宫似的。 怪不得他早早就把车停了。 在他带领下,仿佛进到另一片天地,郑清昱第一次知道外围那层居民楼后有如此精彩的片区,全都是利用私人楼一层营业的小店,锅气腾腾,在冷风萧瑟的秋夜更有感觉。 陈嘉效倒没让她眼花缭乱还要挑,直接带她走进一家新疆烤肉店,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冲过来,和陈嘉效碰了碰拳头,男孩爸爸在烤架后面看过来,十分惊喜,操着口口音特别的普通话打招呼。 一家人都是欧洲骨相,不是店名,郑清昱不一定能确定他们是新疆人。 陈嘉效上前和老板说话,小男孩站在原地好奇盯着郑清昱看,让人有些无所适从,她伸出手摸摸他一头金色卷发,笑了笑,继续抱臂假装认真浏览菜单。 忽然听到他爸爸喊:“达吾提,给阿姨推荐一下。” 郑清昱有些意外,猝不及防望过去,和陈嘉效似笑非笑的目光撞了一下,他也是一身黑,懒懒散散靠在柜台,一手从兜里拿出来,从容指指点点。郑清昱看得有点久,没来由开始回忆,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初印象。 也许只是单纯在当下觉得,他随性慵懒的模样陌生又熟悉。 郑清昱不会点,最后上来的东西全都是陈嘉效安排的,她只负责吃,两人坐到后庭,不像前面这么热闹,四桌而已,郑清昱吃嗨了,干脆把帽子摘下来,大盘鸡让人不停流鼻涕。 “去过新疆吗?” 陈嘉效给她递纸,用一种端详的眼神看眼前这个毫不造作的女人,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吃到对口味的东西时,她胃口其实很大,毫无形象完全放开,即使对面是一个时不时会和她上床的男人。 一点也不郑清昱。 不过,是他陈嘉效才会见到的郑清昱。就像那次在医院。 “大二的时候和芮敏她们去过。” 陈嘉效淡淡“嗯”了声,帮她把新上来的肉串摆好,两人一时间无话,都在专心吃,后来郑清昱玩起手机,刷到刚才那张照片,陈嘉效有透视眼一样,冠冕堂皇地:“发给我吧,我后天就走了,当作礼物。” 郑清昱灵巧一躲,仰起小下巴,挑衅的目光,“不,这是我的照片。” “很好。”陈嘉效慢慢品着开水冲的茶,眯了眯眼看她眼尾那抹藏不住的狡黠,风把她蓬松长发吹得没有形状,他忽然想坐过去,帮她扎起来。 以前的女朋友,会要求他这样做。 吃完已经接近五点,两人走出来,东方的天还是静悄悄的。黎明不会来太早,街道上却已经有早餐小摊开始准备了,货车轰隆碾过尘埃,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看日出去吗?”陈嘉效随口一问。 也许吃得太满足,人又懒惰了,郑清昱双手插兜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自己影子,闷声拒绝了。陈嘉效一直在看她,意识到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像小朋友在做无聊的事,却乐在其中。 “走一走,我直接去原乐楼。” 陈嘉效说“好”,摸出一支烟,风太大,他停下来拿手挡着也半天点不上,郑清昱困惑扭头,两人目光碰到一起,他停下所有动作,让她过来。 “帮我。” 反正都是消遣时光。 郑清昱走回去,她站在花圃边,这样就比陈嘉效高了。她伸出手,拢在两边。陈嘉效没点火,而是慢慢抬起眼,清楚看到她鼻翼旁边那颗小小的痣,没上妆的肌肤清透细腻,唇是原本的色彩,粉嫩的红,垂着眼皮,十分专注盯烟头,小心翼翼守护着什么的姿态。 安静太久了,郑清昱突然变灵敏,感受他均匀的气息,抬眼瞬间,昏黄路灯不偏不倚穿透了眼底那片黑。 陈嘉效蹙眉摁响打火机,蓝色火焰喷出来,肆虐燃烧又成了焦黄色,郑清昱怔怔看着那簇火光在他俊挺的鼻梁拔高,浓密睫毛似乎被烫到,也会微微发颤。 下意识想伸手拂过去,拯救他。 这个方法有用,陈嘉效知道点燃了,没抽第一口,笑还保持那个姿势的她:“想试试?” 郑清昱回神,忽然感受到自己勃发的心跳,避开他视线的纠缠,下一秒,后脑被扣住往前送,力量是强悍的。 陈嘉效偏头狠狠吸了口烟,汹涌撬开印在眼底一般的红唇。香烟味道冲,可他身上是温暖清冽的木质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眩晕,恰好一缕碎发飘到郑清昱嘴角,她来不及拨开,陈嘉效温柔替她别到耳后,唇没离开过,轻柔厮磨,认真吻她。 她头发太多,与风纠缠来去不休,拂得满脸都是,有点痒,郑清昱抬起的手却无处安放,模糊念头是会碰到他的烟,无知无觉闭上眼睛开始回应,迟疑着还是轻轻把手搭在他肩头,四周都是她洗发水的香气,把彼此都困在了里面。 不断消耗的烟柱,燃成一缕缕尘灰,随风而去了。 004 实际上,陈嘉效第一次见郑清昱,是大二。 那时候其他学校任何打卡活动都是拿手机刷脸了,领先潮流,滨大医学院却还在用传统方式查人——学生会纪管部的人随机点名,让人梦回苦逼高中。 很多人不以为然,尤其是男生,打球空闲时间聚在一起吐槽,“都是给学生会那帮人装逼的,老子看见纪管部那帮女的就烦,天天穿个正装往台上一站,手就这么一插……”说着说着开始上手学,神态也模仿出精髓,在球场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欸欸欸,就这样,拉个长脸,妈的,不知道的搞校园霸凌呢搁这!” 有人水都从鼻孔喷出来,笑岔气,十分激动:“我可听说学生会都是选长得好看的,尤其是纪管部,那他妈比卡颜局还高逼格。” 高年级的人不屑极了,轻蔑笑出声,“不知道的以为给领导招妓呢……”他灌口水,给大一学弟说,“都是放屁的,天天搁这装,油得不行,脸再牛逼也全他妈扯淡。就纪管部那部长,天天故意点我名那个,也就那样吧,脸老长,不化妆脸上都是麻子,天天就拿眼睛这样瞅人,我看她多少有点斜视和高低肩……” 这天,晚自习照常举行,芮敏发现前排换了个人,原本她学号前面的同学因为生病休学了,这学期由上一届因为学分不够被迫休学一年又回来的人顶上,其实她们应该叫齐安学长的,可对方是本地人,走读,重来一遍大二依旧十分潇洒,想来来想走走,开学有段时间了芮敏现在都没记住他长什么。 不过换了个人,她还是能认出来的。 是那种大的阶梯教室,芮敏来之前,那人就坐在那里了,桌上只有一台笔电,右手腕那块表闪瞎狗眼,偏偏戴在他身上不会显得夸张。芮敏无心学习,难得戴上眼镜,眼睛巴不得掉到前排。 生面孔,这人电脑一拿出来大家就知道他不是学医的,形象突出,随便丢到工大还是滨大,甚至是隔壁艺术学院都是亮眼的存在,很多女生一整晚一直看着他窃窃私语,被他发现时会迅速捂脸扭开,激动制造噪音。 芮敏心里不爽,不停敲键盘抱怨自己不是坐他前排,不然一扭头就可以看到正脸。 陈嘉效其实挺烦,教室人坐满后,气压无形中变强了,最要命的是这边教室连风扇都没有,这个时节,室内还是有些闷热的,那晚他效率并不高。 晚自习开始后,氛围倒算安静,距离下课还是二十分钟的时候,教室前后门突然就被同时推开了,乌泱泱走进来两帮人,女生居多,的确是各个身穿正装,面无表情,那一刻教室里九十来号人就像俘虏被赶到一起。 正好起身的陈嘉效想起什么,好笑出声,无视顿时变得诡异的肃静氛围继续往外走,坐在外面的同学不可置信看着他,一时之间忘记让开,陈嘉效耐着性子提醒:“麻烦让一下。” 安静教室里响起个低沉又尖锐的声音:“不在座位的,通通算缺勤一次。” 九十几人齐刷刷扭头看向音源,一个把头发染黄,扎高马尾的女生缓缓从后门台阶走上来,双手插在胸前,毫无表情,长脸,陈嘉效猜她就是学长口中那个纪管部部长。 她一开口,全场更是鸦雀无声,目光都聚集到陈嘉效身上了,部长眼珠子一斜,挤到眼角,有那么点警示的意思,陈嘉效心里发毛,忍了忍,若无其事坐回去,丝毫不尴尬,姿态得闲,继续摆弄电脑。 纪管部前后大概来了七八个人,也没有立马点名,陈嘉效不关心那群人在干什么,突然把表拆下来自己动手调,后座女生戳戳他肩膀,陈嘉效不喜欢这个有点冒犯性的动作,眉皱了皱,只转过去半张侧脸。 “你是替齐安答‘到’的吧,你放心,她们都是抽着点名,不一定会点到你。而且这批人都是大一新生,不认人。” 陈嘉效看她一眼,出于礼貌,应了声“嗯”,整个人冷冷淡淡。 没过多久,就有人拿着名单在台上点名了,忽然听到后座嘀咕一句“糟糕”,陈嘉效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发现前面的人都答到了,并不是什么随机点名。 快要点到这个班级时,点名声突然停了,门“吱呀”响一声,耳边一时之间半点声响都没有,陈嘉效还有点不习惯,眼皮子一掀,发现点名的女生正在和刚进来的人窃窃私语。 同样是清一色的正装,厚厚一把马尾,不长不短,因为低头聆听部员说话的动作从肩头掉下来,柔顺黑亮,泽光浮动。和别人不同的是,郑清昱没化妆,大气又精致的五官自带浓颜,黑白红三种色彩自然分明,只是表情寡冷,不同于部长眼神透露出凶,郑清昱好看突出的眉眼没任何情绪也是偏柔的。 陈嘉效眯了眯眼,手里一直在摆弄那只理查德,看到郑清昱在和那人说完话后,转身面对台下,两只手也是往胸前一插,不动声色的散发威严。 其实和那个讨人厌的部长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她身材高挑,比例太好,过目难忘的脸,让人想挪开眼都难。 台上重新开始点名,这一回,跳过很多人。 底下窸窸窣窣峰鸣一样的议论声在这一刻炸开。 陈嘉效摸索着键盘,目光停留在台上,忽然发现医学院教室的灯瓦数还是挺高的,白晃晃打下来,过于亮。 些许莫名的兴奋被激发,像平时做实验准备揭晓结果的时刻,不过是上帝在掷骰子。 又有点像以前课堂上没人举手,老师要随机点名,在台下有强烈预感自己会成为幸运儿。 后座女生答了到,之后,纪管部的人收起名单,又浩浩荡荡走了出去。 陈嘉效心底有淡淡的失落,就像自己做足准备,结果毫无用武之地的自哀。 人走了,陈嘉效干脆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他东西本来就不多,一台电脑而已。起来的时候,后座女生早有准备递过来一张纸条,他看了眼,思绪似乎不在这里,说了声“抱歉”。 这一次坐在最外面的人早做好准备给他让道,陈嘉效毫无阻碍离开了,背影过分潇洒,冷酷如风。 下到一楼大厅,陈嘉效一抬眼就看到刚才那个纪管部部长靠在楼梯拐角,依旧是手插在前胸的姿势,两条腿随意摆放,基本堵住去路。 两人对视一秒,部长不紧不慢站起来,歪了歪脑袋,她那撮黄毛,发尾带卷,只是在脖子后来左右晃了晃。 “同学,看着面生啊,不是咱院的吧?” 原来,她也会笑。陈嘉效第一反应是这个,只不过觉得笑在她那张脸上,不如不笑。 见他没什么反应,部长挑了挑精致描过的眉尾,单刀直入,“加个联系方式?” 陈嘉效偏头,眼神扫了一圈,发现这个时候大厅只有零零散散的考研党在背书,目光收回来时,对方意图明显的视线还在自己脸上。 手机震了一下,陈嘉效拿出来瞟一眼,忽然想笑,薄唇小幅度扬了扬,就这瞬间,部长更想一举把人拿下。 “没这个习惯。”陈嘉效将手插回外套口袋,轻飘飘说完后,完全看不到对方脸色一秒沉到底,只是稍稍侧身,把握着极其刁钻的角度走过去了。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不甘地威胁:“你不怕我给齐安记缺勤?” 看到那个峻拔背影停下来,沉如静轻呼口气,洋洋自得,可下一句话还没开口,陈嘉效就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了。 直到人离开教学楼,沉如静才反应过来,胸口都要炸开,气急败坏,确认附近没有认识的人才强装镇定走开。 二楼平台,芮敏轻蔑“切”出声,“你看吧,他就是高冷,谁的微信都不加。” “有没有可能人家有男朋友了。” 芮敏张大嘴巴扭头,发现郑清昱保持一个姿势望向门口,眼神空空的,显然心思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一时不知该气该笑,捅醒她:“你最近是不是脑子缺氧?” 郑清昱转脸茫然几秒,好看眉眼一动,眼里波泽跟着流淌起来,她露出个苦恼表情,伸手拍了拍自己脑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原谅你啦!你以为工大是隔壁,‘湾仔码头’啊,理工男都是钢铁直男。”芮敏依依不舍望着陈嘉效离开的方向,忽然问郑清昱:“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郑清昱想不起来“他”什么样,之前她一直在走教室,完全没留意芮敏发的消息——我前面坐了个大帅哥!查完她负责的班级后,今晚走进那个教室,是偶然。点名的时候,郑清昱也完全没注意到芮敏前面坐了个冒名顶替的“外校生”。 刚才看沉如静把人拦住,郑清昱没戴眼镜,只是隐约看到男生的轮廓,背影冷酷。 不太费劲想象到一向心高气傲的沉如静搭讪失败是怎么气急败坏的。 “重点不是我觉得怎么样。” 芮敏不管,忽然兴奋拉郑清昱手臂,“你帮我打听一下呗,你男朋友不是在工大?” 郑清昱没立马答应,“你怎么知道他是工大的?” “我偷瞟到他在电脑写实验设计稿啊,而且他气质就不像隔壁的,齐安那大哥最看不起搞艺术的,还能让人家帮他答到?” 郑清昱轻轻点点头,芮敏两眼放光,“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是不是?你就帮帮我吧,昱姐,郑副部,你老姐妹好不容易上头一次,而且你家那个不就工大的吗……” 同一句话,芮敏强调了两遍,似乎这是郑清昱必须帮她的不二理由,好像这样她就可以和已经拒绝给她微信的男生展开故事。 * 天亮起来似乎也就一瞬间的事,秋天的早晨气温持续低迷,东边那点单薄亮色迟迟无法完全绽放。 车在原乐楼外八百米靠边停的,郑清昱坐起来捋了捋有些炸的头发,找了会儿发圈,陈嘉效在旁边安安静静等她搞清楚,没催促也没说话。 要下车前,一袋麦当劳递过来,郑清昱有些错愕,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 “饿了就吃。” 一晚没睡,陈嘉效脸上丝毫惫态都没有,下颌那里还是很干净,线条冷锐,像怎样耗榨时光都不会颓废的少年人。 也许是他没穿西服,脖子上少了一条领带。 郑清昱接过去,没说什么,可车里的氛围,让她觉得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就这么两秒的时间,陈嘉效忽然把车重新锁了,语气散散的,“冬天去的新疆?” 他在猜,完全凭感觉。 郑清昱反应了一下,摇头,“中秋国庆假去的,”停一下,又补充,“就你混进我们班上晚自习那次。” “这样啊……”陈嘉效若有所思答了一声,手指头轻轻叩在方向盘,有心和她耗似的,没有放人下车的意思。 “那年假期我哪儿没去,网吧过的。” 郑清昱看了眼时间,虽然还早,可她还有一堆工作。“你直接去公司吗?” 陈嘉效看她一眼,无声笑笑,不堪破她,“咔”一声,把车锁打开。郑清昱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个礼盒,递过去,没说话。 “这什么?”陈嘉效接得很快,当场就拆开了,郑清昱有些心痛,她向来不舍得破坏美感,此时此刻替给上面绑了精致花绳的人不值。 “礼物。” 是块表,陈嘉效有这方面的爱好,一眼就认出这是块什么货色,打量不太久,脸上并没多大情绪。 抬眼看到郑清昱还在看自己,心尖痒痒的,像被羽毛拂了,忽然想逗她,“可惜我想要别的。” 他这次走后第二天就是三十二岁生日。 郑清昱脑海里又闪过那张艳丽颓靡的照片,她自己都没在那种时刻好好看过自己,艺术品一样,明明五官、头发都是熟悉的,可映入眼帘,总有股让人心悸又忍不住多看几眼的陌生。 晃神间,强烈冷香裹挟淡淡烟草味再次急遽逼近,郑清昱下意识闭起眼睛,就这么感受到柔软又清凉的唇找到自己,掌心是滚烫的,托起她脸,短暂温存就撬开齿关,一记深吻。 彼此气息强烈,起伏不定,郑清昱觉得自己胸口发痛,腾出只手抓在他手腕上,却碰到那块表,触感硬又凉,在他不断温柔撩拨的漩涡里,郑清昱全身毛孔反而一阵紧缩,有缺氧的前兆。 直到最后,座椅被猛地压低,郑清昱打个猛颤,慌忙中咬了他一口,粗重呼吸才戛然而止般,又在四周不断回荡。 陈嘉效脸上还是淡漠如常,只是英挺眉头微微一皱,手撑在她身侧,两人都情欲未退的眼望进对方身体里。 在郑清昱反应过来前,陈嘉效替她把衣服拉下来,整理好,伸手拉她起来。 “现在就给我,这是打算之后不见了?”陈嘉效揶揄一笑,手还跨过她摁在旁边,座椅“啪”一下弹回原处,离后背有些距离,可郑清昱心还是莫名震了震。 发现麦当劳袋子被他压着,她扯出来,如实说:“学术会还要开两天,新生又开学没多久,事情堆在一起了。” 这话,好像之前她也和他说过,不是解释,更不是埋怨,郑清昱和他在一起,更多像二十岁出头让人惊鸿一瞥的姑娘,清冷、高尚、漠然。 陈嘉效半天没说话,摸起她发尾,满脑子都是昨晚它打在自己肌肤上,心不在焉问:“所以忙完这阵,就请假了?” “嗯。”郑清昱心头掠过一阵烦躁,具体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外面世界的天变亮了。 “麦当劳记得吃。”陈嘉效忽然懈怠,越过她替她推开车门,叮嘱一句。 呼吸到新鲜空气,郑清昱心境开阔起来,沿着被清扫的落叶痕迹慢慢走,一次都没回头。 005 郑清昱照旧是每天到原乐楼最早的职工,她把汉堡分给熟悉的保安大爷,之后到打卡机考勤,徒步到三楼。 保洁还在拖地,郑清昱自己把办公桌收拾一遍,昨晚没来得及。给花浇完水,时间就差不多了,原乐楼开始热闹,外面闪过一阵阵匆忙步伐。 今天的学术会是中午两点开始,早上有早上的工作,郑清昱发现还有几个同学的执医红本没来领,两个月前通知的,她对好名单,在通知群里下最后通牒。 两人一间办公室,分管另一个年级的老师瞟了眼,没好气抱怨:“还没领完?我就不信这帮学生天天在临床这么忙,医院到这里才几步路?要我说,就是咱们太好说话了,以为留在这里十天半个月也丢不了,下回就给他丢一次试试,这么重要的东西自己都不着急,咱们替他们操心什么?” 郑清昱没搭话,提起另一件事,“最后一天学术会你那边安排了几个学生?” “原来是只抽了八十个,随机哦,就这样还老有人私信我说他上回已经被抽过了,这回怎么又有他,提醒我不信可以看记录。不是,咱们在他们眼里这么闲吗,一天天自己坐得屁股都出汗,还得替他们擦屁股,我火大啊,直接让他们全部都去了。” 郑清昱皱了皱眉,把通知发出去,“怪不得昨天又有学生投诉。” “投诉呗,一天天闲的,年度考核考这么差,我在领导面前还没脸呢。” 郑清昱没再出声,开始联系调度处方权培训的事,等到九点,把今年度第二次处方权培训的通知和报名表发出去。 中途有学生过来领红本,郑清昱刚好上完洗手间回来,看到她在门口敲了两次门并表明来意。 里面都没有回应,郑清昱有些疑惑,记得同事是在里面的,正要上前,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极其不耐烦的声音:“要拿什么自己进来啊!” 女同学脸一下红透,低着头快速走进去,面对一堆材料,不敢随意下手,郑清昱在她身后提醒,“资格证在窗边的桌子,记得把审核表一起带走,左手边名单找到自己,签字确认。” 对方投来个感激目光,暗自松口气,很快就把东西找全,郑清昱一边整理资料一边说:“下回自己的重要材料,通知了就及时来取,这边东西多又杂,人来人往的,容易遗失,要补办很麻烦。” 女同学应了声,犹豫一会儿,小声解释:“老师,我前段时间生病请假了,不好意思,我也找不到人帮我代取,给您添麻烦了。” 前桌的男老师耳朵一竖,重重拍了拍手里资料,“哟呵”一声, “请了两个月病假?走流程了吗?现在销假了吗?” “不是不是,我只请了一个月的假,因为我这半年是在分院轮转,离这边有点远,我又独立值班了,所以之前一直没找到时间过来取。” 她这么说,郑清昱就想起来了,八月的时候有个小姑娘从ICU值完最后一次班,第二天出科在路上骑电车突发头晕,要过人行横道的时候被一辆在机动车道飙速行驶的外卖车撞到,两个脚趾头差点就没了。 “那你不会找人代取?光顾着值班也不行,这人际关系得打好呀。”男老师扭头看她一眼,好似语重心长。 “身体现在还好吗?”郑清昱这么一问,女同学有些不可置信,两只眼瞬间鼓出泪来,一时哽咽,低头拼命克制,“基本痊愈了,谢谢老师关心。”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探出个人,叫了声“昱姐”就径自走进来了,警惕看了眼那个女学生。 “什么事?”郑清昱问完,见对方冲女同学使了个眼色,小姑娘立即说:“老师这是我请假条,不过我不太懂销假是什么流程。” 郑清昱心下了然,把单子接过来,“假条留这里存档就行,”之后又提醒她:“记得签字。” “噢噢噢,好……”小姑娘手忙脚乱转过去,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但又着急,所以看起来有些滑稽。 再三说谢谢后,女同学离开了,后面进来的那个女老师也是教学部分管研究生规培工作的,她拉张凳子坐到郑清昱旁边,划了两下手机屏幕递过去。 “你说我这样写行不行?行我就发出去了。” 男老师立马放下手里工作兴致勃勃转过来,一颗凑热闹的心,“你真要给那帮学生道歉啊?” “不然呢?”李欣琴翻个白眼,苦闷死了,反正办公室也就他们三人,口无遮拦开始抱怨:“这回事情是真闹大了,院领导找我谈话,让我这么做的,你以为我想啊。” 男老师露出个轻蔑表情,不解道:“你这样发,他们那群人肯定也是在背后议论你是装的,照样骂你,何必呢。” “我怎么不知道,这不是上头的意思吗,把舆论压下来是关键,不然你知道他们还会怎样在网上乱说?” 他们说话期间,郑清昱已经把李欣琴的“致歉稿”看完了,手机还回去,“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你挑个时间发吧,不要大半夜就行。” 李欣琴“哈”一声,“不是说大半夜才是人情感最丰富的时候吗?” 平时有什么重要通知,李欣琴都是晚上十一点之后甚至凌晨在通知群里发布,更让广大学生不满的是很多次她漏发通知,比如一些考核名单和场地,都是从轮转科室的教秘那里蹭来的,甚至考完试,通知都没从李欣琴那里发出来。 她进教学部也有些年头了,是学生们的“公敌”,不过因为有后台,被无数次投诉也不在意。这回事情闹大,起因是新一届入学的研究生轮转排班出现问题,出现了新一月入科已经开始,却发现系统上显示的轮转科室有变动,等学生去到新科室报道,教秘却算他们没有按时入科,把问题反馈到教学部,李欣琴却推脱责任,不仅没有和教秘解释清楚,替学生消除不良记录,反而指责学生不及时查看消息更新。 而且不是个例。 李欣琴傲慢的态度和不妥的处理方式引起公愤,于是就有人将李欣琴的所作所为挂到网络平台,掀起一阵不小风波。眼看事情闹大,上头一开始也只是疯狂删帖捂嘴,可网上的声音没有消失,而是换了几个ip持续发帖,怕无法收场,损伤医院名声,拖了小半个月,领导发话才让李欣琴在群里道歉安抚人心。 中午郑清昱也是在办公室过的,厉成锋打来过一通电话,当时她在隔壁,没接到。准备出发去会场时,无意间瞥到那袋角落里的麦当劳,在一堆白花花材料里,尤为显目。 里面的薯饼,袋子被油浸透了,油条也变得硬邦邦。 咖啡郑清昱习惯冲自己的。 最后,一袋子东西连着办公室早上产生的废物,被郑清昱下楼时扔进了垃圾桶。 * 今天的学术交流会,国内着名心血管专家,时任台州医科大二附院书记的陈霆民第一个上台介绍分享自己团队的学术成果。 郑清昱在台侧看,演讲台上的中年男人身材英挺高大,短发没有一丝染白,西装革履,在自己专业领域侃侃而谈,气质儒雅。五十多岁的陈霆民几乎没有衰老的痕迹,往台上一站,风度翩翩,幽默表达晦涩专业术语常引得全场哄笑,使枯燥的会场氛围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陈霆民身上,有一些那个男人的影子在,父子俩都是拔尖卓群的精英形象,英俊、挺拔,又不至于死板,一抹松弛随性。 心血管方面的知识,郑清昱一知半解,毕竟曾经也不是自己专科,一整天她就吃了后半夜那一顿,休息不够,在空气不算流通的会场有心跳胸闷的感觉,耳边不停灌进来动脉、血管、斑块等词,莫名意乱。 从两点到六点半,四个半小时支撑下来,郑清昱几乎虚脱。散场时,陈霆民路过她身边,关心一句:“小郑,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没事,书记。”教学部这么多人,原本陈霆民也只是分管临床科室,是不认识郑清昱的,今年起陈霆民上任书记,作为唯一没有在大换届下台的领导,他开始负责第二临床医学院的教学工作,郑清昱和他才开始有工作往来交流。 陈霆民长辈一样叮嘱她平时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没有立马离开,郑清昱领悟,放下手头工作,和他走到角落。 “排班那件事,处理好了?” 郑清昱早有准备,从容应对,“李欣琴发了致歉公告,学生情绪是安抚下来了,网络方面舆论也没有再继续发酵。” “嗯。”陈霆民面色凝重,放缓语气告诫郑清昱,“教学部三个人,你的工作经验是最丰富的,我知道现在你主要精力在三年级上面,可新生的工作,还是要盯紧一点,现在学生不好掌控,我们就只能管好自己,尽量不要出错给人抓把柄的机会。” 郑清昱沉默片刻,回答:“我会注意的,书记。” 善后结束,天已经黑透了,郑清昱大包小包提着设备从医院离开,路过南楼住院部时听到前面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你看李欣琴在他们研一群里发的了吗?” “看了,恶心死了,说什么那段时间她在出差,排班是她同事负责的,没安排妥当,太不要脸了吧,这是什么道歉?明摆的甩锅。” “谁被她管真是倒血霉,还好咱们这届负责人是郑清昱。不是我说,李欣琴后台到底是谁啊,命这么硬,还真就无法无天了呗。” “呵,能干行政的,谁没点后台?不过李欣琴后台是真硬,你信不信,迟早有一天,郑清昱也会被挤下去。” 郑清昱绕了个路,出门就看到厉成锋那辆梅赛德斯就在路边车位里,稳稳当当停着。 走近时副驾门从里面推开,厉成锋自己又下车绕过来,接过她手里大包小包给放到后座。 车里开了点暖气,就这么一点距离,郑清昱手已经有些发僵,今年的秋天太着急。 “先回原乐楼放东西,然后去吃饭?” 郑清昱没太大异议,“就几步路。” 厉成锋启动车,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反正也要开车去吃饭。你哪不舒服吗?是不是又一天没吃东西。” “随便附近吃点就行,医院附近不愁吃喝的,不然太晚我怕我妈睡了。”郑清昱听到他的话了,不自然捋了捋头发,还没来得及看自己,脸色有这么差吗? 电话没人接,厉成锋后来发消息,说他后天要去马来西亚谈一笔生意,走前想去看看蔡蝶。郑清昱答应了,后来两人在微信交谈,约定下班他来接她,两人先去吃顿饭。 “吃的方面,你就交给我吧。”厉成锋笑笑。 郑清昱扭头看他一眼,胃空得泛酸,两人的脸都在夜色阴影穿梭,车厢隔绝了华灯初上的喧嚣。 回办公室把设备锁好,桌上的手机在亮,灭了,电话又打进来,郑清昱站在原地看了足足有三分钟,最后面无表情划了拒听键。 没开灯的狭窄办公室,站在里面,感官也被重重的油墨味堵住,郑清昱又记起拥堵会场的无形压迫,她一刻不停,耳洞嗡嗡的,忽然克制不住想吐,逃一样带着门走了出去。 慌忙一串钥匙声响在空荡幽静的走廊游荡不前。 厉成锋带郑清昱来两人结婚前常去的餐厅,后来餐厅闭店休整,他们来的也少了,现代生活,没有什么不可取代的。 菜单也做了更新,好几道郑清昱常点的都不见踪影,密密麻麻的字,让人目眩。 根本来不及,平板撞倒茶杯,各种声音一团乱。 郑清昱在最后时刻转过身,弯腰吐了,在高档餐厅里,非常丢人。 厉成锋迅速站起来直接从看愣的服务生身前跨到郑清昱那边,眉头皱得很深,去握她肩头,“清昱。” “不好意思,抱歉。” 把她脸转过来,厉成锋心头一顿,总是沉肃的脸闪过无状慌乱,郑清昱没吐什么,一滩黄水,脸在吊灯下是惨白,她是最在意自己形象的,这个时候,还是用手背遮住半张脸,极力维持微笑不停道歉。 这顿饭还是没吃成。 厉成锋又把车开回医院,郑清昱在急诊输液,耗费一小时,不比两人在餐厅吃顿饭节省时间。 厉成锋买了点粥回来,郑清昱勉强喝两口,气色回来一些了,还是要靠口红。蔡蝶只是摔断腰,眼睛可还精明着。 “害你和我一起喝粥。”郑清昱有些愧疚。 厉成锋把垃圾收好,无谓耸肩,“在急诊喝粥,也算不错的体验。”这个时候,他又不像老板了,毫无架子。 男人起身刹那,郑清昱一晃眼,混沌脑海里想起那个总穿校服,背有点弯,不去网吧打游戏就喜欢在托管班看普法节目的青少年。 她们那群女生跟着看,听他解说比较有意思。 厉成锋下意识想去搀她手,两人对上视线,动作不约而同僵了下,刚好医生出来,郑清昱还是坐在原地,和熟人打招呼。 “你这是怎么了?我刚那边忙,针打完了?” “学术会给搞的,这个点好像是外科高峰?”都一个系统的,尤其郑清昱经常在各种会议、活动露面,她或许不认识所有医生,可医生都知道她。 何况陆桥和她当初是研究生同学,现在在急诊外,听隔壁内科同事说教学部郑清昱被自己老公送来输液,他关心是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她嫁谁了。 只听说是个大老板,身价不菲,郑清昱读研期间独来独往,除了学习、规培等相关事宜,她很少和人深入交流,大概是她本身形象使然,大家不会觉得她奇怪,反而认为大美女让人有距离感是合理的。 因为三年一起在多个科室搭档过,加上后来两人都在二附院工作,陆桥和郑清昱就熟悉些,其实真正相处起来,郑清昱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嘛。 当初郑清昱结婚没办婚礼,十分低调,是有人发现她手上多了枚钻戒,追问,她才默认的。 一开始还有人造谣她是给有钱人做小。 “都不容易啊。”陆桥自然而然想和老同学倒苦水,忽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人,不过没人搭桥,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陆主任,我研究生同学。” “欸,郑主任说笑了。” 厉成锋其实有点没懂,主任还在干急诊吗?只是余光瞥到郑清昱笑得很开心,饱满苹果肌似乎有点光泽了。 两人会心一笑,有那么一瞬间,让郑清昱错觉回到了那段无比黑暗难熬的日子,在科室,他们一群医院最底层的劳动力会称呼同伴“某某主任”、“院长”,其实才过了执业医,是名副其实的“住院”医师——住在医院的医师。 未来还有那么远,那条路根本看不到头。 “陆医生你好,我是厉成锋。” 姓对上了,陆桥趁握手偷偷看了好几眼这个娶走“女神”的男人,五官算端正,谈不上正统意义的英俊,成熟沉稳,资本家的气质。主要是配置取胜,一条领带,就够陆桥一年劳费。 “你不许和我爸妈说。”走之前,郑清昱警告陆桥一句。 006 离开急诊,住院部还有一段距离,厉成锋手里垃圾一直没扔,“好点了吗?” 郑清昱点点头,不自觉抱臂,“嗯。” “冷?” “不是。”郑清昱摆摆手,忽然看到他手里那团垃圾,不自觉笑了,“你要带到病房去?” 厉成锋恍惚刹那,也笑了,路过垃圾桶时终于丢开手,一时又无话。 电梯还是很慢,卡在某一层,厉成锋忽然说:“你总这样不行的。”说完,忍不住转过头,郑清昱微微仰起下颌,专注默数。 “撑不住和我说。” 原本以为郑清昱会像以前一样没反应,可她竟然转过脸,笑了笑,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卧蚕饱满,“你知道老姚要结婚了吗?” 厉成锋愣了愣,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本来想今晚和你说的,你怎么知道?” “小悦和我说的呀,她和丽哲姐还有联系。” “我真以为,他会和章丽哲表白的。”厉成锋把手插到口袋,踢了踢鞋尖,郑清昱不置可否,“其实他已经表白了,只不过这么多年都得不到回应。不然你以为,他愿意和丽哲姐做这么多年朋友?” “章丽哲男朋友没断过,他不也一直在谈恋爱。” 郑清昱脸上的神情渐渐淡了,“所以他结婚我一点不惊讶,也从没觉得他单恋可怜。” 两人似乎不约而同陷入回忆,氛围处于一种微妙又古怪的状态,自带柔光的静态,电梯门打开时,厉成锋用戏谑的口吻说:“那时候我们男生宿舍都觉得老姚喜欢的是你。” 郑清昱并不讶异,眉头一挑,“我其实也觉得。还有那个学弟,我不记得叫什么名了,他太明显。” 一进电梯,厉成锋自动站在后面,靠着栏杆,两只脚随意一岔,头往后仰,嗓音似乎一下变厚重了,“我知道你说谁,只不过我也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家也是江城的?” 郑清昱站在前面,电梯很空,声音跟着飘:“对,我离开江城之前,他和我表白了。” 身后太久没声响,郑清昱扭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双幽暗深邃的眼,她毫无反应,只是提醒他:“电梯很脏的。” 厉成锋嘴角弯了弯,收敛眸光缓缓站起来,脑门充血似漫过一阵涨痛,他轻吁口气,短暂闭上眼睛,回忆她妻子式的嫌弃、说教。 女婿来了,蔡蝶指挥老郑把水果全洗干净,隔壁床的病友都说她话变多了,看到女婿比女儿还开心,蔡女士还怪不好意思的,其实心里有点不爽,拉自己宝贝女儿手坐下来说体己话。 “女儿天天见,女婿这么久见一次嘛。”其实蔡女士没别的意思,说的是事实,她这个人心直口快的,可别人听了,就觉得她在抱怨暗讽。 老郑也这么觉得,和厉成锋没话找话,害得厉成锋想说的话被郑清昱帮把话说了,“他忙嘛,最近有个大项目,后天还要去马来西亚出差。” 蔡蝶脸色一变,十分紧张,“你跟着去吗?” “他谈生意我去干嘛?” “成锋要出国?”老郑也有些意外,本来和女婿搭话只是演的。 厉成锋一时成为众矢之的,可他电话震个不停,在病区尤其刺耳,从进门到现在,响五次了,郑清昱替他数着。 最后一次,两人视线一触,厉成锋似乎想说什么,可郑清昱很快就转头过去了,声音带笑,“我说了人家很忙的,忙着赚钱。” 蔡蝶似乎是说了句“忙着赚钱就可以谅解”,厉成锋听得不真切,走出去把门带上了。 看完人,其实不过十点钟,厉成锋送郑清昱回的家,不是月亮湾,是老郑和蔡蝶的房子。 人下车前,他还是开口了,“昨晚你一直在原乐楼?” 郑清昱口吻平静回答:“忙到十二点,后来回月亮湾了,那边太久没人住。” 老小区灯光暗,绿化好,树影重重迭迭,一会儿厉成锋就看不见那个清冷如风的身影。 刚才在餐厅,他碰到她肩头,骨骼触感分明,隐隐颤抖,让人不敢用力,好像一捏就碎了。 她瘦了很多。 今晚从头到尾,她没开口问过一句,出去多久?老郑和蔡蝶也没问。厉成锋哑然失笑,在一阵散不尽缠绵白雾里重重仰头靠倒在座位。夹烟的手,在隐隐颤抖,心窝是软的,软得没有形状,因为久违见到了“郑清昱”。 刚才她离开前,他很想叫她一声“清昱”,像在餐厅情急之下不用有任何顾虑脱口而出那样。 可想起她妈妈那句不那么容易辨清情绪的话,厉成锋急遽掉进麻痹自己的状态。 人是他心甘情愿娶的,其实厉成锋明白,一向精明挑剔的岳老并不是真的对他十足满意。 只是时机合适。 郑清昱又出现在他生命里。 没到家,郑清昱接到蔡蝶的电话,“乖女,妈刚才不是怕你不跟成锋出国,怕他乱搞什么,你爸也说我了,哎呀你们都误会我了,我是舍不得你,我怕你跟他出去,妈好不容易能出院了。” 说来也是怪丢脸的,一大把年纪,还和女婿抢女儿,人家都巴不得小两口多过二人世界,她只私心女儿能多陪自己。 郑清昱慢慢走,觉得今晚空气很好,风竟然不像没有傍晚那样烈,暂时不想回去,坐到小花园里。 忍俊不禁,“你放心妈妈,我也想多陪陪你和爸爸来着。” “噢,不是只想陪我呀?” 电话那头传来老郑吃醋的声音,被蔡女士给打断了,郑清昱捧着手机想象那个场面,视野忽然就花了。 好羡慕。 也好想那个家像以前一样。听到蔡蝶摔倒在洗手间,郑清昱觉得自己先死了一遍,他们小小的三口之家,少了谁都不行。 郑清昱从小到大的玩伴都说她说“妈宝女”。 所有人都觉得,郑清昱的条件,内在外在,方方面面迭加都足以支持她往上走,可郑清昱最后只是选择回到家乡,没走上临床,而是在行政岗“混”,二十多岁还和父母一起住。 挂断电话前,蔡蝶偏要煽情,对郑清昱说:“真真,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希望你开心最重要,如果成锋太忙没时间陪你,你孤独了,想爸爸做的菜了,家永远在你身后。” 郑清昱丢开手机,一个人在花园坐了很久,泪痕黏在脸颊被风撕裂,有那么几个瞬间,想起那股烟草味。 平时在工作社交场合,领导抽太多烟,郑清昱很厌恶,可唯独那个男人呼吸里的淡香烟味,蛊惑人心似的让人上瘾。 昨晚他问她,是不是想试试,郑清昱想,也许现在她是想试试的。 只是想起他混合香根草的气息而已。 她无视了他穷追不舍的十几通电话。 陈嘉效没发任何一条消息,他们本来就不会在微信上长时间保持联系。她挂断他电话后,那串号码没进来过,郑清昱一个人望着无垠黑夜时会冒出一个空泛又不真切的想法:这个人好像就这样消失了,或者从没来过。 007 那天晚自习过后,芮敏天天在宿舍念叨那晚替齐安的男生,401宿舍亲切称呼陈嘉效为“小理”,因为那块理查德表。 芮敏上铺梁意意提醒她那人肯定是浪得不行得富二代、公子哥,让她擦亮眼睛,芮敏说不能,那晚她一直盯着,陈嘉效在点名那种情况下还能从容敲键盘呢。 舍长靓姐笑她俩,“都不知道人叫什么呢,就处上的感觉了。” 芮敏劲头很猛,信誓旦旦一定把人拿下,“我来滨大一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心动男嘉宾,你们都得帮我!” 郑清昱下铺小雪倒是很热情,“我们是想帮你,可现在我们连人都没见过,你也连人家哪个学校、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啊?” “找齐安啊,你们傻啊?” “我和齐安不熟啊,你们熟吗?”齐安平时走读,男生那边和他都没什么交流,加上齐安又是上一届下来的,这开学也没几天,他平时又几乎不在课堂上出现,大家其实都有点害怕和“学长”接触。 梁意意忽然想到,“问问清昱,人家现在是副部长了,人脉广。” “我问过齐安了,他说他不认识那人,那天他根本没找人去替晚自习。”郑清昱戴着耳机在想这次新生活动,实际上她们说什么她都听得到。 “啊?”大家都十分惊讶,既是因为郑清昱效率之快,又是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本来大家都觉得“小理”是齐安的兄弟。 这样一来,找人就更难了。 “那他为什么混在你们班上晚自习?” 401是混寝,虽说她们都是第一临床医学院的,可就郑清昱芮敏在一班,剩下三个都是六班的。 “发表白墙捞人啊,你不是拍有照片?” 芮敏十分沮丧,“我发了,三天,了无音讯。” 气氛静了一瞬,靓姐忽然用气声说:“我怎么突然觉得这么诡异?咱们学校要是有这种帅哥,咱姐几个能不知道?而且捞人也捞不到。” “所以我更怀疑他是外校的了!”芮敏信誓旦旦。 小雪翻个眼皮在画眼线,声线也跟着变,“有没有可能大一的,误闯教室了。” “大一这种品种的帅哥也早出名了,你们是没看到沉如静那样,像几百年没见过男人一样,我都怀疑她把人吓跑了。” 学生会老师来电话,郑清昱出去接了,剩下几个人就梁意意还算冷静在分析,做出柯南的经典手势,十分中二,“真相只有一个,咱们学校这么大,他不一定是工大的啊,咱们理工科也不差的,像车运院,对比咱们,那边女生才是稀有物种。” “什么车运院?” “车辆与运载学院……”梁意意十分无语,“你们怎么回事,好歹也入学一年了。” “可问题是发表白墙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别急嘛,综合大学是这样的,说不定消息都没扩散出去。”芮敏咬着嘴皮嘀咕,“要我说,就算有人认识他,也不会帮忙,现在是狼多肉少,别的狼自己生扑都来不及。” 梁意意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乐不可支,过去搂芮敏肩膀:“我说,你要不去找沉如静算了,她看上人家了,不得掘地三尺挖出来?而且说句实话,她找人肯定比你快,身边一堆舔狗。” “去去去!少埋汰我了,我就看她不顺眼,天天巴结导员和学生会老师,不然这正部长怎么也轮不到她吧?” 就在这时,郑清昱推门进来,芮敏的“马屁”还没拍完,推开梁意意扑到郑清昱身上,“清昱,我的昱宝,你帮我打听了吗?” “打听了。” “我是说工大那边,你帮问你男朋友了吗?” 郑清昱有些无奈,素净一张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照片给出去了,不过你就一张背影一张糊的侧面照,需要点时间。” 那晚过后第二天,刘近麟约郑清昱吃饭,她把照片发给他,问他认不认识。刘近麟一时愕然,忍了再忍,最后对着眼前这张美丽的脸发不出火,无奈笑出声:“清昱,现在你们学校可都把我当你男朋友,咱们约会,你拿别的男生照片问我要人,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郑清昱表情淡淡,只是眼睛一张一眨间的清亮娇媚是娘胎里带的,一头浓密黑发下五官精雕细琢如画,没有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 “我帮芮敏问。” 刘近麟忽然释怀,重重松了口气,“芮敏啊,她喜欢男生?”心里着实惊讶了一把,刘近麟这才点开照片,“你们怎么找人找到我们学校来了?” “我们学校也找了,可以确定的是这人不是医学院的。” 其实郑清昱完全不关心,芮敏拍的照片,她自己都没点开看过,现在也只是转述401的猜测。 后来,沉如静也找她了,问她记不记得在302点名的时候齐安座位那个新面孔。 沉如静可懊恼,那个时候学生会老师突然打电话给她,不然也不需要郑清昱临时救场并镇场。 刘近麟更好笑了,“为了一个男生,惊动两个学校?我看你们不是大海捞针,而是大海捞月?芮敏看到他正脸了吗,就春心萌动了?” 一抬眼,发现郑清昱看着窗外,手里轻轻搅动着饮料,显然早没在听他说话。不过刘近麟发现自己一点脾气都没有。郑清昱高冷,说难听点是闷,一年了,刘近麟好几次要放弃,可每次都会被郑清昱这张惊艳皮囊拉回来,舔到底。有时候希望她聊天能有趣些,性格热情,可刘近麟发现郑清昱最让他着迷的就是安静时这股清冷又忧郁的氛围,让人心悸,激起征服欲做守护者。 “你们学校一到秋天,红楼的喷泉是不是就会打开?” 刘近麟循着她视线望过去,枫叶铺满草坪,强烈色彩映得北方秋日的天更深更蓝,高阔无云,喷泉旁边的银杏树上挂有很多许愿牌,风过境,彼此摇晃交缠碰撞出清脆声响。这里是工大着名打卡景点,很多影视剧都来取景,更是情侣约会出片圣地,刘近麟却不以为然,他都研一了,早看腻,他只是有些意外郑清昱会被迷住,心里更自信,觉得郑清昱终究是小女生。 “想拍照吗,我帮你。” 郑清昱收回目光,一双清寥的眼,比任何景色都要清晰,“不需要,谢谢。” 略感遗憾而已,确实是长相出众的人并不热衷拍照和欣赏自己,刘近麟被拒绝很多次了,可郑清昱还愿意和他继续相互了解的过程,每个月来工大吃一顿饭,刘近麟觉得自己比起很多同类,自己算希望大的。 找了一个礼拜仍然没有进展,中秋国庆假就来了,郑清昱芮敏早订好去新疆的机票,正式放假前一天她们组成的新疆小分队就把课逃了,心无旁骛畅游,把寻人未果的苦恼抛之脑后。旅途中,芮敏还和另一队自驾游的男大相见恨晚,两人加了微信,一直到各自返途后都聊得火热。 疯玩了七天,芮敏在床上躺尸恢复能量,梁意意调侃她:“我看你朋友圈是有情况啊,那男的怎么样?有小理帅吗?” “小理谁啊?现在是吃李子的时节了?”芮敏嘴皮子都懒得动,长长打了个呵欠,一翻身,四张床跟着动。 梁意意妆也不补了,滑溜下来,不可思议,“不是吧,这才几天,不是你要死要活满世界捞人的时候啦?” “关键是没捞着啊,而且这几天我越想越气,我长得也不差吧?虽然是没有清昱好看,可我好歹去年在礼仪队混过一年,他居然当场拒绝我。” “他不也拒绝沉如静了。” 芮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质问梁意意,“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沉如静比我好看呗?” 梁意意把她一根手指撇开,“再指我信不信我把你手指头砍断。好了,说正事,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差点就聊不下去了。” “切!起开,我要去拉屎,这几天哪儿都挺痛快,就是排泄功能不太好。” “喂,我话没说完呢,表白墙有回应了。” 下一秒,一具影子“噌”扑过来,梁意意差点人仰马翻,芮敏两眼发光,头发乱成鸡窝,可脸上春光明媚,缠着梁意意,语调都变了。 “好意意,快告诉我,他叫什么?哪个学校的?哪里人?” 梁意意哭笑不得,没好气说:“废话,在咱们学校表白墙有回应的,当然是咱们学校的人,这么一帅哥可不能划到工大去。 “就是就是!”芮敏连声附和。 “果然不出我所料,就是车运院的,和咱们同一届,哪里人目前不清楚,就等着你今后商量大事查户口问吧。” 芮敏脸一下红了,揪着发尾在旁边忸忸怩怩,“讨厌!” “我必须把你这鸟样拍下来给郑清昱看……” 两人打闹一阵,芮敏突然想起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 “不道啊,回答的人只说了这些信息,我估计是他兄弟或者舍友看见了故意玩儿呢吧。” 芮敏有些担忧,“那会不会是恶作剧?瞎说的。” “不能,你别瞎想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等明天开始上课了,去车院那边溜达一一圈不就知道了。” 舍长刚好也回来了,一进门就打趣:“哟,芮芮要有男朋友啦?” 芮敏心跳得可快,故作羞涩,嚷嚷她们都是坏人,“你们早知道了,就不通知我。” “通知你也没用啊,你还能打飞的从新疆飞回来?而且你和那个哥不是有戏?” 经提醒,芮敏才想起来另一条“鱼”,前不久她还和对方发消息,说自己回到宿舍了,要开始躺尸,现在却在为“小理”上蹿下跳,一时有些心虚。 不过那人现在变成网友了,“小理”才是活生生的人。 收假前一晚,芮敏完全没睡,早早就起来折腾,还让郑清昱帮她画眉毛。 郑清昱平时自己不怎么化妆,她底子太好,根本不用上色也自带明艳光感。化妆的时候,离得近,芮敏眼珠子无法从郑清昱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挪开,连连感慨。 “信女愿十天不喝奶茶换和郑清昱一样的皮肤。” 郑清昱固定住她头不让动,“你好看死了好吗?” “我知道啊,可我更喜欢你的长相。” “我也喜欢我的。”郑清昱波澜不惊,后退一些,被芮敏嫌弃的表情逗笑,利落把眉笔一收,“好了。” “郑清昱说实话我觉得刘近麟根本配不上你好吗,还是说他高中的时候更帅,这几年被实验摧残了……哇,这眉毛无敌了,那天我是为了学习没打扮,老娘今天认真了,不信小理还能拒绝我。”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收假回来第一天满课,等晚上结束芮敏已经完全不想跑了。车院离医学院有点距离,一个在这边山头,一个在那边山脚,坐摆渡车都要十几分钟,更何况车院本身就很大。 梁意意精神抖擞,听说她不去了,十分恼火,“不是吧,我为了陪你去那边把约会都推了,贾天诚还生气呢。” 靓姐瞟她一眼,“你俩一个假期都黏在一起,芮芮,一起去澡堂?” “你就懒吧,咱院多少女生都在车院那边捞男人,你不主动指望爱情和缘分能自己找上门?就这你还成天嚷嚷找对象,结果一个学校都不愿两头跑,梦里谈去吧你。” 除了芮敏,靓姐是401唯一没有男朋友的,而且她和芮敏情况还不一样,芮敏是高挑明艳大美女,现在单身只是主动单身,手机里备胎一堆,而靓姐长相、身材都算普通,就性格出彩些,平时老在宿舍抱怨大家秀恩爱不顾她感受。 梁意意话说重了点,靓姐也不舒服了,澡篮子重重一放,“你说话能不这么夹枪带棒的吗?会死啊。” “行了行了,不知道你俩抢男人呢,传出去让别人看咱们宿舍笑话。闲的啊,今天布置的作业写了吗就在这里吵架。”芮敏心烦意乱的,她是觉得自己上了一天课妆花了,状态也不好,才不想现在去找人。 梁意意不干了,“所以你到底想干嘛大姐?我看你好不容易上头一次,想尽法子帮你,结果你自己不给力啊,不会你也是那种嘴炮吧,网络的巨人,现实的矮子。” 芮敏没心没肺的,不像靓姐这么敏感,一年相处下来早习惯梁意意东北大妞的说话风格,左耳进右耳出,倒没否认,“可能是空窗太久,我这次是有点怂,而且他拒绝过我一次。主要是你没亲眼见过小理,我老觉得吧,要以最好的状态去把人拿下。” “你干嘛呀,还有芮大美女不自信的一天,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绝世大帅哥。”梁意意宠溺摸摸芮敏头发,像哄狗一样,芮敏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躲开。 “那你怎么补偿我吧,为了你我今晚约会都泡汤了。” 芮敏想了想,“那等会儿陪你去图书馆学习?” …… 去图书馆,两人打扮就随意多了,洗完澡外套一拢,宽松运动裤,要不是北方秋天像入冬,恨不得趿着人字拖出门。 郑清昱忙完学生会的事也在图书馆,带了两杯多出来的奶茶给芮敏梁意意,放在她们两个常坐的位子。两人在路上觉得今晚氛围感适合拍照,磨磨蹭蹭踩点到机器打卡签到才保住提前预约的座位。 八点的时候,芮敏就学不下去了,在走廊拿着知识点机械念,转第二圈的时候,一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走进了男厕所。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芮敏根本不敢确定,凭表识人,心漏跳一拍,跑回平台去把刚进入学习状态的梁意意拽出来。 两人嘀嘀咕咕吸引不少人注意力,梁意意比芮敏还激动,克制音调开始出谋划策,“这样,一会儿咱们就还是这样拿着书边走边背,假装路过男厕所那块,你就看,确定一下是不是他。” “人是不可能认错,就是我今晚这样也太挫了。” 芮敏越想越气,精心打扮的时候遇不到人,误打误撞来趟图书馆就碰到人了,她不甘心叫出声,梁意意大惊失色把她嘴给捂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不要脸我还要大姐!” 芮敏自己也始料不及,捂住脸弯腰躲到角落,十分难为情,很久没有这么刺激的感觉了。她在校礼仪队混过,比梁意意更怕丢人,那天晚上她悄悄塞纸条被拒绝虽然没人发现,可她都觉得够没脸,要是被别人知道她倒追失败,她还要不要混。 两人还是按计划进行,芮敏决定今晚先悄悄确认一下这人在图书馆喜欢坐哪里,如果可以,打听到名字也是可以的。 刚走到男厕所门口,陈嘉效正好出来,芮敏和梁意意被打个措手不及,无头苍蝇一样下意识想躲,这样一来,反而无意间和陈嘉效对视了一眼。 “我靠芮敏你牛啊,眼光够毒!” 芮敏心口小鹿乱撞,嫌弃梁意意嗓门太大,赶紧比个手势,“小点声!”说着依依不舍踮起脚伸长脖子往外看,那个背影还是一如既往,够冷够酷,不过比起那天在教室,多出一些闲散松弛。 刚才芮敏也看清正脸了,不过是对视零点一毫秒,她觉得自己心快跳出来,极度缺氧,脑子到现在都还是晕的。 梁意意回味那张一闪而过英俊干净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五官线条感十足,啧啧叹道:“原来你好这口,他一看就难搞。芮敏,我以后不会嘲笑你塞小纸条被拒了。” 芮敏发现自己一点生气和羞恼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油然而生一股自满,“是吧?” “是你头,赶紧跟上去,看他坐哪里……不过他怎么会来一区图书馆,那晚还误闯你们教室,难道他不是车院的?” 两人总算没把人跟丢,风风火火一路吸引不少异样目光,最后发现陈嘉效在西边自习室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清昱,快给清昱发消息!” 自习室比平台区安静,临近考试,坐满人,各个埋头苦干,她们如果再贸然行动会格外显眼。 进退两难的时候,梁意意看到了坐在陈嘉效斜前方的郑清昱。 郑清昱腰挺得笔直,扎了个丸子头,背影专注,根本不可能看到消息。芮敏直接打了通电话过去,躲在门口,一边眼睛看陈嘉效,一边眼睛看郑清昱,挡路了都不知道。 梁意意冲那人抱歉笑笑,拽芮敏衣摆,同时不忘关注郑清昱反应。 郑清昱原本在过知识点,无意间瞥到手机屏幕闪动,皱了皱眉,没接,而是先打开网络,看到十几条消息。 她不可置信扭头,果然看到两颗鬼鬼祟祟的脑袋在门口不停张望,芮敏示意她看手机,郑清昱不解,表示自己看完了,芮敏急死了,还是疯狂指着自己手机。 没法,郑清昱再看一眼,发现不过就这一会儿功夫,她又发过来几条新消息。 再次抬头,芮敏梁意意不约而同指向同一个方向,郑清昱茫茫然然看过去,没能精准找到她们的目标,来回张望一圈,再次确认芮敏的补充信息。 灰卫衣,黑万斯,侧后方八点钟方向靠窗,座位挂有一件黑色冲锋衣。 郑清昱把眼镜戴上,还是下意识眯了眯眼,这回,看到了。 陈嘉效戴着耳机,侧脸冷峻,整个轮廓是硬朗的,目光专注盯着电脑屏幕,戴表那只手在触控板上来来回回。 大束光打落下来,他在里面更清晰。 “然后呢?”郑清昱转回去,等待回复期间又背下来一条概念。 再摸起手机,芮敏激动到打错两个字,“他又出来了,好像是去打电话,你出来不是会路过那里,看看他桌上那沓书有没有他名字呀。” 郑清昱不太认可这个做法,而且这年头谁还会在书上写名字,虽然说她会路过那里,可要一瞬间偷看到人家个人信息,郑清昱觉得有点困难而且失礼。 “好昱昱,求你啦。” 郑清昱和芮敏早聊过,知道她想法,今晚这个时机,似乎可遇不可求,犹豫几秒后,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十分自然起身往外走,好像只是要去上厕所。 老天似乎都在帮她,要经过陈嘉效那个座位时,出口有个女生椅子太靠后,挡住了去路,往里挪需要时间,郑清昱高,视野开阔,趁这个时机停在原地目光扫过那个算简洁的桌面。 一本专业书翻到中间,密密麻麻印刷体字迹,电脑旁边随意摆放有两张纸,开了天眼也难看清上面的内容。就在这时,通道让出来了,郑清昱不得不继续往前走,她不死心扭头,竟然发现电脑只是受光线影响——从侧面看熄屏了,实际是亮着,停留在看似是ppt的最后一页。 汇报人:陈嘉效 剩下的应该是编辑到一半的致谢语。 郑清昱走出去和芮敏梁意意汇合,把这个信息告诉她们,芮敏激动抱着郑清昱响亮亲一口,郑清昱不动声色拿手背擦掉口水印,一本正经问:“然后呢?” 梁意意被逗笑,说她特别像游戏里只会执行任务的NPC。 “起码知道他名字了,等我打扮一下,如果再碰到他,就可以大声和他打招呼,‘陈嘉效,你好!’他一定会困惑我怎么知道他是谁,就会停下来看我,然后两眼发亮,从此我们坠入爱河。” 梁意意毫不留情敲芮敏脑袋,把她从幻想里拯救出来,“你确定他不是两眼发黑,心里想,怎么又是这个女人。” “不可能!” “你这是承认自己妆前妆后是两个人?” 芮敏有些恼了,不过并没有跳脚,幽幽斜睨梁意意一眼,“梁意意你再打岔我就告诉你男人去年圣诞节你喝醉了睡你发小家,孤男寡女……” 郑清昱觉得她们有点吵了,淡淡出声阻止,“好了,等会儿整个图书馆都知道你在追人。” “要不我替你去问要微信?看他给不给。” 她们就是这样,闹一阵好一阵,梁意意捋捋自己头发信心十足,芮敏轻嗤一声,“不如清昱去。” “好啊,那清昱去!” 三人有商有量着呢,陈嘉效挂断电话忽然就下楼了,芮敏开始担忧,“他就这样走了?电脑还开着呢,也不怕别人动,学术成果就没啦!” 梁意意阴阳怪气,“还没处上就开始当管家婆啦?”逗她,自己先笑岔气。 “我回去背书了。”郑清昱并不反感自己学习的计划被打扰,只是觉得她们三个现在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耐心被消磨。 梁意意把人拦住,“别走啊,反正他现在不在座位,我看不如芮敏再写张纸条放过去?” “他万一记得我的微信号怎么办?” “不能吧,他这样的铁定可招人,工科男记忆力不至于好到可以记住每个和他示好过的人吧?写qq号?” 芮敏疯狂摇头,“要是他记得我字迹呢?”如果纸条被扔两次,也太没脸了。 郑清昱拿下巴点点梁意意,“那意意写你的微信号?” “我?不行不行,我有男朋友的,让贾天诚知道,我会死得很惨。”芮敏逮住机会攻击她,“也是,贾天诚心眼这么小,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 梁意意拿手肘顶了顶郑清昱,“那清昱写,清昱字又好看,第一印象取胜。” “清昱也有男朋友啊。”芮敏脱口而出。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郑清昱随意靠后一靠,目光散散,像平时各种活动查人那样,自带威严。 梁意意解释:“刘近麟不在咱学校,天高皇帝远。” “算了。那我再写一遍,我也不信他记忆力这么好,更不信我最近桃花运这么烂?” 芮敏拿来纸笔,左右摇摆,做题都没这么抓心挠肝,最后还是把笔递出去,“清昱,你写你的吧。” 就在这时,班里几个男同学浩浩荡荡走过来,调侃她们:“你仨搁这儿‘遵义会议’呢?” 不用芮敏遮遮掩掩,郑清昱自己走开,其他人知道她高冷,见怪不怪。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人名花有主了,上大学自带男朋友,郑清昱又不是那种活跃的性格,不敢惹。 郑清昱问芮敏:“你上回写的微信号还是电话号码?” “号码,我微信号太复杂了。” 郑清昱坐到芮敏座位上写好小纸条,走回西区自习室,陈嘉效还没回来,她走过去,帮他座位旁边的女生把岌岌可危的书包扶起来,“同学,你书包要掉了。” “噢,谢谢……” 纸条很顺利压进了电脑底端。 008 早上教学部照例忙成一锅粥,因为郑清昱提交了请假申请,后续处方权培训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交接。 陈嘉效的电话就是这样趁乱打进来被误接的。 “我六点飞机,到时候去原乐楼接你。” 郑清昱忙得头脑发焦,可奇怪的是,听到不是下达命令的冷酷语调,那根始终紧绷快到极限的弦竟然松懈下来。 可陈嘉效同样是在命令她。 这让人恼火。 “你几点飞机关我什么事?” 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一如既往,陈嘉效甚至能想象她现在是什么表情,轻轻含了口烟,低声笑了:“真不打算见我了?” 无知无觉,阴霾一扫而空,发现自己也不是太生她气,前晚被她挂电话,两人不过一天半没联系,这比起去年的足足一个月,微不足道。 他也知道她忙,不仅是做后勤工作,大型学术会议连轴转,连陈霆民那种只是上台念念他手底下学生做的ppt的人都有些吃不消。 他不如她想象中那样,一上来就是质问,听筒里被扩开的一声笑,像水滴无孔不入渗进焦灼的心,缓缓晕开。 “四点我还没下班。” 郑清昱走出燥闷的办公室,站到走廊,手指屈放在边缘,无意识抠起腐烂脆弱的墙皮,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自然光,可高爽无云的蓝天,又让人不舍得让它变成一片黑暗。 “你可以下班,时间是自己掌控的,郑清昱。” 他叫她名字,嗓音是沉下去的。 郑清昱怔了怔,高空上的那团灿烂金光,熔岩一样瓢泼下来,火花飞溅,过电般的悸动撼摄住四肢百骸。 最后无声一笑。 世界又是清明的。 他是一个团队的“老大”,是发号施令的裁决者,当然可以轻松自如说出这种话。 四点钟,这个时间街上还没什么人,郑清昱发现他换了辆车,停在老地方。坐进去感受到的却是相同气息,淡淡的冷香水后调,一年四季都这样,不冲鼻,也不至于违和。 “迟到了一分钟。”陈嘉效在她系安全带的时候把手机扔回中控台,高高在上评价一句。 郑清昱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发现他剪头发了,视觉上,更锋利的是面部轮廓,穿的休闲装,白色卫衣。 怕耽误时间的人只有他,车速一直在最大限速边缘浮游,郑清昱没问他他要走了带上她干什么,躺在副驾看着窗外飞驰掠过的街景,庆幸自己不晕车,可以把这当作一场免费放松的短暂旅途。 驶出城区,视野徒然开阔,才惊觉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西沉的,浮在平坦无垠原野的尽头,世界是淡粉色。 “找我干嘛?” 郑清昱心不在焉低头摸安全带,忽然感觉一阵阴影罩下来,她惶惶抬眼,后知后觉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一张清爽又淡然的脸就在眼前,一览无余上面的细微表情,可陈嘉效这个人又是空白的。 他不理会她惊醒似的茫然,目光不动声色来来回回巡视她的脸,冷淡的炽烈,郑清昱有点承受不住,睫毛不自觉颤了两下,偏偏无动于衷与他对视良久。 “是受了什么委屈?挂我电话。” 窗外的冷空气灌满鼻腔一样,郑清昱忽然把脸扭开,又立马被他捏住下巴转回来,定住。 “陈霆民骂你了。” 郑清昱抿了抿唇,这样才想起来自己好几天都忘记擦润唇膏,细小的裂口早就存在,这样一感受,火辣辣的痛感直烧到心底去。 她不想被他这样势在必得的目光看穿,赤裸的人是自己,耻辱感灭顶。 郑清昱声音从发涨的喉咙里挤出来,在抖:“是,因为一个关系户他骂我,提醒我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要时刻去盯人家屁股的屎擦干净没有……” 羞愤的委屈是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的,无缘无故甚至是自己的工作做得完美还要被挑刺承受无端指责,郑清昱三十年的人生经历够多了,可以往,被骂了她不知道该冲谁发泄,总不能挂领导电话。陈霆民是他父亲,连带他一起讨厌似乎是合理的,如果可以,郑清昱想当面把屎盆子扣陈嘉效脑袋上,他最好可以回家找自己父亲告状——你们医院那个郑清昱泼我一身屎,郑清昱觉得那样更爽。 可现实是,她绝望极了,滚烫强势的吻落下来时脑海空白的刹那更让人无助,只能在混沌中死死搂紧他脖子,不然郑清昱时刻觉得自己会跌入深渊。 陈嘉效只是重重吻了一下,很深,耳边全是剧烈喘息,他缓缓离开,睁开眼,轻柔在她唇上含吮,主动和她说:“我这次去滨城,要去十天。” 被他的气味包围,郑清昱藏在高跟鞋里的脚趾头都开始蜷缩,沉重的骨头还被他不讲道理压着,一抹灵魂已经飘远了。 她偏过头,望着窗外灿烂的天,却清楚明白即将迎来的是变长的黑夜。 “你不懂,你是陈嘉效所以可以随便说出‘时间是由自己掌控’这种话,而我们这些人,被别人掌控了还远远不够。” 说完,郑清昱又后悔自己在一个男人面前脆弱地剥开自己。 他要走十天,这个时候见她,无非是想做最后一次,这辆宾利和上次那辆车一样,夹层有杜蕾斯。 不然他停车干嘛?真想问,她挂了他电话,微信又没拉黑。 其实,在荒郊的落日下做爱,未必不是一种难得的浪漫,和看着黎明破晓是差不多的感受吧? 陈嘉效伸手替她把眼角那抹晶莹揩掉,手有意无意把她歪着的脑袋扶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郑清昱感觉温热的掌心在头发、耳垂摩挲了一下。 车重新启动,又变成了是夕阳追逐他们。 陈嘉效找到她冰凉的手,面无表情盯着前方的路,什么也没说,郑清昱被他裹得发腻,动了动,哑声说:“我还不想死。” 提醒他专心开车。 那股力量似有若无加重了两下,消失也不过是瞬间的事,陈嘉效全心全意掌控方向盘,淡淡开口:“我不会让你死的。” 郑清昱心跳一顿,呼出口气,忽然问:“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加纸条上的微信号?” 半天没有回答,郑清昱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顿时也不想追究了。 “过了十年才记起来计较这件事吗?” 郑清昱指尖有麻的感觉,不是很清晰,慢慢转过头,发现他嘴角似乎挂有一缕似有若无的笑。 也许是刚流过泪,眼睛涩得厉害,郑清昱随手把头发挽起来,忽然听到他说:“因为我知道那还是芮敏的微信号。” 陈嘉效行李不多,都在他助理那边,另一批人先过去了,老大反而成落单的那个。 进安检前,他把车钥匙塞给她,“敢开吗?” 郑清昱没要,陈嘉效笑:“我把你带来这里,不管你回去的问题,不太好。” 郑清昱看他一眼,分明哀怨,眼圈还是红的,陈嘉效注视不语,忽然扣着人往前,唇贴在额上。 机场人来人往,他们俊男靓女的形象太瞩目,自带唯美悲伤氛围感,郑清昱静静任他抱了两分钟,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他也是沉默。 “消下去了。”陈嘉效指尖在耳垂后面摩挲。 他风衣上气味是暖的,清新干净,郑清昱脸埋在他颈窝下,听力被堵住了,眼皮子发沉,被一句呓语似的话惊醒,想抬头可身体被他圈得紧紧的。 她放弃了,思绪含糊,“我以为是骨瘤,那天晚上拍完片回家,才发现衣服都穿反了。” 挺丢人的一件事,可郑清昱把它当作一件“劫后余生”的笑料,自然而然分享出来。 陈嘉效蹙眉一笑,“这么怕死啊,亏你自己还是学医的。” “谁不怕死……” 大厅熙熙攘攘,落地窗外发暗的天冒出点点白星,陈嘉效脑海里想的是让她看,可先把心里话说了,“你是那段时间太忙,压力大,各种毛病都出来了。” 陈嘉效感觉到怀里的脑袋往里蹭了蹭。 “你们这种剥削劳动力的资本家就别试图宽慰打工人了。” 郑清昱算着时间,怕他误机,她时间观念强,对事不对人,想挣扎起来。 这一回,肩膀那股力量更沉重摁住了她。 郑清昱有些愕然,紧接着听见他拨开自己头发,温热鼻息喷进耳窝,“你什么时候离婚呢?” 009 “你什么时候离婚呢?” 脑中轰隆碾过一阵沙尘,郑清昱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觉得别扭,无处安放似的,在他怀里被迫仰起头,呼吸都有些困难。 陈嘉效好似全然未觉她的反应,视线一错不错盯着远处的值机柜台,面无表情,最后重重吁出口气,安抚似的语气:“我觉得不应该瞒着你,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说完,松开郑清昱,在她困惑不解的目光下将她肩头扳过去。 人来人往中,告诉她明天要去出差的厉成锋这个时候出现在机场,没带任何助理,这没什么,他本来就不习惯假手于人。他身边,是个年轻妍艳的女孩,亲密挽着他手臂,两人一起在办理值机,和旁边一起甜蜜的出游情侣没什么两样。 女孩不知道凑到厉成锋耳边说了些什么,厉成锋常年严肃的脸浮起一层笑容,眼尾细纹堆到一起,倒不是因为年纪上来才会这样,他中学的时候笑纹就很深,似乎是天生,可他其实笑点很低,托管班女生都喜欢逗他,以前有个学姐说他脾气太好,眼尾纹是活生生笑出来的。 厉成锋穿普通夹克,运动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就女孩身高听她说话,郑清昱觉得他背又变驼了,高低肩耸着,没有一点平时西装革履的硬挺影子,是年轻的,不像已经三十四岁的男人。 因为蒋菡也很年轻,叫郑清昱表姐的女人。 两个都是郑清昱再熟悉不过的人,世界再倥偬,他们也能自己精准撞进郑清昱眼睛里。 陈嘉效双手插兜站在郑清昱身后神色漠然看了许久,他一点不关心那对男女,目光恨不得穿透面前那头刚被他手捋顺的黑发,看清郑清昱所有表情。 郑清昱仿佛被定住,她定力超乎想象,陈嘉效虽然见识过,此时此刻浮躁还是占据上风,他偏过头重重透出口气,有淡淡血腥味,咬了咬嘴角,骨骼都跟着坍圮。 冷冷开口:“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肯离婚吗?” 郑清昱接下来的举动险些让一向沉稳的陈嘉效失控,有那么一瞬间,真想狠狠把她丢在偏远的机场,转身就走。 她拨通号码,把听筒贴到耳边,始终站得柔韧挺拔的身姿多了层光环,可无论如何,都是单薄如纸。 看着厉成锋避开蒋菡走到更远的地方在电话自动挂断前一秒接通的,这样一来,他更是背对郑清昱这边,单手习惯性往裤袋一插,人又变高大了。 “清昱?”他不敢相信郑清昱主动打给他,怕是打错,所以等到最后一秒。 “你在哪里?不是要去马来西亚?” 陈嘉效觉得郑清昱应该去当演员,她硬性条件完全超出标准,心理素质强大,信念感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平时和丈夫长期分居,习惯少言寡淡的交谈方式,此时此刻在公众场合撞破丈夫和年轻女人亲密出行,郑清昱居然不躲不闪,隔着百米距离理所当然“查岗”,讲话波澜不惊,甚至柔和似水,带笑。 陈嘉效下颌开始发胀,刚才她在他怀里,路过的人都要多看他们一眼,觉得他们是一对难舍难分的恋人。他怀疑四周是不是真的藏有摄像机,才能让郑清昱每时每刻都这么投入。 “是明天,我现在在公司,怎么了?是不是又头疼?” 厉成锋抻开衣袖看了眼表,在他身后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是那背影透出一丝仓皇。 不然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陈嘉效轻笑出声,笑着笑着,望向外面的眼睛就混沌了,忽然很想点烟。 “没什么,我忘记和你说我准备请假。” “挺好的,你早该休息一下了。明天开始吗?”厉成锋嗓子发干,竟然扭头看了一眼,蒋菡独自站在那里抠手指,肉眼可见的怨气。 郑清昱还是纹丝不动,回答他:“那时候你应该还在马来。” 厉成锋从喉咙里闷出一声“嗯”,然后就沉默了。 “可能我会带我爸妈出去散散心,和你说一声,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忙你的事。” 那股后悔提前了马来西亚之行的冲动,就这样被泼灭了,厉成锋揉了揉眉心,嗓音疲倦:“妈刚好,医生也建议以卧床休息为主。再说你一个人带两个老的,会不会太累了?” 郑清昱笑了,“我就是医生呀。而且,我爸妈也没老到那种地步吧。” 她嗓音忽然变娇,有些调皮,轻盈,陈嘉效心口是在这一刻渗出苦水的,而厉成锋表情僵得一时无法做出改变,很想说:要不等过一段时间,我陪你一起。 蒋菡走到他身后,用眼神警示他。 一下把厉成锋拉回现实,整个人暴烈的那面呼之欲出,他的心反复无常,快被绞死。 郑清昱主动挂了电话,扭头时,陈嘉效还是那个姿势,目光没有任何情绪落在她脸上。 嘴唇刚要动,陈嘉效一把把车钥匙塞到她手里,一句话都没有转身走了,他步子很大,但够稳,队伍无法将他淹没,人群中那抹挺拔、清俊背影太鹤立鸡群,以至于显得有些孤单。 郑清昱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在他站上台子接受“搜身”双手高举过头顶时,忽然觉得陈嘉效也不是那么冷血无情、无坚不摧的人上人。 在完全看不到人之后,手机忽然震了一下,郑清昱在屏幕熄灭前一秒又摁亮。 厉成锋想约她今晚十一点再通一次电话。 郑清昱没管,比较沉的对话框里,是陈嘉效二十分钟前发的一条消息。 在停车场下车前,她是看到他拿手机在打字。 “你可以骂回来,骂我。” 010 之后三天,芮敏天天盯着郑清昱微信。 有一晚郑清昱收到一条好友添加请求,芮敏激动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霸占郑清昱手机和对方聊天,结果发现那人根本不是陈嘉效,是郑清昱的追求者。 小雪说她们策略本身就有问题,“是我也不会加,就一张纸条,你好歹描述一下比如我是坐在你后桌的女生之类的,让人有个基本印象。” 芮敏有点郁闷了,“可我也没坐在他后座啊。” “所以啊,递小纸条不行。你当面塞给他他都拒绝了,这人要不就是有对象,要不就是高冷不好惹。我说你和郑清昱两个从小到大就一直被别人追,要你们追人你们就嗝屁。” 小雪说话比梁意意要有“艺术”,芮敏这回倒没特别失落,美美化个妆出去和朋友聚餐了,宿舍里只剩下郑清昱和小雪,提起这件事,小雪好奇:“清昱,你见过那谁吧,真这么帅吗?给芮敏都钓成什么样了。” “你问我?这么说吧,如果在路上碰见,不是那块理查德,我不敢认人。只是有个大概印象,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嗯,像你说的那样,不好惹。” 小雪一时无言,好整以暇看了郑清昱半天,也不知道该感慨美女脸盲还是见过太多帅哥——内心总没有太大波澜。不过想想也是,又不是郑清昱看上“小理”,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可不是对帅哥无欲无求。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你写小纸条留自己微信吧,老给我一种你在追小理错觉。” 郑清昱皱眉,想了想,说:“其实我留的是芮敏的微信号。” 芮敏上回给的是和微信关联的号码,按理说,陈嘉效看过一遍小纸条内容就拒绝了她,别提过后去搜索账号了。 所以郑清昱不太相信他会知道两次递小纸条的是同一个人。 郑清昱那天答应芮敏用自己的号码,但实际上,她最后写的是芮敏的微信号。 小雪手动收起自己下巴,一脸震惊,“我靠,那这么说他还真认出这是同一个人的号码了,所以不加?不对啊,芮敏第一次留的是电话号……” “我觉得多半他就是单纯不想交朋友,但不是没有你说的这种可能。” “我觉得不能!按芮敏说的,第一次在教室他就看了一眼小纸条,不可能把号码记下来,加上他如果没有交友意向,更别说去搜索了,谁这么无聊……退一万步,我才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对一串数字过目不忘,要我说,你直接再写一遍同样的手机号都没问题,保证字迹不一样就行了。” 郑清昱似乎有些出神,口吻淡然但态度很坚决地反驳小雪:“不,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对数字敏感,只是扫一眼就能记很久。我只是赌他没见过芮敏的账号。” “你是不是怕如果小理最后加了你微信,芮敏会失落?”小雪小心翼翼瞥了眼郑清昱,长长吁出口气,“还好现在看来,这个小理谁的微信都不加,芮敏这次算踢到铁板了。不过她这人飘的,说不定过几天再碰到一个帅哥就转移目标了。” 之后小半个月,芮敏果然没怎么提起陈嘉效,在网上再续新疆那段艳遇,对方经常给她点外卖,甚至送花,宿舍都调侃她网恋,现实还可以再找一个。 起初几天,芮敏天天去图书馆,也搬到西区学习,可一次都没再碰见过陈嘉效,她就再也没去过了。 期中考最后一科前,芮敏黏着专业第一的郑清昱临时抱佛脚,郑清昱学习就喜欢在图书馆,她也只能跟着那里。 下午两人吃了个饭回来续座,芮敏斗志昂扬扬言今天要学通宵,学生会临时有事,郑清昱刚进来就又要出去,两人本来正好要上楼的,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爬另一边楼梯,郑清昱只认出那块表,扭头看芮敏一眼。 芮敏挺平静的,“哈,他就每次专挑老娘不化妆的时候出现呗。”看样子她还是不打算主动出击,反而担忧起郑清昱,“你不是要去开会,快去吧,我会好好复习的。” 郑清昱把自己买好的口香糖、可乐给她,转身走了,要转过屏风时忽然听到芮敏欢快清脆的声音:“嗨,陈嘉效,这么巧……” 等会议结束,郑清昱拿到手机,看到401的群炸开锅。 消息太多,她没爬楼看,扫了几眼还在跳出来的消息,大致内容是芮敏和陈嘉效在图书馆当面聊了几句,这一回陈嘉效没太大抗拒,最重要的是芮敏成功加上了微信。 芮敏还专门艾特了郑清昱,“昱姐还来不来图书馆,我把你可乐送他了哈,借花献佛,回头送你一打!” 郑清昱回个“ok”手势,看眼时间,不打算去图书馆了,就近在教学楼再过一遍考点。 她到宿舍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十一点人才陆陆续续回来,大老远就听到芮敏激动的步伐,果不其然,她一进门就尖叫一声,其他人跟着起哄,宿舍瞬间炸开锅。 梁意意觑她一眼,“你俩谈上了这是?” 芮敏果真买回来一打可乐,放到桌上,喘口气,“你再也刺激不到我了,因为从今以后我是拥有陈嘉效微信的女人,而沉如静没有。” “无语,你到底是喜欢陈嘉效还是沉如静?” “我谁也不喜欢,清昱,给你可乐。” 郑清昱忙着擦头,说:“就放着呗,谁想喝就拿,不然我一个人喝到猴年马月。”她其实对可乐不是很感冒,就今天吃完饭想买点什么喝的,可选半天也选不出来,就拿了一瓶可乐。 舍长靓姐懵了,“合着你就是较劲能不能要到他联系方式呗,那你还这么开心。” “塘里多条鱼,她能不开心嘛。” “你们不知道我今晚的经历,我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果然停下来扭头看我了,后来我去照了下镜子,觉得自己状态比化妆的时候还要好,有种松弛美,他没有转头就走噢,足足看了我八秒钟。” 芮敏比个手势,语气不自觉娇羞,梁意意哭笑不得,“然后呢?” 几个人,也不洗漱,围到桌子前开始八卦,芮敏回头招呼郑清昱,“郑清昱你给我下来,我的大恩人必须坐到我旁边。” 郑清昱应了声“遵命”,成功把大家逗笑。 “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不过没等他回答我就自我介绍了,有人要从楼梯过,他还提醒我,这个机会我当然得把握啊,后来我就和他一起上楼,问他为什么那晚会在我们上晚自习的教室。”芮敏忽然激动抓住郑清昱手臂,“他说替齐安考勤。但是他那个语气和表情,我靠我为什么没好好学语文,揶揄?是不是有这个词……” 靓姐猛拍桌子,嗓门洪亮,“他故意逗你!” 芮敏半个身子越过去和靓姐拍掌,“你懂我,我当时心跳都要骤停了,不过这种时候老娘轻松应对好吧,我一下就戳穿他,说齐安根本没有没找人去替他。” “等等,那他不就知道你之后有在打听他?” “知道就知道呗,你觉得她现在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小雪拆了瓶可乐,冷静分析:“只有我一个人关注的重点是,他明明不认识齐安,可芮芮那晚提醒他的时候提过一嘴齐安的名字,他就记住了吗?” 说完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和郑清昱无声对视一眼,立马默默闭嘴。好在大家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然后呢?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班,我好奇死了。” “就那晚车院那边教学楼停电了,他就过来我们这边随便进了间教室,不过他也是查过课表上面显示是空教室才进来的,他没想到我们居然还要上晚自习,直到清昱她们来点名才反应过来。” “什么?他们居然没有晚自习?” “有吧,大一全校都有,只不过咱们医学牲比别人多一年,所以晚自习也比别人多一年。” 芮敏不耐烦打断她们,“重点别跑偏好吗?我正上头呢。” “所以他刚好坐到了逃课大王齐安的座位,芮芮的前面,这不是缘分是什么?”靓姐变成了“捧场姐”。 芮敏嘴角就没下来过,接着说:“我就逗他一个教室突然进来这么多人,而且都坐满了在老老实实学习他就没怀疑过吗?他说反正没人赶他,那天忙着赶课题,没注意,而且他以为咱们医学院这边就是这样的,太卷,我就顺势和他聊了一下他们专业,姐妹们,放心吧,只要能说上话,我正常发挥完全没问题。” “行,那你准备什么领他参加咱们的饭局。”梁意意让小雪给她也拿一罐可乐。 “不是,你们不懂我的策略,经过今晚的考察,我发现他这人一眼看过去高冷,但刚开始接触吧,又不会让你觉得太难聊,实际上这种男人最难搞了。我要转换思路,放长线钓大鱼。” 梁意意不可思议,搭着郑清昱肩膀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是吧大姐?要我说,他今晚愿意和你聊,而且加你微信了,就说明真正接触后他对你起码是有点意思的,说是见色起意也不过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芮敏重点跑偏,“我就说我今天还行吧,反正比那晚在教室要强。” “我赞成意姐说的。”郑清昱难得发言一句。 “那我直接表白,说我要追你?” 小雪持反对意见,“我不同意,女生不能主动,芮芮又不差,她要是都主动,男人更不懂得珍惜了。” 梁意意好笑,“她要是差,帅哥的微信能让她加上?听我的,沉如静堵人了小理鸟都不鸟她,你这好歹都聊上了,不冲等着过年啊。” 就这个问题,401差点吵起来。凌晨三点,芮敏给郑清昱发消息,“睡了吗?我睡不着。” 郑清昱也失眠,不过还是提醒她,“明天有考试。” “我知道,但我在等。” “等他给你发消息?” 芮敏险些叫出声,窸窸窣窣下床走到郑清昱旁边,把手电筒照到自己脸上,做个委屈表情。 两人出到楼道,芮敏和郑清昱说实话:“我其实是想看他会不会主动找我,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可是我俩现在微信一句话都没聊,那你说他不找我聊天他加我干嘛?” “我觉得,得慢慢来。” 芮敏小白兔一样乖巧等待郑清昱把话说完,“就是哪怕他现在不想谈恋爱,或者说对你并没有哪方面的想法,但你得让他认识你,了解你,慢慢变得想和你谈恋爱。如果现在在两个人零交际的时候就表明交友意图,对方没有那样的想法,有两种可能:一继续认识,也许未来有一天你还是拿下他;二把人吓跑,彻底拜拜。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要允许一开始就把机会扼杀的可能性存在。我不知道你能懂吗?” “我太懂了!郑清昱还得是你,你当时就是这样追那谁的吗,死磕到底?” 听说郑清昱那段初恋是她先喜欢对方的,而且追了挺久,芮敏下巴都要惊掉。 郑清昱笑了笑,很久没说话。 “看你吧,但如果只是一时起意,那点欲望随着时间消耗就消耗了,没表白就不会尴尬,你也不会损失什么。如果真的很喜欢他,你就相信时间久了一切皆有可能。” 芮敏古怪看郑清昱一眼,“不至于吧,说得好像我这辈子非他不可了一样,不至于不至于,只是我现在对他比较有意思而已。我觉得你吧,太严肃了,有点古板?爱情观像老一辈人认可的那种,怪不得你顶着这张脸这么清心寡欲,多体验体验不好吗?老实说,大一刚开学那会儿,我以为你是那种到处留情的女生,还骂过你来着,不过那是因为你真的太漂亮了!” 郑清昱并不意外,耸耸肩,“所以说看你自己。我的口香糖呢?” “给了他一片。”芮敏有些心虚,不过立马就恢复如常,“你说我怎么样才能让沉如静知道这件事?” 郑清昱认真思索片刻,“下次上晚自习,你拿个喇叭去一教喊?”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爆笑出声。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你写小纸条留自己微信吧,老给我一种你在追小理错觉。” 郑清昱皱眉,想了想,说:“其实我留的是芮敏的微信号。” 芮敏上回给的是和微信关联的号码,按理说,陈嘉效看过一遍小纸条内容就拒绝了她,别提过后去搜索账号了。 所以郑清昱不太相信他会知道两次递小纸条的是同一个人。 郑清昱那天答应芮敏用自己的号码,但实际上,她最后写的是芮敏的微信号。 小雪手动收起自己下巴,一脸震惊,“我靠,那这么说他还真认出这是同一个人的号码了,所以不加?不对啊,芮敏第一次留的是电话号……” “我觉得多半他就是单纯不想交朋友,但不是没有你说的这种可能。” “我觉得不能!按芮敏说的,第一次在教室他就看了一眼小纸条,不可能把号码记下来,加上他如果没有交友意向,更别说去搜索了,谁这么无聊……退一万步,我才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对一串数字过目不忘,要我说,你直接再写一遍同样的手机号都没问题,保证字迹不一样就行了。” 郑清昱似乎有些出神,口吻淡然但态度很坚决地反驳小雪:“不,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对数字敏感,只是扫一眼就能记很久。我只是赌他没见过芮敏的账号。” “你是不是怕如果小理最后加了你微信,芮敏会失落?”小雪小心翼翼瞥了眼郑清昱,长长吁出口气,“还好现在看来,这个小理谁的微信都不加,芮敏这次算踢到铁板了。不过她这人飘的,说不定过几天再碰到一个帅哥就转移目标了。” 之后小半个月,芮敏果然没怎么提起陈嘉效,在网上再续新疆那段艳遇,对方经常给她点外卖,甚至送花,宿舍都调侃她网恋,现实还可以再找一个。 起初几天,芮敏天天去图书馆,也搬到西区学习,可一次都没再碰见过陈嘉效,她就再也没去过了。 期中考最后一科前,芮敏黏着专业第一的郑清昱临时抱佛脚,郑清昱学习就喜欢在图书馆,她也只能跟着那里。 下午两人吃了个饭回来续座,芮敏斗志昂扬扬言今天要学通宵,学生会临时有事,郑清昱刚进来就又要出去,两人本来正好要上楼的,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爬另一边楼梯,郑清昱只认出那块表,扭头看芮敏一眼。 芮敏挺平静的,“哈,他就每次专挑老娘不化妆的时候出现呗。”看样子她还是不打算主动出击,反而担忧起郑清昱,“你不是要去开会,快去吧,我会好好复习的。” 郑清昱把自己买好的口香糖、可乐给她,转身走了,要转过屏风时忽然听到芮敏欢快清脆的声音:“嗨,陈嘉效,这么巧……” 等会议结束,郑清昱拿到手机,看到401的群炸开锅。 消息太多,她没爬楼看,扫了几眼还在跳出来的消息,大致内容是芮敏和陈嘉效在图书馆当面聊了几句,这一回陈嘉效没太大抗拒,最重要的是芮敏成功加上了微信。 芮敏还专门艾特了郑清昱,“昱姐还来不来图书馆,我把你可乐送他了哈,借花献佛,回头送你一打!” 郑清昱回个“ok”手势,看眼时间,不打算去图书馆了,就近在教学楼再过一遍考点。 她到宿舍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十一点人才陆陆续续回来,大老远就听到芮敏激动的步伐,果不其然,她一进门就尖叫一声,其他人跟着起哄,宿舍瞬间炸开锅。 梁意意觑她一眼,“你俩谈上了这是?” 芮敏果真买回来一打可乐,放到桌上,喘口气,“你再也刺激不到我了,因为从今以后我是拥有陈嘉效微信的女人,而沉如静没有。” “无语,你到底是喜欢陈嘉效还是沉如静?” “我谁也不喜欢,清昱,给你可乐。” 郑清昱忙着擦头,说:“就放着呗,谁想喝就拿,不然我一个人喝到猴年马月。”她其实对可乐不是很感冒,就今天吃完饭想买点什么喝的,可选半天也选不出来,就拿了一瓶可乐。 舍长靓姐懵了,“合着你就是较劲能不能要到他联系方式呗,那你还这么开心。” “塘里多条鱼,她能不开心嘛。” “你们不知道我今晚的经历,我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果然停下来扭头看我了,后来我去照了下镜子,觉得自己状态比化妆的时候还要好,有种松弛美,他没有转头就走噢,足足看了我八秒钟。” 芮敏比个手势,语气不自觉娇羞,梁意意哭笑不得,“然后呢?” 几个人,也不洗漱,围到桌子前开始八卦,芮敏回头招呼郑清昱,“郑清昱你给我下来,我的大恩人必须坐到我旁边。” 郑清昱应了声“遵命”,成功把大家逗笑。 “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不过没等他回答我就自我介绍了,有人要从楼梯过,他还提醒我,这个机会我当然得把握啊,后来我就和他一起上楼,问他为什么那晚会在我们上晚自习的教室。”芮敏忽然激动抓住郑清昱手臂,“他说替齐安考勤。但是他那个语气和表情,我靠我为什么没好好学语文,揶揄?是不是有这个词……” 靓姐猛拍桌子,嗓门洪亮,“他故意逗你!” 芮敏半个身子越过去和靓姐拍掌,“你懂我,我当时心跳都要骤停了,不过这种时候老娘轻松应对好吧,我一下就戳穿他,说齐安根本没有没找人去替他。” “等等,那他不就知道你之后有在打听他?” “知道就知道呗,你觉得她现在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小雪拆了瓶可乐,冷静分析:“只有我一个人关注的重点是,他明明不认识齐安,可芮芮那晚提醒他的时候提过一嘴齐安的名字,他就记住了吗?” 说完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和郑清昱无声对视一眼,立马默默闭嘴。好在大家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然后呢?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班,我好奇死了。” 011 “就那晚车院那边教学楼停电了,他就过来我们这边随便进了间教室,不过他也是查过课表上面显示是空教室才进来的,他没想到我们居然还要上晚自习,直到清昱她们来点名才反应过来。” “什么?他们居然没有晚自习?” “有吧,大一全校都有,只不过咱们医学牲比别人多一年,所以晚自习也比别人多一年。” 芮敏不耐烦打断她们,“重点别跑偏好吗?我正上头呢。” “所以他刚好坐到了逃课大王齐安的座位,芮芮的前面,这不是缘分是什么?”靓姐变成了“捧场姐”。 芮敏嘴角就没下来过,接着说:“我就逗他一个教室突然进来这么多人,而且都坐满了在老老实实学习他就没怀疑过吗?他说反正没人赶他,那天忙着赶课题,没注意,而且他以为咱们医学院这边就是这样的,太卷,我就顺势和他聊了一下他们专业,姐妹们,放心吧,只要能说上话,我正常发挥完全没问题。” “行,那你准备什么领他参加咱们的饭局。”梁意意让小雪给她也拿一罐可乐。 “不是,你们不懂我的策略,经过今晚的考察,我发现他这人一眼看过去高冷,但刚开始接触吧,又不会让你觉得太难聊,实际上这种男人最难搞了。我要转换思路,放长线钓大鱼。” 梁意意不可思议,搭着郑清昱肩膀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是吧大姐?要我说,他今晚愿意和你聊,而且加你微信了,就说明真正接触后他对你起码是有点意思的,说是见色起意也不过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芮敏重点跑偏,“我就说我今天还行吧,反正比那晚在教室要强。” “我赞成意姐说的。”郑清昱难得发言一句。 “那我直接表白,说我要追你?” 小雪持反对意见,“我不同意,女生不能主动,芮芮又不差,她要是都主动,男人更不懂得珍惜了。” 梁意意好笑,“她要是差,帅哥的微信能让她加上?听我的,沉如静堵人了小理鸟都不鸟她,你这好歹都聊上了,不冲等着过年啊。” 就这个问题,401差点吵起来。凌晨三点,芮敏给郑清昱发消息,“睡了吗?我睡不着。” 郑清昱也失眠,不过还是提醒她,“明天有考试。” “我知道,但我在等。” “等他给你发消息?” 芮敏险些叫出声,窸窸窣窣下床走到郑清昱旁边,把手电筒照到自己脸上,做个委屈表情。 两人出到楼道,芮敏和郑清昱说实话:“我其实是想看他会不会主动找我,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可是我俩现在微信一句话都没聊,那你说他不找我聊天他加我干嘛?” “我觉得,得慢慢来。” 芮敏小白兔一样乖巧等待郑清昱把话说完,“就是哪怕他现在不想谈恋爱,或者说对你并没有哪方面的想法,但你得让他认识你,了解你,慢慢变得想和你谈恋爱。如果现在在两个人零交际的时候就表明交友意图,对方没有那样的想法,有两种可能:一继续认识,也许未来有一天你还是拿下他;二把人吓跑,彻底拜拜。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要允许一开始就把机会扼杀的可能性存在。我不知道你能懂吗?” “我太懂了!郑清昱还得是你,你当时就是这样追那谁的吗,死磕到底?” 听说郑清昱那段初恋是她先喜欢对方的,而且追了挺久,芮敏下巴都要惊掉。 郑清昱笑了笑,很久没说话。 “看你吧,但如果只是一时起意,那点欲望随着时间消耗就消耗了,没表白就不会尴尬,你也不会损失什么。如果真的很喜欢他,你就相信时间久了一切皆有可能。” 芮敏古怪看郑清昱一眼,“不至于吧,说得好像我这辈子非他不可了一样,不至于不至于,只是我现在对他比较有意思而已。我觉得你吧,太严肃了,有点古板?爱情观像老一辈人认可的那种,怪不得你顶着这张脸这么清心寡欲,多体验体验不好吗?老实说,大一刚开学那会儿,我以为你是那种到处留情的女生,还骂过你来着,不过那是因为你真的太漂亮了!” 郑清昱并不意外,耸耸肩,“所以说看你自己。我的口香糖呢?” “给了他一片。”芮敏有些心虚,不过立马就恢复如常,“你说我怎么样才能让沉如静知道这件事?” 郑清昱认真思索片刻,“下次上晚自习,你拿个喇叭去一教喊?”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爆笑出声。 * 十二点郑清昱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上有通未接来电,厉成锋的。 她拨了回去。 “还没睡?”厉成锋有些意外。 “我今天在机场看到你了。”郑清昱回月亮湾的时候进了趟小卖部,买杜蕾斯的时候顺手让拿了包真龙细支。 她拆开包装抽出来一支,用陈嘉效留在这里的打火机,但不会抽。 长久沉默后,电话那头似乎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想继续了,我随时配合。” “这句话应该我和你说,因为我不想蒋菡某一天突然跑到我爸妈面前,告诉两个老的我和你早离婚了,她才是你现在的女朋友。虽然这是事实。我觉得,蒋菡也挺可怜的,她有宣示主权的权力。” 她异常平静的话,让厉成锋体内烧起一把无状的火,低沉开口:“你今天为什么会在机场?”还打了那通电话。 “我送我男朋友。” 话筒里那阵很重的呼吸戛然而止,烟灰自动断落,一抹猩红更凶。 厉成锋很轻笑出声,闭上眼睛轻吁口气,摸烟的手有点抖,他是实实在在吸了一大口烟,肺有辛辣的感觉。 “其实男人女人都一样,不是吗?” 郑清昱没深究他这句话。奇怪,刚才厉成锋提起机场,她满脑子都是陈嘉效过安检举起双手那幕,从通话界面退出去,回复六小时前的微信。 “你当时为什么加芮敏微信。” 脑海在回放厉成锋的话。 也许是她太久没回应,厉成锋把电话挂了。他想说的话,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其实想问,清昱,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他带别的女人去出差,郑清昱的电话打过来,主动交代未来几天的行程,让厉成锋无地自容,被沉重的愧疚和犯罪感淹没。 长达一年离婚继续扮演夫妻的戏码,太容易让人混淆,好像现实就是他和她还在婚姻存续期间,机场那通电话,厉成锋幻视郑清昱还是“妻子”的角色,而他是背叛者。 他是应该自愧心虚的,像出轨的男人恳求重新开始的一个机会,太羞耻,不过这没什么,他本来就是靠厚脸皮娶到郑清昱。 可这通他主动要开始的电话,郑清昱两句话就让他跌落回现实的平地,粉身碎骨。 她明明看到了他和蒋菡,却戏弄他; 她也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如果他注定拥有拨通这个电话前的歉意和心虚,郑清昱也应该这样。 厉成锋整个人敛在黑暗里,内心忽然非常阴戾、狭隘,眼眶猩红很凶地吞云吐雾,突然想拖死郑清昱。他要威胁她隐瞒两人真实的婚姻状态,不算难事,只要他们离婚的消息没有公开,她就永远没办法正大光明和那个或者下一个,无数个“男朋友”在一起。 厉成锋从不自诩是好人,生意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他真的只是蔡蝶老郑眼中那个老实稳重的小伙子,那群人调侃的“老婆奴”,就不可能拥有今天的一切。 谁要是自作聪明戏耍他,厉成锋会像初中那会儿,把人弄到学校后门的小巷子,往死弄,让他生不如死。 可对方是郑清昱,可他爱她。 只是这两个可以看作合并为一个的理由,厉成锋的心就软了,就像当初她提分居一段时间,他知道她忍受这段婚姻到极点了,她过不下去了,她没法爱他,下一步就是提离婚。厉成锋都懂,即使他再不甘心,再不想放手,可是看到她无法入睡,脸上没有笑容,他做了他曾经最不屑的事——出轨。 只为了给她一个顺理成章,甚至是在离婚这件事上对她有利,拥有绝对主动权的理由。 那天他让郑清昱去他公司,在她来的时候,没拿开蒋菡攀上自己的手,年轻姑娘故意在他车里留下的发夹,也没扔。 当晚,郑清昱就提出了离婚。 厉成锋还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难过,愤怒也好,可郑清昱什么表情都没有,还是清冷如水又像云的神态,的确像不可冒犯的神女, 两人达成一致,暂不对外公开离婚消息,主要是顾虑到两边老人,那段时间老郑突发中风,厉成锋自己的爸妈一大把年纪还闹离婚,一片混乱。后来老郑好了,蔡蝶又出事,郑清昱对此很抱歉,主动和厉成锋谈,希望这不会影响他和蒋菡。 她不爱他,一点都不,以前不爱,就算他已经拥有了名和利,她还是不爱。 满脑子是穿校服的郑清昱,和三年前在医院门口被雨浇透可还是不会狼狈的郑清昱。 他是不上进的驼背小子,也是坐在千万豪车里白手起家的老总。 落地窗中灯火辉煌里性感妩媚的曲线轮廓,一下把厉成锋从值得回忆的过去拉回现实,他漫不经心往后一靠,叼着烟,眼神是颓然的迷离。 年轻女孩很懂自己的优势,也善于利用。 厉成锋硬很快,也就是这时,嘲弄一笑。 男人就是这样,可以说爱一个女人,想和恨同一个女人,却可以和另一个女人上床。 郑清昱不过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想狠狠嘲讽她:女人和男人,是一样的。 凌晨四点,郑清昱醒了,她睡眠向来浅,梦比生物钟还大的威力。 下意识去摸手机,记得以前也有一次,她半夜回消息,陈嘉效直接一个电话拨过来,熬夜的心悸感狂风般席卷,郑清昱手忙脚乱摁掉,之后他改打字:还没睡? 她说自己醒了。 “做噩梦?” 郑清昱没回答,算默认。又过两分钟,他说,“醒了不要怕,给我发消息。” 真的像年轻时谈恋爱。 今天的陈嘉效三十二岁,她也快了。 这回她没给他发,而是收到他的消息。 “那种情况下,我再不给挺尴尬的,加微信也不一定要谈恋爱,我记得后来和她说得很清楚。” 他真的在回答,计较的那种,解释自己并不是喜欢吊着人的渣男。 不知道为什么,郑清昱觉得这样的陈嘉效又像自尊心高于一切的别扭少年。虽然她没经历过那样的他。 大学时期的陈嘉效,过于礼貌,太高冷,自矜,傲慢又清高,他的确一开始就把芮敏的路堵得很死,表明自己不想谈恋爱,让她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郑清昱想起来了。 可她还是想问。 盯着屏幕,她不自觉笑了,想起他那句,“过了十年才记起来计较这件事吗?” 原来都已经过了十年了。 那样骄傲不近人情的陈嘉效,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做别人婚姻见不得光的破坏者。 所以今晚在机场,他连“再见”都没说,明明十年前,他和她说最多的话,就是再见。 一年前,他们真的再见了。 012 那个秋冬,整个北方冷得特别早,十月中旬就已经开始供暖。除了上课,一般人都更愿意窝在宿舍,可芮敏去图书馆的频率出奇高,临床1班的人都说她为了期末从现在就开始整天黏着郑清昱。 女生们开始有危机感,因为人家长得漂亮还努力,而自己被繁重课业困扰摧残,精气都被吸干,清水洗脸都嫌浪费时间,郑清昱和芮敏却能每天精致出门期末还考好成绩。 那时候郑清昱担任纪管部副部长,活动多,不得已每天也敷淡妆,她在宿舍时间不多,一天到晚不是在学生会活动室就是图书馆,是挤出时间温习功课。 郑清昱不像芮敏,上厕所、吃饭必须找人作伴,相处一年了,整个第一临床医学院都知道郑清昱喜欢独来独往,她性格冷,与人相处黏性不高,优越外形给人一种距离感,除了401那群人,其他同学几乎不会与郑清昱发生过深交际。 一旦郑清昱进入学习状态,401的人都不太敢打扰她,芮敏是例外,尽管有时候郑清昱明确表达自己想要独处,活生生把芮敏憋死。可下一次,芮敏还是会热情似火,只因为她觉得,除了郑清昱偶尔有点“怪”的安静,两人一冷一热在很多方面是十足合拍的——吃得到一起,聊得到一起,芮敏最喜欢郑清昱的毒舌,尤其在自己选衣服和交友方面,其他人只会一昧夸赞认同,郑清昱不同,她会犀利指出问题,真诚给出建议。 但实话往往不是这么好听,有时候郑清昱说话实在太直白尖锐。 芮敏时常在宿舍高声吐槽自己有受虐倾向。 大一刚开始,每个女寝关起门来都会说郑清昱坏话,单纯看不惯她冷脸傲慢的样子。 男生宿舍聊最多的,自然是异性话题,郑清昱毫无疑问当选“院花”,可真正敢出手求爱的,会被整栋男寝起哄称作“勇士”,尤其在听说人家有个高中开始谈的男朋友在隔壁工大读研后,医学系最漂亮的女生,反而不是最受异性追捧的。 是大一一整年相处下来,大家发现郑清昱不会“恃靓行凶”——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各种和男生来往不清以获取好处,而且郑清昱人在纪管部,第一次中期考后成为高分第一名,在考勤、学习各方面明里暗里帮了1班人许多忙,众人才渐渐对她改观。 401很多大小事,都得是郑清昱定调,因为她总能考虑周全,最后给出一个相对平衡合理的解决方案。学生会老师也格外看中郑清昱,大一她只是部员的时候就在提拔她,毫不吝啬给她各种机会,大二开始前,大家都猜测她就是下一届纪管部部长,顺理成章,大三就是学生会会长。 后来,郑清昱就成了一院学习工作能力超群、对待感情专一又待人友好的“女神”。其他学院有在表白墙骂郑清昱的,整个一院会齐心协力讨伐回去,逼得那人公开发表道歉信,在校园论坛足足挂了半学期。 芮敏常常对班里其他同学说,“你们只看到郑清昱的好,不知道她是宿舍小霸王,我们每天吃什么都要听她的。”当然,郑清昱也在场,其他人当个笑话哈哈,芮敏瞟一眼郑清昱,见她也跟着笑,就赶紧搂紧她手臂,快速说:“当然啦,是我离不开她。” 在学生会,很多明里暗里的规则,人情世故在酒桌饭局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郑清昱认真遵守且从容游刃有余,有传闻她喝酒很猛,很多男生都喝不过她,各种活动聚会上都放得开,玩得起,可学生会之外的郑清昱,常常独来独往,不同于其他人喜欢聚在一起讨论问题,分享重点,大家经常碰到她一个人在图书馆或者教学楼捧着资料背书,利落来去,可大概是因为她长得美,身上又有头衔,并不会让人觉得孤僻落寞。 女生都很羡慕她,觉得这样很酷,也不会轻易上前打扰。男生如果能和郑清昱成为点头之交,就是可以拿出去吹嘘的谈资。 这天,学生会活动结束已经很晚了,图书馆人满为患,郑清昱没抢到座,干脆到还算空的顶楼背知识点,芮敏和梁意意风风火火上来找人。 “刚才有两个女人偷看陈嘉效,梁意意,给郑清昱学一下。” 梁意意声情并茂开始演绎,“我刚才碰到人在三楼,两个女生绕到他旁边,一直在说话,动静可大,估计吵到小理了,他白楞她俩一眼,那两人马上叫着跑走了。” 也许是梁意意表演得太生动,郑清昱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画面,尤其是那句“他白了她们一眼”,让郑清昱也笑了,头一次觉得东北话感染力是挺强的。 “我也想去偷看陈嘉效,看他会不会也白楞我一眼……” 梁意意惊慌失措,一脸嫌弃,“妈呀,太丢人了,我可不陪你。” 芮敏先白她一眼,十足不屑,“我还不想让你陪呢,你演技这么差,比我还容易暴露。清昱你陪我去。” “我?”郑清昱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对,郑清昱你现在是重点对象,你连人都认不出来,好几次差点害我丢死人了。” 梁意意惊奇看向郑清昱,“还有这事?你不会眼里只有你家那个,对其他帅哥都脸盲吧?” 可让芮敏逮住机会了,拉着梁意意抱怨:“真的,前天她说看到小理在三楼东边走廊背书,结果根本不是小理,好几次了,她都认错人。” 郑清昱也有点头疼,无奈摊了摊手,“是你要我帮你注意观察的,可我只能凭表识人,之前如果他穿的是那天的衣服我也还能勉强认出来,可现在降温了,大家都穿厚外套,手表也看不见了。你自己说我认错那几次,是不是那些人背影挺像他的。”她还向梁意意告状,“前天她自己都认不出来,冲上去要和人打招呼。” 芮敏不肯承认,做势去捂郑清昱嘴巴,“才没有,我前天也没戴隐形嘛……” 小打小闹够了,芮敏还是把郑清昱生拉硬拽下三楼去了,梁意意就呆在五楼走廊远程实时监控。 陈嘉效在平台区和一个男生聊天,开始供暖了,他还是穿那件灰卫衣,衣袖推上去一截,腕表也在。 在聊实验方案,讨论到关键地方,陈嘉效余光瞥到左边走廊有两团鬼鬼祟祟人影,拿书挡着脸,心头忽然闪过一阵厌烦,眉眼不觉往下一压,同伴立马懂了,扭头看过去,拍拍陈嘉效肩膀,“我就说你不适合来图书馆这种地方,这又是另一批?” 本来,陈嘉效的确是不怎么来图书馆的,但最近都借不到实验室,又的确需要图书馆的资料库。 “走吧,出去喝一杯。”陈嘉效面无表情开始整理资料,忽然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压抑的笑声。 梁意意在五楼不忍直视,暗道“糟糕”。郑清昱芮敏两个拿本书猫在一起,一转身就撞上对方头了,厚厚一本资料书掉到地上,两人痛得眼冒金星,自己也觉得太狼狈滑稽,笑到失声。 石俊挑了挑眉,点评一句,“这两个比刚才的有料。” 最后是郑清昱先反应过来,火速把书捡起来,在芮敏还尴尬无措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把头发随意往耳后一拨,半张清冷如雪的侧脸就露出来了。 陈嘉效淡淡收回目光,石俊都觉得他反应太淡定,既不是周围人看热闹的玩味,也毫无被人偷看的自满,忍不住调侃:“这都无动于衷,你小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陈嘉效把资料往他胸口一拍,打个响指,“饿了。” 看人要走了,芮敏火速整理自己,追过去。 郑清昱毫不意外,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看了半天,这个角度,陈嘉效完全暴露在她视野里,也不知道芮敏说了什么,他身边男生被逗得哈哈大笑。 陈嘉效只是嘴角弯了弯,其实一双黑亮深邃的眼睛里完全没有情绪,随着芮敏转头的动作,忽然抬起来。 郑清昱就是在这前一秒,确定自己可以不再“凭表识人”,转头去看趴还趴在五楼笑到无力的梁意意。 “我朋友她很忙的,她是纪管部部长,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学习,平时有时间人家也要去工大找男朋友。” 石俊本来想两个都叫去和他们吃烤串,可听芮敏这么一说,恍然大悟,只是略觉可惜,转头又和芮敏聊起来了。 走出图书馆的时候,看到操场旁边乌泱泱聚满人,芮敏好奇得不行,四处打听是什么活动让大家不畏寒风都要凑这个热闹。 原来是有人要告白,芮敏左右为难,她想看可怕陈嘉效他们对这种不感兴趣,想了想,还是跑过去宣传,“有人表白哎!围观一下?” 石俊无所谓,陈嘉效打完电话,皱了皱眉,问:“怎么还不走?” “有人要表白,有热闹不凑白不凑。” 陈嘉效毫无波澜,看了眼表,冷面无情开口:“五分钟。”说完,随意往后靠着栏网,两手交叉放在胸前,口罩之上一双眼是黑的淡漠。 石俊啧啧两声,凑过去对他说:“你别这么死板行不行,人女孩子对你感兴趣,屁颠屁颠跑出来吹冷风也要和你吃烤串,等一下人家怎么了?” 高挺眉骨纹丝不动,陈嘉效轻轻瞥他一眼,“是你邀请她去的,不是我。” “你俩不是认识吗?”石俊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刚才芮敏过来打招呼,开口就聊得十分熟稔,他还惊疑这小子闷声干大事——在车院那边拒绝一切情书和小礼物,结果和背地和学医的女孩打得火热。 “认识而已。” 石俊更好奇了,“微信加了没?” “从来没说过话。” 石俊“啪啪”拍手,就自己兄弟这言语风格,他和他朝夕相处都无言以对,可架不住他脸帅啊,女孩还就喜欢这种冷的,酷的。 “你知道你现在这姿势让我想起什么吗?” 陈嘉效皱了皱眉,毫无求知欲望的眼神让人心梗,石俊干笑两声,咬牙切齿在他耳边说:“传说中一临院纪管部那部长,你现在就像她,让人想抽你。”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陈嘉效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视线依旧停留在石俊身上,心头浮现起一个月前在教室看到的画面。 正装、高马尾、淡冷的脸,闪过走马灯。 “哎,这不她朋友吗?” 陈嘉效眸光一转,刚好有阵风刮过,凛冽刺骨,眼睛不自觉眯了眯,郑清昱套了件灰色大衣,格子围巾遮住下半张脸,松松被绕住的一头长发不甘束缚,凌乱飞舞,精致眉毛下的一双眼慢慢被面前的吵闹填满了。 被表白的对象,是她。 男生不知道弄了什么,制造出雪的效果,在地上铺成一个巨大爱心,外围是蜡烛,他捧着一大束玫瑰跑到郑清昱面前,大声说:“郑清昱我喜欢你!” 一阵欢呼,吹口哨的、鼓掌的、呐喊的,大家都津津有味拿出手机齐刷刷对准主角,难掩内心的窃笑,分明是看热闹。这阵仗,太土,比起不识好歹的男生,观众更想看郑清昱无地自容的样子。 梁意意被吓退,直呼“妈呀”,表情担忧去看郑清昱,周围人还在起哄整齐高呼“答应他”、“在一起”,现在的局面简直是在为难郑清昱,忍不住大喊一声,“我姐妹有男朋友啦!” 没人理会,梁意意气得浑身发抖,忽然听到郑清昱的声音:“我记得我在微信上拒绝过你了。” 就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比梁意意吼到嗓子都劈了要有用,起哄声渐渐灭下去,男生脸上原本的笑意也消失了,可不过一会儿,他就说:“那不耽误我向你表达心意。” 郑清昱眼尾挂笑,声音被闷住依旧薄又清亮,“也不影响我觉得你有病。” 这句话在场没有人没听到的,气氛一下冷却到极点,石俊失去表情管理,屏息看了眼陈嘉效。 陈嘉效还是那个姿势,没变过,只是抬起一只手,碰了下耳机,四周只剩下郑清昱冷静的声音,“第一,你未经本人同意挖到我微信号,在我多次明确拒绝你的来意后仍然在网络上对我进行骚扰;第二,你违反校纪校规在学校私自摆弄违禁危险物品,并试图强逼我接受你的表白,微信记录我有保留,现场这么多人都是人证,就这两点,我完全可以拨打学校保卫处甚至是派出所电话,还有医院的,我说的是精神病院,那么,你希望我先打谁的电话呢?” 空气都冻结了,在场人默默放下手机,窃窃私语,梁意意虽然觉得爽,可还是担心郑清昱被记恨。来不及消化郑清昱的话,因为她先前并没有在宿舍提起过被这个男生骚扰有关的只言片语。 男生没说话,石俊莫名心慌,已经开始活动筋骨,“我说,这小子不会动手吧?” 陈嘉效忽然冒出个念头:这个男生动手,郑清昱也许会动脚,想到这里,他促狭低笑一声。 “想揍我?那恭喜你,又多了条罪名,求爱不成殴打女同学。” 郑清昱太狂妄了,而且她好像真的不怕男生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举动,她只会不错过任何利于自己可以成为呈堂证供的条件,头脑清晰井井有条陈列出来,让对方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图书馆保安先赶过来了,警告男生立刻马上把现场处理干净,不然过来的就是保卫处的人。 男生没说什么,在保安驱散人群的时候忽然把手里的花狠狠朝地上一摔,作鸟兽散,现场惊起一层尖叫,保安立马伸手挡住男生,吼他:“想干什么!” 众人这才看清楚,男生眼圈红了,带着哭腔,自嘲一笑:“我能干什么?郑清昱同学,我只是对你有好感,你不喜欢我,像在网络上那样拒绝我就好了,没必要这样当众羞辱我吧,而且我有要打你的表现吗?我敢打你吗?你这样说话,别人都觉得我是变态,我只是不想留遗憾而已。” “我知道肯定很多人对你表白,可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 围观群众看男生的眼神渐渐变成同情,因为在普通人的情感世界里,大多数人好像是这个男生,而郑清昱是高高在上的神,她肆无忌惮的高傲刺伤了别人的自尊心。 梁意意真想朝男人脸上吐口水,郑清昱没任何动作,对保安说了句“叔,辛苦”就走了。 吃烤串的时候,一开始石俊还打趣芮敏,“你不回去陪陪你朋友?” 芮敏说她不需要,想了想,又说:“这种事她见多了。”石俊认可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她是真牛,换我都不敢这样说话。” “你们也觉得那男的可怜?”芮敏质问石俊,石俊连忙摆手,“我可没这么说,我也觉得他傻逼来着,当众表白这种事,就是把被表白对象架在舆论上面,我觉得可不尊重人。我只是想不到你朋友这么刚,一点面子都没给对方,万一对方是个极端分子呢?” 虽然男生被郑清昱的拒绝逼到最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可谁敢保证他不会事后报复? “她是被逼急了,你没听她说嘛,那男的不知道从哪里搞到她微信在网上骚扰不成就想出这样的办法逼人家就范,可我朋友是郑清昱哎,她才不会对这种傻逼男心软,或者觉得尴尬就给他面子。” 石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隐隐担心,“我就怕那男的打击报复啊,要不要我们暗中保护一下郑清昱?” 芮敏被他逗笑,皱了皱眉,“你这人真自来熟,这就叫上人大名了,你们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不就想借机撩人家嘛。都没用,人家有男朋友了,而且她在我们院人缘好得很,这件事一传开,护花使者多的是,再说了,人家男朋友会坐视不管吗?用不着你们这些人。” “你看你狭隘了吧,我单纯因为欣赏她所以担心她安危有什么不对?而且,别说知道她有对象了,就算没有……”石俊酝酿了一下,芮敏故意逗他,“你会怎样?你也不敢追是不是?这没什么,事实就是这样,你别看郑清昱这么漂亮,也就这个药学院的傻缺敢这样,我们院根本没男生敢招惹郑清昱好吧。” 其实石俊也是这样想的,原本在图书馆,他只是觉得郑清昱美得有距离感,可经过刚才那出,让石俊这种阅人无数的浪荡公子都有些怯,没有信心驾驭这样的女孩。 “你怎么知道他是药院的?” 陈嘉效忽然开口,把两人都吓一跳,因为他太闷了,前半段都是石俊在说话,刚才两人聊这件事有点投入,芮敏差点忘记桌上还有一个人。 石俊也反应过来,无辜的大眼眨两下,充满求知欲盯着芮敏。 芮敏怔了怔,想想后开口:“其实我也不确定,可刚才在路上想半天,觉得只有可能是那个人。就是……有一天我们舍友拿写了张小纸条去加心动男嘉宾,用的是清昱的微信号,后来真的有人加清昱,我们以为是那个男生,就点了通过,聊了几句,发现不是,他是清昱的追求者,说清楚就删掉了。可没想到那个傻缺男后来还在骚扰清昱!” “不是,你们舍友咋想的啊,干嘛不用自己微信号,用郑清昱的微信号?”石俊差点喷酒。 “哎呀,这是我们的战略你们不懂,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去给那个男生递小纸条了。” 石俊摸着下巴恍然大悟,拖长音调,“我懂了,你们想测试那男生是不是海王是吧?” “对对对,就是这意思,”芮敏主动和他击掌,根本不敢看陈嘉效,快速把话题岔走,“你们还要加点什么吗?” 石俊又问:“那郑清昱没和你说过这件事,就她被骚扰,你们都不知道?” “她啊,她就这样,太独立了,平时有什么如果我们关心她她反而觉得别扭,她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心呢,嗯,是滨城冰雪大世界的冰做的。” 石俊被这个说法逗笑,拍了拍陈嘉效,陈嘉效慢条斯理嚼牛肉,在烤肉店这种地方,他整个人多了些慵懒随性,放松状态下,看起来没有这么冷酷了。 芮敏抿了口酒,偷偷抬眼瞟了眼陈嘉效,觉得今晚醉得特别快。 回去的时候,借着酒劲,也许也是因为这种天气芮敏太想随时随地有个温暖怀抱可以让她钻,歪着脑袋问陈嘉效:“陈嘉效,我可以追你吗?” 石俊简直汗颜,他太了解他兄弟了,怕场面尴尬,一如既往发挥调和剂的作用,打个哈哈,“喂喂喂,我还在呢。” 从烤肉店出来陈嘉效忘记戴口罩了,风刀子一样割过来,路灯下俊朗轮廓更鲜明,他体态很好,目视前方,声线一如既往淡,“现阶段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所以一开始在教室我拒绝了你,当然,也拒绝了你们纪管部部长。” 已经可以预料他接下来还会说什么,芮敏心凉了半截,可当下,不觉得局促和尴尬,只想专注盯着他清冷的脸欣赏他说话的嗓音和节奏。 “我不想浪费自己时间,也不希望浪费任何人的时间。” 芮敏嘟囔一句,“小理,你好狠的心。” 石俊逮住机会,嬉皮笑脸问:“小理?你们给他取的外号?” “是啊,因为你太高冷了,正脸都不给人看清楚的机会,我们都是凭表识人,尤其郑清昱……” 这下陈嘉效有点不可思议,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芮敏又问:“那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出来吃烤牛肉吗?” 陈嘉效似乎在想什么,毫无预兆冷场了,石俊立马说:“当然可以,大家能成为校友本来就算有缘!” 他们送芮敏到宿舍楼下,远远看到一个单薄身影在前面,芮敏大喊一声“郑清昱”然后飞奔过去。 郑清昱刚好走到光源处,只来得及稍稍转脸,就被芮敏抱住了。 风中来去不断发丝里那一笔轮廓,像月光下的剪影,并不具体,但也没给人太多想象的空间。 目送两个人走进寝室了,石俊捅了捅陈嘉效,“别看了,追你的你不喜欢,你想追的又追不起。” 陈嘉效面无表情看石俊一眼,伸手把帽子戴上,转身走了,石俊眼睛一睁,“这么酷!”急忙追上去,自言自语,“不上套啊……” 他倒不是觉得陈嘉效刚才是在看谁入迷,寝室的人都知道这小子高中谈过一段,大一刚开学俩月分的,石俊听过他俩视频,女方是小太阳,咋咋呼呼的。分手之后,陈嘉效六根清净像唐僧。按理说,他应该喜欢芮敏的,可他拒绝了人家,这让人怀疑。 一般而言,郑清昱和芮敏站一起,男人的目光都应该先看到郑清昱,可郑清昱和陈嘉效太像了,石俊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一种感觉,自我磁场太强的两个人,是不会相互吸引的。更不用说,郑清昱名花有主,而且今天他们目睹了她的“绝情”。 最后石俊非常自信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子对前女友旧情难忘。 芮敏在楼道和郑清昱说了今晚的事,郑清昱还没说话,芮敏又和她道歉:“对不起啊清昱,要不是我你不会被那种傻逼缠上,不过你怎么不和我说呢,我这种人不会愧疚的,只会帮你教训他……” “这关你什么事?” “如果不是我以为那是陈嘉效的微信,点了同意,说不定就不会给那傻逼一种你可以接近的错觉。” 郑清昱笑了笑,“就算我没加他微信,你觉得他都能拿到我的号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最好了郑清昱,其实你不用那么坚强的啊,你要是早说出来,我们401早早帮你解决掉那个傻逼,今天你就不用经历这么尴尬的场面了。你信不信,明天表白墙肯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骂你高傲,他们懂个屁。” “你呢?还好吗?”郑清昱问起她。 芮敏看起来没什么异样,“我好啊,说实话陈嘉效这样我更喜欢他了,你也知道我以前遇到过太多渣男,钓着你转头就在朋友圈官宣。他拒绝我让我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只会让我觉得就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也是值得的。” 013 到了蔡蝶可以出院的日子,郑清昱一个人跑上跑下把手续办完了,流程不陌生,倒不是她在临床工作期间熟悉的。以前她是指导病人,老郑住院那次,郑清昱才真正经历体会到人生一次病可以麻烦到什么程度。病来如山倒,没有人会不怕死,只能寄希望于专业人员,那种忐忑焦虑。医生有医生的忙法,病患也有病患的苦衷,各自经历一遍对方,彼此怨气会小很多。 医院最近频繁就现代医患关系展开座谈,医务部重点工作全在这上面,早在上个月就被规培生吐槽医师节重视程度不够,怎么人家护士节就又是蛋糕又是时令水果,他们有护理部,医生也有医务部啊。 教学部因此又接收到上面指令——加强对实习生、研究生的思想教育工作。 郑清昱也由自己工作联想到这些,和老郑去超市采购晚餐食材的时候提了一嘴,父女俩其实很少聊到这些,用老郑自己的话,他一个卖馄饨的,哪里懂什么医,作为父母能做的,就是无条件支持女儿的工作,关心照顾她的生活。 当初郑清昱调去教学部,老郑和蔡蝶私心是开心的,都松了口气。一开始他们就不希望郑清昱太辛苦,再溺爱一点,其实他们的女儿读不了书都是没问题的,大不了回家帮他们卖馄饨,当老板收钱就行,这样还能在他们身边。天知道蔡蝶当初多害怕郑清昱在东北念书被北方大汉拐走永远留在那边了,他们宝贝女儿这么优秀漂亮。 “不过什么会这段时间和你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了吧?你妈这边有我,你出去散散心,放松一下,这两年,我和你妈排队病倒,心里可歉疚了。”老郑不知不觉就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偏偏转身去选萝卜,不肯看郑清昱,声带发颤。 郑清昱和推车一起停下来等他,等老郑转过来放东西的时候,说:“我能骂您吗?” 老郑一怔,一时不知所措,郑清昱弯腰替他把萝卜摆正,淡淡开口:“你和你老婆,从小到大一直和我说,不管我做什么决定,永远要以自己想法为重,不用顾虑你们,不要觉得没有按照你们的意愿就愧疚,哪怕我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家里还有你们。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大差不差的话,郑清昱也是第一次当着老郑的面复述,老郑知道她那股倔劲上来了,外人都觉得郑清昱是安静乖顺的小孩,其实她有自己古怪的脾气,犟起来,他们夫妻俩都束手无策。 “真真……” “你们怎么就不懂,从我的角度出发,你们在我这里,也不需要愧疚,我当然也永远爱你们。我已经三十岁了,不是小孩子,早就有能力把你们倾注在我身上的全部感情和行动回赠给你们。” 郑清昱是冷冰冰的愤怒,甚至眼圈都没红,老郑忽然心疼得不行,急忙安抚她:“爸错了,以后都不会说这样的话,其实你妈倒不会这样想,是我一时死脑筋了。” “这个时候你都不忘给你老婆说话……”郑清昱雨一阵晴一阵,又变成撒娇的口吻,也不管老郑,自己往前逛,突然开始点菜:“我要吃土豆,你就只记得妈妈的萝卜。” 老郑拿这个女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摇摇头,急忙跟上去,仔细挑选,忽然感慨:“你结婚以后,家里都很少炒土豆了,你妈本来也就不爱吃。” 郑清昱不会挑,心不在焉做个样子,一阵沉默后,说:“那以后我经常回家,家里常备土豆好不好,反正这东西也不容易坏。” “这有什么不好的,一开始成锋忙,你不就天天往家跑?” 郑清昱散散应了声:“是啊,妈那时候嫌我烦,我还和她吵来着,明明她自己说家门永远为我敞开。” “你妈是怕你被人在背后嘀咕,成锋会有意见,误会我们其实不想让你嫁过去。后来你不怎么回家了,你妈半夜睡不着还念叨。” 郑清昱捻了捻指尖的土,小声说:“如果他这点都要计较,我也不会和他结婚。” “是啊,你也知道一开始,我不是很同意,可后来发现这孩子真不错,做爸爸的都这样,女婿有没有身份钱都是次要,主要是对你好。”郑清昱恋家,厉成锋包括他家里面从来没有就这点为难过郑清昱,一到重要节日,厉成锋都是陪郑清昱来这边过,就算他有应酬,也会亲自送郑清昱回家。 老郑和蔡蝶有时候都会忍不住在亲戚面前炫耀自己招到了个顶好的女婿。 中途,郑清昱接了通电话,时间有点久,老郑把单买了,郑清昱才过来。 “梁意意要结婚了。”郑清昱分担一袋,顺便叫车,厉成锋有想过给老郑蔡蝶配个司机,他们不愿意。 “噢,你大学舍友?”老郑隐约记得这个名字,想起去年那个芮敏结婚,莫名兴奋,“这样你们宿舍是不是全都结婚了?” 这个点超市全是吃饱饭被老人带出来的小朋友,吵吵闹闹,郑清昱很谨慎,医务部有个同事邻居家的老人就是走路上被小孩撞倒,当时没什么事,可没几天人就没了。 了解越多,越容易紧张,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医者走出自己的专业领域,很大程度是无法自医的。 “我记得她就是滨城人,毕业也留在家乡了吧?那她结婚,你们这些同学天南海北的,不是要去滨城?”老郑觉得梁意意这婚结的时机挺对的,正好让郑清昱出去转一转,也不用纠结去哪里了,故地重游,老同学聚会是最开心的,老郑深有体会,只不过到他们这个年纪,都聚不动了,还有好多人,突然就没了,人越来越少。 郑清昱看透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是啊,她说给我们订机票,嫌发消息都慢,直接打电话来。” 婚礼的确是有些仓促,因为是奉子成婚,就在一礼拜之后,如果要订机票,现在就要开始统计人数协调了。 不过郑清昱没明确给她答复,老郑听后有些生气,“郑清昱,你不是休假吗?难道还要呆在家里,你也不怕发霉了。” 郑清昱向来是家里情绪最稳定的人,耐心解释:“我的假期没定下来,本来是确定了的,可另一个老师家里有事,也要请假,总不能没人干活。” 听到这个说法,老郑心境渐渐平复,自言自语,“这样啊,以前你在临床,暑假是轮流休,休回去还要替这个那个顶班,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心里挺想不明白,医院多招几个人就会揭不开锅? 对此郑清昱早给过他们解释,教学医院,有实习生、研究生免费的劳动力,一批批牛马毫无间隙顶上去,根本不需要多余耗费成本。 郑清昱没立马答应下来,梁意意也没任何不开心,只是叹气,体谅“打工人”的难处。换作以前,她肯定早嚷嚷“郑清昱你冷血你无情我要和你绝交”。 “401现在只有你一个有可能来。” 郑清昱听到电话那头笔头沙沙声,稍纵即逝。记录完,梁意意主动和她交代情况,“401我只邀请了你和小雪,小雪那个公司,大年初一能放假都不错了。反正你尽快给我答复吧,虽然我知道你不差一张机票,可我就是想兑现当年的话,等结婚给你们付路费。包机是没可能了。” 两天后,郑清昱在走完请假流程后第一时间给梁意意打电话,对方也没有太兴奋,“小雪也说能来,她辞职了。” 交接好全部工作,郑清昱直接换了张电话卡,开始两个礼拜的假期。前两天,蔡蝶看她一天到晚窝在家里,追剧入迷,和老郑私下里推搡对方去试探口风,都生怕她会躺到婚礼才出门,那不是浪费时间嘛。 可就在老郑敌不过老婆要出动时,第三天,惊喜发现郑清昱开始收拾行李了,她瞥一眼鬼鬼祟祟的老郑,继续干自己的事,“我今晚走。”瞥一眼蔡蝶受惊的样子,补充一句,“说走就走的旅行,不会太累。” “你怎么现在才和我们说?去哪儿啊?” 郑清昱沉默,继续手里动作,和小时候嫌家长烦就假装听不见的样子一模一样。 蔡蝶捂捂胸口,看一眼心事重重的老头,知道指望不上他,不自觉走过去上手,闲不住,“你别给我去什么深山老林就行,不过就你那小胆,料你也不敢。每天打视频,想想家里还有两个老弱病残。” 这回,郑清昱笑:“我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故意暗示我别走呢?” 郑清昱机票什么早定好了,蔡蝶还一时接受不了女儿要突然出去旅行了,可又不好多说什么。 好巧不巧,厉成锋父母这时候从老家上来,他们不知道自己儿子出国,只好联系郑清昱。这种情况,老郑和蔡蝶肯定要招待亲家的,唯一被难为的是郑清昱,蔡蝶骨子里还是有传统意识,想到自己百年之后的事去了,现在人家是不敢欺负自己家姑娘,可谁说得准谁先走,万一她和老郑没了,人家活得好好的,就没人给真真撑腰了,这种时候,蔡蝶是想不到厉成锋的。 她这个人,只信任自己。 “乖,你自己出去还是和谁?改签晚一天出发行不?差价让你爸给你报销。” 郑清昱什么表情都没有,很坚决,“我自己,今晚走。” 自己女儿什么脾气,蔡蝶老郑再了解不过,而且其实打心底觉得对面人家招呼不打一声就过来是怪讨人嫌的。 人到之前,郑清昱就自己出发了,厉成锋电话进来的时候,航班已经启程。 蔡蝶接到了女婿电话。 “妈,真是不好意思,如果不方便,您和爸不用忙活的,我订个包厢,让司机把你们都接过去。” 厉成锋有表示,蔡蝶心里小小的不悦消失很快,甚至有些自满,拿起姿态来,“有什么不方便的,反正真真也不在家,四个老的总比我们两老要热闹,你忙工作,不用操心我们。” 厉成锋只确定了一件事,郑清昱不会和他们吃这顿晚饭。 可她电话关机。直到电话挂断,厉成锋面无表情凝视着玻璃镜中的自己,吐出口浊气,脑袋发涨,后知后觉忍到青筋暴起。 直到现在,他才认清自己,并不是他不在乎这么多刻板的教条,只因为成为他妻子这个身份的人是郑清昱,所以他无条件认同她的一切行为。其实那晚的通话不是他们第一次就此问题的交谈,可厉成锋发现这一次,他父母千里迢迢来到台城,她缺席接待,他有种无助的愤怒。 也许她只是认为没必要,她已经和他离婚了,这是客观存在事实,厉成锋再了解不过,郑清昱其实拥有一个自我到冷漠的人格。 可两人明明说好,在双方父母面前,一切照旧。 厉成锋难以界定自己是反感她单方面“毁约”,还是隐隐惊惶于她不屑继续伪装的洒脱。 他甚至开始怀疑,老郑蔡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他们也会这么纵容自己的女儿吗? 但其实,他们就是这样的父母,厉成锋知道,郑清昱的家庭,一开始就不是打心眼里接受他。他们对他的固有印象,是初中不求上进、形象不算良好的商贩儿子,哪怕十几年后他拥有了一切,蔡蝶依旧觉得他浑身上下是暴发户气质,教养、学识,为人处世的很多细节,不是后天有几个臭钱就能供养起来的。 郑家人三年明里暗里在厉成锋面前展现出的优越感,像一束火光凿碎石头,厉成锋清醒过来,骨子里被刻意忽视的卑怯拔地而起。 他想他开始记恨郑清昱了。 * 这一趟来滨城,陈嘉效主要任务是考察,此次出行,团队的人听到陈嘉效会一点俄语,这才知道他本科是在这边上的,念的就是汽车工程。现任英国BI豪华汽车公司业务高级副总裁的陈嘉效,是企业创办以来最年轻的高级管理层成员,早年在ubc获得的MBA学位,加上他母亲已经定居温哥华,所以之前大家都以为陈嘉效是纯正海归来着。 预计一周的外出行程,已经过去大半,不过昨晚他的团队突然接到通知,从滨城离开要马不停蹄赶去和英国那边派来的高层在南城碰头。 北国风光,这个时候的滨城早是萧瑟冷肃的意境,一群南方人难掩兴奋。从工厂视察结束回到酒店已经十点多了,一伙人饥肠辘辘,不想吃安排好的酒店餐,年轻人精力充沛,组织夜出觅食,顺便去K歌放松。思来想去,还是邀请了陈嘉效,一群小姑娘司马昭之心,上司是年轻英俊还未婚的男人,很难有人在企业生存几年不渴望做下一个陈莉莉。 以让陈嘉效对这边熟悉,让他做导游为理由闹的,还算合情合理。这一回,陈嘉效没拒绝。大家都有些意外,更加确定这招好用,工作时间之外的陈嘉效,原来不过也是个有颗故地重游之心的平凡学子。 底下人更加好奇了,猜测他在这里发生过不少故事,美好的大学时光,他们不信陈嘉效也像现在这么寡欲冷酷。 收拾一番过后再从酒店出来,风更凛冽,妖魔过境一般,比南方要开阔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他们总算体会到为什么传说北方没有夜生活。 有人想打退堂鼓,因为实在太冷,她们低估了这边的气温,穿得实在太省布料。 陈嘉效摸出根烟,淡淡开口,“这边其实也是有夜生活的,难得来一趟,我认为值得体验。” 他整个人在清浮夜色里,偏头点烟,眉头微微蹙起,红色火焰映在那张干净冷淡的皮囊上,短发被风搅松了。 老大发话,众人停止议论,瞬间打鸡血,好像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乐意去跳。 一群男的,就在楼下等女同志上楼换衣服,陈嘉效陪着,毫无架子,但其实也没人敢上前和他搭话,又耐不住寒风,都钻回酒店大厅,只有几个吸烟的还在外面。陈嘉效身上还是白日那身,深蓝西装、白衬衫,多了件黑大衣而已,像门口那颗白蜡的倒影,笔挺、稳重,又单薄冷清。 透过玻璃,男同志心底默默哀叹,同样是男人。 有年资长的女员工安慰他们,“你结婚了有两千金,别人还羡慕你呢。”而陈嘉效这种人,高如神祗,看似什么都能轻易拥有,实际上被人真心以待是奢望,自然,也别奢望他会有心。 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的男人,肉眼可见的孤独感又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各方面压力,加上陈嘉效本身就是家境殷实的公子哥,实际上越是看起来淡欲的男人,私底下越是玩得花又狂野。 这是共识。 很多年没感受过这股来自西伯利亚的风,暴露在外的肌肤几乎要失去知觉,浑身上下只有气道是火热的,陈嘉效正要点第二支,晃眼看到对面商业大楼下一个纤秀背影,棕色大衣,高筒靴,发尾微卷,站在黑暗的橱窗外,像渴望布娃娃的小女孩。 可实际上,郑清昱没有任何欲望。 简直辜负上帝赋予她近乎完美的种种一切。 除却她淡漠的人格,那种不在意一切的不为所动,时常让人抓狂,怀疑她是不是心理有隐蔽缺陷。 世界上也许真有心灵感应的说法,可如果这样,也应该允许巧合的存在。 014 郑清昱忽然扭过头,风把黑发全都吹往一个方向,半张比月冷清的脸就这样完全暴露,还是不存在任何尴尬的错误瑕疵,从额到眉弓,鼻、薄唇、下颌,一笔勾勒清晰如画,又自带朦胧恰好的阴影感,焊住有心之人的目光。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郑清昱安安静静完全转了个身。 隔得还是太远了,陈嘉效想,他还是看不清她那张洁白如玉的脸上有任何涟漪。 那支烟含在嘴里又拿出来,身后一阵吵闹,陈嘉效大拇指摩挲打火机片刻,感受不明显的余温,指尖被冻红了,最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北走。 郑清昱也很快就看不见他。 站在原地,往上看酒店的名字,确认自己没找错。 那晚凌晨陈嘉效回答她的问题之后,又发了个定位,却什么话也没说。只不过是之前,他不在台城,每到一个地方都习惯发一个定位,代替那句落地之后的“我到了”。 郑清昱一个人又站了几分钟,最后转身沿相反的路走,只是下意识遵循身体的反应。这条街,对她而言也是陌生的,在滨城上学五年,除了当地出名景点,她哪里也没有去过,时间都耗在学生会和图书馆,有时间,活动范围也不过是离学校最近的商场,里面有超市、麦当劳,够满足她一切需求。 有时候同校人会调侃,你和你男朋友怎么天天就在学校附近约会? 走到路口,有个卖糖葫芦的小摊,爷孙俩,短暂分散了郑清昱接下来要往哪里走的思路。 想买一根山楂的,很多年没吃过了,光想想,郑清昱牙根一阵发软,不自主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身上大衣,正要过去,一束光毫无过渡从身后压上来。 陈嘉效没按喇叭,轮廓在暗影里,只有下颌线是鲜明的,车缓缓停在路边,距离郑清昱半个身位,她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继续往前走,快到糖葫芦摊前,隐约听到一声刹车,耳边全是来去不断的风。 陈嘉效从驾驶座下来,没熄火,顺手把车门推上,“砰”一声,似乎震掉几片杏叶,在落到郑清昱肩头前,他迈着不大不小的步伐走过去,握住的是手腕,用了点力,可分明感觉自己在拖了阵风一样,郑清昱毫无重量被他塞进副驾。 没坐稳,黑影就紧跟着罩下来,有柑橘后调、淡烟草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冷风在逼仄空间里迅速蒸发,一瞬间浓郁到昏头,郑清昱一动不动,在外面久了,眼睛是湿漉漉的黑。 陈嘉效偏头看她,一张冷淡的脸遮住所有光源,让人心跳不自觉加速。 冷空气一下被纠缠不休的呼吸填满,变得潮湿又温热,陈嘉效闻到水果糖的清甜,她坐车坐飞机,喜欢嘴巴含点东西,柠檬味的,粉润的唇微微张开,在低头就能碰到的地方,他极想狠狠含住。 冷淡的目光不动声色侵略自己,郑清昱恍惚觉得后脖开始发烫,可手脚明明已经凉到麻,不自觉屏住呼吸。 陈嘉效一只手撑在她肩上,一团突起的喉结纹丝不动,起身刹那,昏黄路灯就漏了进来,郑清昱兀自坐在原地,两只手轻轻抓住了衣摆。陈嘉效面无表情扯过安全带,利落扣上,紧接着从外面把门合上了。 耳根忽然透凉,嘈杂的风声被完全隔绝,车厢一下静得让人难以适应,郑清昱垂下眼眸,等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没上车,心下疑惑,从窗外看出去,陈嘉效刚好付完钱,长长的糖葫芦在他手里显得有些突兀。 郑清昱目光一直跟随着,直到他弯腰坐上来的同时把糖葫芦递给她。 她接了,嫌头发碍事,伸手给拨开,咬了一小口。陈嘉效没有立马开车,侧目安静注视她半天,她吃东西永远这么安静,不紧不慢,不管吃到什么,都没有太大惊喜感。 手被冻红了。 陈嘉效伸手把空调打高,又从后座拎来一个礼盒,“他们送的,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口味。” “月饼?”中秋是前天过的。郑清昱摇摇头,举了举山楂串,“我吃这个就好。” 陈嘉效没勉强她,又放回去,其余的没多说,开车是继续往前走。一路上,郑清昱也没话说,走马观花,糖葫芦剩了很多。 不知道开了多久,中途她迷迷糊糊睡过去,只隐约感觉到有人拿走了她手里的东西,她使劲了,但没有他力气大,又感觉到干燥温热的掌心在她额头碰了碰,声音都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最后还是被惊醒的,一睁眼,发现萧瑟街景还在走,郑清昱迷茫呆了片刻,是熟悉的声音将她一下拉回现实。 “快到了,困就继续睡。” 郑清昱扭头,看到是他,冷漠多了一丝忧郁的脸,一颗忽上忽下的心彻底落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行李在酒店。” 陈嘉效漫不经心应了声,“嗯。我没吃晚饭。”郑清昱皱了皱眉,但多余的话,又问不出口了,继续沉默看向窗外。这里的一切,熟悉的建筑、路口,还有各种地标,就是她熟悉的了,五六年,没什么大变化。 停好车,郑清昱发现自己那串没吃完的糖葫芦安静躺在中控台凹槽里,她想了想,拿起来带下去。 隐约知道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郑清昱还是忍不住问:“那家烤牛店,还开着?” “嗯。”陈嘉效手里多了条围巾,往她脖子上挂,他袖子上也有淡香精,羊毛的,若有似无拂过脸颊有点痒,但又是好闻的。 郑清昱手不方便动,只能抬脸任由他动作,的确是有点冷。最后,陈嘉效帮她把厚厚一把头发拿出来,静电让他粘得满手都是,郑清昱目光落在他领口那里,忽然听到他说:“刚才一帮人要出去找吃的,不太相信这边也有夜生活。” 围巾捂住了耳朵,听力有点闷,更让郑清昱觉得这个男人的嗓音低沉温柔,她几乎是在他怀里仰起脸,眼睛眨了眨,“在酒店门口,我看到你了。” 她平静的语气其实充满压迫,陈嘉效没有回避她目光,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我也看到你了,所以去把车开过来。” 说完,压抑的变化在瞳孔深处急遽游走,他忽然低头吻她,扣住后脑的手撑起几条青筋,还算进退有度,仿佛只是在品尝她嘴角的甜味。还好,一切如他想象的那样。 陈嘉效呼吸时重时轻,浪一样打在心头,郑清昱被他带着换气,闭上眼晕头转向的,抬起拿糖葫芦的手环上他脖子,觉得他好高,不自主微微踮起脚尖,一点点回应。 这个深秋,他们居然在离滨大校园不到百米的马路边接吻。 郑清昱和陈嘉效。 * 那家烤牛店,要关门了的,最后两桌客人也吃到收尾,只是来人是陈嘉效,他出两倍的钱把剩下的东西都点了一遍,最近天气变冷,生意不如夏天,有人收尾,老板高兴还来不及,立马架上炉子点火。 人走后,郑清昱面露难色,“吃得了这么多吗?” 虽然她也没吃晚饭,将近四个小时的飞行,也没觉得饿,是刚才几口山楂才把味蕾唤醒一些。 陈嘉效把大衣西服脱了,挽着袖子,似笑非笑,“我饿。” 这一回,是他吃得鼻尖冒汗,男人都是肉食动物,陈嘉效吃得猛,但一丝粗鲁的弊态都没有,神情专注,自己烤自己吃,不忙不乱。他下什么,郑清昱就跟着吃几块,第一次发现原来他饭量这么大。 “你和芮敏第一次吃饭,就是来这里?” 陈嘉效好看的眉头皱了皱,油烟一下冒起来,满屋子都是油滋滋的声响,把肉摆好了,他才回答,“好像是,不记得了,这附近很多家这样的烤肉店,都很好吃。”说完,特意看她一眼,“牛肠吃不吃?” 郑清昱不怎么吃动物内脏,放下筷子,抱臂百无聊赖盯着他娴熟的翻烤动作,“可后来你们经常来这里吃。” 都是听芮敏、梁意意她们回宿舍说的。 “嗯,你一次都没来过。”陈嘉效盯着她脸,一心两用,手下动作不停,“不是学生会有事,就是和你当时的男朋友有约会。” 郑清昱淡淡看他一眼,又看向那一截截烤了就缩水的牛肠,“部门聚餐我来过的,没觉得很惊艳。” 这家烤牛店的主要客户是滨大的学生,一传十十传百,各个吃了都说好,芮敏梁意意她们也是,回宿舍男人都不讨论了,光回味烤肉。 “这样。”陈嘉效挑了挑眉,心里忽然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笑容一下就淡了。 “那你想吃什么?不过这个点,在滨城的确难有什么好吃的店还开着了,麦当劳?这个总不会出错。” 他没想到这能把郑清昱逗笑,忽然觉得她笑点真的很奇怪。郑清昱把头发别到耳后,清清爽爽,脸完全素颜,清纯娇嫩,里面简单一件打底,完全就是女大学生。偏头笑的时候,洁白牙齿轻轻咬在红唇上,眼睛弯弯,卧蚕格外明显,陈嘉效往后一靠,腮帮子慢慢动,内脏这种东西越嚼越香,吃得舒服了,他整个人懒懒散散的,不舍得挪眼。 想来点啤酒。 从烤肉店出来,七拐八弯穿过居民区,就可以路过滨大北侧门,如果是中午和傍晚,这条街会有很多路边摊,烤冷面、煎饼果子、不太正宗的肠粉、台湾饭团。 北门完全变了样,更换成人脸识别系统,校园在里面,森暗暗只能看到轮廓。 “大四那个暑假,你是不是回学校了?”郑清昱想起来就问了。那个时候,同一届的其他专业同学都已经毕业,而且他们最后一年实习,大多数人早就搬离学校,按理说拍完毕业照就各奔东西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而她们还有一年,暑假回不去,边实习边复习考研,图书馆没有空调,就结伴到校外咖啡厅租包厢复习。 郑清昱记得有一回她从医院下班,路过这条街,同学要买奶茶带去咖啡厅,郑清昱站在路边等她,接受到同学的信号要走时好像是看到一个背影很像陈嘉效的男生在奶茶店前台点单。 那时候芮敏和石俊已经谈恋爱又分手,闹得很惨烈,一晃眼的事,同学一直在吐槽科室,郑清昱就没深究。 故地重游,脱口问出这个问题,郑清昱才开始去想,自己为什么记了一个不确定的背影这么多年。 只是想确认一下。 “那时候都认识两年了,还认不出我吗?”陈嘉效穿得很精致,黑色端重、矜贵,可他整个人很放松,说这话时,脸上是浅浅无奈嘲弄的笑。 郑清昱顿时愕然,抿了抿唇,避开了他视线纠缠。 之后有一天郑清昱在咖啡厅包厢补觉,迷迷糊糊听到隔壁包厢在窃窃私语,好像是说有人看到陈嘉效了,开玩笑让芮敏再冲一把。 芮敏十分不屑,说在实习医院有一个研究生学长在追求自己,陈嘉效算什么东西。另一个人看不惯芮敏,干脆顺着她话说,“陈嘉效实习的时候也谈女朋友了,混血,搞艺术的,我看过照片美死了,怪不得他在咱们学校不谈恋爱。” 那时候芮敏已经不会主动找郑清昱说起这些事,实习开始前,401矛盾爆发,整个宿舍都拆开了,虽说不是郑清昱和芮敏直接发生冲突,可不在一起住,实习又不在一起,交流自然而然就少了。 去年芮敏结婚,郑清昱收到邮件时的确很意外,当然更意外的是会在婚礼现场看到陈嘉效。 郑清昱提前三天到芮敏的城市,参加了她单身派对,当晚芮敏喝多,和郑清昱什么都说了。 “老娘得不到的男人坐一桌,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穿婚纱有多美,我现在多幸福,错过我是他们的损失……” 实际上,芮敏口中的那一桌上,只有陈嘉效。 “我回来拍毕业照,听说了你们宿舍的事。”都走出滨大了,郑清昱想在事情,忽然听到这句话。 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当初那个女生和芮敏的对话不就证明他的确回来过吗? 郑清昱转脸冲他一笑,“喏,我没认错人。” 陈嘉效的心狠狠震了一下,沉默凝视她,或许自己察觉不到,压抑几天的烦闷,就在这瞬间通通消散了,人真实的在眼前,他被在那样一张美丽脸庞也同样难得的笑容感染,嘴角跟着弯了弯。 “你出来了,你下属们去吃了什么?” 陈嘉效瞥一眼导航,送她回酒店,冷冷淡淡,“没关注。”过了一会儿,郑清昱什么都没说,他自己开口:“是不是又在骂我?” 郑清昱皱眉,古怪看他一眼,发现他在无声笑,锋利俊朗的侧脸轮廓也柔和了。她安静收回视线,主动说:“我那天心情不好,你爸是你爸,我不该把工作方面的情绪发泄到你身上。” 他自己说过,陈霆民和他没什么太大关系。 两个人各自在的领域,又天差地别,郑清昱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这个听起来很牛逼的“COO”每天到底都在做什么工作,一时冲动,就把他打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 “我说过了,要是心里不舒服,骂回来。陈霆民是我父亲,这一点在法律层面无法改变,如果骂我可以让你痛快一点,你可以骂我。” 郑清昱心头隐隐颤了一下,目光不自主停留在他情绪淡薄的眼睛。车速慢下来,陈嘉效语气放缓,“情绪发泄不出来,比死还可怕。我妈当初就是这样。” 书记陈霆民婚姻史,早就不是什么秘闻,他第一任妻子和他是本科兼研究生同学,两人是校园恋爱,毕业都进入医科大附院从事临床工作,一个干心内,一个干神内,各自都是领域拔尖出色的杰出青年人才。陈嘉效十岁那年,陈霆民和自己带的规培生搞在一起,陈嘉效母亲曾拿刀扬言要砍死陈霆民,两人的事很轰动,严重影响到医院声誉,惊动领导私下调和,两人最终离婚。 陈嘉效母亲后移民加拿大,继续在专业领域成长为享誉国际的专家,也是前两年才从临床退下来。私底下,他母亲一直在自学中医,如今在温哥华开了家中医馆,早实现钱财和时间自由。 其实陈嘉效没和郑清昱聊过自己的家庭,这不属于他们交流的范畴,可他知道郑清昱懂。 车厢陷入沉默,些许诡异的尴尬,郑清昱变得有些不自在,事实上,从她第一次和陈嘉效独处,到现在,这是第一次她察觉到自己在这样的窘境里。 这比每天面对一个人品不行、私生活混乱的领导依旧需要尊敬对方还要让人难受。 “介意我点烟吗?” 陈嘉效偏深沉的少年音把郑清昱拯救出来,她犹豫几秒,说:“开车不要抽烟。” 促狭一声笑,可郑清昱去看时,陈嘉效还是那团让人揣测不透的影子。 酒店走廊很安静,脚踩在上面绵绵的摩擦声都被无限放大,后来一路两人无话再说,郑清昱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种状态。 “我到……” 剩下的音节,全都湮没在来势汹汹的吻里。 015 陈嘉效捉住她纤细皓腕,另一手捧起她脸,根本没有任何前兆,前一秒还是淡漠寡言男人吻和呼吸炙热无比,顷刻在郑清昱毫无准备的身体上燎原。郑清昱被推到墙壁,险些咬破纠缠不清的舌头,两败俱伤,她睁开眼,被头顶的灯光晃到,心跳快到缺氧的前奏,在陈嘉效微微停下来剧烈喘息时,看清他白俊脸上那条暴起的血管和一抹淤青,两人额贴额,就这样对视,陈嘉效没再给她机会,死死扣住她脑袋,吻很深,快被粗重凌乱的心跳顶破自己身体。 郑清昱抬手搂紧他脖子,五指张开插进他短发里,紧闭双眼慌忙又专注回应他,间断性爆破的吮吸声太让人羞耻,可身体最真实的生理反应让人沉沦。 所以她来了。 她原本以为,在车上他系安全带那时候,就该发生什么。 可那时候的陈嘉效冷酷得像十年前图书馆的高冷少年,糖衣融化后,含着酸涩的山楂,有那么几个时刻,郑清昱委屈得想哭,决绝得想跳车。 她羞耻极了,无地自容,无处安放自己低俗的欲望。 但一下车,陈嘉效主动吻她,她动荡又疲惫的心潜回海底,所以可以坐下来和他一起吃当年她就觉得一般的烤牛肉。 这样陈嘉效其实有点可怕,他情欲深重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留下印记,喘息如兽,和平时不近人情冷淡清贵的形象大相径庭,郑清昱迷离睁着眼不断后仰脖子,知道他不会让自己栽下去。 她没想过两人最后是在她的酒店房间,他离开那晚她买的杜蕾斯在包里,包掉了,房间一片黑暗,全是她难耐拉扯出来的气息,细软娇艳,在陈嘉效扯开她半裙拉链时,找回一丝清醒,做了个抗拒的动作。 陈嘉效眼眶发红,好像没注意,脱掉大衣前摸出什么,放到郑清昱掌心,对上全是水雾愕然的眼,艰难喘息,吻了吻她额头,沉沉开口:“帮我。” 东西是他去开车的时候买的,隔着马路对视的那一眼,什么自尊、理智通通燃烧成灰,陈嘉效承认自己就是很想她,想和她接吻、上床,最好在她雪白的肌肤疯狂留下温柔又荒唐的痕迹。 她不是不肯离婚吗? 这几天,他一个人在两人曾经在此有过交集又生疏得可以的城市,夜深人静时消耗香烟,总在说服自己,她只是不会离婚,都已经分居了,总不可能还和背叛自己的前夫上床。 不然他算什么? 郑清昱没有下一步动作,因为极致生理反应而蓄积在眼角的那滴泪,在流出来前陈嘉效替她含去,放低音量:“我取车的时候买的,你不能误会我。”忽然又笑了,“就好像是我让陈霆民去骂你一样。” 昏暗视野里,郑清昱试图透过窗外一点光亮看清什么,可最后只是浑身发软又颤抖坐在电视柜上,手腕发酸,若有似无擦过那片滚烫如铁的东西,背脊都激荡起一层酥麻,只能一手搂紧他肩头,一手往后撑住,在他不断挤进来的同时缠紧他腰,嘴唇都要咬破,陈嘉效也需要适应那阵绞胀,咬牙闷喘着推进,手探进去扯开扣子,打底衣弹性很大,勒在胸口郑清昱还是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他整颗脑袋埋在那里,来回裹含吮吻两团柔软,唤醒它们,底下开始很隐蔽地动,郑清昱无法应付他,可两人已经紧紧相接,小腹一阵跳突,她不自觉就拱起腰贴紧那片浓郁耻毛,捧起他脸,唇齿交融那刻,陈嘉效扶住她两边纤莹腰肢,横冲直撞,粗重喘息一声比一声大,郑清昱喜欢这时候摸他髂窝,整个人环在他精瘦身体上。 陈嘉效忽然站直,一下捣到最深,含住她发烫柔软的耳垂,断断续续喷气,“够不够?” 没有回答,他就一直问,捉弄般,动作又是温柔的,怜爱不够,磨到郑清昱自己遵循最真实的感受发出娇哼。 郑清昱无法回答,她的确拒绝不了这样陈嘉效,至少厉成锋做爱的时候不会这样,刚结婚的时候,他不敢太过分,做到最后又完全投入,事后郑清昱无力躺在那里流泪,他手足无措和她道歉,很小心。后来,他开始询问她的感觉,做这件事,郑清昱不喜欢说话,他又隐约察觉到她嫌他烦,只是一昧埋头满足她成全自己,无论流多少汗,多酣畅痛快一场情事,两人之间总有空白,厉成锋从来不得而知她到没到,够不够。 她了解厉成锋,其实并不了解陈嘉效。他喜欢她的身体,可以在上面释放所有热情,可他这个人,偏偏又冷的,芮敏那样的女生都拿不下他。他自爱、清高,高不可攀的身份地位让他永远待人疏离,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喜欢她?和她一个“有夫之妇”在这样的夜晚做疯狂下流的事。 好像回到刚知道他这么个人存在的那段时间,他轮廓在她眼中是模糊的,可仅凭一块表,郑清昱又可以确认,他是陈嘉效。 * 时间进入十一月,这个节点,是研究生考试备战关键期,无论什么时间图书馆总是爆满,人多就难能有清净的地方。 不过下午四点,陈嘉效就打算收拾东西离开。放好书出来,看到上回在图书馆门口表白失败的男生,两人一前一后下楼,陈嘉效在想事情,回过神的时候男生已经离开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郑清昱毫无征兆闯进视野。 她坐电梯下来的,径直走到贩卖机面前,陈嘉效不知道她是否看到自己,按理来说应该看到了,他就在正前方。 突然想起那晚芮敏说,“我们都是凭表识人。” 郑清昱看了很久,久到让人以为她在发呆,最后买了一瓶矿泉水而已。她没注意到包包上的挂坠掉了,陈嘉效冷眼尽收眼底,但没下一步动作,直到郑清昱已经走出图书馆闸门了,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停下来左看右看,没法,只好返回打算重新刷卡进来。 卡正要放到感应器上,视野里突出出现她在找的挂坠,没注意伸出来的手是什么样,紧接着,注意到那块理查德,久久没有抬头。 陈嘉效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你的吗?” 郑清昱点了下头,睫毛因为垂着,看上去在颤,她今天头发随便用抓夹挽的,略显凌乱,碎发松松散在脸颊边,过于安静了。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陈嘉效想起来,郑清昱在学生会做事,并且胜任副部长的职位。 “是,谢谢。”道谢的时候,郑清昱抬眼了,两人目光相对,这让陈嘉效确认对方并不是不好意思,在他走神的时候,郑清昱把手里那瓶水递出去,问得很直白,“你喝水吗?” 这个动作一下把陈嘉效搞懵,可很快他反应过来,郑清昱在承接上一句的“谢谢”。他轻嗤一笑,没有接,在心里开了句玩笑:学生会的人都这么会来事吗?但不确定,对方听到这句话会不会当场面不改色批斗他到无地自容的地步。 “是你的就好。”说完,陈嘉效从另一台机器刷卡走了,套上耳机,生人勿近的态度将自己防御起来。 歌在放,其实,陈嘉效后知后觉想起来,郑清昱的态度,并不像是认出自己。他不禁低头看了眼手腕上那块表,一滴血飘进肌肤,很快就融入血液般,很快,他将衣袖扯下来完全盖住了刺骨的风雪。 郑清昱在原地把挂坠扣回去,用力扯了两下,确定不会再掉,拿出手机给刚从寝室出发的芮敏发消息。 “人走了。” 外面在下雪,芮敏估计不会看手机,可大概率,两人一来一回,是会在路上碰面的。 那晚虽然芮敏“表白”被拒,可她并没有完全放弃,平时如果401在校园碰到陈嘉效,还是都要在群里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