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我成了反派的白月光》 第1章 [穿越重生] 《死遁后我成了反派的白月光/我养大了反派狼崽》作者:画青回/心平则静【完结】 简介: 沈默穿到了自己写的书里,成了那个杀人如麻,无情冷血,还是女扮男装的炮灰大将军。 她收养了两个八岁男孩认作义子,为他们赐名谢章与谢勋。 在别人眼里,这两个孩子是奴隶,在沈默眼里,他们是本书的大反派。 后来,皇帝忌惮她功高盖主,以她女扮男装祸乱朝堂的罪名,灭了将军府满门,她趁乱派人送走了两个孩子。 她以为死后就会回到现实世界,谁知竟然来到了十五年后,成了即将要和亲的公主,而她要嫁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皇帝。 更意外的是—— 老皇帝的儿子竟然是她十五年前养了三年的谢章。 而掌管皇权的掌印太监竟然也是她十五年前养了三年的谢勋! 于沈默来说,十五年光阴就如睡了一觉而已,她每每看着他们二人的眼神总带着长辈关怀小辈的疼爱。 可她逐渐发现,这两人看向她的眼神里,都藏着一种偏执的占有欲。 —— 幽暗的阁房里。 她被谢勋掐着腰肢抵在门扇上,男人语气疯狂偏执,“大人,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将这座皇城变成只属于你我二人的世界,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就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沈默望着那双执拗的黑眸,吓得连夜逃离。 她以为自己能脱离两个孩子的掌控,却不料又落入谢章手里。 男人将她困入怀里,给她的脚踝上了锁链,指腹轻抚着她泛红的眼尾,黑眸里的占有欲近乎偏执。 “大人,别离开我。” 标注: *年下养成系+姐弟恋+强取豪夺+雄竞 *高岭之花女扮男装将军x偏执反派狼狗太子&执掌皇权的掌印 *男主是谢章,男女主的感情线会在他们解除名义上的母子关系后展开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默 ┃ 配角: ┃ 其它:爽文/年下姐弟恋/强取豪夺 一句话简介:姐姐,你逃不掉的 立意:每天都要自强不息 vip强推: 沈默穿到自己写的书里,从囚车上救下了年仅八岁的小反派,为他起名谢章,悉心照养。后来,将军府覆灭,她临死前将谢章安全送离。谁知,她死后又重生到十五年后,成了嫁给老皇帝的和亲公主,而老皇帝的儿子正是谢章。 本文感情描写细腻,剧情环环相扣反转,描写穿书女救赎可怜小反派后死遁,又重生到十五年后,变成另一种身份与长大后的小反派逐渐试探相认,冲破阻碍携手并肩。 第1章 刚入寅时,天还透着黑。 大雪覆盖而下,白皑皑的一片,将漆黑的夜映如白昼。 将军府外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马车的双门关着,车顶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看样子似是在此处停了许久。 马车旁守着一名侍卫,腰间佩刀,头上和肩头都落了雪,冻的鼻头通红,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前方一望无尽的街道。 不知过了多久,茫茫前方的雪夜中终于驶来了一辆马车。 侍卫松了一口气,转身对着马车里的人恭声道:“小姐,沈将军的马车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马车的半扇门从里面打开。 丫鬟先一步走下马车,摆好脚蹬,伸手扶着急切走出马车的女子,低呼道:“小姐,雪天路滑,您慢着点。” 女子裹着藕色的狐裘,站在落满积雪的地面上,白皑皑的雪覆在那双绣着花面的绣鞋上,她抬起头,一双潋滟的眸期待的望着逐渐驶来的马车。 陆鸢心跳的很快,噗通噗通的,双手紧张的握在一起,问一旁的丫鬟,“果儿,你说沈将军会答应我吗?” 丫鬟果儿秀眉紧拧在一起,苦口婆心道:“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奴婢觉得,这太子妃的头衔可比将军夫人好了不知多少。” 陆鸢脸色微滞,激动颤抖的心蒙上了一层忧郁。 “我不回去!” 今日东宫太子亲驾陆国公府找父亲求亲,想要娶她为妻,可她的心仪之人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沈默。 她今夜偷偷前来,在此等候了两个时辰,就是想亲自问一问,他是否愿意娶她。 远处的马车逐渐驶近。 车辕上,闻管家缓缓拉住缰绳,看向立于将军府外的陆鸢,眉头微皱,对马车内的人说道:“大人,陆小姐又来了。” 少顷,马车内传来低沉清冷的声线,“嗯。” 马车停在将军府外,闻管家摆好脚蹬,打开半扇马车门,朝里面恭声道:“大人,到了。” 陆鸢看着沈默弯腰走出马车,单手撩袍踩着脚蹬站在铺满积雪的雪地上。 他穿着雪青色的大氅,大氅里是湖蓝色的锦袍,袍角在寒风雪夜里微微鼓荡,在他身后是白皑皑的雪色,玉冠束发,乌发如山水墨画般倾泻在雪青色的大氅上,与周遭白茫茫的雪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的脸颊弧度柔和俊美,不似旁的将军长的粗犷,相反,那双眉眼里裹挟着苍茫若海的凉意,愈发衬得身上的气质淡泊如水。 看着他微抿的薄唇,陆鸢鼓起勇气向前走来两步,迎着那双比雪色还凉薄的眉眼,问道:“沈将军,我……” <a href="复仇 第2章 话语梗在喉间,一时间有些说不出来。 她是陆国公府受尽宠爱的嫡长女,何曾这般低三下四的问一个男子关于求娶的婚事。 见她吞吞吐吐的,沈默平缓的眉心逐渐凝聚了几许不耐,他忍着性子,淡声开口,“陆小姐想说什么?” 陆鸢脸颊透着显而易见的红霞,不知是羞的还是冻的,她磕磕绊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旁的果儿看不下去,帮她问道:“沈将军,我家小姐想问你愿不愿意娶她为妻?” 陆鸢霎时间止了话音,一双潋滟的水眸期期艾艾的看着他,拢在狐裘下的一双芊芊玉指也紧张地握住。 明明是风寒交加的雪夜,可她的手心愣是紧张的出了一层薄汗。 她不知沈默在想什么,在果儿问出这句话时,他始终低敛着眉眼,狭长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神色,在白皙的眼帘处投下了一排浓密交错的剪影。 “陆小姐,据本将所知,今日太子殿下去了陆国公府求亲,不日你就会是西凉国尊贵的太子妃,你今晚此举,本将就当从未发生过,陆小姐请回吧。” 见沈默拾步走向府邸,陆鸢提着裙摆紧随其后,“沈默,你难道对我就没有一点情意吗?哪怕仅有一点,我也会恳求父亲回绝太子殿下的婚事。” 她小跑到沈默前面,伸展双臂阻拦他的去路,柔美清丽的面容上浮映着受伤的神色。 沈默看着她倔强的瞳眸,那双眸里倒映着他凉薄无情的面容,他错开陆鸢希冀的眼神,从她身旁越过去,用无言的冷漠回绝她。 对方冰冷的大氅划过她颤抖的指尖,雪花飘落,落在手背上,顷刻间化为雪水。 陆鸢僵硬地收回手臂,转身看向走进府中的沈默,闻管家看了一眼陆鸢,轻叹一声,关上了将军府的大门。 “小姐,我们回去吧。” 果儿担忧的搀扶着她的手臂,触手感觉到自家小姐身躯的颤抖,心疼的红了眼眶,“小姐莫要伤心,这种冷情冷血的男人不值得小姐的一腔情意。” 那扇红漆大门彻底隔绝了陆鸢的视线,雪花落在眼睫上,触碰到了滚烫的泪水,瞬间化为雪水一同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我们走。” 陆鸢抬手拭去泪水,转身走上马车。 车轮压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府内,闻管家听着越来越远的车轮声,这才转身紧跟沈默的脚步,“大人,陆小姐走了。” 沈默“嗯”了一声。 雪下的愈发的大了,暗夜如白昼,屋檐下悬挂的八角灯笼散发着微弱的柔光。 远处的长廊拐角疾疾走来一道人影,穿着黑色的长袍,脖子上套着兔毛捂脖,腰间挎剑,走到沈默身前时,拱手行礼,“大人,戌时时分,提刑司梁大人过来找您,说明日将有一批犯人押往牢狱,这伙囚犯各个身怀武艺,梁大人怕路上出岔子,特来请大人带兵前往,助他将这批犯人顺利押进牢狱。” “知道了。” 沈默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准备回去休息,却见闻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脚步微顿,“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待会。” 闻终听闻,这才停住脚步。 闻终与闻管家是父子,他们闻家三代坚守着沈家,以沈家马首是瞻,忠心可表。 沈默推开房门,支走了候在里面的丫鬟,房间里烧着火炉,一进到屋子,就被一股暖意包裹,落在头上与大氅上的雪花也逐渐消融。 房间里只剩她一人。 沈默终于卸下伪装,褪去厚重的大氅,懒懒的趴在床榻上,将自己陷在柔软暖和的锦被里。 于她来说,这几日好似一场梦。 作者有话说: 从外人口中说得的女主都以‘他’为称,女主自身的视角以‘她’自称。 这本书前期女主女扮男装,所以在人设上有反差,人前是高岭之花,冷血无情的大将军,人后是多少带着点神经病的潜质。 下本开《宦宠娇姝》感兴趣的宝子们动动小指,点个收藏~ 简介: 蔚姝从斗兽场救下一名小奴隶。 小奴隶眸色阴鸷,逼近她时,冷冷的问了一句:“小姐确定要收留奴才?” 蔚姝不忍他这幅凄惨的模样,坚定点头,“确定。” 她将小奴隶带回府邸,悉心照养。 后来母亲去世,小妾上位,她在府里的地位一落千丈,还要代替庶妹入宫为妃。 她自身难保,便赶走了小奴隶。 谁知他夜闯闺房,要带她私奔! 蔚姝不忍他受苦,冷漠讽刺:“我是入宫当妃子享福的,不是同你上街上讨饭的。” 小奴隶目光森然的看着她,“那奴才就提前恭喜娘娘了。” 蔚姝入宫后,没想到会再见到小奴隶。 此时,他是掌管皇权的司礼监掌印谢忱,而她却是被打入冷宫的落魄妃子。 谢忱捏着她的脖颈,似笑非笑,“娘娘不是要进宫享福吗?怎地来这冷宫了?” 蔚姝被他吓到,心悸道:“本宫乐意。” ———— 男主篇 谢忱是从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遭亲信背叛,落入斗兽场里,自己本能离开,却被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带走了。 她用笨拙的法子想要焐热他那颗冰冷肮脏的心。 <a href="复仇 第3章 就在他试图走出黑暗时,却遭到她无情的抛弃。 他发誓,若再相见,定要亲手折断她的手臂,打断她的双腿,让她千万般后悔当初的决定。 后来。 在看到蔚姝被吊在诏狱里,眼底溢满惊恐胆怯时,他全然忘了先前的誓言,忍不住抚去她眼角的泪,放轻了语气,“哭什么?” 蔚姝看了眼周围的刑具,哭的抽噎,“能不能给我来个痛快的死法,我怕疼。” 谢忱解开她腕上的锁链,将人困在怀里,“那娘娘讨好奴才,奴才带你离开诏狱。” 第2章 前世她本是一名武术教练,兢兢业业的教着学徒们练武,收些学费,攒点积蓄,待到小金库丰厚时,找几个小狼狗快活,结果一睁眼就出现在了陌生朝代,成为了西凉国的战神大将军。 而这位大将军竟还是个女扮男装的假男人。 大将军同她名字一样,亦叫沈默。 沈默这才想起,她几年前有个作者梦,于是心血来潮想写一本书,那本书刚写了半个开头就放弃了,到现在还搁置在她电脑的文件夹里。 她设定的人物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其中就有活不过几年的女扮男装大将军,正是她占据的这幅身体。 沈默:…… 她现在无比后悔当初没有写完那本书,导致完全不知这本书的后续剧情发展。 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知晓沈家三代皆是武将出身,西凉国的天下是原主的爷爷与当朝太师助先帝一同打下来的。 沈老将军与太师,一文一武,帮助先帝把持朝政。 这里三国持平,互不侵犯,直到原主出生后,三国开始频发战乱,当朝皇帝都想一统三国,致使战火连绵,民生怨哉。 原主母亲在生下她后就跟随夫君奔赴战场,最后夫妻二人双双战死杀场。 沈老将军老年丧子,为了不让沈家就此落寞,他让沈默自小以男装示人,授她武功,教她兵法,带她上阵杀敌。 老将军病逝后,沈默挑起了将军府的大任,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女子女扮男装,在诡谲多端的朝堂中步履艰难地生存。 暗杀,陷害,猜忌,种种阴谋诡计生生让她变成了一个杀人如麻,无情冷血的沈将军。 沈默不知原主为何而死,只知她刚穿来时,原主就躺在冰天雪地的后院。 陆国公府的嫡长女陆鸢爱慕原主两年,一心想要嫁于原主,但原主至始至终对她的态度都是冰冷无情的。 也难怪,原主本就是女儿身,如何能与陆鸢成婚。 沈默翻了个身,仰面望着顶方,她有着原主的记忆,却没有原主举世无双的武功。 如今她变成了沈默,身处诡谲多端的权朝中,四面楚歌。 她握有西凉国最重要的兵权,是皇帝最宠爱的臣子,是各位皇子想要拉拢的对象。 一时不查,她都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在混沌思绪间,沈默渐入迷惘虚空的梦中,直到几道叩门声传来,才将她从睡梦中惊扰。 炉中炭火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门外适时传来闻终的声音,“大人,卯时一刻,我们该出发了。” 沈默偏头看了眼糊着白纸的雕花窗棂格,外头蒙蒙亮色,在现代,现在也才六点过头。 即便再不情愿,她还是从床榻上起身。 洗漱过后,换了一身玄青色的长袍,昨日的大氅落了雪,今日丫鬟为他穿上了崭新的白色鹤氅。 闻终见他出来,恭顺的跟在他身后的两步距离,将今日押运囚犯的事细数说了一遍。 “大人,提刑司梁大人正在府外等候,想要与大人一同前往城外十里坡去接那批囚犯。” “嗯。” 能身处朝堂,在朝为官的,哪一个不是老狐狸? 梁于诨怕接手的这批囚犯在路上生出事端,免遭圣上降罪,故而请求她,携兵一同前往压阵。 她记得,当时在开头里写过,大反派就在这批囚车里。 雪已经停了,府中的地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脚踩过时,发出咯吱的声音。 将军府外停着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马车顶的四角雕刻着威风凛凛的猛虎像,虎头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虎头高抬,虎口张开,嘴里含着琉璃灯笼,暖黄的光线透过虎头散出,一眼看去,那四只猛虎的双眼像是凝聚着凛冽的寒光。 梁于诨站在马车边上,穿着蓝灰色锦缎长袍,腰间束着深黑色束带,披着黑色狐裘,狐裘领边附着一圈黑色的毛领,在寒风中肆意浮动。 他已至中年,眼边的褶皱细纹暗藏着历经风霜的痕迹,见他出来,梁于诨上前,恭敬拱手,语气谦卑有礼,“沈将军,一大早叨扰您,下官心中甚是过意不去,这辆马车是下官命京都城最好的木匠打造的,今日就借此机会赠与沈将军,望沈将军笑纳,辛苦与下官亲自走一趟城外。”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沈默隐匿在心底的起床气在梁于诨的恭维中逐渐消散,她走上马车,在坐进去时,对候在旁边的闻终道:“你去军营调遣一支军队去城外等候。” 闻终恭声:“属下这就前去。” 街道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寒风扑打在车上,即使身处车内也能听到外面呼啸的冷风。 梁于诨将这批囚犯的来历说了一遍。 <a href="复仇 第4章 这批囚犯乃是东坞国主动求和送来的一批奴隶,谁料这批囚犯个个身怀武艺,杀了他们西凉好些个将士,是镇守边关的林将军费了好大的劲才困住他们。 林将军命人在他们身上拷了铁锁,押着他们一路送到京都城外的十里坡,由当今圣上亲自下令处置。 只怕这批囚犯的身份都不简单,东坞国明面求和,却又故意送来一批会武的奴隶,心思昭然若揭。 沈默慵懒的靠在车壁上,车内烧着炭火,暖烘的热气让她又起了睡意。 她侧身将车窗的木门拉开半扇,寒风袭面而来,消散了盈盈而来的困意。 沈默注意到路边跪着一个小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裳,跪在雪地里,瘦小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在他面前,则摆着一具早已僵硬的女尸,应是他的母亲。 “沈将军,下官听闻年春后后太子殿下要迎娶陆国公之女陆鸢,而陆鸢的祖父又是与沈老将军齐名的太师,届时陆家一派皆会倒向太子殿下那边——” 沈默被梁于诨的话拉回思绪,她偏头看向梁于诨时,却见他的视线也望着半开的窗户,口吻深沉隐晦。 “今后这天气,怕是要更冷了。” 沈默拉上车窗,斟酌了片刻,选了最合适的一句话回他,“谢梁大人提醒。” 她身为一个现代人,刹那间被席卷进这风云涌动的朝堂里,若不是凭着原主的记忆,怕是会行差踏错。 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京都城外的十里坡。 梁于诨身为提刑司,需要亲自前去与林将军的人交接,闻终的速度很快,在马车赶到时,他已经调遣了一支军队等候在十里坡。 小小的十里坡瞬间驻满了士兵,竟显得有些拥挤。 梁于诨看到沈家的军队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实了。 马车里没了梁于诨,沈默难得的放松,身子懒散的靠在车壁上,再次拉开车窗看向外面。 马车的窗户正对着囚车,两辆囚车里面关押着十六名奴隶,每个奴隶的手脚上都铐着锁链,稍微动一下都会发出铁链相碰的哐当声。 沈默的视线被一个小少年吸引。 那个少年蜷缩在囚车的角落,穿着单薄的囚服,寒风凌虐着他翻飞的衣角,露出消瘦的腰背。 第3章 囚车里其他的奴隶都是身体健硕的男子,他们坐在囚车里,身上健硕的肌肉撑起布料单薄的囚服,即使处于寒风肆虐中,依旧稳若磐石。 少年瘦小的体型与囚车里的人格格不入。 他低着头,将自己的气息与这白雪寒风融为一体。 许是她的视线观察的过于关注,引起了对方的察觉,少年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 她的眸探究好奇。 他的眸谨慎阴鸷。 这一刻,沈默忽然想到了蛰伏在暗夜处的孤狼,弓着身子,呲着獠牙,蓄势待发,随时扑上去撕咬对方的血肉。 只一瞬,少年便敛了眸,继续低着头,将自己与苍白雪色融为一体。 沈默心神一震,这个少年身上所有的特征都与她开头里描写的八岁大反派特征一样。 十里坡聚了不少将士,原先平整干净的积雪上此刻都是纷沓错乱的脚印。 梁于诨走上前,对着站在黄鬃烈马旁的高副将道:“本官梁于诨,是来接手这批奴隶的提刑司,这一路高副将舟车劳顿,辛苦了。” “都是为大西凉效力,谈不得辛苦。” 高闽穿着盔甲,头戴兜鍪,炯亮的眼神扫了眼对面整齐的军队,问道:“梁大人,这支军队可是沈家的?” 梁于诨笑着点了下头,“正是,沈将军掌管着京都城所有的兵力,本官这次前来若是只靠刑部里的狱卒来押车,怕是会出事,这才去亲自求请沈将军出马压阵。” 高闽甚为惊诧的“咦”了一声,“我虽常年跟随林将军镇守边关,但京都城的事也时常听说,这位沈将军可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他竟然会出面亲自压阵?” 梁于诨笑了笑,没有再接话,岔开话题,与高闽交接了奴隶的事。 其实他也甚为惊奇。 昨日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将军府求请沈默,不料他竟然应下了。 梁于诨忙完后回到马车上,在他打开马车的半扇门时,随之而来的还有簌簌的寒风,已褪去大氅的沈默冻的暗暗打了个哆嗦。 好家伙,真冷啊。 马车朝着京都城内驶行,马车走在最前方,后面跟着十名将士,中间押着两辆囚车,后方则跟着沈家的一支军队,阵势浩荡。 马车内缭绕的热气萦绕着,沈默为了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打盹丢面,再次侧身拉开车窗的半扇门看向外面。 冰冷的寒风打在门面上,顷刻间驱散了睡意。 沈默冻的耳朵发疼,她刚要拉上车窗的门,陡然间又瞧见那个小少年还跪在原地,对着路过的人磕头乞求。 他冷的浑身发抖,可依旧持续着磕头的动作,两只小手撑在厚厚的雪地上,冻的发青发紫。 马车在经过小少年时,沈默出声,“停。” 外面的车夫拉稳缰绳,梁于诨却是一时不查,差点被骤停的马车甩的摔个跟头。 他连忙整理衣着,疑惑询问:“沈将军,怎么了?” “我下去瞧瞧,你先待着。” <a href="复仇 第5章 沈默披上大氅,打开马车门,踩着车櫈走下去。 小少年耳边逐渐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他伏地而跪,僵硬的语气中夹杂着被寒风侵袭的颤抖。 “求求好心人安葬我母亲,小的愿做牛做马来报答。” 小少年直起瘦弱的脊背,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双用青丝绣着竹叶面的白底软靴,与地面的雪相融。 他错愕抬头,便见一个身着鹤氅的英俊男子立于他前方,对方薄唇轻抿,黑眸寡淡的扫了眼脚边的尸体,问了一句,“做牛做马也愿意?” 淡泊的声线如同冬日里的太阳,虽有光亮,却是极冷的。 小少年连忙磕头,僵硬的语气变得无比激动,“是,只要能安葬我母亲,小的甘愿做牛做马。” 闻终驾马而来,停在沈默身边时,翻身下马,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少年,转身看向沈默,“大人,可是出了何事?” “派人将他母亲好生下葬,再把他带到将军府。” 沈默转身走上马车,坐在马车里的梁于诨目睹了这一切,甚为大惊,以至于忘了沈默的身份,惊奇道:“沈将军,你可不是轻易心软之人呐。” 沈默褪去鹤氅,敛去眸底的冲动懊恼,“一个孤儿,了无牵挂,没有束缚,好好培养,将来兴许能成为一员大将。” 原来如此。 梁于诨暗暗唏嘘,他还以为沈将军真的转性了。 闻终堪堪收回错愕的眼神,挥手招来两名士兵抬走女尸,又命人将小少年先行带回将军府。 军队一行来到大牢。 这处牢狱乃是京司狱,专门关押穷凶极恶与下了极刑死刑之人的地方。 京司狱狱首与数名狱卒站在狱外,押解这批奴隶送进大狱。 十六名奴隶依次走下囚车,排成一字队,哐当的铁链声响彻在簌簌寒风中。 “慢着——” 清冷的声音来自马车内,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形如雪松的男子缓步走下马车。 披着白色鹤氅,鹤氅里是玄青色缎袍,袍角在寒风中猎猎飞舞。 那双极寡极淡的眸扫视了一圈此地的奴隶,复而,众人只见他缓缓抬起洁白纤长的食指点了下走在最尾处的小奴隶,“你过来。” 那伙奴隶齐齐回头瞧了眼被沈默点名的小奴隶,见是那个七八岁的小少年,皆是嗤了一声。 被点名的小奴隶抬头看了眼沈默,垂在身前,被铐着铁链的双手微微收紧,一步步朝着沈默走过去。 “沈将军,您这是何意?” 梁于诨有些不解,不知他找一个小屁孩做什么? 梁于诨说出的‘沈将军’三个字在萧冷肃静的京司狱外尤为响亮,原本嗤之以鼻的十五位奴隶皆是惊诧转头,齐齐看向对面立于雕刻着猛虎像的马车旁的人。 那人立于覆满了雪色的京司狱前,肌肤与雪色相称,墨黑的瞳眸如寒夜般冰冷寡淡,就那么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小奴隶。 他们无法想象,叱咤风云的沈将军竟然是眼前这位身如松柏,面如书生的公子,怎么也无法将他与传说中英勇魁梧的大将军联系在一起。 小奴隶走到她面前站定,因为还是孩子,个头较小。 他低着头,单薄的小身板倔强的立于寒风中,忍耐着刺骨的寒意,犹如暗夜里蛰伏的孤狼。 沈默低头看着他凌乱的发顶,轻启唇畔问道:“你可愿跟随本将?” 第4章 梁于诨大惊,“沈将军,万万不可,这人可是东坞国送来的奴隶——” “一个羽翼未丰的孩童,本将何惧?” 沈默止了梁于诨的话茬,继续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小奴隶,再次问道:“你可愿意?” 小奴隶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沈默,对方的眉眼里一如既往的清冷寡淡,于他来说,好似只是在问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其实,在小奴隶抬起头的那一刻,她便及时的敛去了眸底迫切等待他回答的情绪。 于她来说,他不过是个孩子。 而且,他还是她亲笔刻画出来的人物。 况且她也做不到原主那般冰冷无情的人设,这个孩子与她武术馆里的孩童年纪无二。 他们享受着最好的教育,有父母疼爱,可这个少年,孤苦无依,若是任由他进了京司狱,等待他的,将是黑暗中的死亡。 小奴隶低下头,众目睽睽之下,单膝跪地,因他的动作,手脚上的铁链发出哐当的声音。 “奴才愿意。” 稚嫩的声音无比的破碎沙哑,因为冷,他的声音带着几许的颤意。 其他十五名奴隶被依次关押在京司狱,梁于诨朝着沈默拱手道谢,“这次真是多谢沈将军亲自出马,才能安全的将这批奴隶送进京司狱。” 与梁于诨客套两句,沈默便上了马车。 车门未关时,她转身看向乖顺地站在马车旁,与车夫一同前行的小奴隶,淡声道:“上来。” 小奴隶抬眸看向她,隐匿在眸底破碎的暗光被白皑皑的雪色湮灭。 沈默眉心轻蹙,似有些不耐,“本将不想重复第二遍。” “是。” 小奴隶哑声回答,拖着沉重的铁链踩在脚蹬上,动作僵硬而艰难的爬上马车。 “大人,这是铁锁的钥匙。” 闻终站在马车旁,手中拿着钥匙,是方才梁大人交给他的。 <a href="复仇 第6章 这铁链乃玄铁所制,非钥匙打开不得,为的就是能束缚住这群野蛮的奴隶。 沈默接过钥匙,看了眼闻终欲言又止的神色,猜想他许是因为自己要了这个小奴隶的原因。 她坐进马车,车夫适时的关上马车门,隔绝了簌簌的冷风。 车内的炭火着的很旺,暖烘烘的,即刻散去了面上的寒意。 沈默褪去鹤氅,坐在铺着软和绸缎的坐榻上,掀了下眼皮,瞧见那小奴隶规矩的站在马车的角落,垂首低眉,恭恭顺顺的。 她这才注意到,小奴隶裸露在外的肌肤生了冻疮,有些地方已经流血流脓,可这些伤口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不碰不看。 沈默心底深处微刺刺的疼了一下,她的武术馆都是一群孩童,见过的孩子都是性情百样,却无一人像眼前这位小奴隶的。 她错开隐匿着心疼的视线,拿起桌上精致的青盏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坐下吧,站在那里看得本将烦心。” 小奴隶就地而坐,始终低着头,因他的动作,手脚铐着的铁链再度发出哐当的声响。 沈默欲言又止。 这里是奉承着尊卑的朝代,而她又是一朝大将,本身性情就是冷血无情,她不想让旁人看出她的不同。 “叮当”一声脆响。 小奴隶看着掉落在眼前的钥匙,又听那人道:“解了这铁链,以后不必再戴着了。” 第一次,小奴隶抬头错愕的看向沈默,他的头发散乱的披着,零零散散的碎发遮住了前额与惊错的眉眼。 他的脸很脏,看不出本来面貌,沈默到现在都还记得,囚车里,小奴隶第一次看向她时,眸底带着发狠的阴鸷。 小奴隶捡起钥匙,犹豫了稍许,缓缓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 手脚上的铁链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默视线所及,看见他细弱的手腕与脚腕上被铁链磨得红肿破皮 ,渗了一圈血痕。 她移开视线,不忍去看。 马车里很静,车外是凛冽呼啸的寒风,沈默的手支着脸颊,在芸芸暖意中逐渐深睡。 听着浅薄均匀的呼吸声,小奴隶缓缓抬起头看着熟睡中的沈默,细碎发梢遮掩住那双往外倾散着阴鸷狠戾的瞳眸。 他究竟有多自信,敢在东坞国奴隶面前睡觉。 还是说,亦如他所说,一个羽翼未丰的孩童,不足为惧? 小奴隶用囚服发狠的擦去手背上冻疮里流出来的浓血,眉心处聚拢了嫌弃的厌恶。 动作粗鲁,似是感觉不到疼。 小奴隶舔了舔干裂的唇,待冻疮里的浓血擦干净后,才满意的抬起头再次看向沉睡中的沈默。 他现在体弱无势,身处险境,只能暂且隐忍蛰伏。 既然这个沈将军收下他,他就暂且在他府中修身养病。 只是—— 小奴隶又舔了舔干裂的唇,手掌握住满是血痕的手腕轻轻旋转。 这位沈将军会让他在府中安然无恙的待着吗? 还是会如那些畜生一样,对他凌虐打骂? 小奴隶仰着头靠在泛着热气的车壁上,马车内芸芸热气充盈周身,驱散了由骨头深处散出的寒冷。 马车行了许久才缓缓停下,闻终的声音自马车外响起,“大人,我们到了。” “大人?” 许久不闻里面的动静,又想着东坞国的小奴隶也在里面,闻终心下微惊,下意识打开马车的半扇门。 冷风顺着半开的车门呼啸而入,冻的沈默在睡梦中打了个冷颤。 她迷惘的睁开眸,有些不知身处何地的迷茫,惺忪的掀着眼皮看向单膝跪在车门旁的闻终,又看了眼坐在角落里的小奴隶,霎时间记忆回笼。 她轻咳一声,匆忙低敛了眸,“待会随本将去趟宫里,今日未上早朝,理该向圣上请罪。” 因为刚睡醒,她的嗓音卷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软乎音调,乍一听,竟偏向女子的音色。 沈默也意识到了,轻咳一声,刻意沉了音色,“还愣着做什么?!” 闻终从怔愣中回神,应声道:“是。” 他跳下马车,心中震荡的跳跃清晰的让他知道,方才那一刻不是他的错觉。 与大人自幼一起长大,他从未在大人的眼里与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 就好像一头迷失在密林深处的小鹿,茫然,不知身处何地的彷徨。 第5章 沈默看向已经站起身的小奴隶,先行起身走下马车,对闻声赶来的闻管家吩咐:“将他带进去沐浴上药,申时将他与那位小少年一同带到我的书房来。” 闻管家惊愕的看了眼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小奴隶。 今日大人可真是让他开了眼,出去一趟,竟然带回来了两个小孩子。 小奴隶跟随闻管家走进将军府,沈默与他们反道而行,小奴隶抬眼看了眼那人笔直欣长的身影,脑海里又浮出他方才迷茫彷徨的眼神。 还有那软乎乎的音色…… 小奴隶添了下干裂的唇,看来这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还有一副不为人知的面孔。 沈默快步走回浮云轩,让丫鬟拿来朝服,屏退下人,自己换上朝服,披上鹤氅,再度坐上马车朝着皇宫内而行。 这是沈默穿越来后第五次进皇宫,第一次上朝时,全是凭着原主的记忆说话认人,险些出了岔子。 <a href="复仇 第7章 连续四日,她也逐渐熟悉。 好在原主本性冷血无情,寡言少语,不常与大臣们言谈,以至于她每次下朝都能无人阻拦地离开。 马车不得进宫,闻终牵着马车在宫外等候。 沈默徒步走向皇宫,皇宫高大巍峨,金碧辉煌,只是在这辉煌的外表下,又有多少个冤魂飘零其中? 行至金殿前,已有人进去禀报庞公公,是以沈默缓步走上台阶时,庞公公手肘搭着佛尘,微弯着腰身,已笑眯眯的走来,“沈将军,今日早朝,晋相已为您向圣上告假。” 沈默微怔,晋相她知道。 此人以到知命之年,原主祖父在世时,与晋相是八拜之交,在原主祖父死后,晋相在暗中没少帮过原主。 沈默颔首,态度不冷不淡,“谢庞公公提醒。” 庞公公笑了笑,又道:“圣上已知晓沈将军进宫,正吩咐老奴带沈将军前去金殿。” 皇帝找她作何? 怀着忐忑好奇的心,沈默跟随着庞公公走进金殿。 大殿之上,龙椅上坐着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龙冠束发,两鬓布满了缕缕白发,但那张面容却在岁月的沉淀下,昭显了一个朝代的盛世。 那双眸不怒自威,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尊贵与睥睨。 沈默伸出双臂,双手在身前拇指相交,恭敬垂首,“臣参见陛下。” 皇帝抬手虚扶,随即起身走到她身前,“这里没有外人,无需多礼。” 沈默应“是”,站好时,皇上已绕着她走了一圈,那打量审视的目光让沈默着实紧张惶恐。 皇帝抚摸着胡须,朗朗大笑了几声,复而转身走上台阶,撩袍坐在龙椅上。 一旁的庞公公瞧着她的眼神都带着恭贺的意味。 沈默:…… 皇帝止了笑意,“沈爱卿,年关将至,太子与太师嫡孙女的大婚朕定在了下年后,你与太子年纪相仿,也到了弱冠之年,也该成亲娶妻了。” 沈默眼皮子一跳,拢在长袖下的双手逐渐握紧,指尖戳红了白嫩的掌心。 果不其然。 皇帝继续道:“安平公主时常在朕跟前念叨,心悦沈爱卿,如今她也到了及笄之年,朕便将安平公主许配与你,在太子大婚第三日,为你们举办婚礼。” “安平公主姽婳旖旎,在众位公主里最为出挑,也与沈将军的年纪相仿,若能成婚,定会成为京都城的一段佳话,奴才就先提前恭喜沈将军了。” 庞公公适时的出声,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叠了好几层。 沈默:…… 莫急,容我缓一缓。 “沈将军,还不快谢恩?” 庞公公瞧向他时,不停的给他使眼色。 沈默没看他,而是看向高位上的皇帝,再度行君臣之礼,斟酌了一番言语后方才开口。 “回陛下,臣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如今三国战事刚平,臣恐后期有变,前赴战场,命不由己,怕拖累了安平公主,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脸上的笑顷刻间化为威严的冷意,他冷哼一声,“此事朕已在早朝上宣布了,由不得你拒绝,沈爱卿还是回去好好等着当新郎官吧!” 皇帝起身离开,庞公公低声“哎哟”了一句,临走时对沈默劝言:“沈将军,能成为安平公主的驸马,乃是沈家至上的荣耀。” 沈默垂首低眉,始终保持着行礼的手势,于庞公公的话不为所动。 天色已近申时,外面寒风呼啸,宫殿外层覆着厚厚的雪,雪沫横飞,在阴沉的天空里四处飘零。 闻终一直候在宫外,看到沈默出来时,发现她脸色有些难看,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大人,圣上是不是怪罪您了?” “给本将赐了个媳妇。” 沈默言简意赅,撩袍踩在脚蹬上走进马车。 闻终关上马车门,听到他的话,竟是多了几分由衷的喜色,“大人若是能早日娶妻,沈老将军与主将还有夫人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沈默:…… 她懒散的靠在车壁上,阖上眸,无声的叹息。 所有人都认为她娶妻是一件好事,可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届时洞房该怎么办? 夫妻二人是一辈子的事,同榻而眠,迟早露馅。 而且,这桩赐婚,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原主记忆中,沈家与陆家都是三朝元老之族,沈老将军与陆太师当年一同助先帝打下西凉,一文一武,辅佐先帝。 两家都是世族大家,陆家是文官之首,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沈家是武将之首,掌管京都兵权,手握十万沈家军,若是有一家起了谋反之心,都够皇帝老儿喝一壶的。 陆家嫡系旁支众多,顾虑也多,反观沈家,就剩原主这一棵独苗。 无牵无挂,无后顾之忧,若想谋反,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这皇帝老儿的算盘打的可真棒! 回到将军府时,闻管家向她禀报:“大人,那两个孩子正在书房等着您呢。” “嗯。”沈默原本是要回浮云轩,又改了方向,朝着书房大步而去。 经过水榭廊桥,远远瞧去时,两个小少年都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乖顺的站在书房外等候她。 第6章 “大人。” 见沈默走来,两个小少年双臂向前,双手轻覆,拇指相交,朝她行礼。 <a href="复仇 第8章 离得近了沈默才发现,从街道上带回来的孩童手上也长了冻疮。 寒风呼啸,吹的房顶的雪沫往下飘落。 沈默推开书房门,“进来吧。” 书房里烧着炭盆,火炭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褪下鹤氅,闻终上前接在手中,站在案桌一旁。 两个小少年站在案桌前方,洗漱后的两个人干净了许多。 沈默轻抚着右边的袖子,抚平上面的褶皱,漫不经心的开口,“抬起头来。” 嗓音清冷寡淡,听上去亦如她的本性,冷血无情。 两个小少年抬起头来。 沈默慵懒的掀起眼皮,先看向葬母的这位孩童,他换上了鲜亮的雾蓝色棉袍,带着毛绒的捂脖,梳着公子簪,面容稚嫩,眉眼还未长开,但依稀可见清俊之色,两个脸蛋冻的红彤彤的,隐约可见似有无的冻疮。 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小少年看着她,乖巧的回道:“小的叫狗子,今年八岁。” 闻终“噗嗤”一下笑出声,意识到几个人都看向他,立即又噤了声。 小少年脸上充满了囧意,低着头不敢去看沈默,两只手在身前紧张害怕地绞着。 沈默敛去唇边的笑意,“既然你已入了将军府,那日后便是将军府的人了,以后你就叫谢勋吧。” 谢姓乃是原主母亲的姓氏,用着也好。 谢勋…… 小少年暗暗琢磨了这两个字,反应过来时,朝她恭敬行礼,“谢勋谢大人赐名。” 沈默点头,复而看向旁边的小奴隶。 从一进到书房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侧,微低着头,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反观他,穿着水雾色棉袍,带着灰白相间的毛绒捂脖,即使冬天的棉袍也遮不住他瘦小单薄的身躯。 沈默不知他为何会同那些奴隶一起被押送京都城,她也不想问,在她眼里,这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她淡声道:“抬起头让本将看看。” 小奴隶缓缓抬起头,原本凌乱的头发已束成了公子簪,露出了脸型轮廓。 面容虽还稚嫩,可已然从轮廓上显现了俊朗的形貌,他的左眉骨有一圈淤青,右脸颊还有未消退的青紫,像是挨了一拳。 好看的薄唇弧度轻抿成着,一双漆黑的瞳眸乖巧的迎着她审视的目光,沈默再难将这双好看乖巧的瞳眸,与那双阴鸷狠戾的眸联系在一起。 她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几岁了?” 小奴隶看着她,眸底深处暗藏着黑沉幽深的暗光,“小的叫虎子,今年八岁。” 闻终微低着头,将要扬起的唇角压下。 沈默的指尖在案桌上轻叩,视线一直徘徊在小奴隶身上,他不卑不亢的迎视她的目光,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以后就叫谢章吧。” 她低头翻看着案桌上积压的公文,吩咐一旁的闻终,“去找个大夫好好医治他们身上的伤,再为他们找一处好书院与武将师父,让他们白日里去学堂,回来了学武功。” 许久书房都不见有动静。 沈默眉心轻蹙,转头看向闻终,发现他一脸怔愣错愕,显然还处于她方才的吩咐中没有回神。 她轻咳一声,“怎么?还要本将再重复一遍?” 闻终摇头,“属下这就去办。” 他将鹤氅搭在木架上,开门走出去,看见候在外面的闻管家时,忍不住将心里的好奇问出来,“父亲,儿子总觉得这几日的大人有些不一样,若是以前,就是数十个孩童冻死在街道上他都不会看一眼,今日竟破例收下了两个孩童。” 闻管家笑道:“我倒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大人有了一丝人情味了。” 闻终默言了稍许,这才出去办事。 书房内,沈默翻看着公文,眉眼未抬,冷声道:“你们两下去吧。” 谢勋与谢章开门离开,两人站在书房外,等着闻管家领路。 在闻管家关上书房的门时,谢章透过逐渐合上的门缝看向里面的人。 洁白指尖翻看着公文,清朗俊美的眉眼寡淡的让人生出距离感,她始终看着手中的公文不曾抬头。 谢章低下头跟随闻管家离开,眸里单纯的神色湮灭,覆上来的是阴鸷的狠戾。 他当真只是单纯的送他们去学院吗? 闻管家将他们带到行君阁,给他们安置好住处,派了四名丫鬟与两名书童,交代了一些事就离开了。 屋内燃着炭火,暖意盈盈,在屋里穿着棉袍带着捂脖竟有些燥热。 谢章取下捂脖,褪去棉袍,撸起袖子看着手臂上纵横交错的鞭伤,眸底的的狠戾愈发的浓郁。 他常年生活在人性的黑暗下,任何残酷的殴打都一一扛了过来,见过各种伪善之人,像沈将军这般的,也见过好几个。 只是后来的那些人,都露出了真面目。 那些在他们手中的孩子被凌虐致死,被打断四肢,被做成人彘,被卖给老男人玩乐。 他从凶险中一次次逃脱,最后又落入那人布好的陷阱,变成了押往京都城的东坞奴隶。 “是谁打的?” 谢章快速放下袖袍,偏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小屁孩谢勋,嗤了一声,“你信他吗?” 谢勋好奇的问道:“你是说大人吗?” <a href="复仇 第9章 谢章嘲讽的看着他,那眼神好似在看一个傻子,“不然是谁?” 谢勋一顿,随即为沈默辩解,“大人是个好人,他安葬了我母亲,又带我回将军府,给我新衣服穿,送我们去书院,还为我们请武将师父,他是最好的人,为何不能信他?” “傻子。” 谢章冷嗤了一声,起身走到榻上,望着阴沉沉的天不知在想什么。 翌日。 沈默下了早朝,离开皇宫时,在宫外遇见了陆鸢。 她站在奢华的马车旁,披着藕色大狐裘,双手放在兔毛手笼中,眼睛一直看着她不曾挪开。 沈默错开视线,朝着沈府的马车走过去。 “沈将军就连我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吗?” 陆鸢朝她走来,站在车辕边侧,抬眸看着他,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混合着屡屡寒风飘散而来。 沈默抿唇,心中不由叹息。 这位祖奶奶能不能别总缠着她不放,天知晓她对着一个对自己有情的女子是有多别扭。 沈默敛着心绪,转过身看着她,“陆小姐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凉薄寡淡,似乎自认识以来,她从未见他笑过。 昨夜她听闻父亲说圣上为沈将军与安平公主定下婚约,在年后大婚,只要一想到自己倾慕的男子要娶别人,她便再也按耐不住。 那种疯狂的,想要找他问清楚,想要将他据为己有的占有欲令她害怕又惊慌。 陆鸢鼓起勇气道:“沈将军,你是不是因为圣上要将安平公主许配给你所以才拒绝我的?” 若是,她愿意放弃锦衣玉食与高贵的身份,与他私奔,浪迹天涯。 望着她充满希冀潋滟的眸,沈默第一次没有错开视线,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回道:“本将从未对陆小姐有过任何心思。” 陆鸢娇弱的身姿轻晃了一下,就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从肌肤到骨肉里都沁着刺骨的冷意。 他还是那么无情,甚至不屑于骗她一次。 “大人,谢章与谢勋出事了!” 人未到声先到。 马蹄声夹杂着闻管家焦急的声音一并而来,沈默与陆鸢同时转头看向骑着黑鬃烈马赶来的闻管家。 第7章 今天是谢章与谢勋第一天去书院,这两人出了何事,竟让一向稳若泰山的闻管家如此焦急? 闻终看着父亲翻身下马,即便人已老了,可动作依旧利索。 他走到沈默跟前,行礼道:“大人,谢章与谢勋在书院与人打架,老奴来找您时大司马与陆国公府的二夫人正往书院那边赶去。” 陆国公府的二夫人? 沈默眼梢轻抬,看了眼陆鸢,陆鸢黛眉微微拧起,眉眼间还有未褪去的伤色。 罗韶也过去了,想来与那两位孩童打架的也有陆盏。 “闻管家,你将他们送到哪座书院了?” 沈默弹了弹鹤氅上落下的雪沫,抬眸看向立于对面的闻管家。 闻管家恭声道:“回大人,老奴将两位小公子送到了京都城最大的京府书院,那里的夫子都是西凉国顶好的。” “去京府书院。” 沈默走上马车,闻管家驾马跟在马车旁边,把今日将两个孩子送去京府书院的事细数说了一遍。 原来闻管家怕两个孩子为她招来麻烦,便隐瞒了他们出自将军府的事,是以,书院的人都不知这两孩子来自哪座府邸。 京府书院是京都城最大的书院,里面的学子都是世家大族的嫡子,一些有地位的庶子也会送进里面学习。 而陆家身为世家大族,其庶子也都在京府书院就读。 沈默慵懒的靠在车壁上,手中把玩着青盏,洁白圆润的指腹仔细描绘着青盏的边沿。 看着马车逐渐远离视线,陆鸢这才收了视线,对一旁的果儿道:“我们也去京府书院。” 果儿一怔,“小姐,那是二房的事,与咱们大房无关,咱们就别去凑热闹了。” “我到要去看看将军府哪里来的两个孩子,竟让沈将军这般在意,不惜亲自出马。” 陆鸢踩着车櫈走上马车,迫不及待的打开马车门坐进去,“快走!” 她爱慕了沈默两年之久,将军府有哪些人她也是知晓的,唯独不知这两个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往日宁静祥和的京府书院里此时聚满了不少人,学子们都在学堂里面,一个个伸出小脑袋看向前方荷花庭院的空地。 大司马戴夅带了数十名士兵,士兵腰间佩刀,在左侧站成一排,左手均握在刀柄上。 陆国公府的二夫人罗韶则带了十名侍卫,亦是腰间佩刀,在右侧站成一排。 罗韶已年至三十,仍风韵犹存,穿着鲜丽的绛红色罗裙,外罩大狐裘,梳着精致繁琐的发髻,发髻上插/着金贵的珠钗,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发出极轻的低响。 陆盏年八岁,见到罗韶过来,扑在她怀里,指着被四名侍卫押着的谢章与谢勋道:“娘,他们打我和戴厷呈,把我们两个摁在地上打!” “是啊爹,你看他们两个把我们打的。” 戴厷呈与陆盏两人纷纷撸起袖子,露出乌青的伤痕,看的罗韶心疼坏了。 陆盏又指了指自己的后背与肚子,继续告状,“还有这里,这里,都是他们两个打的!” <a href="复仇 第11章 沈默坐向太师椅,手肘慵懒的搭在扶手上,洁白圆润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木质的扶手。 轻微有节奏的声音让戴夅与罗韶犹如被压在万重山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若是早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将军府的人,他们就算吃了这哑巴亏也不敢来书院罚人。 戴厷呈与陆盏也被这阵仗吓着了,方才嚣张的气焰顿时萎靡下去,悄悄缩在下人身后不敢露头。 沈默看向还趴在长凳上的谢章与谢勋,淡声道:“你们两个过来。” 谢章与谢勋站起身朝沈默走来,两个人脸上有着深深浅浅的伤痕。 谢章原本就有伤的脸上又凭添了一道伤,谢勋跛着脚,一走一瘸,脸上的伤比谢章丰富多了,一看就是被胖揍了一顿。 哎,看来得让他们两个早些学武,以免将来吃亏。 两人走到沈默身旁站着,沈默看了眼躲在下人身后的两个孩子,唇角敛着凉意,“你们两个以为躲着就没事了?” 闻终直接走过去将陆盏与戴厷呈带到中间,让他们二人跪下,两个孩子吓得膝行到各自家长旁边,寻求庇护。 罗韶吓得伏地磕头,“沈将军,孩子还小,这件事是我们大人处理不当,还请沈将军莫要为难小儿。” 戴夅连连点头,“是是是,这件事是下官没有查清事情始末,鲁莽行事了,还望沈将军息怒。” 沈默轻笑,可这轻飘飘的笑意让他们二人脊背发寒。 书院的学子们也静悄悄的看着这一幕,他们都是家中最看重的嫡子,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将军有所耳闻。 没想到谢章与谢勋竟然是这位大将军府里的人。 “难道只有你们两个有父母撑腰,他们就没有吗?” 沈默身子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凉薄的眸看着躲在罗韶与戴夅身后的小孩。 明明是寒风凛冽的冬天,可罗韶与戴夅的头上都沁着一层冷汗。 “这两个小孩是本将养的,脾气本将惯的,闯了祸有本将兜着,看不过眼来找本将,为难孩子算什么本事?” 沈默轻叩着扶手,唇边的笑意透着渗人的凉意。 谢勋心绪大动,眼眶突然间有些灼烫,他努力压着夺眶而出的眼泪。 从他出生后,只有娘护着他,自从娘死后,大人是第二个不问缘由偏袒他的人。 谢章始终低着头,可微微发僵的双肩暴露了他的情绪。 没有责怪,没有质问,没有打骂,只有毫无理由的偏袒。 细数这八年来,他从未经历过。 罗韶与戴夅此刻无比懊悔,不该如此鲁莽过来,眼下惹了这位爷,怕是不好过了。 沈默看了一眼学堂里的学子们,一个个抻长了脖子往这边看,可也有一些小孩畏畏缩缩的躲在人群里。 她看得出来,对谢章和谢勋动手的不止陆盏与戴厷呈,但这二人却是抻头的。 “闻终,将他们两个带到这来。” 沈默点了下陆盏与戴厷呈,吓得罗韶与戴夅连连磕头求饶。 闻终上前一手提溜一个小孩放在沈默眼前,陆盏与戴厷呈吓得面色发白,罗韶与戴夅想阻拦都来不及。 陆盏指向谢章,恶人先告状,“是他们先动手的!” “你瞎说,分明是你先动手的,你辱骂我与谢章,言语间甚是难听不堪入耳,是我忍不住还了你一嘴,你气不过才动手打我们的!” 谢勋气的脸红脖子粗,极力想把此事说清楚。 沈默却抬手止了他的话,对陆盏道:“他们是本将养的孩子,不论对错,凡是辱了他们的人,本将都不会轻饶。” 光明正大的偏袒让谢章与谢勋心中再次起了波澜。 “沈将军饶命啊……” 罗韶吓得不轻,陆盏是她在国公府唯一的盼头,他若是出了事,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戴夅也吓得满头大汗。 沈默轻叩着扶手,看着跪在地上,吓得脸色惨白的陆盏与戴厷呈,“你们别怕,本将也是有原则之人,既然是孩子之间的事,那就由你们自己解决。” 在场的人都被她的这句话搞得云里雾里,不知其意。 沈默偏头看向立于一旁的谢章与谢勋,眸底浮着明灭不定的鼓励,“他们是怎么打你们的,你们就去加倍的讨回来,他们若敢还手,本将命人把他们绑起来便是。” 谢章眸中的错愕闪瞬即逝。 谢勋也甚为错愕,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反观陆盏,吓得脸上血色全无,他深知谢章打人的狠劲,就像是饿狼逮到了落单的羊,疯狂扑打撕咬。 闻言,罗韶与戴夅反倒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沈将军亲自动手,他们的孩子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第9章 沈默轻叩着扶手的指尖停滞了一瞬,看着还在怔愣的两个孩子,唇边几不可见的弧度微敛,“没有本将的命令,不准停!” 谢章率先回过神来,朝着陆盏与戴厷呈走过去,谢勋也紧随其后。 罗韶在后面提醒道:“盏儿,你忍一忍就过去了,千万别还手。” 戴夅亦是在身后提醒着戴厷呈。 陆盏直接瘫坐在地上,在谢章的拳头砸下来的时候,吓得整个人抱头蜷缩在地上。 戴厷呈也不例外,抱头蜷缩在地上,任由谢勋的拳脚落在身上。 <a href="复仇 第12章 整个书院静的出奇,唯有陆盏与戴厷呈连连惨叫的声音。 罗韶与戴夅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他们以为一个孩子而已,没有多大的劲。 可那个名唤谢章的孩子竟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脸上发狠的表情让人发怵,还有那双眸淬着的狠如暗夜的毒蛇,狠且戾。 陆盏生生被打的吐了一口血,罗韶再也经不住这场面,竟当场晕了过去。 绿莹吓得赶忙扶住她,担忧的看向还在打人的谢章。 这个孩子下手太狠了! 戴厷呈要好一些,谢勋打人的狠劲不及谢章。 陆鸢来到京府书院时就看到这一幕,她站在大门外侧,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沈默。 他于百人中闲散而坐,即便只是随意的一举一动,也如墨绿山顶覆盖的雪,谪仙矜贵。 看着打人的那两个孩子,陆鸢黛眉逐渐紧蹙,她不曾见过。 但看到被打的快不省人事的陆盏,陆鸢还是站了出来,陆盏好歹是陆国公府的人,在外面如此被人欺负,丢的是陆家的脸面。 “住手!” 陆鸢踱步而来,莺丽的嗓音响在荷花庭院中。 谢章与谢勋止住了动作。 “继续。” 沈默轻叩着扶手,未去看陆鸢,视线一直落在谢章与谢勋身上。 两个孩子听闻,继续打着脚边的人。 陆鸢脸色微白,走到沈默身边,红唇颤抖的张了张,才道:“沈将军,陆盏好歹是我国公府的人,沈将军就不能留些情面吗?” 她看着他的侧颜,他的侧脸弧度轮廓柔和俊美,不似其他男人脸上的轮廓刚毅锋利。 可他的秉性与处事却与他柔和的轮廓脸颊相反,陆鸢一度以为,这个人没有心。 直到陆盏吐了第二口血时沈默才出声,“停。” 陆鸢眼睫一颤,死寂的心又染上了几许心动,看着沈默狭长浓密的眼睫,以为他听进去了她的话,给了她几分情面。 谢章与谢勋再次回到沈默身边。 罗韶也适时的醒来,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陆盏,哭着跑过去抱起他,为他擦去嘴角的血。 沈默站起身,弹了弹微微褶皱的云袖,淡声道:“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下手未免不知轻重,闻终,你去城内请个好一点的大夫给陆盏和戴厷呈瞧一瞧。” 那个谢章分明是下了死手,可从沈默嘴里说出来的,却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 沈默带着谢章与谢勋离开了京府书院。 陆鸢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缓缓的沉了口积在喉间的气,转身走向立在长凳旁的老夫子,问道:“夫子,你可知陆盏他们与将军府的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子叹息一声,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原本谢章与谢勋在认真读书,偏生陆盏这个刺头带着戴厷呈挑衅谢章他们。 先是在言语上辱骂,难以入耳,最后发展到大打出手。 因为陆戟是陆国公府大夫人所生的嫡子,又是陆太师的嫡孙,身份何其尊贵,是以打会咬文识字起,就被送进宫里与皇子公主们一同上下学堂。 所以在京府书院里,唯有陆国公府的庶子陆盏身份最高,其他学子们经常捧着他,跟在他屁股后面溜须拍马。 在谢章与谢勋来到京府书院时,陆盏便想先给谢章他们一个下马威,不曾想遇见了硬茬。 “我知道了,谢夫子告知。” 陆鸢转身走向哭得梨花带雨的罗韶,看着她怀中昏迷的陆盏,冷声道:“二夫人,夫子说的话你也听到了,父亲将他送到书院是让他饱读诗书,识文断字,而不是让他仗着自己陆家庶子的身份在书院作威作福,今日之事我就不告诉父亲了,日后二夫人还是多腾些时间教教他礼仪品行,别寒了父亲对他的苦心。” 罗韶隐忍着眸底的愤怒与恨意,低着头应了一声,“大小姐教训的是。” 陆鸢乃国公府嫡长女,又是未来的太子妃,哪一个身份都不是罗韶能得罪得起的。 盏儿的行事作为的确见不得光,这件事侯爷不知道才更好,以免让侯爷对盏儿失望。 戴夅抱着戴厷呈也离开了,今日对他来说,犹如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身为兵部尚书,官职不小,可在沈将军眼中,他这个兵部尚书只是个空架子罢了。 日后他只能劝自家小子离谢章与谢勋远点,别再招惹这两个小祖宗了。 已过酉时,廊檐各处都点亮了八角灯笼,在夜里散发着温和的柔光。 闻管家带着谢章与谢勋来到书房内,两个孩子已经被大夫看过来了,脸上与身上也上了药。 谢章与谢勋站在案桌前低着头。 谢勋有些胆颤的瑟缩了小小的肩膀,估计大人唤他们过来是要兴师问罪了。 谢章低着头,浓密交错的长睫在白皙的眼帘处投下暗黑的影,让人看不到他眸底的所思所想。 他的唇角敛着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讽意,这位大人要开始暴露真面目了吗? 沈默放下公文,瞧着站立在她面前的两个孩子,暖黄的烛光将他们单薄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两道影子一前一后相融。 今日谢章揍陆盏时下手的狠厉程度与神情她都看在眼里。 她原本想问谢章,他一个小孩子为何下手那么狠,转念又想起他是从东坞奴隶的车上下来的。 <a href="复仇 第13章 一个孩子,想必是经历了各种残酷才有了这一股子狠劲。 这里不是现代,这里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一个无权无势,手无缚鸡之力,四处流浪的孩子若没有自保与一股子狠劲,很难存活下去。 “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谢章与谢勋同时抬起头来,两人脸上的伤可真是精彩极了。 第10章 沈默敛了唇边的笑意,对他们一字一句认真道:“你们记住了,从今往后,你们不是流落在外的孩子,而是我沈默的义子,日后若是再有人欺负你们,你们就顶着将军府的头衔打回去,打不过就回来找我,我带你们打回去,我的人不论对错,只有我说了算,旁人动不得,明白了吗?” 谢勋震惊的张大了嘴巴,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以前他若是被人欺负了,娘虽护着他,可都是让他忍着,忍一忍就过去了,从未有人如大人这般,站在身后为他撑腰。 “是…是,谢勋记…记住了。” “你呢?” 沈默看向还处在怔愣中的谢章。 第一次,谢章那双暗藏着幽深暗光的眼睛直视着沈默,他的话像一颗颗石子砸落在他死寂的心上,起了一层层的涟漪波澜。 “你个废物!” “你不能还手,只能挨打,否则就饿死你!” “没人为你撑腰,你只能靠自己走出这片吃人的炼狱。” “你活该像蝼蚁一样被人踩在脚下……” 无数纷杂的声音从脑海里一一闪过,谢章眸底隐忍的挣扎晦暗层层剥离着他的灵魂。 从出生起他就被丢弃,别人一岁时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而他就要四肢攀爬的与乞丐们争抢食物。 谢章已经数不清他从鬼门关走过多少回了,他只能一个人前进,再前进。 他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将会成为别人脚下的蝼蚁,陷入这暗黄的泥土中。 “我知道了。” 谢章僵硬的开了口,复而缓缓低下头,狭长浓密的眼睫再次遮盖了他眸底不断暗涌的情绪。 “大人,外面有位中年男子求见,说是得知咱们将军府寻找武将,他想来试一试。” 闻管家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你们两个随我来,若是这个人武功高强,日后你们就跟他着学。” 沈默站起身,带着他们走向落梅堂。 沈默刚坐下,闻管家便带着一位中年男子走进落梅堂,那人穿着麻灰色的棉袍,腰间勒着鹿皮所致的腰带,上面挂着一个葫芦状的酒壶,头发松松散散的束于头顶,额角两边零散着几缕头发。 自他进来,落梅堂里便晕染了几分酒气。 他的眉毛浓密有型,可那双眼睛许是因为常年饮酒的原因,总带着一些微醺的醉意,给人一种懒散的江湖气。 沈默手肘撑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太阳穴,问的漫不经心,“你叫什么?” 那人随性的站在那里,笑道:“在下长孙史,乃江湖名士,听闻沈将军要招一名武将,斗胆来试一试。” 沈默懒得废话,对一旁的闻终吩咐,“你去试试他的武功。” “是!” 闻终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去外面比试比试。” 长孙史却是看着沈默,手指在酒壶上来回转圈,笑的贱兮兮的,“不知沈将军可愿与在下比试一场?” 沈默:…… 呵呵,谢邀! 闻终脸色微微一沉,冷眼看向长孙史,“你废话休多,我家大人乃一国之将,岂是尔等能与之比试的!” 他从守在落梅堂外的两名侍卫手中拔出两柄剑,将其中一柄丢给长孙史,“出来与我比一场!” 长孙史接过长剑,看向沈默笑的时候,笑意里总有种难以琢磨的意味。 他与闻终一前一后走出落梅堂,两个人站在空旷的庭院中比试武功。 沈默暗暗松了口气。 她虽占了原主的躯壳,有了她的记忆,可却没有原主举世无双的武功,一旦动武,岂不是露馅了。 庭院中的两个人打的不相上下,谢勋认真的看着他们的一招一式,只觉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感叹一声厉害。 谢章的视线一直盯着长孙史,小小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垂在身侧的一双小手也逐渐的紧握。 两个人足足打了两刻钟的时间,直到闻终踉跄着脚步后退了数步,以剑撑地时比武才终止。 闻终已从刚开始的轻蔑到现在的震惊钦佩,他能感觉到长孙史已对他手下留情了。 这位长孙史的武功远远在他之上,甚至能与大人相比。 长孙史打开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豪爽的用衣袖擦掉嘴上的酒渍,笑道:“这位小护卫,方才得罪了。” 闻终朝他颔首,没了方才对他的轻蔑态度,转身走进落梅堂,对沈默低声道:“大人,此人武功高强,属下觉得,他几乎能与大人过上数招。” 沈默:…… 不,也许就一招。 是她只能在长孙史手中过一招。 “就你了,日后你就长居将军府,接下来的事由闻叔告诉你。” 沈默忽然感觉到肚子传来一股熟悉的痛意,她刷的一下站起身,原本淡然的脸上也涌上了一抹苍白。 闻终一怔,担忧道:“大人,您怎么了?” <a href="复仇 第14章 谢章与谢勋也疑惑的看向她。 沈默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下意识轻咳一声,“本将有些乏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闻管家了。” 她大步离开,从背影上多少能看出些匆忙的样子。 闻管家疑惑的看向闻终,“大人今日可是受了风寒?怎么瞧着脸色有些苍白。” 闻终摇头,“兴许是吧。” 他们父子两最怕的莫过于沈默生病,自幼时她身子病了就不让大夫近身,全凭着自己抗过来的。 夜色更深,到了子时三刻时,寒气愈发的浓了。 沈默将贴身伺候的丫鬟支出去,也让闻终下去休息,浮云轩里只剩下她一人。 屋中燃着炭火,将房间烧的暖烘烘的。 沈默趴在扑着柔软的床榻上,双手捂着肚子,疼的额头上大汗淋漓。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原主会有痛经。 不过转念一想,原主自幼习武,常年身处冰寒之地,有个头疼脑热,身体病痛的,从不看大夫,全靠自身的意志力抗过来。 毕竟男女脉搏不同,原主害怕大夫把脉后知道她的女儿身。 沈默疼的在床榻上打滚,一波接一波的疼痛侵蚀着她的意识,那种从小腹处散出的疼让她的意识逐渐涣散。 意识模糊间,房间的门忽然间打开了一条缝,沈默意识涣散间看着一道身影从门缝中渐渐走进来。 第11章 她脸色骤然一变,强忍着疼痛喝道:“谁?!” 即使她刻意忍着虚弱,可问出来的声音仍旧是有气无力,旁人一听便听得出来。 地上的黑影停顿了一瞬,可没一会儿,门缝又推开了几分,那道身影逐渐走进来。 沈默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努力汇聚视线看向门口。 是谢章。 他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浮云轩做什么? 沈默努力忍着疼痛坐起身来,虚弱的靠在枕被山,唇畔甚是苍白干涩。 “你来做什么?” 她实在不想让小孩看见她这幅虚弱无比的模样,有损她大将军的颜面。 谢章眉头紧皱,看着以往冰冷凉薄的将军此时柔弱的靠在枕被上,若是现在有人想杀了他,简直易如反掌。 他将一枚圆形玉佩放在榻边,“这是大人今日在落梅堂掉落的,我刚想起来,便给大人送过来。” 沈默瞥了眼放在榻边的玉佩,是个圆形玉佩,中间镂空雕刻着一个沈字,确是原主的玉佩,不过她却不曾带过。 “嘶……” 一股剧烈的疼痛再度席卷而来,疼的沈默不得已翻身让自己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摁着小腹,竟是疼的忍不住发出了哽咽的哭声。 太他妈疼了! 疼的想死! 谢章琉璃般幽暗的眸子微微一怔,看着昔日的大将军此刻像个女人一样蜷缩在榻上低吟,想起那日在马车里,沈将军醒来时露出迷惘柔弱的神情,又看了看眼前蜷缩在一起,发出痛苦哽咽的他。 谢章走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冰冷,还有湿湿的冷汗,可见疼的难以忍受。 “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吗?” “别碰我!” 沈默猛地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将他攥在身前警告道:“把你今晚看到的都忘掉,不然本将会重重的罚你!” 谢章迎视着沈默冰冷的眸,他见过太多包含各种威胁警告的眼睛,唯独这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他的警告不过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手腕上传来对方掌心的颤栗,谢章错开她含着‘警告’的视线,挣开沈默的禁锢,转身走出去,顺带为他带上房门。 疼痛如潮水般再次袭来,沈默终于承受不住,头一歪晕倒在床榻上。 过了三刻钟的时间,紧关着的房门缓缓打开,来人静静的站在床榻边看着晕倒的沈默…… 翌日。 沈默从混沌的梦中醒来,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打湿,就连被褥上也沁着湿意。 她嗓子干疼的厉害,反倒是小腹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外面是闻管家的脚步声,“大人,该上早朝了。” 沈默看向窗棂格外,暗蒙蒙的天色,隐约能听见簌簌的下雪声。 “又下雪了吗?” 话一出口才发觉,嗓子沙哑干涩,难受得紧。 闻管家暗叫不好,听大人这声音怕是染上风寒了。 “回大人,寅时初刻开始下雪,这会儿地上已经落了白,老奴为大人准备了厚实的大氅。” 沈默坐起身,腹部的疼消散了不少,可身子骨却酸软的难受。 她昨晚支走了丫鬟,屋内的炭火已经着完了,没了先前的暖意,透着股外面渗进来的寒意。 待沈默整装完后,闻管家为他穿上大氅,贴心道:“待大人下了早朝后,老奴为大人熬些祛风寒的药。” “嗯。” 沈默暗暗吸了吸鼻子,难受的紧。 闻管家亲自送沈默上了马车,回府便吩咐下人去药铺抓些治风寒的药,他看了眼长孙史提着酒壶往后院走也没管。 寅时初刻,长孙史便揪着两个孩子去了后院练武。 后院已落了一层薄雪,人走过去,在薄薄的雪上留下脏污的脚印。 后院种着一排梅花树,梅花树枝上已经压了一层薄薄的雪,树枝在寒风中轻微摇晃。 <a href="复仇 第15章 “谢章,快看,有好几只兔子啊!” 谢勋高兴的跑过去,费了好大的劲才抓到一只白色小兔,提着兔子耳朵走到谢章跟前,“你看,它的毛和雪一样白。” 谢章伸手接过兔子,看着兔子在他手中挣扎,两只后腿凌空乱蹬,只觉得可笑。 “你干什么?!” 谢勋看着谢章忽然伸手掐住兔子的脖子猛地一扭,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后院异常清晰。 兔子瞬间没了气息,挣扎乱蹬的双腿也安静下来。 谢章将兔子丢在地上,冷漠的拍了拍手,白皑皑的雪映的他眸底的阴鸷愈发的深邃。 “弱小的东西从一出生就不该存活。” 谢勋红着眼,看着谢章这一刻就像一个冷漠无情的坏人,他气的推了一把谢章,“你个疯子!” “到底是我疯还是你傻?!” 在谢勋再次伸手推过来的时候,谢章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摁在地上,单手掐着他的脖子,眼睛里印着恶狠狠的戾气,“你真以为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不图回报的对你好吗?你真以为会有人给你撑腰吗?你别傻了!” “从来没有!所有人对你好都是因为你这个人将来对他有用罢了,也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相信!” 谢勋震惊的看着发疯似的谢章,他的眼睛红的似能滴血,眸底席卷着凶残的戾气,与其他八岁孩子该有的眼神截然不同。 “傻子!” 谢章又嗤了一声,这才松开掐着谢勋的脖子,站起身继续练长孙史教他们的武功。 对他来说,任何拳脚功夫都是他的保命符,能学会一点,便多一样保命的武器。 长孙史懒懒的坐在梅花树下,仰头喝了一口酒,又看向那边勤奋练武的谢章,浓黑的眉毛逐渐紧拢,眸底隐隐闪烁着明灭的心疼。 这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许多天,沈默为了自己不受罪,一直很是配合的喝药,可算是让闻管家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今日就是除夕。 沈默换上了鲜亮一点的湖蓝色衣袍,袍角与袖子上用银丝绣着云纹,腰间束着云纹腰带,外罩雪貂毛狐裘,头戴雾蓝色发冠,其余乌黑的发垂在雪貂狐裘上。 闻管家看着自家大人玉树临风,翩翩君子的冷峻模样,愈发觉得安平公主嫁给他家大人,简直是上辈子积了大福。 沈默走出浮云轩,看见长孙史在树下的石桌上磨着一根木头,周围隐约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殷香,似是从木头里散出来的。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香气有几分熟悉。 长孙史见他过来,立刻收了木头,眉头立即紧皱,“我可是特意挑选没人的时候才制这木香的,大人怎地过来了?” 沈默看着他将木头藏在身后,这才问道:“那是什么木香?” 长孙史用布将木头包裹住,解释道:“这是一种蟾香,一般都用做药材上,这蟾香与梅花相克,闻了蟾香的人三日内不能靠近梅花树,不然会陷入昏迷,待香气在体内散了才会醒,所以大人,这三日内你就别去后院了。” 闻了此香,靠近梅花树会昏迷…… 这股熟悉的蟾香萦绕在鼻尖,沈默骤然想起原主在后院昏迷的那天,曾去过陆太师府。 第12章 那日是陆太师的寿辰,陆太师破天荒的叫原主去他的书房,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回来后原主便去后院站了一会,紧接着就晕倒了,跟着她就穿过来了。 原主是晕倒在冰天雪地的后院活活冻死的。 沈默脊背发寒,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眼底渗着森森寒意。 若说陆太师是无心之举,沈默绝对不信,陆家与沈家在朝中的地位一般无二。 但陆家只是文官之首,可沈家却把控着京都城的兵权,背后还有十万沈家军。 自古以来,有兵权才有说话的权利。 若是原主死了,那最受益的莫过于陆太师与陆国公府,届时,陆太师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沈默闭了闭眼,接下来她更要步步谨慎了。 她看向长孙史手中用布包裹着的木头,问道:“长孙史,你那可还有余下的蟾香?” 长孙史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这玩意在市面上都是稀罕货,一般药铺都买不到,大人可算是问对人了。” 他从鹿皮腰带上绑着的布袋里翻翻找找,找出来一个简单的小木葫芦丢给沈默。 沈默伸手接在手中细细观摩,手掌一样的大小,只听长孙史道:“这里面还有半葫芦蟾香,都送大人了,对了——” 他又从布袋里翻找了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丢给沈默,“这是解蟾香的药,吃了它就不怕靠近梅花树了。” 沈默看着手中的小瓷瓶,洁白圆润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瓶身,若有所思的看向长孙史,“你会医术?” 长孙史歪了下头,抬手撩了一下额间垂落的几缕头发,笑哈哈的说了几句,“常年行走江湖,略懂岐黄之术,略懂略懂。” 沈默收起蟾香与瓷瓶,这才离开将军府。 她走上马车,在闻终要关上马车门时,伸手止住,闻终一怔,疑惑的看向他,“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嗯。” 沈默弯腰探出身子,对候在外面的闻管家道:“闻叔,你今日去找上十棵梅花树,必须要开了花的梅花树,我有用处。” <a href="复仇 第16章 闻管家没有疑虑的应下。 夫人在世时就喜爱梅花,是以大少爷在后院种了许多梅花树来讨夫人的欢心。 没想到小公子出生后也喜爱梅花树,又在后院种了许多梅花树。 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行驶,车内燃着炭火,暖意盈盈。 沈默慵懒的靠在车壁上,手中拿着木葫芦观摩。 她不能让原主吃了这哑巴亏,亦不能叫陆太师以为她什么也不知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 陆太师大半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家伙,她这个小辈在除夕夜是该送些礼了。 今日早朝早早的就结束了,大臣们都迫切的想要赶回府中,陪着家眷过个团圆年。 金殿外,陆太师与陆国公一同走出来,在他们身后,簇拥着一群大臣。 陆太师已到花甲之年,满头白发,长长的胡须也白的发亮,在他走出金殿时,白胡须被寒冷的风吹的朝一侧飘去。 沈默有些恶趣味的想要一剪刀剪了他的胡子。 陆家父子二人看到了站在金殿外的沈默,两人的眼中同时闪过一抹诧异,就连簇拥着他们的大臣也纷纷一惊。 毕竟往日里退朝后,沈默是第一个离开的,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停驻在此。 大臣们朝她纷纷行了一礼,齐声道:“下官见过沈将军。” 沈默微一颔首,走到距离陆太师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陆国公脸色略微一沉,猜不透她想做什么? 陆太师面上盛着笑意,“沈将军今日竟有此闲情雅致待在这边?” 沈默唇角噙着笑意,可深邃的眼眸里只有望不尽底的凉薄冷意,“上次在太师寿宴时,太师曾叫我去你的书房里叙叙旧,我闻了那紫金香炉里的香,只觉浑身气息舒畅,回去后竟是好好睡了一觉,所以今日等候在此,就是想再问一问,那是什么香?太师府上可还有那种香?” 陆太师年迈褶皱的眼尾细纹轻微的抽动了一下,看着沈默真挚的眼神,他微微摇头,语气平缓,“那是蟾香,此香极为珍贵,我也是看沈将军在才将它拿出来用的。” “那我倒是要好好谢谢太师的一片心意了。”沈默拱手淡笑,复而垂下双臂,“即是如此,那我也该向太师回一份礼。” “我这肚子也空了,就先走一步了。” 沈默看了眼面色未变的陆太师,又瞧了眼微皱着眉头的陆国公,转身闲散的走下台阶。 身后的大臣们对沈默齐声道:“沈将军慢走。” 马车上,陆国公为太师倒了一杯热茶,盏中氤氲的热气袅袅而升,模糊了太师的脸。 “父亲,沈默今日此举,肚子里莫不是又藏着什么弯弯绕绕?” 陆太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凝视着氤氲热气,苍老的声音透着几分了然,“应该是我歪打正着,到让她领了我一份情。” 那蟾香特殊,一般人不知它的其害之处。 “父亲,安平公主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公主,圣上将公主许配给沈默,这日后……” 陆太师抬手摆了摆,止住了陆国公的话,“一介女流而已,将来继承皇位的只会是太子。” 陆国公颔首,“父亲说的是。” 今日是除夕,陆国公府的人都来到了太师府,与陆太师一起过年。 临近酉时,将军府的二十名将士带着十棵梅花树来到太师府外,闻管家手中捧着一个用锦布包裹着的方盒,站在太师府外,对守在外面的人道:“我是将军府的大管家闻兆,我们大将军命我将这些礼品亲自交给陆太师,你们快去通知陆太师,若是晚了,这树上的梅花就落完了。” 守在太师府外两名侍卫面面相觑。 这位大管家的身份并不高,可高就高在他是将军府的大管家,怠慢不得。 其中一名侍卫对闻管家拱手行礼,“闻管家稍等,小的这就进去禀报太师。” 侍卫说完,急急忙忙的走进去。 此时陆国公一家人与太师正在海棠屋用晚膳,因为是年夜饭,罗韶与陆盏也在其中。 大夫人孙缈与嫡长女陆鸢正与太师聊的甚欢,陆戟在边上听的认真,陆国公偶尔插一句嘴。 倒是罗韶与陆盏孤零零的坐在边上,尴尬的夹着菜。 侍卫将此事告诉了刘埠,刘埠是太师府的大管家,在太师府里,除了太师,就属他最大。 刘管家眉头紧皱,转身走进海棠屋里,对着正在与陆鸢说话的太师道:“老爷,沈将军府的闻管家带着礼品正等在府外,要见老爷。” 谈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鸢先是反应过来,以为沈默想通了,想来太师府找祖父谈与她的婚事。 不等太师说话,陆鸢就已经着急的开口,“快让他进来!” 刘管家看了眼陆鸢,又看向太师,太师抚了抚胡须,“让他进来吧。” 刘管家这才道:“是,老爷。” 孙缈冷哼一声,“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竟然回来给父亲送礼品,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悠着点,别把这树摔折了。” 闻管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刘管家甚是疑惑的声音。 听着外面纷沓凌乱的脚步声,太师等人起身走出去,海棠屋外是一处大庭院,往日里极为宽阔,可此时因为容纳了十棵梅花树与二十几人,竟显得有些狭小。 <a href="复仇 第17章 寒风吹面,庭院里也弥漫了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陆国公脸色一沉,不悦道:“闻管家,你们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喜欢梅花树就罢了,拿来送给我父亲做什么?!” 陆太师的脸色也有一瞬间的难看,他没想到沈默送来的礼品竟是十棵梅花树。 闻管家手捧方盒子走来,看向太师,将方盒子双手递过去,“我家将军说了,其他的礼品都太俗气,唯有被誉名君子梅的梅花树才配得上太师,故才让小的送来十棵梅花树。” 陆太师脸色隐晦,看不出什么。 倒是陆国公脸上有些难看,什么被誉为君子梅的梅花树,几棵破树就拿来送礼,他也好意思? 闻管家又道:“这份礼品将军让小的亲自送给太师,说是价值千金,让太师亲自打开。” 陆国公的视线落在被锦布包裹着的礼品上,想知道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价值千金的东西。 陆鸢的心噗通噗通的跳跃,她紧张的揪着衣袖,这里面会不会是沈默想要求娶她的聘礼? “拿来吧。” 陆太师发话,刘管家走上前接过方盒子走到陆太师面亲,双手奉在他跟前,等待他解开。 “既然礼已送到,小的这就回去向将军复命。” 闻管家带着将军府的二十名将士离开太师府,那些人一走,庭院里也敞亮了不少。 “我要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陆戟忍耐不住叫着,陆太师宠溺的摸了摸他的额头,让刘管家蹲下身,好让陆戟打开。 第13章 沈默让人堂而皇之的送来礼品,定不会在礼品上动手脚,若是太师府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沈默。 陆戟打开锦布,里面是一个雕刻着虎像的方盒,他揭开方盒,顿时一股浓郁的殷香扑面而来。 云雾色的殷香袅袅升起,香气散向四周,与空气中的梅花香气相融。 陆太师脸色一变,来不及捂住口鼻,整个人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 刘管家脸色大变,“老爷!” 陆国公与孙缈也吓住了,孙缈下意识打掉刘管家手中的盒子,一把抱住陆戟往后躲去。 可还没走两步,就觉得头晕目眩,转瞬间就与陆戟齐齐晕倒在地上。 “这是什么……” 陆鸢的头摇了摇,话还未说完也晕了过去。 紧接着—— 碰…碰…碰… 整个庭院里的人都晕倒在地上,刘管家晕倒前大喊了一声,“这香有毒!” 一时间整个太师府混乱不堪,待香气散去,仆人们慌乱的将海棠屋前的主子们一个个抬回屋里,免得冻着他们了。 除夕之夜,太师府发生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皇宫里。 一旁的太医将太师府等人昏迷的事情如实禀报了一番。 沈默跪在大殿中,上位坐着的是当今圣上,正一脸怒色的瞪着他。 “沈默,你不解释解释?!” 沈默叹息一声,脸上充满了懊恼之色,“陛下,臣也不知这蟾香与梅花的香气相克。” “之前太师邀我去他的书房叙旧,臣也是在太师的书房闻到了此香,回府后去后院观了一番梅花后才入睡,没想到睡了一夜好觉,今早下了早朝,臣等在金殿外还问太师府中可还有此香,太师说他也是看在臣的面上才点了此香,此香极为珍贵,他也没有了。” “所以臣就命人花高价买来了蟾香,想着还了太师的这份情,又想着过年了,空着手不好,就让下人送了十棵梅花树,太师一生高风亮节,铮铮傲骨,金玉书画未免俗气,唯有被誉为君子梅的梅花树才配得上太师,哪成想会演变成这般。” 皇上脸色沉沉,搭在龙椅上的手指微微曲起。 沈默疑惑的皱了皱眉,问向一旁的太医,“李太医,既然蟾香与梅花香相克,那为何本将没事?” 李太医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解释道:“沈将军身怀武艺,又有内力傍身,所以药效发挥的慢一些。” 沈默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本将还以为是那蟾香的作用让我睡了个好觉,原来是我昏迷了一整夜。” “看来这事是一场乌龙了。” 皇帝捏了捏眉心,对沈默道:“朕念在你是无心之举,此事就此作罢,你回去吧。” 沈默行了一礼,“臣告退。” 这才起身,连退三步后才转身走出金殿。 皇帝对李太医也摆了摆手,“你也下去!” 李太医惶恐起身,赶忙退了出去。 庞公公躬着身,手肘上搭着佛尘,看着皇帝紧拧的眉心,宽慰道:“陛下莫要为了此事伤了龙体,今夜除夕,小皇子们还在等着陛下过去为他们赐福呢。” 皇帝叹了一声,“这个陆太师一把年纪了,没想到临到老了竟犯了这么一个糊涂!” “他真当那沈默的脑子是驴踢的吗?” 皇帝气的指着外面,那因为生气而颤抖的手指仿佛在戳着陆太师的脑门。 “哼!这次就让他好好吃个哑巴亏长长记性!” * 外面下起了雪,不多时地上已经落了一层白。 沈默披着大氅,走在已结冰的荷花池上,冰面上倒映着她的身影,倒映着廊檐下一盏盏泛着暖光的八角灯笼。 她望着远处的夜空,无数个孔明灯飘在暗夜中,像是数颗星星,闪闪烁烁。 <a href="复仇 第18章 也不知她的家人如何了? 也不知,她在现代的身体又如何了…… 身后似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沈默转过身看向身后,见谢章站在廊檐下看着她。 四目相对。 谢章下意识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沈默朝他走过去,这才看到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袍,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白,一看就是冻的。 “出来怎么不穿件厚衣裳?” 沈默解下大氅裹住谢章瘦小的身子,鹤氅的小半截都拖曳在地上。 谢章浑身一震,错愕的低下头看了眼身上的白色鹤氅,鹤氅里暖暖的热气夹杂着对方身上好闻的气息包裹着他,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回神。 “走吧,我们去吃年夜饭了。” 沈默牵起谢章的手,许是方才冻着了,他的手冷冷的,竟是凉的她暗暗哆嗦了一下。 鹤氅披在谢章身上太长了,若是不牵着他走路,他很容易被拖曳在地的鹤氅绊倒。 谢章的身子一直是僵着的,他缓了好一会才再度凝聚了视线,落在被沈默牵着的手上。 他的手雪白漂亮,五指骨节纤细修长,包裹着他的小手,掌心徐徐传来的暖意侵略着他的手背。 这种感觉,这种呵护,他活了八年,从未有过。 谢章抬头看着沈默欣长的背影,他走在前面,就这么牵着他,带着他走过长廊,走过鹅卵小道,走到落梅堂前。 心猛地俱颤,就在他想要挣脱沈默的手时,对方先一步放开他,转过身对他道:“我让闻管家给你和谢勋置办了新衣裳,你回去换上,与谢勋一起到落梅堂来,我们吃年夜。” 我们吃年夜饭…… 谢章抬头看向落梅堂里,丫鬟陆续将丰盛的菜肴摆放在桌上,长孙史蹲坐在门槛上,喝着酒,眼馋的看着桌上的美食,时不时的咂巴一下嘴巴。 闻终与闻管家在忙着一些琐事,这府中到处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是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温馨。 “是,大人。” 谢章应了一身,将鹤氅解下来递给沈默,小小的身影仓皇的逃离落梅堂。 他讨厌这种场景,甚至是恨! 他宁愿一直在暗无天日中生存,也不愿意享受这一时的温存,于他来说,这些都是昙花一现。 沈默走进落梅堂,将鹤氅交给一旁的丫鬟,撩袍坐在主位上,看着桌上摆满了丰盛的年夜饭。 长孙史依旧蹲坐在门槛上,仰头又喝了一口酒,看着满桌的佳肴,垂涎欲滴的砸吧着嘴。 香啊,真相啊! 沈默朝他招了招手,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长孙史,过来坐吧。” “这就来!” 长孙史就等着沈默这句话呢,他站起身三步并两步就坐在了椅子上。 闻管家脸色微变,来不及阻止,“大人,这不合规矩。” “今晚除夕,落梅堂里不讲规矩,闻叔,闻终,你们两个也坐下陪本将一起吃年夜饭吧,待会谢章与谢勋也会过来。” 闻终一怔,微微抿了唇,转身看向闻管家,似在等他发话。 闻管家的心里也有些震颤,他心疼的看了一眼沈默,见他微垂着头,脸型轮廓柔和,冷峻的面容上透着些许的落寞孤单。 如今的大人孑然一身,每逢过年时,将军府里处处都透着孤寂清冷,每一次的年夜饭,大人吃上两口就走了,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后院一站就是一晚。 自从上个月初开始,大人的性情才稍微有了一点变化,不似以往的冰冷无情,多了一些人情味,脸上也多了一些笑颜。 闻管家心中动容,这才应了一声,“那就听大人的。”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丫鬟上前打开落梅堂的屋门,谢章与谢勋已经换上了新衣裳,一前一后走进落梅堂里。 屋内燃着炭火,暖意盈盈,桌上摆放着佳肴,色香诱人,这一幕于谢章与谢勋来说,恍如一梦。 “你们两个坐我这边来。” 闻管家起身带他们两个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一桌六人,长孙史是个话匣子,落梅堂里一时间闹哄哄的。 闻终差点老泪纵横,这么多年了,将军府终于有了一次过年的气氛了。 饭吃到一半,沈默唤来身后站着的丫鬟,丫鬟从屏风后面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红色荷包,荷包上用金丝各绣了一个福字。 另一个丫鬟走过来,将两个荷包分别递给谢章与谢勋。 沈默脸上泛着和煦的笑意,“这是你们二人的压崇钱,各自收好了,这两日京都城热闹的很,让长孙史带你们出去逛逛,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谢章与谢勋愣在原地,紧握着荷包的手指也有些发颤。 闻管家提醒道:“你们还不谢过大人?” 他们二人这才回神,起身走到沈默身旁,单膝跪地,拱手行礼。 “谢章谢大人赏赐。” “谢勋谢大人赏赐。” 沈默伸手扶起他们二人,“好了,用膳吧。” 谢章垂眸,看向扶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洁白修长,甚是好看。 他想,这只手握在手中会是什么感觉? “本将已让人在你们房里放了礼物,待会用完膳回去看看。” “还有礼物?!” 谢勋犹不敢相信,震惊的瞪大了瞳眸。 <a href="复仇 第19章 沈默难得在众人面前轻笑,忍住了想伸手揉一揉谢勋小脑袋的冲动,淡笑道:“用膳吧。” “是。” 谢勋与谢章坐回位置上。 这一顿年夜饭吃的其乐融融,是闻管家与闻终这么多年来吃的最舒服,最畅快的一回。 子时已过,大家都各自回房了。 谢章与谢勋回到行君阁,谢章始终垂首低眉的走着路,眉心紧皱,不知在想什么。 谢勋迫不及待的打开房门跑进去,看到他与谢章的榻上各自放了一个蓝色的长锦盒,他上前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把匕首。 他取出匕首,将锋利的匕首从铁鞘中拔出,刀面锃亮,倒映着谢勋喜悦的眉眼,刀面连接刀柄的地方刻着两个字——谢勋。 谢勋转身看向谢章,扬了扬手中的匕首,欢喜道:“谢章,你快看看你的,上面是不是也刻了你的名字?” 谢章看着他手中扬着的匕首,紧紧包裹着的心忽然间就被那锋利的匕刃割裂了一道口子,一丝丝难以遏制的激动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第14章 竟然是匕首! 自从他懂事一来,深知只有利器才能傍身,才能让他在凶险的境地里杀出一条生路。 他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与世家大族的武器,一眼便能看出这匕首乃玄铁所制,削铁如泥。 谢章走到自己的床榻前,打开锦盒,取出沉重的匕首,手握匕柄,从铁鞘中拔出。 ‘谢章’二字刻在刀面与刀柄相接的地方,他用食指轻轻描绘着刀面上的两个字,凹凸的触感自指腹传来。 窗棂格子外响着簌簌的下雪声,屋内的炭火偶尔发出噼里的声音。 谢勋高兴的收起匕首,转过身看向谢章时,却发现他竟用指腹划着锋利冰冷的匕刃,鲜红的血珠顺着匕刃滑落到刃间,一滴血珠滴落在地面上溅开。 “你在干什么?!” 谢勋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要夺走他手里的匕首,却被谢章侧身避开。 谢章用搭在木架上的帕子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又将匕首插回铁鞘,完全无视食指上的伤口。 “谢勋,你想用这把匕首做什么?” 谢章随意用帕子擦了擦指腹上的血,问向站在一旁的谢勋。 他似是在认真思考着谢章的问题,想了好一会才认真回答:“我要跟大人一样,用它上阵杀敌,击退侵犯我国的敌军。” “傻子。” 谢章忍不住嗤了一声,却听谢勋问他,“谢章,你想用这把匕首做什么?” 做什么? 谢章看着手中的匕首,好看的唇形微微轻抿,瞳眸深处的狠戾逐渐显现。 “困死了,睡觉。” 谢章褪去衣裳靴子,翻身上榻,背对着谢勋。 这一个月谢勋已经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也未计较他的无礼,高兴的转身继续抱着匕首就寝。 夜愈发的静了,房中也响起了谢勋均匀的呼吸声。 谢章睁开眼睛,眸底一片清明,竟是一点朦胧睡意也没有。 他偏头看向暗蒙蒙的窗棂格,眉心逐渐拧起。 这一个月安然无恙,吃喝不愁的日子让他总觉得这一切好似一场梦。 梦醒了,一切又回到了现实。 这一场雪下的很大,下了足足四天才停。 太师府的人于两日后才醒,陆太师得知此事闹到皇上面前,当时皇上就放了沈默,并未为难他。 陆太师心里便门清了,皇上已经知晓了他暗中对沈默使手段,结果遭了沈默的暗算,到头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马车上,孙缈气的胸腔颤动,恨不得将沈默绑到跟前来,捅上几刀子出口恶气。 大过年的,他们陆国公府的人都拜沈默所赐,在屋里睡了两天两夜,成了全京都城的笑柄! 陆鸢气的拿眼斜睨着陆国公,脸色难看的紧,“沈默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父亲还要忍气吞声,他为何不去宫里找圣上告那沈默一状?” 陆国公的鬓边已染了几缕白斌,他靠在车壁上,长叹了一声,“太师府丢了这么大的脸,你真以为圣上不知道此事吗?怕就是这件事的起初是因父亲而起,圣上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所以才没处置沈默。” 孙缈憋了一口恶气吐不出来,险些气晕过去,“那你可知父亲与沈默之间发生了什么?” 陆国公双目轻阖,眉头紧锁着,有气无力道:“不知。” 可,又算是知晓的吧。 父亲自醒来后便一直待在书房,不让任何人打扰,他知道父亲这次丢了这么大的脸,一大把年纪了,见了小辈们,脸上有些挂不住。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这件事的起因应该是由蟾香引起的。 孙缈气的连叹了好几次,摸了好几次陆戟的脑袋,看着小儿乖巧俊朗的模样才算消了点气。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陆鸢,“鸢儿,再有一个月你就要与太子殿下成婚了,这段时间你尽量待在府中,免得那沈默再出什么幺蛾子,给我们陆家再惹来麻烦。” 陆鸢紧抿着红唇,双手置在腿上紧紧的绞着手指,远山黛眉紧蹙,轻垂着的长睫颤抖的闪动着,似是在极力遮掩着眸底的滚烫。 见她不说话,孙缈皱了下眉,“鸢儿,娘说得你听到没?” “听到了!” <a href="复仇 第20章 陆鸢回了一句,却没有抬头。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恨沈默的,她原以为他对她有情,只是碍于她是太子的未婚妻,所以才克制着这份情动。 却不想,他竟如此的冷血无情! 可是…… 陆鸢紧紧地揪着手指,心里遏制不住想要占有沈默的念头,她想亲眼看看沈默陷入情爱中的模样,想要看一看,他爱上一个人后,会变成什么样? 时光流逝,转瞬又是一个月后。 明日便是太子殿下与陆国公府嫡长女陆鸢的婚事,皇宫内外都在置办着太子的婚事。 酉时初刻,一辆马车从京府书院缓缓驶离,车夫坐在车辕上驾着马车,两名书童在马车里为谢章与谢勋整理书袋。 虽已入初春,外面仍是寒风簌簌,是以马车内还燃着炭火,车内暖意盈盈的。 外面忽然间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听上去有好些个人。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车夫惊愕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名书童闻言,吓得先行护住谢章与谢勋。 “别害怕,我们就是带两位小公子去转一转。” 粗犷的声音夹杂着恶狠狠的警告,车夫来不及阻拦,就被骑在马上的粗蛮壮汉一拳打晕了。 十几名身着土黄色的棉袍壮汉将马车围起来,为首的壮汉走到马车上,打开马车门向里看去。 见两名身子单薄的书童将两个小娃娃护在身后,壮汉大声笑了几嗓子,对他们说道:“你们莫怕,叔叔不会伤害你们的,只是奉了一个人的命令,带你们在京都城转上一圈。” 京都城如此之大,驾着马车转上一圈,等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少说也要到子时以后了。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谢勋有些害怕,双手紧紧攥着书童的衣袖,转头看向谢章,却发现对方脸色冰冷,眸中神情竟有一股看一眼便让人头皮发麻的狠戾疯狂。 他咽了下口水,小声问道:“谢章,我们该怎么办?” 谢章的视线一直冷冷的看着紧关着的马车门,稚嫩的声音如深渊寒雪一样的冷。 “静观其变。” 第15章 谢章从这个人的眼里与口气里看出,的确如他本人所说,不会伤害他们。 但难保他们不会利用他与谢勋去对付大人。 随即转念一想,谢章又冷嘲垂眸。 大人是一国之将,叱咤风云,权倾半个朝野,岂会因为两个孩子就受旁人的摆布? 从京府书院出来的马车一辆接一辆的过去,唯独不见将军府的。 暮色已至,闻管家再等不得,正准备派人去京府书院看看,正巧一个孩童走过来,穿着打扮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那孩童胆怯的走上前,将手中的信函递给闻管家,眼神里闪烁着怯懦。 “大人,有个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将军府里的人。” 闻管家接过信封,上面写着:沈将军亲启。 下笔温柔,笔力虽儒雅,可收尾之处却藏着锋芒,可见是位男子所写。 闻管家不敢耽搁,急匆匆拿着信封走进府里,问了府中的下人,得知沈默此时在书房,他便带着信函赶到书房。 “你说这是一个小孩拿来的?” “对了,谢章与——” 沈默拆着信封,随意的问着闻管家,却在看到信上有关谢章与谢勋时,话声戛然而止。 “大人,可是谢章与谢勋出事了?” 闻管家有些焦急,偏生看不到信上的内容,而且看他家大人的脸色,也在顷刻间变的冰冷沉厉。 “闻终,叫上长孙史与本将去一趟东雅阁!” 沈默丢下信纸,来不及拿木架上的狐裘,只着外袍便疾步赶出去,对身后跟着的闻终再度吩咐,“你去军营带两队人马全城搜索谢章与谢勋的下落!” 闻终脸色严肃认真,“是,大人!” 东雅阁位于长盛街最繁华的位置,多去此处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据说东家好像是宫里的人,所以敢在东雅阁闹事的人几乎没有。 对方能将交谈的地方选在东雅阁,就立明了不会与她动手的态度。 长孙史驾着马车赶到东雅阁外,店里的小二常年接待各种各样的达官贵人,一见长孙史驾着的马车便知他们不是寻常人。 “大人,东雅阁到了。” 马车门从里面打开,小二看着款步走下马车的男子,瞧着面生,从未见过。 可这位马夫称她‘大人’,定是京都城哪个大官。 长孙史将马鞭丢给小二,“去把马车放好。”说着便跟着沈默的脚步走向里面。 东雅阁掌柜的瞧见走进来的沈默与长孙史二人,尤其是看见眉目清寒,气质如圭如璋的沈默时,手中的算盘吓得掉在地上。 “沈…沈将…将军?!” 他曾有幸在太师府的寿宴上见过西凉国赫赫有名的沈将军的神颜,与传闻中高大魁梧的形象截然不同。 东雅阁在长盛街开了三年,沈将军从未来过,今日怎地来了? 掌柜的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躬身行礼,态度恭敬有礼:“小的见过沈将军。” “带本将去天云间。” 沈默从他身边走过,丝滑冰凉的袖袍擦过掌柜的手背,那种从对方身上倾散而出的凛冽气势让他从心底里打了个冷颤。 <a href="复仇 第21章 京都城谁人不知,沈将军年纪轻轻便与当朝陆太师齐名,在朝中地位实乃举足轻重。 掌柜的连忙应声,“小的这就为大将军领路。” 他微弯着腰走在前面,侧身朝沈默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沈默走上二楼。 小二从外面进来时便看见这一幕,又听见大堂里好些个人窃窃私语,他这才知道,方才那位面容清俊的男子竟是当朝的镇国大将军。 这东雅阁最不缺的便是达官贵人,可若是跟这位沈将军一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 他们谁也不敢惹这位将军,若是惹恼了他,怕是连宫里那位也兜不住。 长孙史从鹿皮腰带上解下酒葫芦扔给小二,“去给爷打壶好酒来。” 小二双手接过酒葫芦,连忙应声,“小的这就去。” 天云间在四楼顶间,是东雅阁最华贵的一间雅间,只有地位高贵的人才能上去。 掌柜的带着沈默走到天云间的雅间外,他躬着身子,恭声道:“大将军,就是这里。” “你下去吧。” “是。” 掌柜的连退三步,这才如释重负的转身离开。 沈默推开天云间的门,一股淡淡的馨香拂面而来,她抬步走进去,在她的左侧用玉珠隔着一道玉帘,馨香便是从玉珠里散出来的。 她关上雅间的门,拾步走到玉帘前顿住。 雅间里暖意盈盈,驱散了沈默身上的携带的寒意,隔着一道玉帘,她看见一个男子站在打开的雕花镂空窗前,寒风顺着窗户袭进来,扑打在他的衣袍上,月牙色锦袍的袍角微微浮动。 他负手而立,白皙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支玉笛,玉笛尾部吊着红色穗子,穗子上的流苏随着他手指旋转的动作,细细密密的交缠浮动着。 “你来了。” 男子自雕花镂空的窗前转过身来,面朝着她,温润清雅的语气里透着熟稔。 沈默的心头猛然间刺痛了一下,那种属于身体本能的疼痛让她措不及防的颤了下。 但更让她好奇的是,里面这个男人的身份,竟会让她的身体本能的产生一丝反应。 她又仔细探寻了原主的记忆,心中这才有了一点眉目。 男子走到方几前撩袍坐下,将玉笛放在桌上,抬头看向玉帘这边,温润的语气里参着几许无奈,“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沈默暗暗呼了口气,将心底那股隐隐间像是有蚕丝拉扯心脏的疼痛压下去,抬手掀开玉帘走进去。 她看着坐在方几前的男子,疏眉朗目,鬓若刀裁,鼻梁高挺,浅色薄唇敛着几分温和的笑意,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更显得温文尔雅。 在看到这张脸时,那拉扯着心脏的蚕丝骤然断裂,细密的蚕丝遍布心脏,丝丝缕缕的嵌入心房,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沈默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原本舒展的眉心也逐渐聚拢,拢在袖中的双手也微微紧握着,暗中压抑着那股如潮涌般而来的难受。 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说: v前要跟榜单走字数,所以会隔一天更一次,v后每天稳定更新~ 第16章 自从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后,每日都忙于权朝纷争中,应付着朝堂里那些个老东西们的阴谋诡计。 以至于她从没仔细探究过原主的记忆,竟将这一位一直埋藏在原主心底,每每夜晚临睡前都要想上一次的人给忘了。 他是晋相的嫡长孙晋拓洵,年纪轻轻就已是国子监的夫子,亦是太子幼年时的伴读。 晋相与沈老将军是八拜之交,是以父母这一辈关系也极为交好。 当年原主父母奔赴战场时,晋拓洵的父亲也追随而去,三人前后死在了战场上,当晋父的尸体从边关送回来的时候,晋母因承受不住丧夫之痛,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去了,只留下了长子晋拓洵与次子晋拓霖。 晋拓霖与原主年纪一般大,晋相与沈老将军都是老年丧子,是以两人来往也比从前频繁了一些。 如此一来,原主与晋家两兄弟也经常在一起玩耍,在原主情窦初开的时候,对晋拓洵产生了男女之情。 沈老将军得知此事后,将她关在房中狠狠的训斥了一番,随后又言语心疼的劝告她,她在外人眼里是男儿身,是沈家之后,是沈家荣耀的延续。 若是她的女儿身暴露了,等来的将是将军府的灭顶之灾。 自那以后,原主就彻底断绝了与晋家兄弟的来往,每每看见晋拓洵时,都会冷脸相待,转身离开。 长此以往,原主与晋家兄弟不和的消息也传遍了京都城。 “想见你一次可真难,今日若不是带走了你府中的两个孩子,你怕是还不会出来见我。” 晋拓洵拿起水壶,为两杯茶盏里添了些茶水。 他的话将沈默从回忆中拉到现实,看着坐在方几前的晋拓洵,沈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原主的前半生过的太苦了,若是双方父母没有去世,那她与晋拓洵便是青梅竹马,说不定现在已经结为夫妻了。 “难道连与我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吗?” 见沈默站在原地许久未动,脸色也透着晦涩的冷意,晋拓洵放下水壶,抬头看向他。 沈默敛了心绪,走过去坐在软椅上,低头看着眼前的茶盏,语气微有些僵硬,“找我何事?” <a href="复仇 第22章 她始终低着头,清澈的茶水里倒映着她复杂的面容。 晋拓洵低笑一声,“究竟从何时起,我们竟然生硬到这个地步了……” 他似在询问,又似在自问。 沈默微抿了唇,没有去接他的话茬,与他在一起时,她总觉得心脏在被蚕丝狠狠拉扯着,难受的紧。 许是也知道沈默不会接话,晋拓洵又道:“再有五日就到了太子与陆鸢的婚事了,等他们的婚事一过,就是你与安平公主的婚事了。” 沈默这才从茶水的倒影中抬起头看向他,眉心微微轻拢,“你想说什么?” “你终于舍得看我一眼了。” 晋拓洵笑看着他,浅色的薄唇勾勒着一抹魄人心弦的笑意,那一抹笑好似让这天云间的奢华布置一瞬间都黯然失色了。 心骤然传来撕扯的疼,沈默错开视线,沉声道:“晋大公子若是无事,本将可还忙得很。” “小默——” 晋拓洵依旧笑着,可笑容里没有了那股闲雅的慵懒,反倒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苦涩。 沈默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冷眼瞧着他。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晋拓洵端起茶盏轻吟了一口,复而放下茶盏,拿起玉笛在手中把玩。 “我知你不喜欢安平公主,也没有娶妻的打算。” 沈默的身躯逐渐僵硬,眸里藏着万分的谨慎,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安平公主与拓霖两情相悦,她得知圣上为她与你赐婚后,闹过好几次,你若真不想成这门亲事,我到是有个法子可以两全其美。” 沈默的瞳眸几不可微的紧缩了一下,看着他脸上依旧泛着温润的笑意,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什么办法?” 她问了一句,便低下了头,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拇指细细描绘着茶盏的边缘,以此避开与他对视的诡异与尴尬。 于她来说,若是个好法子,倒真是解了她的难事。 晋拓洵将玉笛放在桌上,状似开玩笑的说了一句,“你再向小时候一样喊我一声洵哥哥,我就告诉你。” 沈默:…… 她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朝晋拓洵的脸上砸过去。 那种心脏拉扯的疼痛与诡异的感觉再次袭来,沈默实在待不下去,将茶盏掷在桌上,起身就要离开。 “办法都写在这里。” 见她作势要走,晋拓洵轻叹一声,自怀中取了一封信放在桌山,指尖在泛黄的信封上轻轻点了两下,“你回去再看吧。” 沈默的眉心几不可微的跳了几下,她扫了眼晋拓洵眸底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晦涩,觉得这封信里的写着的不是什么好办法。 她收起信函,起身离开。 “小默,这么多年了,你不累吗?” 在她抬手掀开玉帘走出去时,晋拓洵低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语气。 一颗颗用银丝串起来的玉珠在空中摇摆晃动,使得寂静的雅间里不停地响着清脆的碰撞声。 一下一下的,碰撞着沈默刺痛的心房。 她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晋拓洵一直在看着她,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让她后背灼烫的难受,想让她立刻逃离此地。 “我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将军府的荣耀,是北凉与东坞杀我父母的血海深仇,于我来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去做的事,无关累与不累。” 沈默打开房门走出去,房门未关,隔着晃动的玉帘,晋拓洵看着那半开的门,清隽的俊眉里深藏着无法言说的心疼。 离开天云间,沈默看了眼斜靠在窗边,仰头品酒的长孙史,喊了一声,“走。” “这就来。” 长孙史塞住酒壶的口子,起身跟着沈默走出东雅阁。 掌柜的与小二躬着身恭送他们,“大将军慢走。” “掌柜的,你家这酒好,我下次还来。” 长孙史拍了拍掌柜的肩膀,又掂了掂手里的酒葫芦,笑的贱兮兮的,“记得给我便宜点。” 掌柜的可不敢得罪沈将军身边的人,看他的模样与打扮都不像是将军府的下人,从二人仅只言片语的说话中,掌柜的瞧得明白,这酒鬼应是与沈将军有什么关系。 “那是自然。”掌柜的回了一句,目送他们二人离开。 封闭幽暗的马车内,沈默终于卸下伪装,懒散的靠在车壁上,掌心覆在心脏的位置,那里丝丝缕缕的疼意逐渐淡去。 原主定是爱极了晋拓洵,以至于魂消了,身体却还残留着本能的意识。 马车驶离了东雅阁,与东雅阁的距离越远,心脏的疼便也越淡,等回到将军府时,刚过戌时。 沈默走下马车,正巧看见闻终骑在黑鬃烈马上,穿着黑红相间的长袍,带着黑色的兔毛捂脖,单手攥着缰绳,缓缓行驶在一辆马车的前方。 闻终也是与原主一同长大,一个屋檐下,他们都没发现原主是女子,可见原主隐瞒的有多深。 闻管家早早便候在府外了,见沈默回来,小跑着过来,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圈,见她毫发无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大人,那人是谁呀?” 沈默想了想,隐瞒下来,“一个故人罢了。” “大人,谢章与谢勋找到了,二人毫发无伤。” 闻终翻身下马,再次禀报:“属下是在将军府外不远处发现他们的马车,马车外面只有一名晕倒的车夫,再无旁人,属下已命人全城搜索捉拿劫持马车的人。” <a href="复仇 第23章 “不必了,都撤掉吧。” 沈默看向朝她走来的谢章与谢勋二人,两人站在她面前,对着她行了一礼。 “大人,让您担心了。” 两人齐声开口,又齐声落下。 看着两个只到她胸口位置的孩子,谢章单手轻撩袍角缓缓蹲下,伸手握住他们二人的手,轻声问道:“你们可有吓着?” 他们两个人的手有些凉,尤其是谢章。 他的手不是凉,而是冷,就像是常年处于不见天日的深渊中,夹带着刺穿骨髓的冷。 谢勋的脸上有些窘迫的丢脸,“一开始有些怕,后面便不怕了。” 沈默放开他的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怕是正常的,不用觉得丢人。” 她双手包裹住谢章冰冷的小手,看向谢章漆黑暗色的瞳眸,与谢勋相比,谢章的情况显然更糟。 她是从东坞送来的奴隶囚车上救下他的,囚车里的那一瞥,谨慎的阴鸷,狠戾,皆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意识。 京府书院里,将陆盏摁在身下下死手的打,就像是为了从死人堆里逃出来,拼了命的博一线生机而散发的狠劲与无情。 一个八岁的孩子身上带着一股子死气,可见自小就遭受着各种艰难的折磨,靠着自身强大的意志力才成长到现在。 “以后本将会多派些人接送你们,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她拍了拍谢章的手背,抬手也在他头上揉一揉—— 可手刚放在他头上,却被他蓦地偏开了头,就连被她握在掌心的双手也猛地抽出去。 那一刻,沈默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谢章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第17章 似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谢章低下头,稚嫩的声音有些僵硬,“大人,谢章的头脏,怕脏了大人的手。” 反倒是闻终与闻管家,还有站在马车后方的一队步兵,看着沈默方才的一举一动,皆是震惊的久久未能回神。 在他们眼中,大将军一向是冰冷无情,不苟言笑,甚至对一向看着他长大的闻管家也不冷不热。 今日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们大将军改性子了? “无事。” 沈默说了一句,心里还想着晋拓洵给她的法子,没再多言,转身先回浮云轩了。 闻终派人吩咐下去,撤掉搜查拦截马车的那伙人。 谢章与谢勋跟随闻管家走进府中,隔着一座莲花池,谢章偏头看向只剩一道残影的沈默拐向了长廊尽头。 他手上还残留着那人手心里的温度与陌生的触感,想起他避开那人的触摸时,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怔愣被他捕捉到了。 没有生气,没有尴尬,亦没有被当众拒绝后的恼怒,只有平淡的一句无事,似是在安抚他,怕他多想。 从来没有一个人做戏能做足两三个月之久,最多也就一月有余便暴露了真面目。 还是说,这位大人隐藏的比旁人更深? 回到行君阁,谢勋趁书童为他们摆放书笔时,走到谢章跟前,低声道:“谢章,你方才不该躲的。” 谢章冷眼看了眼他,见他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冷嗤道:“管好你自己吧!” 他取下别在腰带里侧的匕首,听着谢勋在身后低声嘟囔,还在责怪他方才躲开大人的行为不好。 “你知道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在哪里吗?” 谢章转身看向谢勋,谢勋闻言,将叠好的外袍放在床榻边上,转过身看向他,指了指肚子,“这里是我们最软的一部分,去年被姑姑踹了一脚,疼得我在地上躺了好久才好一点。” “不是。” 谢章拿着匕首的手抬起,匕柄轻轻的碰了下太阳穴,瞳眸微眯,眸底里暗暗翻滚着汹涌的恨意。 “是头,所以,以后别轻易让人碰你的头。” 他曾经亲眼见到一个孩子被东坞国的奴隶捏碎了头骨。 “大人也不行吗?” 谢勋弯头询问,方才大人温柔的揉着他的头,就好像他从未谋面过的父亲一样。 谢章敛眸,冷冰冰的吐了一句,“谁也不行!” “哪怕是最信任的人,甚至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也会拿着最锋利的刀,站在后背,趁你不防时,狠狠地捅进你的身体里。” 谢勋看着谢章说完后,见他又将匕首塞进了腰带内侧里,转身合衣躺在榻上,用后背对着他。 想起那些将娘亲无情的赶出家门的祖父与姑姑们,谢勋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娘身子弱,病死在了寒风大雪里,他曾跪在祖父与姑姑面前,乞求他们埋葬娘,可他们张口闭口骂着娘是大克星,他是小克星,将他打出门外。 若不是大人出手相救,或许他也会死在那场大雪里。 屋内灯火摇曳,烛光的影子倒映在门上,明明灭灭扑闪着。 长孙史坐在房间对面的长廊下,拔掉酒壶口的塞子,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酒顺着嘴角滑向脖颈,沿着突起的青筋而下,打湿了衣襟。 他用手背粗鲁的擦掉嘴角与下额的酒,看向紧闭着的房门,以往微醺的眸子此刻无比的清明,瞳孔深处压抑着难以遏制的痛苦。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到了用膳的时间,谢章与谢勋收拾妥贴后,与长孙史一同前去落梅堂用完膳。 <a href="复仇 第24章 在他们踏进落梅堂时,闻终前来,告诉他们二人,“大人说了,让你们先用膳,用完膳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京府书院,他还有些公事处理。” “是。” 二人齐齐应声。 闻终转身走回浮云轩,自从大人回府将自己关进书房后便一直没有出来。 初春夜寒,书房里仍燃着炭火。 沈默坐在太师椅上,手中还拿着那张烫手的宣纸,宣纸上的一笔一字都恨不能让她照着晋拓洵的脑门狠狠地踢上两脚。 这阴孙子起的法子是真真的‘好’啊! 沈默翻来覆去,又将宣纸上的法子细细琢磨了下,复而起身走到炭火盆前,将烫手的宣纸扔进炭盆。 宣纸在空中飘飘浮浮,最终落于烧的通红的火炭上,火苗瞬燃,又在眨眼间湮灭,宣纸已化为灰烬融于炭盆中。 沈默捏了捏眉心,长长的叹了一声。 离太子的大婚还有五日,她深知拖延不得,可晋拓洵的法子太过阴损,而她又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想了许久,沈默终是走到案桌前,拿了一张干净的宣纸,提笔写下两个字。 ——考虑。 她并不擅长用毛笔,为了模仿原主的笔迹,她每每夜晚偷偷练习,写的虽慢,但颇有成效。 是以每次提笔写字时,她总会用最简洁的话标记。 沈默将宣纸装进信函里,唤了闻终进来,将信递给他,“送到晋相府中,亲自交给晋拓洵。” “是——” “交…交给谁?!” 闻终猛地回过神来,错愕的看向沈默,仿佛一幅见了鬼的模样。 自从六年前大人不与晋大公子来往后,也不许下人们再提起晋大公子的名讳,京都城也开始传言他们二人许是闹了矛盾。 久而久之,六年过去了,从大人口中乍一听到晋大公子的名讳,闻终险些没有回过神来。 “晋—拓—洵” 沈默眉尖轻轻挑了一下,指尖夹着信函晃了下,“还要本将再重复一遍?” “不用!” 闻终快速接过信函,转身快步离开,临走时竟忘了关上书房的门。 丝丝缕缕的寒风顺着半开的空隙扑进来,卷起了沈默湖蓝色的袍角微荡,也吹散了她眉心间那缕浅淡的困意。 沈默来到后院,发现已快入子时,谢章与谢勋竟还未入睡,两人在梅花树下认真习武。 谢章先看到她,停下动作,转身朝她行礼,“谢章见过大人。” 谢勋这才发觉,也停下了动作,朝她行了一礼,“谢勋见过大人。” 沈默闲庭散步的走过去,在经过一棵梅花树时,抬手折了一枝梅花枝在手中把玩。 “今夜本将正好有空,教你们一些防身的近身格斗。” 谢章与谢勋的脸上均闪过一丝错愕。 传闻沈将军骁勇善战,武功高强,尤其在兵法上造诣颇深。 这三年来,若没有沈将军在边关坐镇杀敌,西凉怕是要失去好些个城池,亦会有千千万万个百姓们受战火牵连,流离失所。 有多少人崇拜沈将军,也就有多少人想拜沈将军为师。 沈默丢掉梅花枝,捏起衣袍一角勒在云纹束带里,做出开打的姿势,眉目深沉坚毅,语气威严,“来,跟我学!” 谢章与谢勋仔细看着她的一招一式,跟着她的动作开始习武。 自从穿来西凉,沈默两三个月都没怎么活动过了,今晚这一套武功下来,竟热的后背开始发汗了。 她收了动作,扯下勒在云纹束带里的袍角,整理着稍显凌乱的衣襟衣袖,漫不经心的问道:“看会了吗?” “会了。” 两人齐齐应声。 谢章回想着方才沈默的一招一式,微垂着眸,狭长浓密的眼睫交错在他白皙的眼脸下,遮住了眸底深深的探究疑虑。 这几年他见过不少武术人士,见过他们打架,杀人,到从未见过这种怪异的武功。 谢勋又比划了好几下,愈发觉得新颖,忍不住问道:“大人,这是什么武功?” 沈默轻抚着云袖边角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瞥见腰间垂吊着的‘沈’字玉佩,随口编了一句,“沈家祖传的近身格斗术。” 难怪如此厉害。 谢勋兴奋的开始练习,那一招一式比起现代武术馆里的学徒们标准许多。 “过几日我再教你们其他的,这几日就先学着这些。” 沈默整理好衣襟,负手立于梅花树下,梅花枝繁杂错乱的散于她身后,有几支梅枝微贴着她的肩膀与侧腰,嫣红的梅花在她身后绽开,在清冷的月色下,如谪仙般温润如玉。 谢章敛了双眸,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沈默方才的一招一式。 子时刚过,沈默便让谢章与谢勋回去休息,她在梅花园里站了一会,这才款步走回浮云轩。 自从信送出去一天后,晋拓洵那边也再未询问她。 这一天,沈默将自己关在书房,还在想着应对的法子,可思来想去,没有任何一种法子能比晋拓洵的好。 眼看再有三日便是太子的大婚,眼下只能先试一试他的法子,待明日下朝后,去暗中见一见晋拓洵。 这般一想,沈默便宽了心,回到浮云轩时,早早睡下了。 淡泊的月亮逐渐隐蔽在飘渺的云雾之中,天地间失了月色,将军府也陷入了一片暗色,唯有那一盏盏八角琉璃灯散发着昏黄的暖光。 <a href="复仇 第26章 “沈将军,是晋爷爷教孙无方,才让拓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让你丢了脸面。” 晋相的脸上盛着难堪,看着沈默的眼神里卷着道不尽的愧疚。 “不是拓霖的错,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酆齐芫直起身,偏头看向立于一旁的沈默。 这是穿到这里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见安平公主。 面施粉黛,弯弯秀眉,脸型轮廓是典型的鹅蛋脸,眼睛璀亮,盛着闪亮的泪意,似是藏着暗夜里的星光。 这若是放在现代,妥妥的一枚甜妹。 “沈将军,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不想嫁给你,所以对拓霖用了迷香,让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与我做了那种事,沈将军若是心里有气,就冲着我来。” “混账!这种话你还说的出来?!” 皇帝气的脸色发青,眉目黑沉,又拿起一本奏折砸向安平公主。 奏折本轻,砸在身上没有什么痛感。 安平公主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公主,她与太子乃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当今皇后又是皇上宠爱的人,是以自太子与安平公主出生后,地位便高其他皇子公蒊主许多。 皇上往日里更是极为宠着她,这才养成了安平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是以才敢有今日这种大胆的行为。 这若是换了旁的公主,怕是少不了要降罪。 晋拓霖始终跪伏在大殿上,妥妥的一副被强占了的委屈样,看的沈默真想为他拍手叫好。 这演技,属实厉害。 沈默收回视线看向皇帝,再次行礼,“陛下,安平公主心性纯良,又在陛下与皇后的宠爱下长大,陛下与皇后相敬如宾,恩爱如初,是以,安平公主也想寻一位心仪的夫君。” 她沉默了一瞬,偏头看了一眼酆齐芫,见她目光希冀的望着她,眼里的泪光如璀璨的星光。 沈默收回视线,再次垂首低眉,一字一句道:“如今战事刚平,将来是何变数谁也不知,臣孑然一身,若有一日如父亲一样战死沙场,家里没有妻儿,臣也能了无牵挂,既然安平公主与晋小公子已有了夫妻之实,陛下倒不如美了这桩婚事。” 皇上紧锁着眉头,目光沉沉的盯着酆齐芫。 他原本想着让陆鸢嫁于太子,陆家便能全心倾助太子辅佐朝政,将元儿嫁于沈默,又能牵制住沈家。 如此一来,两家都与皇家结亲,元儿与太子又是亲兄妹,届时元儿嫁于沈默,长此以往,也能让沈默全心辅佐太子。 可到头来,这个混账做的糊涂事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皇帝现在是恨不得狠狠的打一顿安平公主,可看着她眼含泪水的模样,又不忍下手。 此时,晋相也看向皇帝,恭声道:“陛下,眼下也只有沈将军说得这种法子行得通了,只是便宜了老臣那小孙儿。” 晋相正好说到了皇帝的痛心处,他压根就没瞧上晋拓霖,即使不能与沈默成亲,晋拓洵也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可偏偏就是个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 皇帝憋着一口怒气,实在忍不下去,抄起一沓奏折狠狠的砸向晋拓霖。 “碰”的一声,晋拓霖的身子都颤了一下。 毕竟不是自个儿的孩子,打起来丝毫不手软。 倒是安平公主先心疼了,抬头不满的说了一句,“父皇,你这样会砸伤拓霖的!” “你闭嘴!和这臭小子一块给朕滚出大殿!” 皇帝气的嘴唇都在颤抖,这人还没嫁呢,就开始护夫了! 安平公主缩了缩雪白的脖颈,赶忙起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发现晋拓霖还在跪着,她微提着裙摆,对着晋拓霖的小腿踢了两下,“傻子,还跪着做什么,没听见父皇让我们滚吗?” 晋拓霖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狠狠磕了几个头,起身赶紧与安平公主退出去了。 皇帝沉了好几口怒气,这才平稳了震怒的胸腔,看向沈默,“沈爱卿,既然你与安平公主的婚事不成了,那朕便为你挑选另一位公主。” 他微微凝眸想了一瞬,“就宣宜公主了,年纪也与你相仿,沈家就剩你一个人了,朕也不忍看着你一直这么孤零零的,到时娶了宣宜公主,让她多为你生几个子嗣延续沈家香火,你父母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沈默:…… 皇帝老儿,我谢谢你! 就算是给她十个八个老婆,她一个假男人也让她们生不出一个孩子来。 沈默看着亮堂干净的地面,敛去眸底的躁意,在抬头时,脸上已是一副欲言又止,又较为难堪的模样,看的皇帝眉心狠狠一跳,搭在龙头扶手上的手指也微微曲起,眸底浮出明显的寒意。 “沈爱卿还想拒绝?” 晋相眉头紧拧,担忧的看向立于一旁的沈默。 大殿上,一时间静的出奇。 就在三人等着沈默回话时,却见他忽然跪在地上,脸上是一幅悲痛难受的神色。 “回陛下,不是臣再三拒绝陛下的美意,实在是臣有难言之隐。” 皇帝看着沈默,脸上的寒意散了些,语气也放软了几分,“有何难言之隐,说出来朕听听。” 第19章 沈默低着头,踌躇了许久,方道:“去年在最后一场战事中,臣的下身受了重伤,军医也极力为臣救治过,但仍回天乏术,自那场战事中,臣已失了一个男人该有的能力。” <a href="复仇 第27章 旋即,她抬头瞧了眼站在皇帝身后的庞公公,庞公公震惊的看向沈默,那眼神不由自主的扫了眼他的腰腹之下。 ——啧,沈将军好可怜。 皇帝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沈默的目光裹挟着复杂痛心,“你为何不告诉朕?” 沈默低下头,语气悲痛,“这种事让臣如何启齿?” 晋相看了一眼沈默,他握拳附在唇边咳嗽了几声,低敛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种种神色。 皇帝痛心疾首的抬手轻抚了额头,闭眼抬了一下头,似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少顷,他吩咐庞公公,“速去太医院,让太医过来为沈爱卿好好看看,朕就不信了,宫里的御医治不好沈爱卿的隐疾?!” 庞公公忙点头,“奴才这就去。” 不多时,庞公公领着一名太医院的人走进金殿。 庞公公道:“陛下,这位是去年新上任的太医院院正,医术造诣乃太医院最好,来时的路上奴才已将沈将军的伤告诉他了。” 崔太医跪在殿上,俯首行礼,“臣太医院院正崔佘安参见陛下。” 皇帝眉头紧拧着,似在因为沈默的事烦心,催促他,“快些给沈爱卿瞧瞧。” 崔太医恭声道:“是。” 他站起身走到沈默身侧,单膝跪地,朝他伸出手,嗓音温和有礼,“沈将军,劳烦你将手伸出来。” 沈默眉心藏着极淡的忧色,她伸出手的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单膝跪于她眼前的崔太医。 这才看清,崔太医的年纪应与晋拓洵一般无二。 崔太医侧对着皇帝与庞公公,两人交汇的视线中,他给了沈默一个安心的眼神。 沈默身躯微微僵了一瞬,眼底的震惊与惊慌散于瞳眸深处,她极快的低敛下眼睛,利用狭长浓密的眼睫掩去眸底汹涌的怖色。 大殿中,三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崔太医,都在等着他给结果。 唯有沈默,刹那间如坠冰窖,看向明亮的地面,脸上也浮现了几分白色。 她这两日一直在想着如何解决与安平公主的婚事,竟没有细想晋拓洵在信中特意提及的几句话。 ‘你空口捏造的伤,陛下定会怀疑,届时会让太医院的人来查验,你大可放心,我在太医院里有位可信得过的熟人。’ 可信得过的熟人…… 让她大可放心。 原来…… 原来晋拓洵一早就知道原主是女儿身了! 崔太医收回手,站起身跪在另一侧,不等他回话,皇帝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了,“沈爱卿的伤如何?” 崔太医面露惋惜之色,“回陛下,沈将军的伤就连臣也无力回天。” 皇帝暗暗绷直了的脊背在听到崔佘安的话时,卸了力道,后背靠在龙椅上,显现出几分失望来。 他的手肘支在龙头扶手上,中指与拇指按在两边鬓角揉了揉,复而放下手,抬眼看向沈默。 沈默此时还保持着单手伸着的姿势,能看得出她苍白的脸色与眉宇间交织错杂的怖色。 可见,他也有些无法接受来自太医最后的肯定。 皇帝一时间有些心疼沈默,沈家三代辅佐酆氏皇族,为西凉国平定了无数战乱,结果到了沈默这一代,竟要绝后了。 他这会也没脸再为沈默赐婚了,当下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是,陛下。” 几人齐齐回应。 庞公公搀着皇帝离开了金殿,大殿中只剩下晋相,沈默和崔佘安。 晋相看着沈默苍白晦涩的面容,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走过去抬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小默,拓洵应该在宫外等着你。” 沈默这才有了一点反应,她站起身,看向晋相,晋相收回手,看了眼空旷的金殿,又补了一句,“出去说吧。” 崔佘安轻咳了两声,跟在沈默右侧走出金殿。 “那个,咳咳……沈将军,下官什么也不知道,沈将军大可放心。” 从南门分别时,崔佘安说了几句,看着沈默冰冷苍白的脸色,也没敢多做停留,转身就跑了。 ‘哒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南门甚是清晰。 沈默偏头看向崔佘安欣长的身影逐渐消融与浓密月色中,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收紧,指尖刺痛了白嫩的手心。 一股痛意顺着手心直冲脑门,也让她清楚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转头看向晋相,与晋相走在朦胧夜色中,看着地上倒映着的两道影子,问出已摆在明面上的问题,“晋爷爷,我的身份您也知道了,对吗?” 她没有抬头去看晋相,只是盯着两人不断前行的影子。 在她问出这句话时,明显看到了晋相的影子稍显停顿了一瞬,旋即,晋相道:“六年前你爷爷醉酒时说漏了嘴,我与拓洵当时在场,便知晓了此事,不过你放心,目前你的身份除了我与拓洵,还有崔佘安外,无一人知晓。” 六年前,那年原主才十三岁。 便是从那一年开始,原主被沈老将军痛骂训斥,让她谨记自己背负的责任。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原主彻底断绝了与晋拓洵的往来,也将那股情窦初开的爱意埋藏于心底。 三年前,沈老将军病逝,原主一人挑起将军府的重担,又逢边关战乱,北凉与东坞的战事牵连西凉,原主在边关陆陆续续打了两年的仗,直到去年初夏才回来。 <a href="复仇 第28章 原来六年前晋拓洵便知道原主是女儿身了。 想起在东雅阁时,晋拓洵让她再如当年一样喊他一声洵哥哥,而他又不惜将自己的亲弟弟推到风尖浪口,只为了帮她解决皇帝赐下的婚约。 原主避了晋拓洵六年,但她可知,晋拓洵又在暗中帮她做了多少事? 两人一步步走出宫门口,在宫外左边的一排柳树下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的马车旁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管家,另一辆边上站着的则是晋拓洵。 他穿着玄青色竹叶纹的鹤氅,里面穿着淡青色锦袍,那支玉笛别再腰间的束带里,红色的穗子在寒风里摆动。 他就站在那里,见她出来,清朗的眉目舒展着,俊朗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温润的笑意,绯色的薄唇轻启,迎着寒风喊了两个字。 “小默。” 第20章 沈默迈出的脚步生生止在原地,这一刻,她忽然不敢去面对晋拓洵。 这个六年里默默守护着原主,不敢打扰原主的晋拓洵。 晋相叹了一声,“我先回去了,你与拓洵好好聊聊吧。” 闻终牵着马站在宫门的右侧,沈默看了眼离开的晋相,对闻终道:“你先回去,我与晋大公子有些话要说。” 闻终错愕的看了眼站在对面的晋拓洵,他一直以为晋拓洵是来接晋相的。 他收回视线,将搭在臂弯处的狐裘散开,“大人,夜里凉,披上它吧。” “不必了,你先回吧。” 沈默转身朝着晋拓洵走过去,对方在看到她走来时,清俊的眉眼里荡起了璀璨的星河。 晋拓洵看了眼对面的闻终,对走来的沈默温声道:“外面冷,进马车吧。” 闻终牵着马,左手臂上搭着狐裘,恨不得伸长了脖子,想要听一听大人与晋拓洵说些什么。 两人六年没再来往过,这忽然之间又来往密切,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马车缓缓行驶在铺满了潮气的青石砖上,马车里烧着炭火,暖意盈然。 沈默坐在柔软的坐榻上,她能感觉到晋拓洵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温柔,关心,还有一种被雾色笼罩住的朦胧情意。 马车里一时间寂静无言。 晋拓洵先打破了沉默,“小默,对不起。” 沈默抬头,诧异的看看着眉眼里盛满温柔的男人,她眉心轻蹙,有些不解,“你为何道歉?” “我擅自做主,提前安排了此次计划。” 晋拓洵将玉笛放在小方几上,红穗子的流苏看着有些旧,也不知带了多少年了。 “你今晚就算不做,我明日也会找你的。” 沈默垂下眼眸,看着眼前的红穗子,岔开话题,“这么好的玉笛配这么丑的红穗子,真是糟蹋了。” 晋拓洵震惊的看向沈默,俊朗的眉宇也在倏然间拧起。 沈默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时,便见他已经移开了目光,又拿起玉笛在手中,白皙修长的手指勾卷着红穗子上的流苏,血一般的红愈发衬得他的手指白得透亮。 “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它很好看,就像你祖父长枪上的红樱。” 晋拓洵抬眸看向沈默,望着她漆黑不见底的眸,唇角噙了一丝苦涩的弧度,“这还是你买来送与我的。” 沈默心头猛地一滞,那种心脏被拉扯的剧痛感再次袭来,竟是疼的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她错开与晋拓洵相视的目光,尽可能的忽略掉跳动异常的心脏,“这件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至于我的身份,你就继续把我当成沈府的大将军。” “停车!” 沈默站起身正准备走,晋拓洵站起身,伸出长臂拦住她的去路,对外面的侍卫吩咐:“贺五,你先退下,没有我的吩咐不准靠近马车。” “是,大公子。” 贺五跳下马车,脚步声噔噔的,离马车越来越远。 沈默谨慎的盯着拦在她身前的晋拓洵,他高出她一个头,这般近的距离,她只能抬起头才能看见他清隽的容颜。 “晋拓洵,我们还如这六年一样,互不打扰,可以吗?” 她看着他,心脏传来的疼意让她有些难受,这完全是不属于她的感受。 看着她冰冷的容颜,听着她绝情的话,晋拓洵在这一刻彻底失了理智,将她一把拉入怀中,双臂紧紧的圈着她,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陌生的青竹气息沁入鼻尖,母胎单身多年的沈默一朝被不熟悉的男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小默,我知道你背负着沈家的荣耀,背负着伯父伯母的血海深仇,我不劝你放弃,亦不会劝你与我远离京都城,我只希望能默默的陪着你,在你需要的时候,能回头看看我,而不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晋拓洵将头埋在她脖颈间,清朗的眸溢满猩红,染了湿意,他贪恋的吸取着属于沈默身上的气息。 这六年里,他一直克制着去亲近她,抱她入怀的冲动,生怕她会吓着,会离他越来越远。 其实他比父亲更早知道小默是女子。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在她四岁那年不慎掉进水里,他救下她,为她褪去身上的衣裳后才知道,原来她是女孩子。 六年前的那晚寒风大雪里,他买了她最喜欢的小糖人,在将军府外站了一夜,只想问一个结果。 <a href="复仇 第29章 她为何忽然间不理他了,为何忽然间就与他断绝了来往。 这六年他一直在暗处看着她,夜里在梦中想着她,在她去边关打仗的那两年,他甚至每隔两个月都会从国子监消失一段时间,为的就是偷偷去边关看一看她。 “小默,求你,别再推开了我了好吗?” 晋拓洵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的嵌入自己的怀中,“你给我三年时间,我会帮你名正言顺的恢复女儿身,我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沈默的心脏抽搐的疼,像是有一张无形的网在快速收缩,细密的网寸寸割裂的痛意不断袭来。 听着晋拓洵对她的承诺,对她的爱,沈默只有一种无能为力,想要逃避的感触。 在晋拓洵眼里,她就是沈默,可只有她知道,真正的沈默已经死在了梅花园里。 她不爱晋拓洵,亦不能顶着原主的这张脸让他陷得更深。 “晋拓洵,你先放开我。” 沈默被他抱在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 晋拓洵闻言,又狠狠的抱紧了她,好一会才松开手臂,柔情似水的看着她,“小默。” 他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却被沈默后退一步避开,而他伸出的手便僵在半空,就连布满柔情的眸里也浮上了疼痛的颤栗。 沈默抬起头直视他,柔和的脸型轮廓上却透着冰冷的凉薄,“晋拓洵,不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我沈默都只当你是陌生人,不会存有一丝的情意,所以,还请晋大公子日后不要再打扰我。” 她打开马车门走出去,晋拓洵急忙拉住她的手腕,俊朗的容颜上充满了惊慌,“小默别走……” 沈默无情的挥开他的手,跳下马车,大步离开了马车,晋拓洵站在马车门的口子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她亦如六年前那晚,走的决绝又无情。 沈默一路走回将军府,寒凉的风吹拂在脸上,冷的刺骨,她搓了搓脸颊,却触碰到脸颊上的湿润。 原来,她哭了。 可是她却没有一点察觉,沈默知道,这些还是原主残留在体内的意识,她只能让这缕意识慢慢淡去。 走回将军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抬头看了眼,乌沉的云雾笼罩在将军府的檐角上,朦胧的朝气为将军府渡上了清冷的寒意。 闻终始终候在将军府外等着她,沈默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吩咐道:“你进宫告诉庞公公,就说本将身子不适,今日告假。” 闻终颔首,“属下这就去。” 沈默准备回浮云轩,复而又看了眼天色,这个点谢章他们也快起来去京府书院了。 她去了行君阁,刚起床准备忙碌的丫鬟看见沈默过来,一个个绷紧了身子,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大人。” 沈默看了一眼还黑着的屋子,一名丫鬟见此,出声道:“大人,今日京府书院休沐,奴婢这才没叫两位小公子。” “让他们睡吧。” 从皇宫一路走回将军府,也着实有些乏了,她离开行君阁,打算回去补一觉。 可就在此时,原本漆黑寂静的屋子里忽然传来谢章急喘的声音—— “放手!” 沈默脸色骤变,快速走过去,抬脚踹开了房门直冲谢章的床榻前而去。 第21章 床榻上,谢章瘦小的身子蜷缩在锦被里,怀里抱着除夕时她送的匕首,好看清俊的眉紧紧的拧着,唇色也透着病态的苍白,无助又痛苦的喊着。 显然是入了梦魇。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就连晚上睡觉时也要抱着匕首,就连在梦中也是一副孤零的模样。 沈默心头微涩,伸手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别怕,我在这里。” 见他头上都是冷汗,她捏着袖子擦去他头上的冷汗,刚收回手时,榻上的人在刹那间滚到里侧,拔出铁鞘里的匕首持在手中,暗色的眸狠戾的瞪着她。 沈默这一刻觉得,若是她再敢往前一分,这小子很有可能一刀捅死她。 谢章防备的盯着他,将眸底的狠戾隐匿在暗色中,冷着声音质问,“大人想做什么?!” 还是说,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如那些畜生一样,想对一个孩子下手了吗? 沈默忽略掉他眸底的防备,看着他绯红的脸颊,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红色。 她站起身,俯身靠近谢章,伸出手想要探一探他的额头,看到谢章手握匕首的手微动,沈默敛眸,冷淡的吐了两个字。 “别动。” 谢章紧抿着薄唇,冷冷的盯着她,眼里的狠戾再次浮现,交织着防备与一抹几不可查的惧意。 他以为沈默会如那些畜生一样对他下手,可他的手从他的手腕上擦过去,白皙干净的手掌覆在了他的额头上,一股凉意从额头袭来。 沈默微微拧眉,她刚从外面进来,身上都是寒意,手亦是冰凉的,一时探不出情况。 她将左膝支于榻上,右手撑在榻上,身子前倾,用温热的唇去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看着近在咫尺,以唇贴着他额头的沈默,谢章浑身僵住,对方温热的鼻息喷薄在他的额头,软绵的唇紧贴着他的肌肤。 他活了八年,从未有人这般小心翼翼的待他。 这一刻就像是一场梦,梦魇过后的虚幻,轻轻一碰便散了。 <a href="复仇 第30章 很烫,的确是发烧了。 沈默直起身站在地上,垂眸看着仍旧一副防备姿势的谢章,她尽量敛去眸底的心疼,冷淡开口,“将军府戒备森严,在这里你不必担心有人会伤害你,大可放心入睡。” “还有,你发烧了,应是昨晚在梅花园染了风寒,我待会让闻管家请个大夫来为你看看。” 她微整理了下衣襟与衣袖,看着谢章放下匕首,又道:“你先睡,待会大夫来了,会有下人进来侍奉你洗漱。” 沈默在走出去时,看到对面榻上的谢勋还在睡梦中,锦被都踢到了一边。 她走过去为他盖好锦被,谢勋揉了揉眼睛,睁开惺忪朦胧的眼睛,疑惑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沈默。 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休沐,多睡会。” 言罢,她便起身离开房间。 待房门关上时,谢章僵硬的身躯才逐渐松懈,他靠在墙壁上,目光复杂的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额头上那抹温热的触感还在,竟有些发烫,烫的他忍不住抬手摸着那一片被沈默的唇碰过的地方。 谢勋掀开锦被,披了一件外袍,穿上鞋子‘哒哒’地跑到谢章榻上,疑惑询问:“谢章,大人怎么过来了?” “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他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触手滚烫,惊道:“你发烧了!” 谢章挥开他的手,将匕首放在枕边,嗤了一句,“大惊小怪什么?又死不了。” 他身上也很烫,在谢章的手挥开他的手腕时,与他接触的那一刹那,烫得惊人。 仅是过了两刻钟的时间,闻管家便带着大夫进了行君阁,速度快的让谢章有些惊讶。 在丫鬟的侍奉下穿好衣裳,洗漱完整后才让大夫进来。 冬日煦暖的太阳在东面的云雾中映出了缕缕红光,映的半边的云雾透着一片红色。 沈默躺在一旁的矮榻上,手枕在脑后,偏头望着被红霞的光彩映的微亮的雕窗,有些出神。 心脏已经没有那股陌生的痛意了。 她阖上眼眸,静谧的房间里落下一声叹息,日后与晋拓洵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不多时,闻管家在外面禀报:“大人,大夫已经给谢章看过了,他染了风寒,吃上几副药就好。” “知道了,今日用膳不必请我,我补个觉。” 听着从房间里传出慵懒的声音,闻管家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看他家大人这般闲适的模样,应是宫里面没有什么大事。 沈默这一觉睡起来已到了晌午用膳的时间,丫鬟打了温热的水端进来,伺候她洗漱后,沈默便让她退下了。 她刚走进落梅堂,便瞧见长孙史从后院的方向走过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长孙史的眉头挑了下,“哟,大人这是不能与安平公主成亲,心里难受了?” 沈默撩袍坐在软椅上,手臂随意的搭在扶手上,“你如何知道我与安平公主的婚事不成的?” 长孙史靠在门框上,食指在酒壶塞子上打着旋,“在下今个去东雅阁打酒的时候,听里面那些官员说的,圣上今日在早朝上已经退了大人与安平公主的婚事,又封了丞相府的晋小公子为驸马,于太子大婚后,他们二人再成亲。” 长孙史好奇的问道:“大人,我听闻管家说您今个一早就进宫了,你告诉在下,圣上怎地改主意了?” 沈默瞧着他贱兮兮的模样,执起桌上的筷子,冷淡的回了一句,“朝堂之事,你一介江湖人士还是别打听的为好。” “得,大人您慢慢吃。”长孙史拔掉塞子仰头喝了一口酒,临走时看了一眼正在用膳的沈默,那一眼透着一股讳莫如深的味道。 闻管家候在一侧,蔫头耷脑的。 这几日为了大人的婚事,他在府里忙前忙后,甚至高兴的在老爷与大公子的牌位前聒噪了好几次,结果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今日外面已经传开了,大人与安平公主的婚事黄了,倒是与晋小公子要成婚了。 这其中的缘由没几人知晓,圣上只说,大人今早去朝堂请旨,因他常年征战在外,怕会苦了安平公主,执意要拒这门亲事。 闻管家叹了一声,今早天不亮圣上就召大人进宫,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沈默看了眼蔫头耷脑的闻管家,心里对他颇有些心疼。 若是他知道自己照顾了十九年的小公子是个女儿身,怕是会痛骂自己这一双老眼了。 第22章 月上梢头,高高的屋檐上悬挂着八角灯笼,暗夜的高空里闪烁着璀亮的星光。 一辆马车行驶在长街上,哒哒的马蹄声在夜色里甚为清晰。 沈默慵懒的靠在车壁上,回想着方才在军营时的场面,整个军营均是沈家军,是沈老将军与沈主将留给原主最强大的后盾。 她把玩着玉佩,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沈’字,微垂着的眉眼里隐匿着暗沉的浓墨。 如今皇帝不会再为她指婚了,可难保皇帝不会在她身上玩别的心思。 毕竟她掌管着京都城的兵权,背后还有沈家军,但凡有一丝谋反之心,论起整个西凉国,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 陆家虽也是权臣之家,可自古以来,手握兵权者才是上位者。 闻终赶着马车,走过拐角,往将军府外行驶时,再一次遇见了等在府外的陆鸢。 <a href="复仇 第31章 “大人,陆鸢又来了。” 闻终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位陆家嫡长女甚是烦人,她明日便是太子妃了,却偏要来招惹他们家大人。 马车内,沈默厌烦的蹙紧了眉心,待马车停了,她径直走下马车,无视等在一侧的陆鸢。 初春夜寒,凉风吹拂着沈默身上披着的狐裘,那冰凉的绒毛擦过陆鸢的手背,却在顷刻间被陆鸢伸手攥在掌心。 “沈将军……” 陆鸢紧紧攥着手里的狐裘一角,看着沈默笔直修长的背影,唇畔张了又张,“再有两日我便要嫁入东宫了,你就没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有何可说的? 她只希望陆鸢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来找她。 沈默抬手捏住狐裘的边缘,将狐裘一角无情的从陆鸢手中抽离,她始终没有转身,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声音冰冷无情,“这是最后一次,下次陆姑娘再来本将府,休怪本将派人去请太子太子殿下了。” “闻终,我们走。” 沈默抖了抖狐裘的边角,拾步走向台阶,至始至终都没看一眼陆鸢。 深夜的寒风吹拂在身上,陆鸢却觉得心比身更冷。 手心那抹冰凉的触感逐渐消散,就像是眼前的沈默,今夜一过,他与她再也没有将来。 今日知晓他与安平公主解除婚约时,她是高兴的,开心的,甚至心中抱着一种希望。 她以为沈默是爱她的,在意她的,只是碍于她有着未来太子妃的名衔,所以才一直不与她见面。 果儿看着陆鸢在夜风中单薄而颤栗的身子,心疼的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陆鸢却挣开她的双手,提着裙摆紧跟着沈默的脚步走上台阶,站在将军府的大门,望着与她仅有几步之遥的沈默,问出心中最后一丝仅存的希冀。 “沈默,你与安平公主退婚,可是因为我?” 她站在原地看着沈默停顿住脚步,心底仅存的那一抹希冀正在逐渐放大。 “大人。” 闻管家唤了一声沈默,领着谢章与谢勋顺着长廊走来,两个孩子走到沈默跟前,恭敬行礼。 “谢章见过大人。” “谢勋见过大人。” 谢章的眸擦过沈默的手臂看了眼站在府外的陆鸢,她提着裙摆,美目紧紧的锁着沈默,似在等待一个答案。 谢勋也好奇的看过去,这个漂亮姐姐他有印象,那日在京府书院时,她也在,好像是陆盏的姐姐。 沈默转过身看向陆鸢,在陆鸢的视线里,他逆光而立,脸上的神情在朦胧的月光下看不真切,可她却深深的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的森然冷意。 陆鸢紧张的攥着裙摆,明明是初春的寒夜,她的手心愣是紧张的出了一层薄汗,就连呼吸也不自觉放轻,生怕重了呼吸而错过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沈默,回答我。” “陆小姐,烦请你莫要再自作多情了,从始至终,我沈默对你都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情。” 沈默不再看她,转身摸了摸谢章的头,那股冰冷寡淡的气质消散于夜色,语气里充满了关心温柔,“烧退了,今晚就不练功了,先去睡吧。” “我们走。” 沈默牵起谢章与谢勋的手离开府门的中庭。 谢章与谢勋皆是偏头看向被他牵着的手,他的手掌温热干燥,那股热气徐徐渗透着他们的手背。 谢章只觉得手背有些发烫,他迫使自己收回视线看向前方,那只被他牵着的手,乃至于整只手臂都处于僵硬的姿势。 “小姐,我们走吧。” 果儿哭着搀扶住陆鸢的手臂,感受到她浑身的薄颤时,心疼的哭出了声,“小姐,奴婢早就说过,沈将军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她根本不值得小姐的一腔情意!” 陆鸢借助着果儿的力量在支撑着,看着沈默牵着两个孩子的手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她木讷开口,“果儿,你看他对那个叫谢章的孩子多温柔,他还从未对我像他那般,从未……” 相识两年,他待她只有冰冷寡淡,乃至绝情。 “罢了。” 陆鸢自嘲勾唇,与果儿相携离开了将军府。 坐在马车上,她拉开车窗的木门,偏头看向月色中逐渐远去的将军府,琉璃般的瞳眸里浮映出森冷的狠毒。 他尚且对一个孩子都那般温柔,却对一个爱了他两年的女子如此绝情。 她满怀爱意的接近他,将尊严置于脚底,任他践踏,换来的仍是他的冰冷无情。 从此刻起,她与沈默再见便是势不两立的仇人! 她得不到的东西,那就只有毁了! 马车彻底离开了将军府,闻管家这才转身走进落梅堂,丫鬟告诉他,大人带着谢章与谢勋去了后院。 后院梅花香气弥漫四周,谢章与谢勋在练着沈默教他们的格斗术。 沈默靠在梅花树上,手中把玩着梅花枝,看着两个孩子练的极其认真。 她本想着谢章病了,让他们休息一晚,没成想这两孩子倒是个用心的主儿。 闻管家走到后院,沈默抬头瞧了眼,问道:“闻叔,长孙史跑哪去了?” 闻终道:“他呀,戌时三刻,他来找老奴,说有些私事要处理,三天后回来,当时大人去了军营,长孙史又走的急,这才没亲自与大人说。” <a href="复仇 第32章 沈默了然,看了眼谢章与谢勋,“好了,你们再练一会就睡觉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书院。” “是。”谢章与谢勋齐齐应声。 初春的寒意已过。 据太子大婚已过了两日,跟着便是安平公主与晋拓霖的大婚。 大婚当晚,沈默穿上闻终为她披上的狐裘,正准备离开丞相府时,被身后而来的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止住。 “小默,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 沈默转身看向晋拓洵,因为晋拓霖成婚,身为大哥,他今日穿了件水清色竹叶长袍,腰间依旧别着那支玉笛,玉笛上的红色穗子被夜风吹拂的交织舞动,看的她心尖发颤的疼。 今日晋拓霖大婚,晋府的官员繁多,她与晋拓洵六年从不来往,今日走在一起,怕是要多生是分。 晋拓洵看着她谨慎的模样,眸底晕染着一层宠溺的笑意,他朝一侧隐蔽的方向指了指,“那里很隐蔽,下人也不会过来。” “好。” 沈默不去看他含笑的眼眸,对闻终道:“在这守着。” 闻终好奇的看了眼晋拓洵,复而低头颔首,“是。” 沈默顺着晋拓洵指的方向走去,晋拓洵跟着她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假山后方。 她背靠着假山,低头看着铺着鹅卵石的地面,冷冰冰的问道:“晋大公子想说什么?” 晋拓洵看着她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脸上划过一丝痛楚,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收拢,克制着自己的冲动与难过。 “小默,小心陆太师与太子,我昨日去东宫时,听见陆太师与太子谈及到你的虎符,沈家与陆家向来不和,如今陆家与太子联手,你现在要更加防范才是。” 沈默眉眼冷冷眯了一瞬,着陆老东西与太子是想要谋取沈家军的虎符?! 第23章 陆家与太子结为一家,他们还想要吞并沈家,这陆家好大的野心,想要成为真正的权臣之首。 “知道了,谢晋大公子的——” 一道脚步声忽然打断沈默的声音,她快速抓住晋拓洵的手腕,将他拉进假山的夹缝中,并抬手捂住他的唇,“嘘,有人!” 晋拓洵心绪大动,颤抖着垂下眼睫看着捂着他嘴唇的手,她的手掌是温热的,他呼出的热气也在她的掌心流连徘徊。 夹缝很窄,他们两人紧密相贴,他甚至能感觉到来自沈默身前的柔软,那是独属于女子的柔软。 晋拓洵看向近在咫尺的沈默,脸颊忽然间浮上了几许绯红。 脚步声逐渐远去,听起来此人似是有些匆忙。 待那人走远了,沈默才放开捂着晋拓洵嘴唇的手,拧眉看着他,“你不是说这附近没人来吗?” 晋拓洵无辜的眨了下眼眸,“那人好像有急事,偏在今晚抄了个近路走。” 沈默:…… 她这才发现,她与晋拓洵挨得如此之近。 沈默侧身走出去,不等晋拓洵出来便丢下一句,“晋大公子留步,本将先回了。” 晋拓洵走出假山的夹缝,看着沈默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月色中,他的嘴唇上还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可她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六年来如一日,他永远都是看着她的背影从眼中消失。 他多希望,多希望有那么一次,她能够迎着月色朝他走来,笑盈盈的望着他,喊他一声洵哥哥。 丞相府外停着两辆马车,沈默与闻终走出去时,遇见了一同走出来的陆国公。 比起官职,陆国公要低沈默一阶。 想起除夕,沈默摆了他们陆家一道,害的他们陆家沦为京都城的笑柄,他便想亲手宰了这小子。 朗朗月色下,陆国公的脸色难看的紧。 沈默在走上马车时,瞧了眼面色难看的陆国公,笑道:“陆国公,晋二公子与安平公主大喜的日子你冷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嫉妒人家晋二公子呢。” “你休要胡言!” 陆国公气的脸色瞪向她,沈默看着他微微抖动的侧脸,能看得出,他气得不轻。 她“啧啧”摇头,“陆国公啊,不是我说你,这么大岁数了,气性小点,免得把自己气晕过去了就得不偿失了。” 言罢,她走进马车,让闻终关上了马车门。 闻终暗暗瞧了眼脸色彻底黑沉,就连身子也开始颤抖的陆国公,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笑声,驾着马离开了丞相府。 回到将军府时,天已经晚了,谢章与谢勋也睡下了。 沈默回到浮云轩,从暗格里取出方盒子,她缓缓打开,将里面的虎符拿在手中。 这枚虎符是沈老将军传下来的,是统领沈家军最重要的虎符。 她握着虎符走到窗杵下,打开窗户,深夜的寒气顺着打开的窗户灌进来,吹散了她脸上的燥意。 虎符…… 沈默将虎符抛起,看着虎符在空中打了个旋又落在掌心,冷笑勾唇。 一群狗东西。 她收了虎符,隔着一扇门问闻终,“长孙史回来了吗?” 闻终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回大人,前两日就回来了,这几日不知在屋里干什么,总听着有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 “我去趟行君阁。” 沈默开门走出去,来到行君阁,走到长孙史的门外时,听到了里面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 <a href="复仇 第33章 屋里点着灯笼,能看到长孙史身影不停的忙碌着,也不知在捣鼓什么? 她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长孙史不耐烦的声音,“大半夜的,谁啊?!” “我。”沈默平淡的回了一个字。 房门‘刷’的一下打开了,长孙史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伸出头,小的贱兮兮的,“大人深夜不睡,怎的到我这来了?” 沈默推门房门走进去,看到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各种各样的,看的她头晕眼花。 她捏了捏眉心,好奇问道:“这么多东西你都能分得清?” 长孙史蹲坐在地上继续捣鼓着瓶瓶罐罐,“那是自然,老朽我别的不敢自夸,就药理这方面……” 说到一半,他又猛地停住,咳咳了两声继续道:“老朽还是有点把握的。” 沈默撩袍坐在一旁的软椅上,看着长孙史的背影,把玩着玉佩,“长孙史,求你件事。” “啥?!” 长孙史手中的药罐子掉在地上,错愕的转了个身继续蹲坐在地上,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大人有什么吩咐就说,不用与在下那么见外。” 沈默勾唇一笑,“好。” 翌日一早,一道口谕下到将军府。 沈默洗漱好,与闻终走到前厅,庞公公手肘搭着佛尘,侯在一侧,看见沈默走来时,微微颔首,笑意恭敬,“沈将军。” 沈默颔首,立在主位前,“不知陛下下了沈默口谕?” 庞公公闻言,手握佛尘换了个方向,转身看向沈默,直起腰身,一字一句道:“陛下口谕,沈将军今日起前往渝怀城镇守边关,三年后回京都城复命。” 闻终与闻管家脸色皆是一变,纷纷看向沈默,眸底的担忧与错愕显而易见。 圣上这是想把大人赶出京都城! “臣遵旨。” 沈默颔首,脸上平静淡然,没有一丝恼怒之意,庞公公笑着点头,“那咱家就先回去了。” 沈默再次颔首,“庞公公慢走。” 待庞公公等人离开,闻管家这才敢出声,“大人,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镇守渝怀城如何用得了大人啊?那不是大材小用吗?!” 闻终气的脸色发青,冷哼一声,“陛下这是摆明了想把卸掉大人在朝中的权势。” 沈默敛唇冷笑,拾步走出前厅。 在皇帝眼里,陆家已归顺太子,而她一不能与公主成亲,二又是手握重兵的权臣,功高盖主,皇帝忌惮,必是要打压她的。 既然如此,她也正好厌倦了京都城的尔虞我诈,到不去去渝怀城享上三年的清福。 口谕下到将军府后,下人已经快速收拾好了行囊。 四辆马车停在将军府外,沈默看着走出来的谢章与谢勋,问道:“你们是待在将军府,继续在京府书院上学,还是与本将去渝怀城?” 渝怀城毕竟比不得京都城,若他们二人能在京府书院待下去,将来说不定能进朝为官。 谢章与谢勋齐齐恭声道:“我们愿意跟随大人去渝怀城。” “也罢,既然你们愿意,那就上车。” 沈默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转身走上马车,也许跟着她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毕竟在渝怀城,若是他们二人在京都城遇到了麻烦事,她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闻管家站在将军府外,看着逐渐远去的四辆马车,难受的擦了擦眼泪。 他不能走,将军府里有老爷与大公子和夫人的牌位,他要时刻守着这里,等大人回来。 三年很长,却又很短。 与京都城的官员来说,过了许久,与沈默来说,转瞬即逝。 在渝怀城的这三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朝中的波谲云诡。 三年后。 京都城外,三辆马车缓缓行驶而入,一支军队跟在马车右后方,军队上竖着一支旗帜,上面飘扬着鲜红的‘沈’字。 作者有话说: 简介里的第一部 分就快结尾了,估摸着再有三章就结束了,后面开启简介里的第二部分,女主重生到十五年后的剧情。 第24章 闻管家一早便候在府外,时不时的让下人去拐角口子处瞧一眼,看看有没有马车回来。 闻管家在原地着急踱步,双手搓磨着,抬头瞧了眼灰蒙蒙的天,这天瞧着像是要下雪了。 快到午时时,下人急慌慌的从远处的拐角口子跑过来,边跑边喊,“大管家,大人他们回来了,回来了!” 闻管家听到后,焦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小跑着走下台阶,前方的拐角已经行驶来了三辆马车,缓缓地停在将军府的门外。 “爹。”闻终朝闻管家喊了一声,父子分别三年,都甚是想念。 闻管家激动的抹了把眼角的湿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马车门打开,闻管家看着沈默走下马车,三年未见,他成熟了许多,比三年前多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气概。 大人长的像夫人,尤其是柔和的脸颊轮廓简直与夫人神似。 闻管家躬身行了一礼,“老奴见过大人。” 沈默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淡然浅笑,“闻叔不必多礼。” 她抬头看向眼前巍峨的将军府,脸上淡然轻松的笑意逐渐敛去,眉眼处添了几分烦乱。 三年过的可真快,若是可以,她真想待在渝怀城不再回来。 <a href="复仇 第34章 后面的马车上,谢章与谢勋一前一后走下马车。 闻管家转头看向他们二人,三年未见,他们二人成长了许多,尤其是两人的个头窜了一截,已然从当初的小孩长成了一个小少年。 谢章与谢勋走到沈默右侧,二人齐齐对着闻管家行了一礼。 “谢章见过闻管家。” “谢勋见过闻管家。” 闻管家看了眼谢勋,他已经褪去了三年前的纯真可爱,眉眼里多了些小少年该有的恣意风发的气概。 不仅他变化很大,谢章的变化更大,三年前的他浑身处处透着防备,待人说话时,都带着一种谨慎与敌意,而现在,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子温润如玉的气质。 闻管家不禁感叹,一切都变得好快。 天愈发的黑沉,鹅毛大雪翩然而至,一片片坠落在沈默雪青色的大氅上,最后都消融于水。 沈默伸出手,看着飘落在掌心的雪花,自喉间发出一声极浅的轻叹。 “闻叔,你们先进去吧,我要进宫一趟。” 闻管家点头,“老奴让下人备了饭菜,等大人回来,热一热就能开饭了。” “好。” 沈默颔首,转身看了眼谢勋与谢章,“你们回去好好歇着,明日让闻叔送你们去京府书院继续上学,学习的事一日也不可耽搁。” “是。” 二人齐齐应声,复而抬头,看着沈默走上马车与闻终往皇城的方向而去。 谢章收回视线,垂眸看着别再腰间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大人送他的,他带了三年,在大人身边也待了三年,他从未想过,真的会有人这么心善对待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悉心照顾,供他上学堂,授他武功。 而且,在渝怀城这三年里,大人将他毕生所学的兵法倾囊相授。 闻管家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少了一个人,“咦,长孙史没有回来吗?” 谢勋道:“长孙师父有事离开了,过几日才回来。” 闻管家了然点头,忙带着谢章与谢勋走进府中,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的笑着,“行君阁里已经烧上了炭盆,里面暖和的很,你们两快回去沐浴,再换身干净衣裳,等大人回来咱们一起用膳。” “好。”三人相携朝着行君阁而去。 雪越下越大,不多时地上已经落了一层白。 沈默从金殿出来,快走到南门时,肩上已经落了雪,洁白的雪衬得她的乌发愈发的黑。 南门外缓缓驶进来一辆马车,马车华贵不凡,能驾马车进皇宫的,除了当今天子,也只有东宫了。 马车的车窗从里面拉开,一只手臂从车窗伸出来,女子纤细洁白的手掌平摊,任由雪花落在掌心。 马车从沈默身边经过,驾马车的奴才看到沈默时,停下马车,恭声道了一句,“奴才见过沈将军。” 沈默并不想驻足,但一道惊讶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沈默?” 沈默脚步顿住,这才转了个身,看向坐于马车里的陆鸢,双臂身前,双手前后交覆,行了一礼,“臣沈默见过太子妃。” 他微低着头,从陆鸢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低敛的眉眼与微抿的唇角,还如三年前一样,待她冰冷无情。 陆鸢一看见他就想起自己三年前的尊严是如何被他践踏的,当即脸色一沉,冷哼一声,拉上车窗的车门,喝道:“回宫!” 既然沈默回来了,那她就要好好与他算一算三年前的账,她要把自己丢失的尊严从沈默身上讨回来! 马车从眼前驶离,沈默放下双手,并未去看远走的马车,转身继续朝着南门外走去。 南门外左侧的柳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外站着两个人,正是贺五与晋拓洵。 这三年她待在渝怀城,晋拓洵每隔两个月都会来一次渝怀城,似是怕她不愿见他,每每来时,他都站在远处看着她,从不上前打扰她。 沈默的心每一次都因为他而疼痛,她心疼晋拓洵的痴情,心疼他这个人,可她不能因为心疼而与他相交,那样只会害了他。 白皑皑的雪在两人之间一片片飘落,晋拓洵看着沈默走出南门,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而是直接走上马车,让闻终驾着马车离开。 贺五挠了挠后脑勺,实在不明白沈将军对大公子这般冷落,大公子为何还要这般不求回报的对他好? 图了什么? 晋拓洵看着马车走远了才收回视线,拂了拂衣袍上的雪,转身踩着脚蹬走上马车,对贺五道:“我们回吧。” “哦。”贺五扭头收了脚蹬,跳坐在马车的车辕上,一拉缰绳,驾着马车离开了皇城。 这场雪连着下了两日。 浮云轩内,沈默坐在软椅上,抬头看向半开的窗户,冬日的寒气吹进来,冷气吹的炭盆里的火明灭不定。 “沈爱卿,这三年朕想了很久,是我们酆氏皇族亏欠了你们沈家,不如这样吧,太子妃又怀了子嗣,等孩子出生后,朕将这孩子过继到你膝下,让他姓沈,认你作父,由你抚养,这样朕心里也能好受些,沈爱卿觉得如何?” “臣谨听陛下安排。”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沈默望着窗外枝头上的雪,忍不住冷笑。 皇帝就是想控制住她,怕她谋反,怕她威胁到太子将来的君主之位。 <a href="复仇 第35章 她那日若是不答应皇帝,怕是不能安然无恙的走出皇宫。 寒风将外面的雪沫子吹进窗里,沈默冷的打了个寒颤,她起身走过去正准备关上窗户,却见闻管家脸色凝重的从窗外走到门外,似是看到了她站在窗内,又返身走到窗外,着急的连行礼也忘了。 “大人,谢章与谢勋出事了!谢勋被人打伤,从京府书院抬回来了,谢章被东宫的人带走了,这会也不知怎么样了。” 闻终也吓了一跳,他与这两个孩子朝夕相处了三年,深知他们二人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沈默拿起木架上的大氅披在身上,开门走出去,看着闻管家又急又气的脸色,拧眉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闻管家一边走一边说,“老奴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抬谢勋回来的人是东宫的奴才,那帮奴才说谢章与谢勋冒犯了太子妃,被太子妃的人教训了,他们把谢勋抬到府外就走了,老奴没来得及拦住他们。” 太子妃?! 谢章与谢勋待在京府书院,陆鸢在东宫待着,他们二人怎么会惹着陆鸢的? 呵,八成是有人故意想找茬,只是他们不该拿这两个孩子开刀。 谢勋被下人抬到了行君阁,大夫正在为他处理伤势,沈默赶到时,大夫正将谢勋身上的外袍褪去,里面的里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他的伤口是一条一条的,倒像是用鞭子抽打的。 每一根鞭子打下去都带出一道血痕,里衣也被打的破烂不堪。 谢勋的脸色很白,头上布满了冷汗,疼的眉心紧紧的皱在一起,看到沈默过来时,紧皱的眉头松了一些,“大人……” 他的声音虚弱无比,仅仅是两个字就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沈默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心疼的看着他身上的鞭伤,她悉心照料了三年的孩子都没舍得动一下,到被外人打个半死。 这笔账她若是不讨回来,都对不起两个孩子天天恭恭敬敬的喊她一声大人。 沈默抬手擦去谢勋脸颊上的血痕,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谢勋闭了闭双眼,吞了下口水,这才道:“太子妃来京府书院看望陆盏,咳咳……陆盏当着太子妃的面说谢章偷了他的玉佩,污蔑谢章,谢章与她好生解释清白,她却说谢章故意顶撞她,我上前……上前帮谢章证明清白,却被太子妃的人抓起来打了一顿,太子妃命人把谢章抓走了,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谢勋艰难的说了一整件事,因为太疼的原因,还是没抗住晕了过去。 沈默紧紧握着谢勋的手,急声问大夫,“他伤的怎么样?!” 大夫道:“回大将军,谢勋小公子受的都是皮外伤,是因为失血过多,又因伤口太疼才晕过去的,大将军莫要担心。” “给他用最好的药。”沈默将谢勋额头上凌乱的碎发别致而后,复而起身走到外面,“闻终,带上两支军队去陆家将陆盏带到东宫,本将亲自去东宫会一会太子妃!” 第25章 陆盏是陆家庶子,陆家大房与二房素来不和,陆鸢一向不喜二房,她怎会屈尊降贵去京府书院看望一个庶子?怕是利用谢章与谢勋欺负她来的! 半个时辰的时间,闻终已经率领了两支军队带着陆盏与罗韶朝着南宫门而去。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负责皇城安危的迟统领,他率领都卫军拦在南宫门。 沈默穿着雪青色的鹤氅,骑着黑鬃烈马进了南宫门,迟卞横臂拦住她的去路,“沈将军,皇宫禁地,禁止士兵与马匹入内,您这是作何?” 沈默自袖中取出一枚雕刻着龙形的令牌,看向迟卞,沉声开口,“让开!” 迟卞大惊,携一众都卫军快速退至两侧,躬身弯腰,“沈将军,望您慎重。” 沈将军掌管着京都城内外的兵权,若是她示出此令牌,就代表她可以领兵进入皇城任何地方。 这枚令牌乃是先帝赐给沈家的,是从沈老将军那一辈传下来的,这也是为何沈将军年纪轻轻,在朝中的地位便与陆太师齐名。 而且,当今天子与太子都颇为忌惮沈将军,他不仅把控着京都城的兵权,其背后还有着数十万的沈家军,若是他想反,遭殃的只会是皇室。 沈默收起令牌,骑着马从迟卞眼前经过,“本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今日就是要把此事闹大,闹得越大越好。 “对了,迟统领——” 沈默偏头看向躬身的迟卞,见他疑惑的抬起头时,她微扬下颚道:“要委屈你一会了。” 迟卞明白了她的意思,微一低头,语气里似乎松了一口气,“卑职明白。” 沈默吩咐道:“闻终,把迟统领绑了,留下二十名将士看守都卫军,先别让他们惊动圣上。” “是!”闻终跳下马,三两下绑了迟卞,留下二十名将士守着都卫军,带领着其余人追随沈默前往东宫。 天乌沉沉的,东宫陷入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中,宫殿的檐角悬挂着红色的圆灯笼,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摆晃。 宫殿内燃着炭火,暖意怏然。 陆鸢坐在美人榻上,小腹微微隆起,燃着蔻丹的白皙手指勾勒着系着玉佩的红丝。 果儿从外面走进来,身上裹挟着外面的凉意,怕凉着了陆鸢,刻意站的远了一些,“太子妃,那小子又晕过去了,奴婢又叫人朝他泼了一盆冷水。” <a href="复仇 第36章 “还没死呀?”陆鸢的手指勾着红丝晃了晃玉佩,抬眼瞧了眼外面,宫殿的门半开着,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外面的情景,她轻蔑的笑了一声,“继续打,打到他断了气为止。” 沈默不是最在意姓谢的两个孩子吗?那她就先打死一个,还剩下一个再慢慢玩。 沈默越不痛快,她就越高兴。 果儿颔首应是,转身走出殿外,宫殿外的台阶下面,谢章的上衣被脱了个干净,□□着上半身,双手绑在两边的木桩上,□□的身上布满了鞭痕。 鞭痕纵横交错,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流,在地上流了一圈血渍,他歪着脑袋,苍白的唇畔上染了鲜红的雪,一双暗沉沉的黑眸恨恨的盯着台阶上那半开的殿门。 寒风簌簌,雪沫子从宫殿的顶上吹拂下来,零零散散的飘落在谢章身上。 他现在能站着全凭双手吊绑在木桩上,寒风吹打在身上,冷的骨头缝都疼,看着果儿从宫殿里走出来,谢章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带着阴冷的狠劲。 东宫里的那位对大人爱而不得,向他与谢勋下手来欺辱大人,这个女人跟他那冷血的母亲一样令人厌恶,恶心! 果儿站在殿门外,对候在一旁手持长鞭的侍卫吩咐,“太子妃有令,打到他断气为止。” “是!” 侍卫领命,捏了捏手腕,随即挥动鞭子朝着谢章□□的上身打过去。 谢章黑沉沉的眸发狠一样的盯着果儿,对那道挥下来的鞭子视若无睹。 “嗖——” 一支利箭从东宫门内疾速而来,利箭射穿了侍卫的手腕,又擦破了果儿的左脸颊射向殿内。 “啊!!” 一声惊惧的尖叫从殿内传出来,陆鸢从美人榻上滚落下来,手中的玉佩红丝被利箭带的射在了身后的屏风上,翠绿的玉佩在利箭下摇晃着,像是在嘲讽此刻无比狼狈的她。 果儿也吓得张嘴尖叫,捂着流血的脸颊跑向殿内,陆鸢已经被两名宫女扶起来了。 她扶着腰,脸上还有惊怕过后的苍白,气的怒瞪向外面,没了往日的端庄淑雅,愤怒的嘶喊,“是谁干的?!” 外面的侍卫握着只连着皮肉的手腕跪在地上疼的喊叫,谢章震惊的看着忽然转变的一幕,想要转头看去,却因为伤势太重,连动一下的体力都没有。 闻终收起弓箭,看到被绑在木桩上的谢章,眉头紧紧拧起,“大人,太子妃对一个孩子竟下这般的狠手!” 沈默在踏进东宫时就看到了谢章,她驾马过去,拔掉一旁侍卫腰间的长刀砍断绑着谢章双手的锁链。 闻终赶过来抱住瘫软在地的谢章,心疼的看着他布满伤痕的身躯,薄唇颤抖的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人……” 谢章看着解下大氅裹住他身躯的沈默,心脏猛地颤动,大氅里有他温热的体温,包裹住了他寒冷的身躯,也护住了他破碎的心脏。 沈默将大氅两边拉紧了几下,擦去谢章脸颊上的鲜血,忍去眸底深处滚烫的心疼,宽慰道:“别怕,我来了,你且等着,我帮你出了这口气我们再走。” 谢章握住他的袖袍,微微摇头,“大人,她是太子妃,为了我不值得大人去冒险。” 沈默还是没有忍住眸底的滚烫,一滴泪从眼眶流出,谢章眼底满是惊愕,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有人因他而哭,而且这人还是收养了他三年的沈将军。 沈默抬手拭去脸上的泪,冷声道:“今日就算是太子,本将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她站起身,沉声吩咐:“守住东宫入口,别放走里面的任何人!也别让外面的任何人进来!把陆盏带到本将跟前来!” “是!” 将士们齐齐应声。 “太子妃,是……是沈将军来了。” 果儿脸色惨白,扶着陆鸢的手都有些哆嗦,想到方才那一箭,若是再偏一点点,她的小命就没了。 陆鸢也没有想到沈默会这么疯狂,相识五年,他对她只有冰冷绝情,像今日这般狠戾的,还是头一次。 她稳住慌乱的心神,示意果儿扶她出去。 宫女站在两侧保护陆鸢,与她一同走出殿门,看着站在台阶下,着一身湖蓝色锦袍的沈默,这一次他冰冷俊朗的脸上多了一种嗜血的狠意,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陆鸢咽了咽口水,强忍住镇定,问道:“沈将军带兵闯入东宫,又用箭刺杀本宫,是想造反吗?!” 她看了一眼站在沈默身后的罗韶与陆盏,脸色更加难看。 沈默侧身推开抱着陆盏的罗韶,抓住陆盏的后颈领子拽到跟前来,“闻终,将今日对谢章与谢勋动手的人全部压到这里,鞭打五十!” 陆盏吓得浑身颤抖,哇哇大哭,罗韶跪在地上拽着沈默的袍角乞求,“沈将军饶命啊,这件事不关盏儿的事,求沈将军别为难一个孩子啊。” 沈默捏住陆盏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陆盏恐惧带泪的瞳眸,冷声开口,“小孩子说谎可是要受罚的,本将今日就让你亲眼看看说谎的下场。” 东宫一半的侍卫都被沈家军的将士摁在地上,一眼看去,有三十几人,闻终道:“大人,都在这里了。” 沈默松开捏着陆盏下颚的手,指向果儿,声音从牙缝里迸出,“还有她!” “不要——” <a href="复仇 第37章 果儿吓得身子颤抖,挣扎着要往陆鸢身后躲,却被将士一把拽出来拖到台阶下。 陆鸢气的浑身不停的颤,她噔噔噔的跑下台阶怒瞪着沈默,“你敢动果儿一下试试,本宫不会放过你的!” “太子妃,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陆鸢看着被将士摁住的果儿,想要过去拽住她,沈默沉声下令,“打!” 霎时间,长鞭打在身上的声音响彻整个东宫,侍卫惨叫的声音盖住了果儿惨绝人寰的尖叫。 陆鸢被宫女搀扶着,她怒指着沈默,“你对我怎能如此的狠心,他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奴才罢了,值得你这么做吗?!” 沈默冷冷的看着蛇蝎一般的陆鸢,一字一句清楚的告诉她,“谢章不是来历不明的奴才,他是我沈默的义子,是我沈家的人,太子妃无故冤枉他,要他性命,就是故意与我沈府为敌,这笔账太子妃你说说,我该不该讨回来?” 陆鸢气的肚子疼,她扶着隆起的小腹,心疼的看着被打的满背是血的果儿。 五十鞭子下去是个人也扛不住。 罗韶看着这一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她生怕沈默也这样对陆盏,跪爬着到陆盏跟前抱住他,“盏儿,你说实话,京府书院里到底怎么回事?只要你说出真相,沈将军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陆盏不敢去看陆鸢,他把京府书院的事尽数说了出来。 “是大姐让我当着众人的面诬陷谢章偷我的玉佩,谢章没有偷,沈将军别打我,别用鞭子抽我。” 他太怕了,真的好怕。 第26章 “你个孬种,废物!”陆鸢怒瞪着陆盏,沈默却是抬手轻轻的拍了拍陆盏的脸颊,“这才是乖孩子,记住了,以后再敢说谎,小心我用鞭子抽你。” “不敢了不敢了。”陆盏吓得连连摇头,在沈默松开他的后领时,他扑到了罗韶怀里。 罗韶抱起陆盏躲在了将士们的身后,她恨恨的看了眼陆鸢,她为了一己私欲差点害死了盏儿,若是盏儿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办啊。 “大人,那个宫女死了。” 一名将士走到沈默身侧恭声禀报,手上的鞭子还沁着血珠,沈默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果儿,冷漠的嗯了一声。 “果儿!” 陆鸢推开搀扶着她的宫女,跌跌撞撞的跑到果儿跟前蹲下,她后背被打的鲜血淋淋,脸上惨白蜡黄,陆鸢颤抖的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下一瞬跌坐在地上。 果儿陪着她一起长大,两人虽说是主仆关系,可感情如同姐妹。 “住手!” 外面传来一声怒喝,东宫内的宫女与太监齐齐跪在地上。 “参见太子殿下。” 陆鸢泪眼婆娑的看向走进来的酆笠梌,哭得不能自已,“殿下,果儿死了。” 酆笠梌走到陆鸢身边,扶起她将她交给一旁的宫女,“先扶太子妃进去休息。” 晋拓洵跟在酆笠梌身后,看到沈默时,脸色微变,沈默没有看他,对着酆笠梌行了一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酆笠梌冷冷的看向沈默,浑身都倾散着一股怒气,他猛地挥袖负手而立,“沈默,你带兵闯入东宫,打死东宫的奴才,又冲撞太子妃,你是想造反吗?!” 晋拓洵眉宇紧拧,“殿下,此事——” “这件事与晋大公子无关,你还是闭嘴的为好!” 沈默打断晋拓洵的话,冷冷的看了眼他,这个时候他不说话才是最好的,以免又将他牵扯进来,今日她就是故意将此事闹大的。 晋拓洵绯色浅薄的唇紧抿着,看向沈默的眼神里藏着无法言表的担忧。 沈默看向太子,丝毫不惧,如实道来,“太子妃诬陷臣的义子,又将其打得半死,臣不过是为义子讨个公道,罚了动手的奴才罢了,太子又何必动怒?” 谢章担忧的看着沈默的背影,大氅下的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都是因为他,害的大人身陷囹圄。 酆笠梌看了眼被闻终抱在怀里的谢章,眉头厌恶皱起,眼里尽是杀意,“一个来历不明的狗奴才而已,就算死在东宫那也是他的福分!” 沈默冷冷一笑,“太子说的是,这些狗奴才能死在东宫是他们的福分。” “放肆!”酆笠梌瞪着沈默,脸色沉沉,怒气昭然。 “太子殿下,沈将军,陛下让你们速去金殿!” 庞公公小跑着进了东宫,焦急的嗓音打破了没有硝烟的战争,他看了眼死了一片的侍卫和立在两侧的沈家军的军队,心中大骇。 沈将军可不像是这么冲动的人,他今日带兵大闹东宫,莫不是被人踩了逆鳞? 沈默吩咐闻终:“带着谢章与军队先回去,我去金殿面见陛下。” “慢着!” 太子看着沈默,抬手指向谢章,“这个孩子留在东宫,这些人都是因他而死,本宫绝不会饶了他!” 闻终抱紧了谢章,担忧的看向沈默。 沈默迎视着太子充满怒意的瞳眸,话却是对闻终说的,“闻终,按我说的办,带谢章走,谁若敢拦,军法处置!” “是!” 闻终抱着谢章带着两支军队快速离开东宫。 庞公公看着这一幕,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往日里沈将军与太子只是内地里不和,今日却是摆在了明面上,今日之事,沈将军怕是不好了事了。 <a href="复仇 第38章 酆笠梌伸出的手都在颤抖,这个沈默简直太放肆了,竟连他一个太子也不放在眼里! 二人跟随着庞公公前往金殿时,沈默对跟随而来的晋拓洵冷声道:“这是本将与东宫的事,与晋大公子无关,晋大公子还是别蹚这趟浑水了,免得惹了本将不快,再拿你出气!” 她未再去看晋拓洵,大步走出东宫,酆笠梌深深的吐了口恶气,压住胸腔里的怒意,对晋拓洵道:“拓洵,你先回国子监,以免沈默这个疯子又做出什么浑事牵连到你。” 晋拓洵眼帘低垂,遮住了眸底浓浓的担忧,应声道:“是。” 金殿内。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沈默,气的抄起一沓奏折砸向他,一沓奏折结实的砸在头上,沈默的额角瞬间破了皮。 “沈默,你好大的胆子啊!带兵闯入皇城,大闹东宫,打死东宫的奴才,害的太子妃又动了胎气,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酆笠梌看着沈默头上的血还不觉得解气,他恨不得拿鞭子抽他一顿,今日他大闹东宫,打的可是他这个太子的脸! 皇帝又怒道:“先帝让你们沈家执掌京都城内外的兵权是让你们守护京都城的安危,不是让你胡作非为的!你今日大闹东宫,是想造反吗?!” 造反? 这个罪名可太大了。 沈默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皇帝,将陆鸢怂恿陆盏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皇帝脸上的怒意更甚,大喝道:“让陆盏滚进来见朕!” 没一会罗韶就带着陆盏进了大殿,母子二人头一次面见圣上,吓得跪在大殿上瑟瑟发抖。 皇帝沉声问道:“陆盏,将太子妃在京府书院与你的事如实告诉朕,若有隐瞒,朕摘了你的脑袋!” 陆盏吓得跪伏在地上,如实的将陆鸢如何怂恿他陷害谢章的事尽数说来,听的太子忍不住闭了闭眼,恨不得一脚将陆家这个废物庶子踢出大殿。 陆盏说完后,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默抬起手臂,双手前后交覆,恭声道:“陛下,太子妃身为东宫主母,却做出这种有为道德的事情,臣一时气不过才带兵闯了东宫,此事是臣莽撞行事,臣自愿交出京都城的兵权,在府上禁闭一年,还望陛下息怒。” 她说得诚恳,竟是让皇帝与太子一时间怔住了。 皇帝微微眯眸,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沈默,他也本想借此机会收回沈默手中京都城的兵权,没想到她先开口了。 皇帝道:“你既已知错,禁闭一年就免了,朕就罚你在府上禁闭一月,好好思过!” 沈默垂首低眉,“谢陛下。” 她今日这一闹,一是为谢章与谢勋出一口恶气,二是借此机会主动上交京都城的兵权,免得皇帝忌惮她权力过高,功高盖主,总想着法的挑她错处。 今日一遭,也让皇帝老儿对她放心,她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她手中还握有数十万的沈家军,即便没有京都城的兵权,皇帝与太子也不敢动她。 从皇宫出来时已经戌时了,天又下起了小雪,雪粒子刷刷的飘落在沈默湖蓝色的袍子上。 金殿的门缓缓关上,酆笠梌看向龙椅上的皇帝,“父皇,就沈默这样子,儿臣怎能放心将那未出世的孩子交给他抚养?” 皇帝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本奏折看起来,“那孩子乃是皇族之后,沈默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来,日后等那孩子长大了,继承沈默的衣钵,削去他的势力,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 酆笠梌了然的点了点头,对皇帝行了一礼,“父皇,太子妃受了惊吓,儿臣恐她肚里的孩儿有事,先行回东宫看一看。” 皇帝似是疲惫了,只是朝他摆了摆手,继续看着手中的奏折。 南宫门外停着两辆马车,见沈默出来,闻终小跑着赶过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见他除了额头流着血,身上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大人,你总算出来了,可吓死属下了。” 沈默笑了笑,轻轻叹了一声,“我们回吧。” “小默。”晋拓洵从马车侧面走出来,见她身板笔直,面色如常,倒是额头破了皮,流了点血,他褪去身上的鹤氅拿在手中,走到沈默跟前,将鹤氅递过去,温润的瞳眸看着她,“下雪了,披上它,别着凉了。”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锦帕递过去,“你额头流血了,擦一擦吧。” 闻终错愕的看着这一幕,在失神中没有回过神来。 沈默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不去看他眼底流露的失望黯然,冷漠道:“我是习武之人,身子骨比你好得多,你还是穿上它吧,免得凉着了。” 言罢,她越过晋拓洵走向闻终准备的马车,晋拓洵转身朝着她的背影低声道:“小默,你今日太冲动了,若陛下真的怪罪下来,你又该如何?” “我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沈默打开马车门走进去,对闻终道:“回府。” 闻终连忙应声,跳坐在车辕上,驾着马车赶快离开,临走时他还回头瞧了眼站在雪夜里的晋拓洵,那人将大氅搭在手臂间,目视着他们离开。 回到将军府,沈默直奔行君阁。 谢章重伤昏迷,除了外伤还染了风寒,大夫说他伤势很重,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自己了。 <a href="复仇 第39章 沈默坐在床榻旁看着陷入昏迷的谢章,他脸色苍白,眉心紧拧,即便是昏迷中双手也是攥的紧紧的。 她养了谢章三年,亲眼看着他一日日的变化,从最初对她的谨慎戒备到坦然放心,她深知让一个遭受过苦难的人去全身心相信一个人有多不易。 沈默握住他紧攥的小手,看着他紧闭的瞳眸,“谢章,你一定要醒来,不然可就辜负了我今日做的这一切。” “砰”的一声,房门从外面撞开,长孙史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看到躺在榻上昏迷的谢章时,踉跄着脚步跪坐到榻边,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小公子,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这三年来,沈默总觉得长孙史对谢章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长孙史取下鹿皮腰带上绑着的药袋子,将药袋里的瓶瓶罐罐全都倒在地上,头也不抬的对沈默道:“大人,你先出去,我要为谢章全身治伤,男女有别,你——” 话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我发现三章左右结束不了简介的第一部 分,不过现在快了,估摸着在30章和31章区间就结束了简介的第一部分,开始进入简介第二部分。 第27章 长孙史猛地抬头撞上了沈默惊愕的目光,他砸吧了下嘴巴,恨不得一巴掌呼死自己。 “那个……” 长孙史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默快速拔出谢章枕头边上的匕首横在长孙史脖子上,目光沉沉的瞪着他,“你都知道什么?!” 匕刃透着森冷,毫无缝隙的贴在脖子上。 长孙史僵硬着身子没有动半分,他眨了眨眼,尴尬的笑了笑,“老朽也是无意中知道的。” 他瞥了眼屋子,幸好之前沈默都让下人出去了,否则就出了大事了。 沈默动了动手腕,匕刃在长孙史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说,什么时候?!” 长孙史无奈道:“你还记的三年前你来月事时,谢章深夜给你送玉佩吗?” 沈默仔细回想了下,确有此事,这么说,谢章也知道了她的女儿身? 见沈默冰冷的目光看向谢章,长孙史赶紧摆手,“不不不,谢章不知道,谢章知道我会岐黄之术,那晚他来找我,说你身子不适,难受得紧,让我过去瞧瞧,等我过去的时候你已经晕倒了,也就是在那晚老朽才知道原来沈将军是女儿身,不过这事我谁都没说过,若有一句假话,就让我万箭穿心,粉身碎骨!” 沈默复杂的看着长孙史,难怪这三年来他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原来根结在这。 她收了匕首,转身看向谢章,话却是对长孙史说的。 “我不问你与谢章是何关系,也不问你在将军府是何居心,但你若敢伤害将军府里的任何一个人,我绝不会饶了你!”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底腾上来的火气。 长孙史态度恭敬,一本正经道:“沈将军请放心,我只是谢章的一位故人,这孩子从生下来就过着颠沛流离的苦日子,我也是找了他好些年才找到他,沈将军救下谢章,待他视如己出,那便是老朽的恩人,老朽绝不会伤害将军府的人!” “那便好。” 沈默整理了下微微凌乱的衣袖,看了眼地上的瓶瓶罐罐,想起三年前出发渝怀城的那一晚,她去找长孙史的事。 “还有,麻烦给我一瓶最烈性的毒药,最好是毒药能透过肌肤进入体内的。” 长孙史没有犹豫的从衣襟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递过去,“大人,此药极为烈性,你可要小心着些。” “还有”他弯腰又捡了个瓷瓶递到沈默手中,“这瓶子里的药大人可以倒在浴桶里,连泡三日,可驱除体内的寒气。” “好。”沈默收起瓷瓶,问道:“你有把握救醒谢章吗?” 长孙史抬手拂开额角垂落的一缕头发,上前探了探谢章的脉搏,眉目微拧,“大人放心,我会尽全力救醒谢章的。” 这是他第三次丢下谢章,而三次谢章都差点丢了性命,若他真的出了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场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屋檐上压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沈默站在浮云轩的廊檐下,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西边的天乌沉沉的,就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用过晚膳,沈默回到浮云轩时,对闻终吩咐:“让把守书房的兵都撤掉,留两个就行,还有浮云轩的下人全部撤出去,这三日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踏进一步。” 闻终一怔,甚是疑惑,“大人,这怎么行?” 沈默看着闻终紧拧的眉头,“按我说的办。” 闻终还是不解,但他没再多问,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 夜愈发的黑了,偌大的浮云轩空荡荡的,通亮的烛火将廊檐的倒影映在落了白雪的地上。 屋外寒风刺骨,屋内暖意怏然。 沈默褪尽衣衫坐进浴桶里,微烫的热水渗透肌肤,许是药水起了作用,能感觉到小腹那里传来丝丝暖意。 她泡了许久,待水渐凉时才起身走出浴桶。 因为浮云轩里没有下人,沈默便没有伪装,只着了一件白色的寝衣。 外面寒风簌簌,吹的窗户“哐当”一下,随即一道黑影快速闪瞬过去,沈默脸色骤变,大喝道:“谁?!” <a href="复仇 第40章 她披上厚厚的大氅开门追出去,那道黑影在雪夜中跑的极快,顺着房檐一路飞到了屋顶,跟着便消失不见。 沈默望着漆黑无边的天际,脸色阴沉,大氅下的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任由指甲刺伤了掌心。 “大人。” 闻终从浮云轩外跑进来,他看着沈默穿着雪青色的大氅,大氅里面似是只着了一件寝衣,一头乌发散披散在身后,配着她柔和的轮廓脸颊,颇有一种女子独有的柔美之感。 闻终一时间有些看呆了,沈默看着他呆滞的神情,原本阴沉的脸上又覆上了一层冷意,“急匆匆的做什么?” 她这会烦得很,怕是女儿身被这个黑衣人发现了,也不知这黑衣人是太子的人,还是陆府的人。 但不管他是哪一波的,对她都是有害无利! 闻终猛地回过神来,赶忙将方才的事禀报,“大人,有贼人进了书房,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属下也不知丢了什么东西,特来请大人亲自去看一看。” 看来她是高估了那帮人,竟这般迫不及待。 将军府因遭遇行窃,前厅至后院都灯火通明,书房内外站了好些个士兵把守,书房的门大开着,案桌上的东西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 沈默直奔案桌后的墙壁上的暗格,她打开暗格,里面放着的方盒子已经不见了。 闻终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语气变得沉重无比,“大人,这里放着的可是虎符?” 沈默关上暗格,双手撑在案桌上,低头看着凌乱的桌面,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黑衣人会到浮云轩观察她的动向,这一次都是她疏忽大意了。 黑衣人得知了她的女儿身,不论他是谁的人都对她不利,这次她怕是躲不过去了。 书房的门大开着,雪夜的寒风夹杂着雪沫子顺着房门吹进来,沈默散披的乌发被吹的肆意飞舞。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书房外面,眼眶里多了几道血丝,柔和的轮廓脸颊也染了几分苍白。 闻终担忧的看着她,不知大人到底是何意思,明知那些人在觊觎书房里的东西,他又为何要撤走士兵? 良久的沉默后,沈默闭上眼,有些沉重的开口,“闻终,现在,立刻去行君阁,让长孙史带上闻叔,谢章与谢勋速速离开京都城,没有本将的命令,先不要回来!” 闻终脸色开始凝重起来,“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沈默低头看着凌乱的桌面,一字一句道:“别问那么多了,按照我说的办,还有你——” 她抬头看向闻终,“在府外等我片刻,有样东西你替我保管着。” 闻终心中愈发的慌乱,他总觉得大人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见闻终不动,沈默拧眉看向他,沉声催促,“还不快去!” “属下这就去。” 闻终一步三回头的看向沈默,走出书房后,直奔行君阁而去。 丑时一刻,长孙史与闻管家已经带着谢章与谢勋坐在了府外备好的马车上。 谢章还在昏迷中,躺在马车里铺好的坐榻上,谢勋坐在他旁边,将车窗的门拉开了一条缝,观察着外面的动向。 他不知将军府出了什么事情,也不知大人为何让他们深夜离开京都城,可看将军府现在灯火通明的模样,他总觉得像是有大事发生。 闻终候在府外,眉头紧锁,一脸担忧的望向平静的将军府,闻管家与长孙史站在他身侧,都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一头雾水。 沈默换好衣裳,手中抱着一个方盒子,从前堂一路走到府外,对闻管家道:“闻叔,你跟着长孙史,带着谢章与谢勋先离开京都城,暂时不要回来,至于何时回来,且等我消息。” 见闻叔想问话,沈默止住了他的话音,“闻叔不要多问,此事紧急,你们先离开再说。” 她看向长孙史,长孙史眼里只有他们二人才能看懂的担忧与心疼,他张了张嘴,到最后只问了一句,“他们是不是都知道了?” 沈默抱着方盒子的手猛地收紧,手指骨节突出,因为肌肤白皙,手背上的血管青筋都异常明显。 她点了下头,将方盒子交给闻终,嘱咐道:“你好好保管着,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把他交给谢章。” 闻终接过方盒子,与闻管家对视了一眼,他们父子不知长孙史说的那句话是何意,但此时此刻他们看得出来,将军府出了大事,而且这件大事让大人都束手无策。 闻终将方盒子交给闻管家,朝着沈默抱剑拱手,“大人,闻终留下来陪您,闻终要时刻守护大人,寸步不离!”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坚定无比。 沈默厉声呵斥,“不行!这是本将的命令,你带着闻叔他们立刻离开京都城,若再违抗,军法处置!” 闻终倏然拔出利剑横在脖子上,瞳眸一瞬不瞬的盯着沈默,“属下誓死追随大人,若大人非要赶属下走,那属下今日就死在这里!” 第28章 “你——” 沈默看着犟的跟头驴似的闻终,气不打一处来,闻终单膝下跪,横剑在脖颈上,仰头看向沈默,就等着他一句话。 闻管家摇头叹了一口气,对沈默道:“大人,闻终自幼跟随您,他的使命就是保护大人,还请大人不要赶他走了。” <a href="复仇 第41章 沈默对长孙史使了个眼色,长孙史的眉心间布满纠结。 他知道,这次一别,或许今后再也不到沈默了,闻终留下,只是平白送了性命而已。 犹豫了稍许,长孙史快速抬手劈晕了闻终,将他扛在肩上,对沈默郑重道:“大人,保重!” 闻管家僵在原地,被长孙史一把给拉走了,边走边催促,“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长孙史把闻终塞进马车里,与闻管家坐在马车外面的车辕上,他拉起缰绳,转头看向立于府门处的沈默,眼眶忽然间滚烫的厉害,他擦掉眼角的泪,驾着马车快速离开。 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女扮男装,呼风唤雨的西凉国大将军,日后他要让谢章记着,是西凉国大将军沈默给了他最快乐的三年,给了他更坚强活下去的希望。 闻管家也止不住的哭了,不停的回头看向立于府门处的沈默,问长孙史,“到底发生何事了?大人为什么让我们离开京都城?” 长孙史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压抑着喉间想要溢出的哽咽,始终没有回答闻管家的问题。 他实在不知道该开口,又该如何与闻管家说。 天又飘起了大雪,雪花如鹅毛般纷纷飘落。 沈默伸出手,看着落在掌心消融的雪花,又抬头看向乌沉沉的雪夜,暖黄的光倾斜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投射在覆了一层雪的地面上。 “这怕是我最后一次看这里的雪景了……” 沈默收回手负于身后,转身走进府内,站在落雪的大庭中,声音高亮,带着一股凛冽的气势,“将士们听令!” 三百名将士整整齐齐的站在大庭,他们都身着盔甲,头戴兜鍪,单膝跪于地面,双手拱在身前,齐声道:“请大将军吩咐!” 三百人的声音凝聚一体,气势如虹。 沈默看着他们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但又无可奈何,生逢乱世,这一天迟早要来。 所有人去兵库房带上你们的弓与矢,成包围圈隐匿在暗处,等待本将号令!” “是!” 三百名将士站起身,迅速赶往兵库房,大庭瞬间变得宽敞起来。 沈默走进前厅,雪青色的鹤氅上落了一层薄雪,前厅里烧着炭盆,热气消融了鹤氅上的雪,在鹤氅上留下了一道道水痕。 前厅外站着将军府的下人,沈默从小方几上拿了两袋银子走出去,交给二管家张宵,“你们留在这里只会丢了性命,拿上这些银子从后门离开,出去以后分了吧。” 张宵一直跟着闻管家做事,方才的一幕幕他都看在眼里,知道将军府是遇到了棘手的事,当下也没有说别的,与一众下人对沈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大人,奴才们告辞。” 下人们都走了,前厅与大庭里空寂无人,沈默怅然的叹了一声,转身走到主位前,刚撩袍坐在软椅上,一道瘦小的身影快速穿过大庭,直奔前厅而来。 “谢勋?!” 看着跑进来的谢勋,沈默脸色骤变,起身上前握住他的肩膀,“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谢勋是一路跑回来的,脸蛋冻的红扑扑的,他紧紧的攥住沈默的袖袍,抬头看向沈默,猩红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大人,谢勋不走,谢勋要陪着大人!” 他说话的声音还带着急喘,额头上都冒着汗渍。 沈默握着谢勋肩膀的双手猛地收紧,“长孙史他们呢?” 谢勋道:“我是趁长孙师父不备,从车窗上跳下来的,他们并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了。” “我让人送你离开!” 沈默拽住他的手腕,正准备将他拉出去,远处忽然传来纷踏的马蹄声,一束束火把将将军府外照的夜如白昼。 来不及了…… 沈默的身形晃了一下,望着那束明亮的火光直逼将军府门,她将谢章塞进小方几的下面,小方几上盖着雕花丝绸桌布,正好盖住了下面的空间。 “切记,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出来,更不要发出任何响声,听见了吗?!” 看着沈默严肃的神情,谢勋郑重点头,“好。” “没想到堂堂的镇国大将军隐藏的如此之深,竟是把我们西凉国的所有人都骗了。” 酆笠梌穿着一袭古铜色铠甲,头戴兜鍪,腰带佩剑,踏过将军府的门槛走进大庭,在他身后跟着都卫军统领迟卞与禁卫军统领高忖。 高忖声音颇高,冷声吩咐:“所有禁卫军听令,包围将军府外围,连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迟卞复杂的看着沈默,半个时辰前陛下下旨,大将军沈默女扮男装,祸乱朝堂,所犯欺君之罪,要屠将军府满门。 他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他无法想象自己一向敬重的大将军竟然是一位女子,而偏偏就是这一位女子守护了西凉国的繁华和平。 陛下一直忌惮沈家势力,他正好借这一次的契机灭了沈家。 上千名都卫军冲进了将军府,手持弓箭,包围了将军府里面,泛着森寒冷意的箭矢齐齐对向沈默。 沈默面对着上千名的都卫军丝毫不惧,她立于廊檐之下,负手在后,欣长笔直的身影在雪夜中如君子松柏。 酆笠梌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了属于女子的刚柔之美,他惋惜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位倾国佳人今夜就要消香玉陨了。” 沈默目带嘲讽,唇角噙着一抹兴味,“今夜闯入浮云轩与书房的人都是太子殿下的人?” <a href="复仇 第42章 想到沈默三日前大闹东宫,酆笠梌就憋着一股子怒火,今日他带兵灭将军府满门,心中的怒气可谓是消散了个一干二净,就连语气也变得轻快得意。 “闯书房的是陆太师的人,陆太师已将虎符交到父皇手中,而去浮云轩的则是本宫的人,他若是不趴窗边看了一眼,本宫竟不知你原来是个女子。” 沈默忽然间笑了,看着她肆意狂笑的模样,酆笠梌脸色一沉,不悦的瞪着她,“你笑什么?!” “笑你们蠢啊。” 沈默止了笑意,左边的眉邪性的挑了一下,“这个局本该在三年前就布下了,但老皇帝把我派去了渝怀城,这才耽搁了,没想到经过闹东宫一事,激起了你与陆家对本将更深的仇恨,那本将索性就把这局布的大一些,等你们上钩,没想到你们竟这般耐不住性子,连本将使得最简单的空城计也没看出来。” 沈默‘啧啧’摇头,“本将还想着这场局布的太明显了,怕你们不上钩呢,倒是本将高看你们了。” 酆笠梌思绪流转间就想到了虎符,负在身后的双手乍然间紧握成拳,“那虎符是假的?!” 沈家军的虎符他打探了一年才得知它在其处,他就想着在沈默禁闭期间,尤其是她最松懈的这几日潜入府中盗取虎符,怎么可能是假的?! 迟卞与高忖交汇了下视线,目中皆是复杂与疑虑。 沈默将负在身后的双手垂在身侧,暗暗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她挑着眉,嗤然冷笑,“虎符虽是假的,可上面涂抹的毒药却是最毒的,谁碰了那枚虎符,都必死无疑。” 酆笠梌脸色大变,低头看着自己的五指,他好像还没来得及碰那枚虎符,在父皇下令灭将军府满门时,他便带兵出了皇城。 可是,下一瞬,酆笠梌的心口猛地传来一股剧痛,他忍不住猛地咳嗽了几下,一口黑血吐在地上,而他的脚步踉跄的往后倒着。 怎么回事? 他明明没有碰过虎符,为何会中毒? “殿下!”迟卞扶住他的手臂,担忧的看着他嘴角沾染的黑血。 第29章 “咚——” 皇城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敲钟声,连敲了三声,巨大的响声徘徊在京都城的上空。 酆笠梌震惊的看向皇城的方向,迟卞大惊,“殿下,这是丧钟!” 在西凉国,只有天子薨世后才能敲响此钟,连敲三下,让京都城的子民们知晓,当今天子薨世了。 沈默再次笑了,嘲讽又畅快的笑意传进了所有人的耳际,“黄泉路上有老皇帝和太子殿下陪着,本将也无憾了。” 酆笠梌擦去嘴角的黑血,挣开迟卞的搀扶,拔出腰间长剑指向沈默,语气里充满了滔天的愤怒,“沈默,本宫要亲手宰了你!” “都卫军所有将士们听令——” “放箭!” 沈默干净利落的两个字打断了酆笠梌的话,她后退至前厅里,冷冷的看着外面。 利箭如箭雨般从夜色中齐刷刷射出,包围在将军府内侧的士兵如数中箭倒地,这一切来的太突然,谁也没想到沈默还留了一手。 迟卞脸色骤变,大声一喝:“放箭!” “本宫要杀了你!” “迟卞,高忖,本宫要你们二人上去摘了她的脑袋!” 他们二人齐齐应声,带领着数十名都卫军冲进前厅里,在他们眼里,沈默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他们二人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可只有沈默知道,她没有原主的深厚内力,仅凭现代的一身武功,根本撑不了多久。 外面打的如火如茶,都卫军有上千余人,将军府外还有上千名禁卫军,而府里只留下了三百名将士,将军府的人今夜插翅也难逃了。 沈默接连后退到小方几前,看见桌布动了几下,她猛地按住桌子,低声喝道:“别动!” 谢勋躲在小方几下面,狠狠的咬着手腕,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怪不得大人要送他们离开,原来是皇帝想要灭了将军府满门。 沈默拿起小方几上的利剑与迟卞和高忖对战,她的武功路数是他们二人从未见过的,近身攻击,招招致命,看的迟卞与高忖暗暗惊诧。 大庭外,忽然间无数道带着火把的利箭如雨幕般射了进来,只听都卫军的将士大喊,“迟统领,有人闯进来了!” 酆笠梌看着上百名黑衣人撕裂了禁卫军封闭的口子,闯进了将军府里。 他看向前厅里与迟卞和高忖打斗的沈默,情急之下抢过一名将士的弓与矢,将四支利箭向沈默射了过去! 沈默横剑挡住高忖的攻击,本想翻身躲开,却看到小方几的桌布被掀开了一道口子,眼见着谢勋要冲出来,沈默一脚踹在迟卞的胸膛,借力跃在了桌布前,那其中的两只利箭稳稳的射在了她的后心处。 利箭穿透心脏,一股剧痛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沈默瘫软的倒在地上,透过缝隙看向桌布里的谢勋,看着他捂着嘴痛哭,看着他想要出来为她挡剑。 她微微摇头,无声说了三个字:别出来。 外面的黑衣人都闯了进来,迟卞喝道:“保护太子殿下!” 迟卞与高忖对付黑衣人,其中一名黑衣人绕过所有人来到沈默身前蹲下,看着那支穿透她心脏的利箭,黑衣人眸色溢满了猩红,心疼的抓住她的手臂,“小默,我来晚了。” <a href="复仇 第43章 沈默咳嗽了几声,鲜血从她的唇角不断溢出。 她看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有些不敢相信,他竟会是晋拓洵,而他竟然敢闯进来救她。 她看了眼被都卫军与禁卫军包围的黑衣人,忍不住摇头,晋拓洵正要拦腰抱起她,贺五手持长剑冲进来,上前拽住他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大公子,我们被包围了,再不走都得死在这里!” “我要带小默走!” 晋拓洵挣开贺五的禁锢,长臂刚要穿过沈默的膝盖窝,就被沈默一掌打在胸膛上,那股力道硬生生的将他推开了。 “别管我了,走啊!” 这一掌她用尽了全力,浑身瘫软的躺在地上,看着贺五强行拉住晋拓洵将他带了出去。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外面打斗的身影交叠着重影,有迟卞的,高忖的,贺五的…… 沈默用尽全力将头转向谢勋的方向,她冲着痛哭的谢勋笑了笑,在笑意中彻底闭上了双眼。 一切都结束了。 这诡谲的朝堂,战乱的朝代,她待够了。 这一场仗没持续多久就落幕了,将军府的三百名将士尽数被杀,地上铺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落在地面的白雪,混成一道血河流向排水的出口。 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酆笠梌坚持不住朝后倒去,被高忖扶住了,“殿下忍着点,卑职带殿下去找太医!” 酆笠梌捂着泛着疼意的心口,擦去嘴角的毒血,吩咐道:“迟卞,派人将整个将军府再搜一遍,一个活口也不准留,把这些尸体全部丢到乱葬岗,把沈默的尸体吊在京都城外的城墙上!” 迟卞看了眼已经死了的沈默,点头应道:“卑职遵命。” 高忖带着酆笠梌先行离开,禁卫军也都跟随离去,迟卞沉声道:“动作都快点。” 他转身走到沈默身旁蹲下,方才沈默与他对打的招式他从未见过,也与她以往的武功路数不同,他不知她的武功路数为何忽然间转变,不过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迟卞抓住沈默的手腕,正要将她背在背上,蓦然间瞧见小方几的桌布动了一下。 谢勋脸色骤变,手握匕首戒备的盯着那扇桌布。 迟卞伸手捏住桌布一角,只掀开了一条缝隙,借着倾泄进来的烛光,看到桌布下藏着一个小男孩,他手握匕首,目光狠戾的与他对视。 ——原来是他。 迟卞蓦然想起方才沈默分明可以躲开太子射的那四支利箭,但她却没有躲,而是故意跳向了小方几这边。 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在护着这个孩子。 一名都卫军腰挎长剑大步走进前厅,“迟统领,将军府里外都搜完了,没有发现一个活口。” 谢勋紧紧地握着匕首,透过缝隙与迟卞对视着。 “知道了。” 迟卞放下桌布角,将沈默背在背上,对前厅里的都卫军吩咐:“这里没有活口了,都往出撤。” “是!”都卫军齐齐应声,跟着迟卞离开了前厅。 谢勋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过了许久,外面的没有了动静,他掀开一条缝往外看去,原本铺满尸体的雪地变得干净敞亮,丝毫不见前一刻的杀戮,将军府的大门也关上了。 确定了外面没有人,谢勋才从小方几下爬出来,外面还下着大雪,他站在大庭下,看着将军府熟悉的一草一木,将这些都深深的刻在记忆里。 他将匕首别在腰带上,跑到高墙下翻身跳出去。 他决不允许他们把大人的尸体吊在城楼上,哪怕拼了这条命他也要将大人好生安葬! 雪下得越来越大,待谢勋跑到城门外时,乌黑的头发上已经落满了白。 谢勋抬起头朝上看去,京都城的楼门上悬吊着沈默的尸体,他眼睫滚烫,拔出别在腰间的匕首,踮起脚尖踩在城墙上往上飞去。 谢勋双手抓着绳索将沈默拉上来,绳索划破了他的掌心,血染红了绳索,他割断一截绳子,将沈默背在背上,与他绑在一起。 谢勋偏头看着毫无气息的沈默,伸手擦去她脸颊上的血迹,“大人,谢勋带你走。” “有人劫尸了!” 守城门的侍卫大声叫喊,听着纷沓而来的脚步声,谢勋抓起绳索,背着沈默跃下城楼。 迟卞站在城楼上,抬手止住要追上去的侍卫,朝一旁的士兵要来了弓与矢。 他拉开弓箭,泛着森冷寒意的箭矢对着渐渐远去的谢勋,那个孩子背着沈默的尸体,在雪中踏着一步步血脚印,离城门越来越远。 迟卞将箭弦拉到了最紧绷的力度,手指猛地一松,利箭穿透了寒风的雪夜,射向了远处的少年。 第30章 谢勋走到了黑暗处,身后的利箭疾速而来,带着强大的内力,不是他能躲开的。 但即便是躲不开,他也不能用大人的尸体挡住这一箭。 谢勋快速转过身来,那支利箭擦过他的手臂直直的射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他震惊的望向城楼上方,迟卞目光紧紧的凝着他,少顷,迟卞将弓箭丢给了一旁的将士,叹了一声,“大雪迷了眼,好像射歪了。” 谢勋紧抿着浅薄的唇,满是血的手掌紧紧攥着绳子,这位迟统领救了他两次。 这一次,他是故意放他走的。 <a href="复仇 第44章 谢勋背着沈默快速离开京都城的地方,他寻了一处野生的梅花林,用匕首一下一下的刨着坑。 这场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三夜,这个坑谢勋也挖了三天三夜,双手鲜血淋淋,除了被绳索勒的伤口,还有新长出来的冻疮,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将沈默身上厚厚的一层积雪拂掉,将她放到坑里,鲜血淋淋的手抓着沈默冰冷僵硬的手放在掌心。 “大人,原来您是女子啊。” “大人,下一世您一定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子,可别再像这一世这么累了,谢勋心疼您。” 谢勋将土一层一层的埋上,埋好之后,他用匕首在树干上刻了一行字:先师沈默之墓。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谢勋早已精疲力竭。 他倒在沈默的墓前,手中还紧紧的握着那把匕首,眼前似乎浮现了那年除夕,大人在他与谢章的榻上各放了一把匕首,大人告诉他们,那是送与他们的礼物。 天乌沉沉的,树枝上的雪沫子被寒风吹拂,零零散散的飘落在谢勋身上。 浑身发冷,意识混沌,他想,或许闭上眼睛就能见到大人了。 再有十日便是除夕之夜,可将军府却在除夕的前十日被灭了满门。 京都城都在传,沈将军女扮男装祸乱朝堂,被圣上发现后,刺杀了当朝天子,被酆氏皇族灭了满门。 将军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而沈家背后的沈家军却销声匿迹,无人知晓着数十万的大军身在何处。 丞相府中,贺五跪在晋相脚边,一脸的自责,“老爷,是奴才没能拦住大公子,才害的他身负重伤,到现在都昏迷不醒,请老爷责罚奴才!” 晋相看着榻上的晋拓洵,方才下人刚给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寝衣,可寝衣又染上了新的血渍,他的脸色甚是苍白,唇白无血,若不是胸膛那处几不可查的浮动,他真以为这个大孙子死了。 他也就跟沈老头学了几年武功,就敢独闯都卫军与禁卫军的包围圈,没葬身到那里已经是万幸了。 晋相叹息了一声,想起小默那个孩子,心疼的红了眼眶,对贺五道:“你在这守着拓洵,让大夫随时观察他的伤势,在他伤好之前,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他的庭院。” 贺五拱手道:“是!” 晋相走出房间,望着湛蓝的天空,长叹了一声。 天是转晴了,可朝堂却变了,陆沈两大世家都出了大事,只怕往后的这些年少不了腥风血雨了。 天虽晴了,可愈发的冷了。 一辆马车停在小溪边,小溪里的水已经结成了冷冰,冰面上,长孙史再次点了闻终的穴道,免得他再闹腾。 闻终动惮不得,气愤的瞪着他,“解开我的穴道!我要去给大人报仇!我要杀了酆笠梌和陆家的人!” 长孙史冷笑,“就凭你?皇城数万人把守着,酆笠梌身边还有众多禁卫军,没等你靠近他,你就被禁卫军射成筛子了。” 看着闻终一心赴死的决绝,长孙史走到他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想为大人报仇,至少要先活着,而不是过去送死,报仇的事我们从长计议,不急一时,现下是先要找到谢勋。” 闻管家坐在马车里,抬手擦掉脸上的泪,一个老人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若是知道这一走与大人成了永别,那便是拿把刀抵在他头上,他也不会离开大人半步。 他更没想到,沈默竟是个姑娘家,亏他还是看着她长大的,竟然什么也没看出来。 马车的门半开着,光线顺着缝隙倾泄在谢章身上,将他的半边脸映的发白透亮,一连六天,他仍处于昏迷中不曾醒来,在他的眼尾处忽然间留下了一滴泪,销匿于鬓发中。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下预收文,下本就开,求宝子们收藏收藏~ 书名《宦宠娇姝》 【权倾朝野的奸宦掌印x抛弃了奸宦的落魄妃子】 简介: 蔚姝从斗兽场救下一名小奴隶。 小奴隶眸色阴鸷,逼近她时,冷冷的问了一句:“小姐确定要收留奴才?” 蔚姝不忍他这幅凄惨的模样,坚定点头,“确定。” 她将小奴隶带回府邸,悉心照养。 后来母亲去世,小妾上位,她在府里的地位一落千丈,还要代替庶妹入宫为妃。 她自身难保,便赶走了小奴隶。 谁知他夜闯闺房,要带她私奔! 蔚姝不忍他受苦,冷漠讽刺:“我是入宫当妃子享福的,不是同你上街上讨饭的。” 小奴隶目光森然的看着她,“那奴才就提前恭喜娘娘了。” 蔚姝入宫后,没想到会再见到小奴隶。 此时,他是掌管皇权的司礼监掌印谢忱,而她却是被打入冷宫的落魄妃子。 谢忱捏着她的脖颈,似笑非笑,“娘娘不是要进宫享福吗?怎地来这冷宫了?” 蔚姝被他吓到,心悸道:“本宫乐意。” ———— 男主篇 谢忱是从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遭亲信背叛,落入斗兽场里,自己本能离开,却被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带走了。 她用笨拙的法子想要焐热他那颗冰冷肮脏的心。 就在他试图走出黑暗时,却遭到她无情的抛弃。 <a href="复仇 第45章 他发誓,若再相见,定要亲手折断她的手臂,打断她的双腿,让她千万般后悔当初的决定。 后来。 在看到蔚姝被吊在诏狱里,眼底溢满惊恐胆怯时,他全然忘了先前的誓言,忍不住抚去她眼角的泪,放轻了语气,“哭什么?” 蔚姝看了眼周围的刑具,哭的抽噎,“能不能给我来个痛快的死法,我怕疼。” 谢忱解开她腕上的锁链,将人困在怀里,“那娘娘讨好奴才,奴才带你离开诏狱。” 文案定于2022年9月28日,已截图 第31章 和亲(一) 四季更换, 昼夜交替,时光流逝间已过了十五年。 一场雪下了两天,皇宫被裹上了一层银装, 一眼望过去,白皑皑的。 都卫军迟统领携百名都卫军从南宫门直奔金殿, 金殿外候着数名禁卫军, 腰挎长刀, 把守森严。 百名都卫军整整齐齐的立在长阶之下, 身着盔甲, 头戴兜鍪, 腰跨利剑, 各个面孔冰冷严肃。 迟卞整理了一下兜鍪,对一旁的迟卫交代, “你在这待着,爹去面圣。” 迟卫点头, “爹尽管去吧,儿子一定乖乖听话。” 迟卞还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他, 这才踩着台阶走上金殿。 他这个儿子性子外向, 又没有心眼儿, 他真怕一个不留神迟卫就惹了哪一位主子。 迟卞走进金殿,单膝跪于殿中, 对龙椅上的皇帝禀报:“陛下, 臣已经安置好了北凉迎亲的队伍。” “他们倒是急得很!” 酆笠梌气的怒拍龙案,他靠坐在龙椅上,左手臂搭在龙头扶手上, 右手捏了捏烦躁的眉心, 因为生气, 病态苍白的脸上又覆上了一层寒意。 “咳咳——” 大殿上再次想起酆笠梌的咳嗽声,杨公公连忙为他顺气,“陛下消消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啊。” 酆笠梌止住了咳嗽,拂开了杨公公的手臂,“朕的身子本就是个破败的,还能再坏到哪里去!” 他艰难的抬起左手,看着苍白消瘦的五指,心中的那股怨恨再度浮上来。 当年若不是沈默的诡计,他的身子怎会病弱成这般,就连这左手也失去了最基本的活动能力。 他起初中毒的时候,真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岔子,摸了那枚虎符,直到后来太医告诉他,他之所以中毒,是通过父皇的媒介染上的,此毒凶猛无比,一旦接触到皮肤上,毒性便会渗透肌肤表面,顺着血液流向心脏。 他仍记得那日父皇亲自拟了圣旨卷起来的,他从庞公公手中接过的圣旨,圣旨上的毒性被庞公公沾染了一些,留给他的只是一小部分毒性。 可仅仅只是残留的毒性仍剧毒无比,害的他这十五年来一直拖着这幅病弱的身子,害得他左手麻痹,就连拿一支笔也是一种奢望,更害的他无法全身心处理朝政,以至于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迟卞看了眼皇帝苍白病态的面容,复而垂下头,心中又叹了一声。 十五年前那场事变死了太多的人,不仅是先帝薨世,就连陆太师他们也未能幸免,直到现在,迟卞还是对沈默的手段有些惊叹。 酆笠梌将左手搭在龙头扶手上,转头看向立于殿下的晋拓洵,“拓洵,难道朕真的要将长乐公主嫁到北凉,嫁给那个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东西吗?!” 晋拓洵看向酆笠梌,开口道:“陛下,如今北凉国强民富,兵力强大,又有东坞对我们西凉虎视眈眈,频频试探,这个节骨眼上,唯有与北凉联姻和亲,才能止住两国几年来的战争,亦能让东坞对我们心生忌惮,不再干扰西凉边界的城池。” “可凭什么是长乐公主?若不是宗禄,此次联姻的对象又岂会是她?朕真的恨不得杀了他!” 酆笠梌气的闭了闭眼,浑身的气场又萎靡了下去,“都怪朕之前太过信任他,这才养虎为患,只是苦了茵儿了,此次嫁去西凉,怕是此生都不能相见了。” “北凉的人都未见过茵儿的面貌,陛下何不找个人替茵儿嫁过去,再为茵儿改个封号隐去她的身份,如此一来,既不得罪北凉,也留下了茵儿,岂不是两全其美?” 皇后陆鸢身着一身华丽的凤袍,自金殿外走进来,站在殿堂中央,抬头看向酆笠梌。 酆笠梌看着殿下的陆鸢,眉峰中夹杂着冷意,声音也沉了几分,“皇后现在是越来越不知规矩了,后宫不可干政,不可踏进金殿,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连这些都忘了吗?!” 陆鸢闻言,忍着胸腔里的不忿,对酆笠梌行了一礼,“臣妾也是听闻北凉迎亲的队伍已经来了,一时心急,这才私闯了金殿,还望陛下恕罪,但是陛下可以想一想臣妾方才说的法子,明日便是北凉迎亲队伍离开的日子,茵儿可等不得了。” 酆笠梌烦躁的皱着眉心,“朕何曾没有想过这个法子,若能行得通,朕还在愁什么?!” 陆鸢脸色一变,以为他是不愿用此法子救茵儿,故意用这种说辞推脱她的。 毕竟那位正得圣宠的宣德贵妃整日的在他身边吹耳边风,宣德贵妃与她不和,巴不得她的一双儿女死的死,伤的伤。 晋拓洵双臂向前,双手前后交覆,对陆鸢行礼,“皇后娘娘,并非是陛下不愿,只是此行宗禄会亲自跟随北凉的迎亲队伍,直到将长乐公主送入北凉才会返回西凉,所以这个法子才行不通。” <a href="复仇 第46章 陆鸢气的拂袖看向晋拓洵,“又是那个阉人?要不是他向北凉皇帝举荐了茵儿,茵儿怎会嫁去北凉?” 她又看向皇帝,气的胸腔止不住的颤动,“陛下,难道你就任由一个阉人祸乱朝堂,把持朝政吗?!” “放肆!” 酆笠梌怒拍龙案,站起身指着陆鸢,“既然你那么想救茵儿,当初为何不让你父亲拦着宗禄,现在又来朕这做什么?!” 陆鸢脸色一滞,宽大袖袍下的双手忍不住紧拢,看着酆笠梌冷厉的脸色,她再次行了一礼,“崔院正说茵儿的伤需好好养着,臣妾怕她再做傻事,就先去长乐宫了,臣妾告退。” 看着陆鸢离去的背影,酆笠梌气的挥打掉龙案上的奏折,瘫软在龙椅上,对晋拓洵吩咐:“拓洵,长乐公主嫁去北凉的事已成定局,但朕不放心宗禄,朕要你与宗禄同行,挑选百名都卫军护送长乐公主平安到达北凉。” 晋拓洵恭声行礼,“臣遵旨。” 酆笠梌长叹了一声,对晋拓洵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与北凉的队伍一同出发,迟卞,你也下去。” “是。”晋拓洵连退三步,这才转身离开金殿。 迟卞也应了一声,起身与晋拓洵一同离开。 酆笠梌问道:“天戈,长乐公主的伤崔佘安怎么说的?” 杨公公恭声道:“回陛下,崔院正说长乐公主因失血过多导致昏迷的,往后需得好好的补一补。” 酆笠梌揉了揉麻木的左手腕,拧眉道:“吩咐下去,就算是在路上,也要好好照顾长乐公主,不得怠慢。” 杨公公颔首,“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快入酉时,暮色将至。 都卫军还在长阶下候着,迟卞与晋拓洵走下长阶,贺五走来为晋拓洵披上大氅,十五年前那场事变,相爷身受重伤,身子骨落下了病根,一到冬日就畏寒。 迟卞道:“晋相,此行北凉,卑职为你挑选百名武功高强的都卫军跟随你,明早让他们在宫外等候。” 晋拓洵颔首,语气温润,“有劳迟统领了。” 相比十五年前,他身上多了沉稳的内敛,身着玄褐色大氅,立于白皑皑的雪夜中,气质儒雅如玉,俊朗的眉宇间却总凝着一抹怅然的苍凉。 见晋拓洵离开,迟卫凑上来自荐自己,“爹,我要跟着晋相去北凉历练。” 迟卞拧眉,“不行,此去北凉路途凶险未知,爹不放心你。” 迟卫双臂抱胸,撇了撇嘴,“爹一直把我当成那娇贵的笼中雀养着,但爹可别忘了,儿子迟早要继承您的衣钵,您这都卫军的统领身在皇城,可比去北凉的路上危险多了,儿子不去历练历练,将来怎么继承您的大任?” 迟卞摆了摆手,“容爹再想想。” 马车不能入宫,晋拓洵与贺五朝着南门的方向而去,寒风打在脸上,带着小刀划厉的疼意,贺五有些担忧的问道:“相爷,您身子骨不好,真的要去北凉吗?” 晋拓洵款步走在铺了一层薄雪的地面,看着远处乌沉的天边,“十五年了,时间太长了。” 贺五闻言,知道相爷要准备行动了。 南宫门外驶进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华贵,尤其是马车顶的四角沿边雕刻着蟒头,四个蟒头大张着嘴,嘴里面放着八盏灯笼,烛光透过镂空四散,竟觉得蟒头活灵活现,目露凶光,让人浑身发怵。 十五年前能驶马车入宫的只有天子与东宫,而十五年后又多了一位。 ——司礼监掌印宗禄。 马车在他们边上停下,晋拓洵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车窗的门从里面拉开,一张带着黑色面具的脸出现在晋拓洵的眼中,他平静颔首,“宗掌印。” 宗禄带着半张面具,只露着挺立的鼻翼与绯色浅薄的唇,他的手肘搭在车窗沿上,手掌慵懒的撑着脸颊,唇角噙着兴味的笑意,“晋相这么晚了才出宫,莫不是又被圣上留下来谈长乐公主的事了?” 晋拓洵淡声道:“陛下爱女心切,不舍也是人之常情。” 宗禄笑看着晋拓洵,搭在车窗沿的食指轻点着,“哎,你说圣上这么英明的一位明君,怎就想不通,只有身份尊贵的长乐公主嫁去北凉,才能彰显咱们西凉的诚意,咱家一心为陛下分忧,到惹的陛下不悦,竟还让长乐公主割腕自缢。” 他摇头轻叹了一声,“罢了,听太医院的人说长乐公主已经醒了,咱家先去长乐宫瞧瞧公主,明日就是出嫁的日子了,免得她又想不开自缢。” 晋拓洵颔首,淡声道:“那本相也先回府了。” “积雪未消,天黑路滑,晋相身子骨不好,走慢一些,可别摔着了,若是摔着了,明日可没法与咱家一同去北凉送亲了。” 宗禄敛起唇边的兴味,拉上车窗,“魏肃,去长乐宫。” 魏肃道:“是。” 马车驶离了南宫门,晋拓洵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瞳眸里的深意愈发的深邃难测。 没想到宗禄的消息竟这般的快,前脚陛下才说的话,后脚他便知晓了。 贺五气的冷哼,“相爷,这个宗掌印每次见了您都是阴阳怪气的说话。” “不必理会他。” 晋拓洵收回视线,转身朝着南宫门外而行。 暮色已至,天也愈发的寒了。 皇城里点亮着无数盏的灯笼,长乐宫更是灯火通明,有宫女提着炭篮走进殿内,续上炭火,外面寒风刺骨,殿内暖意怏然。 <a href="复仇 第48章 见她缄默不语,陆鸢心中越发的担忧,“茵儿,你倒是说句话呀。” “说什么?” 沈默放下茶盏,空着的右手拂开陆鸢握着她左手的双手,她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下颚微扬,姿态凛然冷傲,“说宗掌印向北凉皇帝举荐我的时候,外祖父为何不拦着?还是说,我自缢长乐宫,外祖父连个面也不敢露?” 陆鸢僵在半空的手颤抖了几下,她再度握住沈默的手,为陆国公解释,“茵儿,这是谁告诉你的?他们分明是想挑拨你与你外祖父的关系,你可能不能被有心人给骗了啊!” 她想了一想,又问道:“是不是景仁宫里的那位告诉你的?你可千万别相信她的话,那个毒妇巴不得咱们母女与陆家生出嫌隙。” 沈默抽回自己的手,她厌恶陆鸢的触碰,更厌恶她美丽的面皮下藏着恶毒的心。 她身子微微靠后,眉心间尽显嘲讽,“自从十五年前沈家灭亡后,西凉国便逐渐走向了下坡路,这十五年来,倒是北凉逐渐国富兵强,与咱们西凉也打了好些年的仗,还有东坞国对西凉的虎视眈眈,这个节骨眼上,若不与北凉以和亲缘由谈和,怕是没几年西凉就亡了,你说,外祖父会为了我这一个外孙女而放弃西凉,放弃他们百年的陆家吗?” 陆鸢震惊的看着沈默,难以相信她竟然将朝中政事知道的这般清楚。 沈默冷笑道:“其实,若是外祖父从一开始就拦住了宗掌印,让她换一位公主举荐过去,那我也不会被逼上这条路,奈何他野心太大,想利用我这受尽宠爱的长乐公主的身份,向北凉表明最大的谈和心意,果然啊,在利益面前,骨血亲情什么也不是。” 陆鸢猛地站起身,甚是震惊的看着眼前完全不认识的酆时茵,“茵儿,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若是没人告诉她,仅凭她怎会这般清楚朝堂上的事? 陆鸢忽然看向幼容,沉声问道:“这两日有谁来过长乐宫?!” 幼容跪在地上,如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来过一次,还有孙老夫人与宣德贵妃。” 陆鸢怒拍着桌子,脸色铁青,“本宫就知道是那个贱人干的事!” 桌子被拍的震了一下,茶盏里的水左右晃着,沈默望着那盏茶,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并不知宣德贵妃来过,倒是外祖母与父皇来时,我正好醒着,只是心中烦事叨扰,懒得睁眼罢了。” 陆鸢眉心紧紧的拧起来,撑在桌面上的手掌紧攥成拳。 若不是宣德贵妃,那定然也不会是母亲,母亲怎会将这些告诉茵儿,唯一的那个就是皇帝了。 想起今日在金殿上,皇帝当面斥责她,怪她不拦着父亲,可是谁知道,那一日父亲早已料到她会回去,早早的去了别处,就是为了避开她,她也气父亲对茵儿的事置身事外,可事已经发生了,她再生气也无能为力。 陆鸢这会气的身子都在发抖,难怪茵儿这会儿对朝堂政事这般清楚,原来是皇帝告诉她的,他是故意要让茵儿记恨陆家吗? 话已至此,沈默也懒得多说,她站起身拂了拂褶皱的轻纱外衫,瞳眸兴味的看着陆鸢,似笑非笑,“母后,儿臣累了。” 言外之意,你可以滚了。 陆鸢刹那间抿紧了略显苍白的唇,她知道茵儿是真的生气了,且对陆家彻底失望了,如若不然,她以往欢脱骄横的性子怎会忽然间变得这般冷漠? 隐约间,陆鸢竟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就如此时的茵儿,待她凉薄冷漠。 想到这里,陆鸢心中的那股恨更深了,她到现在都没忘记十五年前陆家的惨状。 当年祖父命人找到了沈家虎符,而她的亲弟弟陆戟那晚就在太师府邸,他们看了一番虎符后才将此物交给先帝。 也是那晚,祖父与陆戟身中剧毒,双双惨死在府邸,而她当时在金殿里,与酆笠梌携手走出金殿,之后回到东宫时也得知自己中毒,那毒性太过凶猛,不仅杀死了肚子里的孩子,还害的她终生不能再孕。 陆鸢每每想到此事都恨不得将沈默的尸体挖出来寸寸刀割,她是女儿身,却骗的她好苦,看着她像个傻子一样痴痴爱慕了她两年,还被她害的失去亲人,更失去了再做一位母亲的权利。 陆鸢闭了闭眼,压抑住瞳眸里不断翻涌的愤恨,看向站在百鸟雀图屏风前的沈默。 “茵儿,母后绝对不会让你嫁到北凉的,母后已经想好了,明日你上马车时带上面纱,别让北凉迎亲的人见到你的真面目,母后会派人暗中跟着迎亲队伍,等你们走到半道上,暗中的人会杀了宗禄,届时再让另一位女子顶替你嫁入北凉,只要宗禄一死,即便那女子到了北凉,也无人知晓她是个假的。” 啧—— 沈默忍不住内心轻叹,陆鸢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狠,不过,这个法子的确可行。 她若是能摆脱和亲的身份,长居皇城,那报仇的事就方便许多,届时再慢慢折磨酆笠梌与陆家的人。 沈默转过身看着陆鸢略显苍白的脸,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颜,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轻快,“既然母后有了委托的法子,那茵儿就放心了。” 见她脸上再次绽开了笑颜,陆鸢心底的阴霾散了一些,她走过去抱住沈默,下颚搁在她肩上,手心温柔的轻抚着她的后背,“茵儿,你是母后唯一的女儿,只要有母后在,谁都别想打你的注意。” <a href="复仇 第49章 沈默低垂着眼帘看着光洁如亮的地面,狭长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讥嘲,她‘如释重负’的笑道:“母后,茵儿相信你。” 陆鸢拍了拍她的后背,这才放开她,让她好好休息,便带着碧蕊离开长乐宫。 沈默双手攀在百鸟雀图的屏风上面,踮着脚尖看向刚走到殿外的陆鸢,开口喊了一声,“母后。” 陆鸢停下脚步,转过身笑看着她,“怎么了?” 沈默微弯着头,轻蹙的眉尖纠结着几许为难,犹豫了好一会才道:“母后,你以后还是防着点陆家为好,有些事情一旦触碰到利益关系,即便是亲人也不能相信。” 陆鸢拢在袖中的双手紧了紧,朝着沈默宽慰一笑,“茵儿放心,母后自有主张。” 离开长乐宫后,陆鸢的脸色便彻底冷了下来,皇上在茵儿面前挑拨陆家的是非,而父亲这次的举动也太过无情,让茵儿对陆家失了信任与亲情。 经过此事让她更加明白,正如茵儿所说,如今就是连陆家,连父亲也不能全信了。 碧蕊搀扶着陆鸢坐上凤辇,在轿帘垂下时,陆鸢伸手掀开了一些缝隙,对碧蕊吩咐:“晚些时候你去陆家找一趟陆盏,让他来趟坤宁宫。” 碧蕊颔首道:“是。” 长乐宫内,幼容吩咐宫女去御膳房传膳,她关上殿门,走到百鸟雀图的屏风后面。 沈默脱下轻纱外衫丢弃在地上,冷淡的说了两个字,“烧了。” 方才她对陆鸢说的话,应该在她心底落下了一根刺。 幼容蹲下身捡起来叠好,有些纳闷,“公主,这可是您最喜爱的外衫,怎地还要烧了呢?” 沈默只穿着绯色的袍裙,她坐在软椅上,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瞧了眼幼容手上叠好的轻纱外衫,眉心凉薄,“让你烧就烧。” 她嫌脏。 而且,膈应的慌。 “哦”幼容疑惑的瞥了好几眼沈默,总觉得她好像又变回了刚醒来时的模样,冷淡中透着一股子慵懒的劲。 “公主,不好了不好了,宗掌印过来了。” 一名宫女慌慌张张的小跑着进了殿内,她站在百鸟雀图的屏风外,声音里还带着点喘气,“公主,宗掌印的马车已经到外面了。” 幼容脸色微变,她放下轻纱外衫,看向沈默,“公主,宗掌印这个时辰过来,莫不是又打了什么坏主意?” “慌什么。” 司礼监掌印——宗禄。 她倒想会一会这个太监。 沈默拿起碟中的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入口香甜,甜而不腻,香留唇齿,好吃。 她探寻了原主的记忆,这位宗掌印以往是酆笠梌的亲信,因酆笠梌中毒后身体羸弱,不能劳累,故而凡事都让宗禄亲力亲为,并让他建立了巡监司,任他为巡监司掌印。 在原主的记忆中,宗禄跟随了酆笠梌十年,这其中的细事她并不清楚,只知这十年间,宗禄从一个小太监变成了万人惧怕的宗掌印。 酆笠梌养虎为患,丰满了宗禄的羽翼,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大患,只能说他活该。 殿外传来宫女太监们恭敬的声音,“见过掌印大人。” 沈默抬眼看去,见宗禄从百鸟雀图的屏风外走进来。 他站在屏风的前方,着一袭玄黑色锦袍,腰带束身,宽肩窄腰,身段欣长,黑色的发冠束发于顶,脸上带着半张黑色面具,只露出了鼻翼以下的部位。 宗禄负手而立,面具下深邃幽暗的瞳眸看着坐在软椅上的沈默,浅薄的唇噙着莫测的弧度,“听太医院的人说公主醒了,咱家一忙完手中的事物就赶过来了,原想着瞧一瞧公主的伤势,现下来看,公主的气色还不错。” 沈默手里拿着咬了一半的点心,她又咬了一口点心,看着立于几步之外的宗禄,似笑非笑,“宗掌印是怕本宫再自寻短见,所以亲自过来看看?” 她将剩余的点心一并塞进口中,抬起左手,用右手轻轻抚着上面缠着的布纱,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疼意,左脸颊鼓着,有些咬字不清的说了一句,“貌似下手轻了一点。” 殿中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跟着沈默头顶明亮的光线暗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与她一步之隔的宗禄,眉尖几不可微的挑了一下。 这个阉人想做什么? 宗禄勾唇笑着,面具下深黑难测的眸迎着沈默的视线,“公主若是下不去手,奴才可以代劳,就算公主死了,您的尸体也能带去北凉,与北凉皇帝结个冥婚也不错。” 沈默:…… 这阉人是什么牛鬼蛇神的玩意? 沈默轻咳了两声,将手懒散的搭在扶手上,咽下嘴里的点心,“那倒也不必,本宫阎王殿走了一遭,还是觉得人间美好。” 宗禄敛了唇边的笑意,看着沈默的眼神带了许多探究。 她变了,无论是性情还是言行举止,都与自缢前的她完全不同,这一面的酆时茵倒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看来公主走了一遭阎王殿,倒是想通了,既然如此,那公主便好生歇着,等明日一早,奴才来接您出宫。” 宗禄对沈默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沈默微眯了眸,看着宗禄欣长的身影消失在百鸟雀图的屏风外。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若明日宗禄能从皇后派遣的人手中脱困,她得想个法子接近宗禄,与他结盟。 <a href="复仇 第50章 用过晚膳,沈默便躺在榻上睡了。 说是睡,实则又没睡,她一直在捋着原主脑中的记忆,最后在混沌的意识中睡了过去。 沈默是被幼容叫醒的,“公主,卯时一刻了,北凉接亲的队伍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沈默偏头看了眼雕花窗外,外面的天还黑着,她总觉得自己还没睡多会儿。 两名宫女为她洗漱,为她换上凤冠霞帔,沈默看着铜镜中陌生的长相,还有身上这身华丽的嫁衣。 自她来到这里后便一直女扮男装,从未如此隆重的穿上一件女装,她抬手轻抚着脸颊,这张脸将陆鸢与酆笠梌所有的优点都汇集在一起,的确是个美人胚子。 沈默厌烦的移开视线,让宫女为她带上面纱,这张脸都是陆鸢与酆笠梌的影子,她看着就觉的膈应。 “公主,该出发了。” 幼容从外面进来,此行北凉,她身为沈默的贴身宫女,要与她一同待在北凉。 幼容伸出手臂,沈默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与她一同走出长乐宫。 长乐宫外停着一辆极为华贵的马车,看马车的装扮与材质,便知是北凉那边的。 昨夜似是刮了一场风,将宫殿上积压的雪吹的飘落在地上,在地上铺了一层薄雪。 宗禄骑在黑鬃烈马上,单手握着缰绳,五指修长干净,他披着黑色的披风,朝沈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北凉接亲的队伍卯时整就已候在宫外了,公主可别再他们久等了。” 沈默看了眼坐于马背上的宗禄,他仍旧带着那张半截黑色面具,背靠着晨曦的光线,将他深色的瞳眸隐匿在暗处。 原主的记忆中,宗禄是因面容被毁,怕污了圣上的眼,这才时常带着面具。 她敛了眼,狭长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意味深长,搭着幼容的手,踩着脚蹬走上马车,待两人坐进马车,都卫军关上马车门,驾着马车赶往南宫门。 宫外候着众多都卫军与北凉的士兵,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晋拓洵骑着黑鬃烈马,身披厚实暖和的狐裘,头戴兜帽,白皙干净的手掌攥着黑色的缰绳,冷峻的眉眼冷淡的看着从南宫门驶出的马车。 马车驶出了南宫门,北凉队伍中走出来一人,身着棕兰色锦缎长袍,眉如利剑,眼神冷厉中藏着锋锐,对停在南宫门外的宗禄道:“马车里坐的可是长乐公主?” 宗禄颔首,薄唇轻启,“正是。” 他走到马车前,拱手道:“长乐公主,臣乃北凉都尉统领韩络,此次由臣迎接长乐公主前往北凉。” 马车里传来一道清丽淡泊的嗓音,“那就有劳韩统领了。” 马车门关着,看不见里面的情景,韩络应了一声,收回探究的目光,转身走到队伍前,跃上马背,洪亮的声音响彻南宫门外,“出发!” 北凉的队伍行驶在前方,西凉都卫军行驶在后方,长乐公主的马车被护在中间前行着。 马车两侧,晋拓洵与宗禄左右护着,纷沓的马蹄声透过马车的车窗传了进来。 南宫门外,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行驶出来,停在宫门口,马车的门半开着,因马车的门逆着光,看不清里面坐的是何人。 迟卞候在马车旁,低叹了一声,“陛下,长乐公主走了。” “咳咳”酆笠梌咳嗽了几声,看着逐渐远行的马车,眉心间凝着满满的不舍与心疼。 忽然间,前方的马车车窗里忽然探出一个脑袋,那人朝着马车后方看去,距离不远不近,那人的目光在晨曦的光亮里很是清晰。 冰冷,凉薄,似乎夹杂着一抹玩味。 酆笠梌猛地咳嗽了几声,犹不敢相信,待他想仔细看时,却见那人已经收回了视线看向别处。 他长叹了一声,“迟卞,茵儿还是在怪朕。” 方才那陌生的目光是她从未有过的,十七年来,他看着茵儿一天天长大,她时常会挽着他的手臂,开心的喊着他父皇。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作者有话说: 抱歉呀现在才更新,我没有留存稿,都是现码的,所以会晚点。 第32章 和亲(二) 迟卞心中轻叹, 转身拱手道:“陛下,臣有一事想告知陛下。” 马车已经走远了,酆笠梌让杨公公关上马车门, 他靠在绣着明黄色龙图的引枕上,低垂着眼帘, 抱着汤婆子, “说吧。” 迟卞道:“昨夜守东门的都卫军告诉臣, 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碧蕊与陆盏一同去了坤宁宫。” 酆笠梌微抬着头, 后脑靠在车壁上, 手指摩挲着热乎乎的汤婆子, “估摸着是想让陆盏派人在半道上救下茵儿, 她真以为那宗禄是吃素的吗。” 他不屑的勾着唇,忽然间又道:“不过朕倒可以在暗中帮皇后一把, 这样,迟卞, 你拿着朕的令牌,去北营调遣三百名武功高强的将士, 换上夜行衣, 在暗中跟着, 看皇后的人何时动手,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了, 你再带着人收网, 这一次,朕要宗禄活着出去,横着回来!切记, 让他们别伤了茵儿。” 迟卞恭声道:“臣遵旨。” “天戈, 回金殿。” 杨公公听着马车里的声音, 恭声道:“是。” 他掉转马头,往金殿的方向而去。 迟卞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离开,心里却甚是担心迟卫,他就觉得这次去北凉的路上不太平。 <a href="复仇 第51章 因是晨曦,天也冷着,街道上人迹寥寥。 天格外的冷,簌簌的寒风扑打在沈默带着红色面纱的脸上,面纱随风摇摆,垂下的面纱覆在她白皙纤细的手指上,衬得莹白的指尖愈发的透亮。 她方才没有看错,南宫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定是酆笠梌的,站在边上的迟卞就已暴露了他的身份。 如今西凉国有三股势力,一股是文臣陆国公,一股则是这十五年来为西凉国征战的武将林斘之。 而另一股势力,则是巡监司掌印,宗禄。 酆笠梌身为帝王,满朝文武却都是两位臣子的人,他如何不气,又如何甘心? 好在他还算聪明,许是经历了当年沈家掌兵权的教训,现下整个京都城的兵权都握在他手中,这才让他一个身体羸弱的皇帝能安稳的度过十五年。 他今日待在南宫门外,为的不过是亲自送一送他极为宠爱的长乐公主。 沈默低敛着长睫,看着滚动的车轮。 少顷,她翻转手腕,看着垂落在手心的红色面纱,面纱就如鲜红的血色般,在她手心浮动。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现在对这副身躯的身份可谓是又喜欢又厌恶,喜欢的是,她是酆笠梌与陆鸢的女儿,是西凉的长乐公主,报起仇来才比较有趣。 厌恶的是这张脸,有着酆笠梌与陆鸢的影子,她现在讨厌任何带有镜面的物件。 寒风吹的的手冷的发僵,沈默正准备拉上车窗,蓦然间觉得有道视线看着她。 她抬眼瞧去,与宗禄深黑莫测的眸撞上,他骑在马背上,单手握着缰绳,那只握起的手背干净白皙,就那么暴露在寒风中,似是感觉不到冷似的。 沈默没有错过宗禄眸底闪瞬即逝的厌恶与探究,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二次与宗禄见面,倒是难得从他眸底看见那抹残存消逝的厌恶。 她忍住刺骨的寒风,双手搭在车窗的窗沿上,仰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已收回视线,目视前方的宗禄,“宗掌印,你好像很讨厌本宫?” 那道如莺丽般清丽的嗓音缓缓而起,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 宗禄转头看向沈默,她那双莹白如玉的芊芊玉指搭在车窗沿上,仰着带着红面纱的小脸,一双如星璀亮的眸里裹挟着让人看不懂的深色。 明明是碧玉年华的少女,但那双眸里却隐隐透着几分与她不符的沉稳与凉薄。 似乎是从昨日她醒来后才开始变了。 以酆时茵的性子,她没有别的脑子,被宠的骄纵蛮横,嚣张自傲,怕是皇后与她说了什么,又或是教了些她别的法子,好摆脱与北凉和亲的事。 宗禄浅薄的唇噙着一抹凉然的笑意,“怕是寒风迷了眼,公主看错了,奴才怎会厌恶公主?” “哦……是吗?” 沈默似是而非的笑了一声,她探出手,看着寒风吹拂着宽大的袖袍,了然的点了点头,“风的确挺大的。” 她收回手,拉上车窗,慵懒的靠在身后的引枕上,将一旁的汤婆子抱在手中,微烫的暖意逐渐驱散了手心的寒意,暖和极了。 幼容赶紧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双手端过去,“公主,快喝杯茶暖暖身子。” 沈默腾出一只手端起茶盏,她饮了一口热茶,莹白的手指摩挲着青瓷雕花茶盏的边缘,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幼容起身跪在沈默脚边,似是怕别人听到,刻意压低了声音,“公主莫要担心,皇后娘娘昨晚让碧蕊姐姐告知奴婢,娘娘暗中派的人在洛城等着,待咱们的队伍到了洛城,藏在暗处的人便会行动,届时,他们就会救走我们,然后杀了宗掌印。” 沈默掀起眼皮瞧了眼跪在脚边的幼容,长相清秀,弯眉杏眼,脸颊肌肤水盈盈的,属于小家碧玉的类型,她眨了眨圆圆的杏眼,疑惑问道:“公主,您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 难不成她脸上有脏东西? 沈默将茶盏递给她,幼容伸手接过,将其放在小方几上,又将摆着精致瓷盘的芙蓉糕端到她面前,“奴婢知道您最爱这芙蓉糕,特意多备了一些。” 沈默看了眼芙蓉糕,莹白的指尖搭在瓷盘上轻轻推开,“拿开吧,本宫腻了。” 幼容:…… 前几日的晚上,是谁因为只吃了一块芙蓉糕而发了一通子脾气的? 果然怪异。 自从公主昨日醒来后,就处处透着怪异,这会马车里只有他们主仆二人,可公主的言行举止依旧与之前截然不同。 以往的公主,喜怒哀乐溢于言表,可现在的她,神情言语间都让人捉摸不透。 难道一个人走了一遭鬼门关,真的会性情大变吗? 幼容又端来了两碟糕点,一碟是红豆荷花糕,一碟是梅花酥,“公主既然换口味了,那这两种口味可有喜欢的?” 沈默正想着事情,被幼容搅得心烦,正要拒绝时,瞥见了她左手端着的那碟梅花酥。 十五年前那晚,将军府遍地尸体,血流成河,那些将士们的血就如后院开的梅花一样,红艳欲滴。 那晚她死于酆笠梌的箭下,后来的事也不得而知,也不知谢勋如何,谢章与长孙史他们又在何处。 从南宫门到京都城外,会经过将军府,十五年之隔,不知将军府是否改换了别的府邸,亦或是依旧封存着。 <a href="复仇 第52章 “梅花酥吧。” 沈默拿了一块梅花酥,浅浅咬了一口,梅花的淡淡香味顺着唇齿滑入喉间。 一块梅花酥吃完,沈默又算了算路程,差不多要经过将军府了。 她站起身,纤细的手指提着繁琐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头上的凤冠金珠叮当作响,她坐在对面的坐榻上,伸手拉开了车窗门。 幼容被那股子吹进来的寒风冻的打了个寒颤,她站起身坐在边角上的小坐榻上,避着直面吹进来的冷风。 她真是越来越摸不透主子的想法了。 马车内暖意怏然,马车外寒风刺骨,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沈默原本捂热的双手又覆上了冷意。 十五年的时间,这条街道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但前方的那座府邸似乎还如十五年前一样,一草一木都是熟悉中的模样。 在沈默眼里,她好似昨日才从将军府离开,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带着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记忆。 马车滚滚前行,硕大的府邸逐渐出现在眼前,府邸周围的雪扫的干干净净,台阶之上的府门关闭着,门楣上挂着一块新的匾额,上面不再是将军府,而换成了另外两个字。 ——宗府。 宗禄的府邸? 沈默的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搭在窗沿上的双手也不自觉的微握。 一个巡监司的掌印,权利竟然如此之大,不仅能在宫外有座府邸,还是如此繁华又巍峨的府邸! 那个死太监,可真会挑地方。 “咳咳——” 一道咳嗽声从一旁传来,甚是熟悉,这声音就仿如昨日般在耳边划过。 她转头朝马车后面看去,一人一马,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的尾处。 那人穿着白色的厚实狐裘,带子系在喉结下方,头戴白色的绒毛兜帽,兜帽边缘又围了一圈白色的毛边,里面身着绣着竹叶的青缎长袍,双手带着一双兔毛所做的手套,手握缰绳,跟随着马车不紧不慢的前行着。 沈默原本微握着的双手蓦然间紧攥成拳,任由指甲刺痛着手心。 即使他带着兜帽,即使他微低着头,厚实的毛边遮住了他的眉眼,可从那坚挺的鼻翼与浅薄的唇依旧能看出,他就是晋拓洵。 “小默,我来晚了。” “我要带小默走。” 熟悉担忧,又如此着急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于她来说,将军府事变就发生在昨日,她不知那晚晋拓洵与贺五是如何从千余名士兵的包围中脱困的,也不知事后他是否受伤,是否因她受累?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只见晋拓洵抬起头,藏于兜帽下俊朗的眉眼暴露在沈默的视野中。 十五年的时间,曾经那位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已褪去了原有的青涩,留下的便是沉稳的内敛。 沈默头微微一弯,学着原主以往的态度,露出一抹少女天真的笑意,“晋相,原来你也在呀?” 根据原主的记忆,晋爷爷在三年前去世了,晋拓洵退去了国子监老师的职位,继任了晋爷爷的丞相之位。 说起来,三年前晋拓洵还是原主的夫子老师,自原主能识字走路后,便与其他皇子公主一同待在学堂里,由晋拓洵担任他们的夫子。 因晋拓洵长相俊逸,气质温润儒雅,待人温和有礼,在原主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他有着一种女儿家的喜欢,直到他退去夫子的位置,继任晋爷爷的丞相之位后,便与原主很少见面。 从三年前开始,原主便将自己对晋拓洵的那份喜欢埋藏于心里,每次遇见他时,原本骄纵蛮横的性子也会收敛许多。 晋拓洵朝她略一颔首,“臣奉陛下之命,随宗掌印一同护送公主。” 沈默看着他略显微白的脸色,想起他方才的咳嗽,心头有了些许的担忧。 看样子他身子好像不大好,是染了风寒,还是…… 沈默不敢想十五年前晋拓洵是如何冲出士兵的包围圈的,两千余名士兵,仅凭上百名黑衣人就想冲出重围,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许是这副身躯不再是上一任原主沈默的身躯,再次见到晋拓洵时,心脏已经没有了那股拉扯般的疼痛,仅存的只是她自身对晋拓洵的愧疚与担心。 沈默不再去看晋拓洵,退回马车拉上了车窗的门。 她靠在软和的引枕上,握住幼容递过来的汤婆子暖在手中,汤婆子很热,驱散了手心的寒意,也烫的掌心被指甲刺过的地方隐隐发疼。 “公主,您……” “闭嘴,让我安静会儿。” 沈默阖上眸,内心纷杂错乱。 幼容张了张嘴,最终内心狠狠的叹了一口气,原坐在小坐榻上,直勾勾的盯着闭眼假寐的沈默。 从西凉到北凉,若是马车跑快些,至少也要二十日余,正好能赶在年关前到达。 在路上行了四天,到达洛城时,北凉都尉统领韩络让大家暂且在洛城外的驿馆歇息一晚,明日继续出发。 马车停在驿馆外,都卫军打开马车门,将脚蹬摆在马车边上。 幼容搀扶着沈默走下马车,她脸上带着红色面纱,一袭凤袍加身,加之周围白皑皑的雪景,愈发衬得她的嫁衣鲜艳如梅。 沈默在经过宗禄身边时,停驻脚步,转头瞧向他,“宗掌印,本宫能否脱了这身嫁衣,换身轻便的衣裳?这四日在马车上,这身衣裳繁琐沉重,差点累坏本宫了。” <a href="复仇 第53章 宗禄看了眼她灿若星辰的瞳眸,对她行了一礼,“奴才觉得,公主还是问北凉都尉比较合适。” 沈默眉尖几不可微的挑了下,转头看向站在另一侧的韩络,唇角噙着笑意淡然的弧度,“韩统领,如何?” 言简意赅的五个字。 韩络朝她行了一礼,恭声道:“听长乐公主的,待到北凉城外时,还请长乐公主换上嫁衣进入城门。” 沈默颔首,“好。” 驿馆被韩络包下了,百里之内,除了北凉迎亲的队伍与西凉的都卫军,还有巡监司的司卫军,再无旁人。 幼容搀着沈默走向安排好的房间,进了房门,司卫军便关上房门,守在外面。 幼容将包袱放在圆桌上,走到沈默跟前,压低声音,“公主,皇后娘娘的人应该就在附近,今晚是个好机会,公主可千万得灵醒些。” 沈默偏头瞧了眼幼容小心翼翼的模样,尤其是那杏眸圆溜溜的四处转着,竟莫名有些傻乎乎的可爱。 她褪去嫁衣的外袍丢给幼容,“别琢磨这些了,先去给本宫备些热水,本宫要沐浴。” “奴婢这就去。” 幼容将嫁衣外袍叠好放在一旁的小坐榻上,转身开门走出去了。 房间里燃着炭炉,暖盈盈的。 沈默走到镂空雕花窗前,伸手推开窗户,窗户靠着一片树林,现已入冬,林子都已成了枯木,枯枝上落了雪,在落暮的夕阳下泛着隐隐约约的红。 洛城的天似乎比京都城还要冷些,她刚褪去了外袍,这会冷的有些打颤。 沈默正准备关上窗户,低头间却瞧见不远处的一棵枯木旁立着一个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宗禄。 他背对着她,低着头,手中不知拿着什么,看的专注认真,竟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公主,热水备好了。” 幼容推门而入,她的声音透窗而出,惊动了立在远处的宗禄。 沈默见他快速收了手中的东西,他的速度很快,即使一道残影也没有显露,并不知他在看什么。 她看着宗禄转过身抬头看向她,那一瞬间,她竟从那张面具下的瞳眸里看到了一抹狠戾的杀意。 一闪而过,速度极快。 可沈默仍是捕捉到了,她微挑了眉尖,迎视着宗禄的视线,唇角轻挑,“宗掌印好雅致,一个人在这赏雪景。” 宗禄负手而立看着她,“天寒地冻的,公主还是关上窗户好些,若是染了风寒,一路奔波也没个好大夫,万一病情加重危及性命,可就不大好了。” “阿嚏——” 似是验证了宗禄的这句话,沈默恰巧打了个喷嚏。 沈默:…… 她是该说这个太监是乌鸦嘴呢,还是怪原主这幅身子不如上一任的原主,身子矜贵了不少。 “奴才再多一句嘴,晚上公主若是听见驿馆有什么动静,还是乖乖待在房间为好,免得出了岔子,苦了自己。” 宗禄收回视线,大步离开了驿馆后山。 威胁她? 吓唬她? 沈默冷笑一声,关上窗户,由幼容为她沐浴更衣。 幼容为她擦拭着身子,满脸的忧愁,“公主,奴婢方才下去瞧了眼,周围把守的都是士兵,前院是北凉韩统领的兵,后院是巡监司司卫军,驿馆里面是都卫军,把守森严,也不知皇后娘娘派来的人行不行?您说,万一计划失败了可怎么办?” “静观其变。” 沈默看着左手腕的伤口,伤口挺深的,有一点点结痂,但看着仍旧触目惊心。 幼容被她的话堵的噎住了,真是奇了怪了,这要搁以前,公主定是急不可耐的,怎地现在这般沉得住气了? 驿馆有三层,长乐公主住在第三层,第二层则住着北凉都尉韩络与宗禄,还有晋相晋拓洵与迟卫。 迟卫手握手握剑鞘,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上二楼,他看着驿馆内把守的都卫军,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惬意的轻叹。 原来京都城外竟是这般的景象,是他向往的自由气息,不像父亲为他筑起的笼子,只能待在京都城内,哪也去不得。 台阶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迟卫转头瞧去,见是宗禄,在他身后,跟着巡监司大太监魏肃。 迟卫忙转过身,朝他行礼,“卑职见过掌印大人。” 宗禄从他面前走过,却在陡然间顿了下步子,“听说你爹是都卫军统领迟卞?” 迟卫低着头,心里拿捏不住他问这话的意思,只得应道:“正是家父。” 宗禄没再多问,走过去推开房门,“对了,听说洛城有家成衣铺子甚是有名,正好咱家出来没带几件替换的衣裳,就由你去趟城里打听打听那间成衣铺子在哪,让他们连夜给咱家做一件出来。” “啊?” 迟卫惊讶的抬起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魏肃将宗禄的尺码和要求告知他时才反应过来。 正合他意。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有机会去洛城里面转一转,对他来说是一件趣事。 迟卫当下也没犹豫,“卑职这就去。” 霞光西沉,所有人用过晚膳便歇下了,四天的路途奔波,大家估计都乏了。 亥时末,幼容从屏风外的小榻上爬起来,轻着脚步绕过屏风走到沈默的床榻前,蹲下身低声唤她,“公主醒醒,别睡了。” <a href="复仇 第54章 沈默:…… 这小妮子一个时辰多的功夫不停的在嘀咕,吵得她脑仁疼。 “本宫没睡。” 沈默合衣躺着,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幼容,“且等着,先别急。” 她怎能不急,这可是大事啊。 幼容焦急又担忧的来回踱步,时不时的看一眼无比镇定的公主,越发觉得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沈默眉心间尽是躁意,她翻身坐起,看着幼容在漆黑的屋子里来回踱步,沉了一口怒气,“幼容——” “有刺客!!” 外面骤然传来都卫军的喊叫声,随即纷沓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幼容听着外面刀剑相斗的声音,终于放心的跺了下脚,“公主快起来,皇后娘娘的人到了!” 沈默起身下榻,待幼容为她穿好鞋子后,她走到房门前打开了一条缝,借着明亮的月光与四周悬挂的灯盏,她看到驿馆外面混乱不堪,有北凉士兵的,有京都城都卫军的,还有好些个蒙面的黑衣人。 刀剑挥砍间,鲜血四溢,溅红了落着雪的地面。 驿馆内闯进了数十名黑衣人,被都卫军拦截,就连司卫军也加入了打斗中。 房门外把守的两名都卫军拔出长剑握在手中,如临大敌的看着下方的战乱。 “走!” 沈默拉着幼容的手开门出去,她动作极快的劈晕了两名司卫军,带着幼容直奔楼梯。 “这这这……” 幼容的另一只手震惊的捂着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威风凛凛的沈默。 那劈人的手法看着利落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公主何时会武功了? 北凉的士兵加上都卫军与司卫军,足有一千余人,就连都尉韩络也加入了战乱中,来了仅有几百名黑衣人,哪里是对手。 眼看着黑衣人就快被杀光了,幼容着急的眼眶都红了,若是抓不住这次机会,公主可真的要被送去北凉了。 沈默她们在经过二楼时,一间房门忽然间打开,一个黑衣人探出脑袋,“公主,这边!” 幼容被忽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挡在沈默跟前保护她的安危。 “自己人。” 沈默拽住幼容的人,跟着黑衣人走进房间。 驿馆外面,魏肃飞身一脚踹开冲过来的黑衣人,踮起脚尖几步落在驿馆旁边的枯木粗杆上,看向旁边负手而立的宗禄,“掌印,要不要去追公主?” 宗禄微抬左手,骨节分明的五指在月色下白皙如玉,“此等伎俩的调虎离山之计罢了,不必理会。” 她逃不掉的。 驿馆的房间里,黑衣人打开窗户,朝沈默招手,“公主从这里下去,下面有人……” 一支利箭疾速而来,射穿了黑衣人的胸膛,紧跟着又有一支烧着火苗的利箭朝沈默疾速而来! “公主!” 幼容吓得脸色惨白,想要拉住沈默的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今晚十二点还有一更,不过时间太晚了,宝子们可以明天看,男女主就快要见面啦~ 第33章 和亲(三) 沈默快速侧身避开那支夺命的利箭, 燃烧着火苗的利箭射向了身后的床幔,床幔遇火,瞬间燃烧。 幼容再一次瞪大了双眼, 捂着嘴震惊的看着身形利落无比的沈默。 “公主,你你你……” 太震撼了! “嗖嗖嗖——” 一支支燃烧着火苗的利箭射向驿馆, 箭头的火苗迎着风越烧越旺, 将四周黑暗的景物照的亮如白昼。 沈默清楚的看到枯树的林子里藏了上百号的黑衣人, 黑巾蒙面, 隐匿在粗壮的枯树后面, 藏的极其隐秘。 这伙人的目的很明确, 是来杀她的。 “走!” 沈默抓住幼容的手腕将她带出房间, 身后无数支燃烧着火苗的利箭射在了驿馆里,大火瞬间燃起, 火势甚是凶猛。 枯树林里的黑衣人收起弓箭,拔出腰间的弯刀冲进了驿馆里。 驿馆内, 几伙人全部撤了出去。 远处藏于隐匿黑暗处的迟卞抬起左手,让身后的北营士兵全部停下。 他微眯着眸, 凝聚着视线仔细盯着被大火包围的驿馆, 长乐公主好像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身后的一名北营士兵低声询问:“迟统领, 现在要行动吗?” 迟卞眉心紧拧,仔细观察着驿馆内的动向, 并未发现迟卫的身影,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一切以长乐公主的安全着想,先静观其变。” 北营士兵道:“是。” 长乐公主在陛下心中有多重要, 整个京都城的人无人不知。 皇后派来的那伙黑衣人已被尽数斩灭, 驿馆内外, 横倒着上百名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大火的浓烟,令人呼吸发紧。 韩络将驿馆前方绕了一圈,并未发现沈默的身影,他手握利剑跑到驿馆的门外处,正好瞧见了好些个黑衣人手持弯刀,正追着沈默与幼容。 韩络脸色大变,沉声道:“长乐公主还在驿馆里,快冲进去救人!” “是!” 北凉的士兵与西凉的都卫军冒着火势冲进驿馆里。 驿馆外的马车旁边,晋拓洵身披狐裘,带着兜帽,兜帽下冷峻的眉眼漠然的看着这一幕,驿馆里的火光照映着他的脸,明灭不定的火苗在他冰冷的瞳眸里闪烁跳动着。 <a href="复仇 第56章 西凉国的司礼监掌印,宗禄。 他武功如此之高,但从方才战乱开始,他便不见踪影,这会儿就连司卫军的踪影也不曾看见。 既然有人去救长乐公主,他也懒得操心,带着北凉的士兵先行跑出了被大火吞噬的驿馆。 大火猛烈,滚烫的热度烧的沈默有些受不住,浓郁的黑烟不断侵袭鼻腔,呛得她只能捂住口鼻。 不知何时,身后追来的黑衣人已经尽数倒地,她还未反应过来,腰身忽然间横出一只手臂将她带进怀中,陌生的气息夹杂着浓烟一并侵入鼻腔。 她的后背紧贴着那人坚硬结实的胸膛,耳边是震荡有力的心跳声。 沈默脸色骤变,正要用手肘击打那人的肋骨,手臂却被对方有力的五指抓住了,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我。” 宗禄?! 沈默错愕的转头看了眼,竟真的是宗禄。 从那场大火开始,司卫军的人便从驿馆里撤出去了,只有北凉士兵与都卫军在奋战,甚至从一开始,宗禄就未曾露面。 她以为这一波想要杀她的黑衣人是宗禄暗中派来的,现下看来,倒是她猜错了。 宗禄带着沈默躲开不断砸下来的梁柱,大火已经吞噬了驿馆的门楣,他抱起沈默来到另一侧的雕花窗户前,一掌内力劈断了窗栏,抱着沈默飞身离开了驿馆。 “轰隆”一声巨响,三层楼的驿馆轰然倒地,大火还在蔓延烧着,浓浓的黑烟冲破黑寂的夜空,在天空里炸开层层烟雾。 今晚的黑衣人一茬接着一茬,双方将士都损失惨重,原本加起来有千余人的队伍,眼下只剩不到几百人,留下最多的人数唯有司卫军的队伍。 晋拓洵看向被宗禄抱着飞身而出的沈默,眉峰冷意显然,掌心握着玉笛的手也拢紧了些。 贺五“咦”了一声,“相爷,宗掌印怎会救下长乐公主?他不是与酆氏皇族一向不和吗?” 晋拓洵低垂了眼帘,狭长交错的长睫掩去了眸底黑沉的暗色,“不清楚。” 他也好奇,方才还在看戏的宗禄为何会冲进去救酆时茵。 韩络走到他们二人跟前,朝着沈默行了一礼,关心的问了一句,“长乐公主可有伤着?” 宗禄放开沈默,负手立于一旁,微低着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沈默摇了摇头,“没有。” “公主,你总算出来了!” 幼容哭着跑过去抱住沈默,哭的一抽一抽的,“方才可吓死奴婢了。” 沈默抬手卡进二人的胸膛间,微用了些力道推开幼容,看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眶与通红的鼻尖,已到了喉间的斥责竟是咽了下去,最后只说了一句,“别哭了。” 韩络道:“长乐公主,避免路上再生事端,属下清点一下人数,让人准备几匹快马与马车,我们需马不停蹄的赶回北凉。” 沈默看向熊熊大火,靠近驿馆的尸体也被大火燃烧,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烧灼的难闻气味,有陆鸢派来的人,有都卫军的,还有北凉士兵的。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可是生在这战乱的朝代,人命便贱如草芥。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面纱早已在打斗中掉落,韩络已经见过她的真面目了,即便是陆鸢再找人中途阻拦,也无济于事了。 如果她为了一己私仇而中途逃离,换来的将是北凉与西凉的战争。 如今西凉国弱,面对北凉的兵强马壮只会走向亡国的道路,战争无情,最终受苦受难的都是无辜的百姓,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仇,而将整个西凉的百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仇可以以后再报,可战争一旦发生,无数百姓与将士的死将是永远无法挽回的痛。 沈默垂了眼睫,不再去看被大火吞噬的尸体,“好,都听韩统领的。” 韩络颔首,“长乐公主且在此等候,属下这就去安排。” 幼容伸手握住沈默冰冷的手,心疼的看着她黯然的侧颜,压抑不住的哽咽着,“公主,奴婢心疼您。” 沈默抬起另一只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打趣道:“本宫又没死,用不着哭丧。” “公主!” 幼容气的跺脚,这种晦气话能随便乱说吗? “公主,借一步说话。” 沈默偏头,看着宗禄带着面具的脸,他错开与沈默交接的视线,走向不远处的水井旁。 “你在此等着,本宫去去就来。” 沈默抽回被幼容握着的手,朝着宗禄走过去,他立于水井旁,黑色披风与面具将他隐匿在暗处。 他开始怀疑了。 毕竟原主长居长乐宫,自幼未曾习武,突然间有了一身武艺,且是较为古怪的武功,换谁都会怀疑。 沈默走到宗禄身侧停下,抬头看向他的侧颜,他个子颇高,身段修长挺拔,唯有抬头才能看到他带着面具的脸。 这张黑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弧度刚毅俊美的下颚与绯色浅薄的唇。 或许,面具下的这张脸会很好看。 沈默模仿原主的语气与神态,双臂环绕,轻蔑的瞧着他,“宗掌印叫本宫做什么?还想在本宫身上打什么主意?” 宗禄眉峰微凛,垂眸看向姿态骄纵的沈默,“你的武功从哪学的?” 沈默耸了下双肩,散漫道:“自然是十五年前的被灭门的沈大将军沈默传授的了。” <a href="复仇 第57章 宗禄脸色沉冽冰冷,披风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冷冷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迸出,“奴才没记错的话,沈将军死的那一年,公主刚年满两岁。” 沈默好笑的挑了下眉尖,“这有何奇怪的?沈默当时赠了本宫一本书,上面记录着这些武功的一招一式,让本宫没事练一练,现在看来,她教的武功还挺有用的。” 的确,这门武功不用内力,即便没有内力之人也能练它。 宗禄抬头看向夜空,明亮的月光有一半隐匿在乌云中,就如那一晚在梅花园的月色。 “大人,这是什么武功?” “这是沈家祖传的格斗术。” 他猛地闭上双眸,隐去眸底深深的眷恋与痛苦。 他就不该抱有任何一丝的希望。 在十五年前亲手埋葬大人的那一天,他就该知道,大人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你若没事,本宫可走了。” 沈默看了眼他,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只是隐约间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苍凉感。 不等宗禄言语,沈默便转身离开,刚走了没两步,身上的穴位猛地一阵麻木,身上的力气也在一瞬间抽离体内,浑身软绵绵的,竟有些站不稳。 她伸手扶住一旁粗壮的树干支撑着身体的平衡,抬头怒视着走到她面前的宗禄,“你对我做了什么?!” 宗禄冷冷的睨着她,面具下的瞳眸黑沉的仿佛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奴才只是封了公主的穴道,让公主使不得这门武功而已。” “而已?” 沈默气的冷笑,“你封了本宫的穴道,若是再遇上今晚的事,本宫如何自救?!” 宗禄微挑着唇角,笑的凉然,“公主的安危自有这些将士们保护,这门武功公主还是别用的为好。” “为何用不得?” 沈默身子软绵绵的,就连说句话也有些使不上力气。 宗禄敛了唇角的笑意,轻飘飘的说了几个字,“奴才看着碍眼。” “你——” 这是再次重生以来,沈默第一次被气的胸腔颤动,手指发颤,就连软绵绵的身子也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偏生她没有力气,竟是无法将宗禄如何。 “公主放心,奴才只是封了公主的穴道,并未伤及你的身子,等公主到了北凉,穴道自会解开。” 宗禄凉凉的瞥了眼她,无视她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朝他行了一礼,“公主在此歇着,待会北凉都尉会来接你。” 沈默虚弱的咳嗽了一声,左手捂着胸口,费力的喘着气,愤怒的瞪着转身离开的宗禄。 他妈的! 这个死太监,臭阉人! 幼容见宗禄离开了才小跑着过来,她扶住沈默的身子,关切的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沈默虚弱的靠在幼容身上,眉尖紧蹙,额头冷汗淋漓,像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痛苦。 “扶本宫去水井边坐着。” “好。” 幼容扶着沈默走到水井边坐下,她双手撑在冰冷的水井砌砖上,微垂着脑袋,闭上双眼,深深的呼吸着,试图缓和那股强烈的虚弱感。 幼容从腰带间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为沈默擦拭额头的冷汗,“公主,是不是宗掌印对您做了什么?” 不然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公主怎会一下子变得这般虚弱不堪。 沈默虚弱道:“让本宫安静会。” 她这会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想闭上眼好好的睡上一觉,也不知那死太监点了她什么穴道,竟害的她如此虚弱。 韩络办事的效率很快,没多会儿就买来了好几匹马与一辆马车,他来到沈默身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问道:“长乐公主可是受伤了?” 沈默摇头,声音有气无力,“本宫体弱,方才一折腾,有些累着了。” 韩络:…… 这西凉国的公主可真娇贵,比他们北凉的公主可娇贵多了。 幼容搀扶着沈默上了马车,马车比不得前面那般奢华,却也不是太差,至少有个宽敞的坐榻够她躺下。 为了不再耽搁时间,今夜此行北凉,晋拓洵与贺五,宗禄与魏肃和韩络等人,先行骑马保护长乐公主前行,剩余的士兵在后面跑步跟着。 几百号将士整齐有序的跟着驰聘的马匹跑着,原本拥挤的驿馆外面顿时空旷起来,只剩下浓烟大火与满地的尸体。 迟卞与剩下的北营士兵从暗处中走出来,他像疯了一样跑向被大火吞噬的驿馆,想要去寻找迟卫的踪影。 方才的打斗中,他一直没有看到迟卫的人,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最了解,遇到这种事,他恨不得双手持剑冲上去痛快的打一场。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让迟卫跟过来。 士兵们拦住迟卞,不让他冲进火海,迟卞红着眼眶,双腿瘫软的跪在地上,看着满地的尸体,忽然间爬起来,双手一具一具的将趴着的尸体翻过来。 不是…… 也不是。 他翻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一张张陌生与熟悉的脸一一在眼前掠过,可都没有迟卫的踪影。 迟卫跪坐在地上,看着被大火烧灼的尸体,满是鲜血的双手捂住了脸,滚烫的眼泪从指缝中流出,一声声无助悲痛的声音从指缝中倾泄而出。 “儿子……” 北营士兵们站在迟卞身后,看着他跪坐在地上,棕黑色的长袍上沾染了泥土与血迹,以往挺直的背影也萎靡下去,透着无言的悲凉。 <a href="复仇 第58章 迟卫是迟统领唯一的儿子,他有多在乎这个儿子,京都城识得他的人几乎都知晓,如今迟卫出了事,迟统领怕是有些遭不住这种打击。 已近寅时,天愈发的冰冷刺骨,但因驿馆燃着大火,火势很大,烤的士兵们竟不觉得冷。 迟卞缓缓放下双手,麻木的站起身,疲惫的说了一句,“回京复命。” “是!” 士兵们齐齐应声,跟随着迟卫离开驿馆。 噼里啪啦的火势中,一匹马驰聘在官道上,加快速度赶到了驿馆前。 “吁——” 他勒停了马儿,一跃而下,震惊的看着快要烧成灰烬的驿馆与满地的尸体。 有都卫军的,蒙面黑衣人的,还有北凉士兵的,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迟统领,迟小公子还活着!” 有士兵看见了迟卫,拉扯着嗓门大喊着。 迟卞转身拨开身后的士兵朝后看去,只见迟卫站在大火前,一脸震惊的望着满地的尸体。 迟卞第一次知道体会到从天堂跌入地狱,又从地狱回到天堂的滋味。 他大步奔跑过去,口中又喜又怒的喊道:“臭小子,你跑哪里去了?!” 迟卫乍一听到迟卞的声音,刚一转头,竟被迟卞抱了个满怀,他满是错愕,“爹,你怎么在这?” 迟卞却没有回他的话,而是放开他,将他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才愤怒大吼,“你跑哪去了?!” 迟卫被吼的愣了一下,指了下绑在马鞍上的包袱,“宗掌印说他此行没带几件换洗的衣裳,就让我去洛城的成衣铺子里,让他们连夜做一件衣裳带过来。” 迟卞攥着迟卫双臂的手猛地收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绑在马鞍上的包袱,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我们走。” 迟卞拉着迟卫的手腕带他离开,“此行北凉你不准再去,跟我回家!” “不行,我还要去追宗掌印他们呢。”迟卫想要挣脱的禁锢,却被迟卞一掌给劈晕了。 他背起晕倒的迟卫,声音明显比方才轻快了许多,“回京都城。” 士兵们齐齐应声,“是!” 这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才灭。 北凉的天气比西凉要冷得多,昨日似是下了一场雪,一眼望去,白皑皑的一片银色。 这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十日后抵达了北凉国的天子脚下——临安城。 马车停在了临安城外的驿馆,韩络翻身下马,对马车内的沈默恭声道:“长乐公主,我们今夜先在此住下歇息,等明日一早,长乐公主换上嫁衣再入皇城。” 沈默躺在坐榻上,头枕着引枕,双臂无力的搭在坐榻上,虚弱的回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因为1月10号要上夹子,所以10号的更新会在当天晚上的十一点半发表。 第34章 隔纱看物 初申时, 皇城的宫殿里点亮了万盏灯笼,暖黄的光亮在铺了一层雪的地面泛着光亮。 一道碧绿的身影从坤宁宫走进来,宫女与太监恭敬的喊了一声, “碧蕊姐姐。” 碧蕊刚走到殿门外,便听到里面传来瓷盏摔地碎裂的声音。 陆盏穿着藏蓝色锦缎长袍, 带着兔毛捂脖, 镶着宝蓝色琉璃的发冠束于头顶, 他跪在地上, 脸上尽是惶恐与惧怕, 似是在怕眼前这位长姐。 “大姐, 那个人当时受了重伤, 养了好些天才好些,他前一刻赶回来告诉我任务失败了, 我便立刻赶来东宫告知大姐。” “你个废物,让你办个事都办不好, 本宫将来还如何指望你撑起整个陆家?!” 陆鸢气的顺手抄起小方几上的小茶壶砸向陆盏,小茶壶乍然间碎裂, 掉落在地上, 里面的热水顺着陆盏的额头流向了衣襟处, 在干净的衣襟处留下一片水渍。 头上传来一股剧痛,伴随着一刹那的晕眩袭来, 陆盏赶忙双手伏地, “大姐息怒,这件事之所以没有办成,是因为中途又来了一波黑衣人, 他们朝驿馆放火, 目标是杀了长乐公主, 幸存的那个人告诉我,那伙黑衣人手中的兵器是东坞国士兵擅用的,当时太过混乱,有好几拨人打起来,这才没能救走长乐公主。” “东坞国?!” 陆鸢站起身,双手交覆于身前,在陆盏身边来回走了一圈,低着头怀疑的看着他,“你确定他没有看错?” 陆盏郑重点头,“确定没有,因为那晚都卫军统领迟卞也在其中,迟卞带领着北营士兵也加入了战乱中,他亲眼看见迟卞与手持弯刀的黑衣人交手。” 迟卞与北营士兵怎会出现在洛城? 北营军队的兵权在酆笠梌手中,能调遣北营士兵的,唯有他手中的令牌,他派迟卞带领北营士兵过去做什么? 难道是怕她半道救走茵儿,提前防着她吗? 离茵儿出发北凉已过了十五日,而她今日才知道陆盏派去的人失手了,按照路程来算,若是快马加鞭,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北凉。 若是路上走慢些,还得两日左右到达北凉,可无论是前者后者,要救茵儿都已经来不及了。 陆鸢气的猛挥了下左手袖袍,“你回国公府去吧。” 陆盏跪地俯首,“是。” 他站起身,无视额头留下来的鲜血,转身朝着殿门走去,与同时走进来的碧蕊擦肩而过。 <a href="复仇 第59章 在那一瞬间,陆盏眸底的惶恐惧怕顷刻间被阴冷所代替,宽大袖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大步踏出了坤宁宫的殿门。 暮色已至,高耸的檐角上悬挂着灯笼,陆盏绕过蜿蜒的长廊夹道,忽然瞧见远处缓缓而来的龙撵。 他抬手摸了下额头,看着手指上鲜红的血滴,最终选择躲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 酆笠梌坐在龙撵上,咳嗽了好几声,“高忖,你今夜拿着朕的令牌去一趟北营,调遣两千名士兵埋伏在回西凉的路上,朕要你杀了宗禄,让他回不得京都城。” 只要宗禄一死,他便有机会慢慢拔除巡监司的势力。 高忖躬身拱手,“臣遵旨。” 酆笠梌又咳嗽了两声,待稳下气息后,又道:“朕听迟卞说,有一波黑衣人手持东坞国擅长的兵器,要取茵儿的命,你可知,东坞国最擅长用的兵器是什么?” 高忖跟随着龙撵走着,“回陛下,是弯刀,他们的弯刀与我们西凉的弯刀大不相同,两把刀放在一起比较,一眼便可识出。” 酆笠梌冷笑,手指旋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东坞国得知咱们西凉与北凉联姻,便想在半道上杀了茵儿,毁了这桩联姻,好让北凉与西凉再度开战,等我们打得两败俱伤了,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东坞国一向野心勃勃,十五年前,若不是沈默力战东坞,打得他们大伤元气,退兵息鼓,只怕到现在还不知嚣张成什么样子。 谈话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远,陆盏从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手指捻着指腹的血迹,忽然间笑了一下。 他走到东门外,一直在马车旁候着的常渡见他额头上都是血迹,熟练的从衣襟里取出干净的帕子递过去,“公子,皇后娘娘又刁难您了?” 陆盏接过帕子擦拭着额头上的血迹,讥讽冷笑,“每次进宫不挂点彩,倒不是她的风格了。” 他将帕子丢给常渡,踩着脚蹬上了马车,对他吩咐道:“我要你亲自去一趟北凉临安城,亲口告诉司礼监宗掌印,就说皇上吩咐高忖,派了两千名北营士兵在回西凉的途中设了埋伏,要取他的性命,要让他知晓,此消息是我传给他的。” 常渡收起脚蹬,跳坐在车辕上,疑惑问道:“公子,咱们很少与宗掌印来往,告诉他这些作甚?” 陆盏靠在车壁上,额头的伤口钻心的疼,他闭上眼,“只有与宗掌印联手,我才能摆脱皇后与陆家的控制。” 十五年前陆戟与陆太师双双而死,大房没有了子嗣,而陆家在朝中乃百年世家大族,绝不能就此落寞,所以,大房夫人亲手逼死了母亲,让父亲将他过继到自己的膝下养着。 短短的时间里,他从一介庶子变成了陆国公府的嫡子,也成为了皇后与陆家的傀儡。 他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掌控陆家,与皇后抗衡,亲手杀了孙缈,为母亲报仇。 马车逐渐驶离东宫的门。 北凉的天比西凉要冷上许多,到了夜里,竟是下起了小雪,没多会儿的功夫,四周万物已经被覆上了一片银色。 卯时初,原本寂静的驿馆被纷沓的脚步声所打破,沈默悠悠转醒,起身下榻,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脚步声,外面汇聚了不少人,脚步声纷沓错乱,好似遇到了什么急事。 她活动了下手腕,忽然间惊觉身上的力气都恢复了,不再向那十日一样,软绵无力。 幼容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在屏风外的小榻上翻了个身子,猛地瞧见沈默只穿着白色寝衣,安静的站在门内。 她翻身下榻,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公主,怎么了?” “快快快——”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催促的声音,幼容吓得睡意去了个大半,小跑到门内,抓住沈默的手臂,“公主,难不成咱们又被追杀了?” 沈默挣开幼容的双手,转身走到圆桌前的软椅上坐下,“不像是遇袭,恐是临安城发生了大事。” 她倒了一杯热茶,莹白如玉的手指端起青瓷雕花茶盏,转头看向雕花窗,天还黑着。 幼容了然的“哦”了一声,走到沈默身边站着,“难不成是北凉皇帝要来亲自迎接公主?” 沈默:…… 她喝了口茶水,抬头看着幼容一副天真疑惑的模样,忍不住摇头。 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原主性子蛮横骄纵,行事作风不动脑子,跟在身边的贴身大宫女自幼便跟着她,也是个没脑子的小丫头。 她在西凉国虽是个身份尊贵的公主,可在北凉却是不同。 于北凉皇帝来说,她只是一个和亲公主而已,并不足以让北凉皇帝如此重视。 “长乐公主,您醒了吗?” 门外是韩络的声音。 沈默淡声道:“本宫醒了,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 隔着一道门,韩络道:“回长乐公主,寅时末,宫里传来消息,太后殁了,陛下下了一道口谕,命廖公公亲自前来驿馆,现下廖公公已经出了皇城,卑职是来请长乐公主穿戴整齐,来驿馆大堂候旨。” 太后殁了? 沈默放下青瓷雕花茶盏,“知道了,本宫待会就下去。” “是。” 韩络应了一声,离开了房外。 待脚步声离得远了,幼容忽然间高兴的拍了一掌,兴奋的压低着声音,“公主,太好了!太后殁了,根据北凉的规矩,举国上下一百天内不得婚嫁,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想法子离开北凉了。” <a href="复仇 第60章 “此事日后再说。” 现下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也不知北凉老皇帝下的是什么旨意。 沈默洗漱好,特意换了一件素雅的绸白锦缎的衣裙,外罩暖和厚实的白色狐裘,与幼容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外面比不屋子里暖和,四周虽都封闭着,可依旧有些冷。 驿馆外,北凉士兵站于大门两侧,在寒风雪夜中挺直着腰板,面容严肃。 驿馆里,韩络站在左侧,见她下来,朝她行了一礼,“长乐公主。” 沈默颔首,算作回应。 驿馆的右侧,站着西凉的两位送亲使臣,司礼监掌印宗禄与晋相晋拓洵。 见她下来,宗禄浅薄的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弧度,面具下的那双眸虽也是笑着,可笑意却透着渗人的寒意,“看来公主的身子恢复了。” 作者有话说: 待会十二点整还有一更,男女主正式见面啦~ 第35章 隔纱看物 想起这十日来憋屈的经历, 沈默恨不得冲上去教训他一顿,她忍下了怒意,与他的话置之不理。 沈默站在中间的位置, 驿馆的门开着,阵阵寒风顺着敞开的门吹进来, 天还未亮, 外面仍旧下着小雪, 地上的雪已经被士兵们的脚步踩的污秽不堪。 驿馆里点着灯盏, 灯盏里的烛火被吹进来的风扑的摇曳不止。 沈默略一抬眼, 瞧见立于右侧方桌前的晋拓洵, 他穿着白色鹤氅, 里面着一袭青衣,腰间依旧别着那支玉笛, 玉笛尾部仍悬挂着红穗子,看红穗子的颜色与质地, 应是新的。 毕竟十五年的时间,再好的东西也经不住时间的流逝。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 晋拓洵抬眸看向她, 与她的视线交汇, 他似是没有休息好,脸上有些疲倦之态, 眉峰间冰冷淡漠, 沈默从他的眼里隐约感觉到了一种身处千尺寒潭的冷意。 晋拓洵朝她略一颔首,便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驿馆外传来车轮滚滚的声音,沈默看向外面, 一辆奢华的马车从夜色中快速而来, 直到驿馆外才停下。 马车上的小太监摆好脚蹬, 打开马车门,对立面的人恭敬道:“廖公公,到了。” 廖公公从马车上走下来,穿着黑白相间的绸缎袍子,头上绑着一条白布,人已至中年,鬓边已有了几缕白发。 韩络朝他拱手道:“廖公公。” 廖公公“嗯”了一声,“西凉国长乐公主接旨。” 沈默眉心不着痕迹的轻蹙了下,她双手轻提裙摆跪下,同时,驿馆内外,包括韩络也跪在地上,唯有宗禄与晋拓洵是双手交覆于身前行礼。 廖公公看向他们,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宗禄率先开口,“廖公公,我乃西凉国司礼监掌印,边上这位,是西凉国当朝丞相。” 这两人的身份在西凉国都是举足轻重的,此行北凉,是作为使臣送长乐公主的,确是不用跪。 廖公公收回视线,看向沈默,“陛下口谕,西凉和亲公主酆时茵,温柔娴雅,性情纯良,着即册封为明妃,入住景明宫,然,因太后殁了,百天内不得操办婚嫁仪式,不宜入宫,即日起,明妃暂居淮王府邸,待百日后,入住景明宫。” 廖公公笑道:“明妃娘娘,您起来吧,待会由韩统领送您去淮王府。” 沈默站起身,敛了眸底复杂的神色,只道了一个字,“好。” 入住淮王府…… 沈默松了一口气,她正愁进宫后如何应对老皇帝的宠幸,如此一来,倒是为她拖延了一些时间。 百日时间,够她想一个万全之策离开北凉了。 廖公公原坐着马车赶回去了,宗禄单手撩袍坐在凳子上,他今日穿着玄黑色的锦袍,袖袍上用金丝线绣着菱形暗纹,轻挥了下袖袍,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韩统领,淮王可是你们北凉的二皇子?” 韩络道:“正是。” 北凉二皇子? 这十五年于沈默来说,只是弹指间挥去而已,因此她对十五年前北凉皇室的事有些记忆。 若是以现在的时间来推算,那便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当时正得圣宠的璃妃产下一子,这位皇子深受北凉皇帝的宠爱,可后来不知出了何事,璃妃被打入冷宫,而那位尚不足一岁的皇子不知所踪。 因原主酆时茵长居皇城,对外界的事不曾关注,是以,她并不知这位淮王是不是二十六年前,那位曾经丢失的二皇子。 她无法向韩络问这件事,一是她现在年仅十七,二十六年前的事于她来说,太过久远。 二是,与她无关。 沈默走出驿馆,看了眼远处巍峨城门,遥远望去,城门之上的三个字极为显眼。 ——临安城。 眼下这时辰,已快卯时末了。 韩络的队伍走在前方,马车行驶在中间,后方则是西凉都卫军与巡监司司卫军。 宗禄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雪花纷纷,一会儿的功夫已在他身上落了一层白。 晋拓洵咳嗽了一声,骑着马跟在马车的另一侧,寒风刺骨,顺着袖口往里面钻,如牛毛针刺入皮肤,带着阵阵麻木的疼痛。 那只带着兔毛手套的手掌拂过穗子,穗子上的流苏顺着手指流畅划过,鲜血的红与雪色的白相撞,再一次让他想起,那一晚小默心口插着的两支利箭。 当时的她一定很疼。 <a href="复仇 第61章 他痛恨自己没有一身好武功,痛恨自己不够强大,未能护住心爱的人。 这十五年来,他拖着这幅残破的身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替小默手刃了酆氏皇族,用他们的血来祭奠小默的亡魂。 队伍已经驶入了临安城,因天还未大亮,是以,街道上的人寥寥无几。 走了有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淮王府。 马车里燃着炭火,暖盈盈的,乍一走出马车,寒风吹在身上,冷的沈默暗暗打了个哆嗦。 淮王府离皇城较近,遥远望去,巍峨宏宇的皇城在渐亮的天色中散去了神秘感。 淮王府的钟管家与一众下人一早便候在府外,见沈默走来时,他们纷纷行礼,齐声道:“奴才们参见明妃娘娘。” 这个称呼听的沈默心中不由生厌,却也不得不接受。 韩络向沈默行了一礼,“明妃娘娘,卑职已将您送到淮王府,卑职还有要务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沈默朝他浅浅一笑,“这一路劳烦韩统领了。” 韩络道:“这都是卑职的职责所在。” 言罢,转身带领着士兵们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钟管家躬身拱手:“明妃娘娘,二爷还在宫里头忙太后的事,二爷交代老奴,让老奴带明妃娘娘入住东篱阁。” 他又看向宗禄与晋拓洵,“两位使臣,老奴让丫鬟带您们二位入住拾月阁。” 宗禄负手而立,微一颔首,并未言语。 晋拓洵拂了拂身上的雪,朝钟管家温润一笑,“有劳管家了。” 两人跟随丫鬟走进拾月阁,宗禄弹了弹披风上的雪,“晋相,你打算何时回西凉?” 晋拓洵走到丫鬟为他引领的房间,他站在房外,转头看向宗禄,见面具下的那双眸笑意玩味。 他拍了拍大氅上落下的雪,淡声道:“待长乐公主这边彻底安顿下来本相再走。” “哦?”宗禄似是有些兴趣,慵懒的靠在门框上,唇角噙着邪肆的笑意,“难不成晋相是想等百日后,长乐公主入住景明宫后再离开?” 他歪了下头,“啧”了一声,“那可有意思了,堂堂西凉国丞相要在北凉的地界待上百日,想想就有趣。” 晋拓洵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宗禄,“宗掌印还是操心好自己的事,你与本相不同,巡监司可离不得你。” 他收回视线,抬手推开房门走进去。 贺五跟在他身后,转身关上房门,伸手接过晋拓洵褪下的大氅,“相爷,难不成您真要在临安城待到百日后?” “我还有些事没有办完。” 晋拓洵拿出玉笛握在手中,走到方几前,撩袍坐下,白皙干净的手掌轻抚着穗子上的流苏,“趁这次机会,把该办的事都办了。” 等一切都做完了,他也好下去陪小默。 黄泉路上阴冷可怖,小默一个人待了十五年,已经太久了,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屋内燃着炭火,暖盈盈的,驱散了些身上的寒意。 屋外仍飘着雪,宗禄立于长廊的木栏处,抬头看着漫天飞雪,院中种着几棵梅花树,梅花在雪中绽放,就如十五年前的将军府后院一样,满目梅花落于眼中。 宗禄从袖袍里拿出一把匕首,手握匕柄拔出匕鞘,白净的指腹温柔摩挲着上面的‘谢勋’二字,以往冰冷邪肆的瞳眸,此时盈满了无尽的温柔眷恋。 大人,谢勋好想你。 真的好想。 想着那年乌沉的天色下,在将军府外,她抚摸着他的头。 想着在渝怀城三年的日子,教他武功,授他兵法,给他温柔,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三年时光。 远处传来脚步声,宗禄将匕刃插回匕鞘握在手中,偏头看向走来的钟管家。 钟管家朝他拱手,恭声道:“使臣大人,老奴已命人备好饭菜,过来是想问两位使臣,是在房中用膳还是去膳厅用膳?” 宗禄看了眼隔壁关着的房门,转头对钟管家道:“端房里来吧。” “是。”钟管家正要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忽然瞧见他手中的匕首,心中留意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魏肃道:“大人,方才晋相说得属实,我们若是在外待久了,难免皇上会从巡监司里下手。” “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宗禄转身推开房门走进去,魏肃跟着走进来,赶忙关上房门,“可是大人,您别忘了还有陆家,若是皇上与陆家联手对付您,那您可就棘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为宗禄倒了一杯热茶,走过去双手递给他。 宗禄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手肘慵懒的撑在扶手上,伸手接过茶盏,看着茶盅袅袅升起的热气,勾唇冷笑。 “如今酆笠梌正宠幸宣德贵妃,宣德贵妃是林将军的女儿,而林将军又与陆家素来不和,他这是想用林家来掣肘陆家,陆家乃百年大世家,从陆太师那一代便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元老,而陆鸢又是一朝皇后,陆国公可比陆太师有野心多了,他想利用皇后霸野权朝,架空酆笠梌,让他当一个傀儡皇帝,你觉得,这个节骨眼上,酆笠梌会与陆国公联手吗?” 魏肃拍了一下手掌,这才反应过来,“对啊,皇上对付林陆两家都颇为棘手,哪里还分得出心来对付大人。” 他双手叉腰在房中来回踱步走着,“当年皇上亲口下令,巡监司执掌内廷,监察百官,司卫军又可管整个朝堂与内宫,任何人不得干涉,虽然皇上手中握有都卫军与禁卫军的兵权,可这些皆大不过咱们司卫军。” <a href="复仇 第62章 “行了,看看膳食来了没,饿了。” 宗禄站起身将茶盏放在魏肃手中,解下披风,随手一抛便搭在了靠墙而立的木架上。 王府里,丫鬟们端着膳食依次往两个住居送去。 东篱阁里的空间很大,踏进院门,大庭宽阔干净,院中种着几棵梅花树,梅花绽开,漫天的雪纷纷落下,将绽放的梅花盖住了。 幼容从房间里走出来,被寒冷的风吹的打了个寒颤。 东篱阁外守着淮王府的侍卫,腰带佩刀,站在雪中,身板笔直,面容严肃,即便是雪落在睫毛上也不曾动弹。 院中守着四名丫鬟,皆是穿着暖和厚实的衣裳,并排站在屋檐下,这应是钟管家派来伺候公主的。 幼容冷的搓了搓双手,在手心哈了一口热气,看着立于梅花树下的沈默,好奇的走过去,“公主,这梅花有何好看的?” 自打进了这东篱阁,公主就站在梅花树下不曾动弹,就连膳食端进房中,也不见她用膳。 沈默抬手轻轻地拍落盖住梅花的雪,又摘掉梅花握在手中碾碎,看着被揉碎的梅花,问了一句,“你看,它像不像血?” “呸呸呸,这种晦气的话可不能说!” 幼容取出干净的帕子擦去她掌心的梅花碎屑,“公主,该用早膳了,不然饭菜要凉了。” “用膳吧,正好我也饿了。” 沈默抽回手走回房中,候在房檐下的四名丫鬟屈膝行礼,“明妃娘娘。” 沈默:…… 这称呼着实令人头疼。 北凉皇宫都在忙太后殁了的事宜,直到亥时,几位皇子与众位大臣才依次离开。 雪下了一天,地上已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一辆马车行驶在长阶上,一直到淮王府前才停下。 杭弈跳下马车,摆好脚蹬,打开马车门,对里面的人恭声道:“二爷,到了。” 钟管家也从府中走出来,看到自家主子从马车上走下来。 寅时入宫时,他穿着朝服,到了亥时回来,朝服上又穿了一件白色孝服,白色腰带束于腰间,发冠于顶,其余的墨发垂在身后,衬着白色的孝服,如一副山水墨画。 钟管家走上前,躬身拱手道:“二爷,明妃娘娘与西凉的两位使臣,老奴已经安置好了。” 褚桓冷淡的“嗯”了一声,拾步朝着府中而去。 杭弈与钟管家在后面跟着,他好奇的问道:“钟叔,我听说西凉的长乐公主骄纵跋扈,又因这次联姻的事差点自缢,她今日到了淮王府,没有闹吗?” 且在洛城的事,韩络也已告诉二爷,有一波黑衣人想要带走长乐公主,还有另一拨人想要她的命。 而那一波人正是东坞国派来的,但想要带走长乐公主的那波人却不知是谁指使的。 钟管家摇了摇头,“明妃娘娘并没有闹,而且——” 他扶着下颚的几缕胡须,冥思了稍许,“我看明妃娘娘温柔端庄,举止谈吐间都挺娴雅的,与传闻中的骄纵跋扈截然不同。” 杭弈挑了眉,这还奇了怪了,难不成情报有误? 回到璟云轩,褚桓褪去了孝衣与朝服,对杭弈吩咐,“多派些人手在暗处盯着东篱阁的动向,凡是想要蓄意谋害明妃的,一律处死。” “是!” 杭弈领命,随即又有些疑惑,“二爷,明妃现已入了临安城,也被陛下封为明妃,还有谁会想要害她?” 褚桓穿上钟管家为他备好的白色锦袍,他拿起腰带,修长白净的五指扣着带扣,“明妃身份特殊,只要她在淮王府一天,本王便要担一天的责任,待她百日后入住景明宫,是死是活,与本王无关。” 杭弈拧眉,瞬间明了。 明妃入住淮王府,怕是几位王爷起了心思,想借谋害明妃之意来害二爷。 陛下还未立储,几位皇子因为争储之位,暗地里搅了不少风云,如今二爷是最有希望被立储的皇子,其他三位皇子如何会愿意。 褚桓换好衣袍,拾步走出房门,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高耸的屋檐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廊檐下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晃不止,就连烛光也明灭不定。 他顺着长廊走向后院,对跟来的杭弈吩咐,“不必跟着本王了。” “是。” 杭弈站在原地,直到褚桓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收回视线。 他双臂环抱,歪着头一脸好奇的问钟叔,“你说二爷这是什么怪癖?每晚都要去一趟后院的梅花园,不管回来的多晚,都要去待上一待,他不冷吗?” 说着,杭弈冷的搓了搓手臂。 钟管家邪睨了眼,“主子的事少打听。” 淮王府的后院种着一大片梅花树,每年入冬,梅花绽开,整个王府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褚桓走过拱门,踩着积雪走进梅花园里,一眼望去,大片的梅花瓣已被白雪覆盖。 他拂袖挥过,覆盖在梅花瓣上的白雪尽数散去。 身后传来极为浅的脚步声,褚桓转过身,负手而立,俊朗的眉峰凉薄,声线沉厉,“谁!” 宗禄从拱门处走进来,看了眼这满园的梅花树,心下微惊的同时,略一颔首:“西凉国司礼监掌印宗禄,是送明妃来北凉和亲的使臣,我素来喜爱梅花,听下人说后院是梅花园,便想着过来观赏一番。” <a href="复仇 第63章 褚桓眉峰微凛,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拾月阁也种了几棵梅花树,宗掌印不必来这里,请回。” 宗禄看着这满园的梅花,唇角轻挑,“我倒觉得这里比拾月阁的好看许多。” 他走到两排梅花树的中间,看着错乱种植的梅花树,竟有一种回到宗府后院的感觉。 宗禄不由的低敛了瞳眸,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深深的无奈笑意。 兴许是出来的太久了,竟有些忍不住想念宗府了。 他看向褚桓,“即是如此,那我也不便打扰,就先回拾月阁了。” “嗖——”的一声,数十枝利箭从后院外的疾速而来,箭矢全数朝着宗禄而去。 目标很明确,想要了他的命。 宗禄略一挑眉,冷笑的看着如箭雨而来的利箭,还未动手,一道白色的身影闪瞬间便击退了那些利箭。 宗禄面具下的脸色略有些深思,这位淮王的武功竟如此高深莫测。 利箭落地,高墙外飞进来二十名黑衣人,手持利剑,全部朝着宗禄而去。 宗禄邪肆挑唇,“哟,我是哪里得罪你们了,竟不惜来淮王府杀我。” 褚桓本想出手,却见宗禄已经出手,几招之内,二十名黑衣人尽数倒地。 他俊脸微凛,沉声道:“本王不喜后院见血。” “正好我也不喜。” 宗禄一脚接着一脚的将二十名黑衣人挨个从高墙处踢出去,随之他也飞身而出,落在地上时,抬脚踩在幸存活着的最后一名黑衣人的胸口上。 脚尖用力,黑衣人疼的惨叫了一声。 宗禄弯下身子,手肘搭在腿上,另一只手取下黑衣人脸上的面巾,“说说看,你是谁的人?” “这些都是死侍,你问不出来的。”院墙内传来一道清冷凉薄的嗓音。 似是验证了他的话,黑衣人一咬牙,黑血从嘴角流出。 宗禄抓着袍角猛地一抛,飞身又落在梅花院内,他靠着墙壁站着,双臂环抱,“看来淮王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褚桓长臂一挥,落于地面凌乱的利箭如数掉落在墙院外。 他立于梅花树下,白净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鲜红的梅花,深黑的眸流转着凛冽寒意,“明妃与西凉使臣都住在本王府邸,总有些人按耐不住想来试一试。” “哦?”宗禄直起身,手指整理着袖袍,“即是如此,那我可要再多叨扰淮王一些时日了,我千里迢迢来到北凉送亲,北凉的人竟然想要我的命,这笔账不好好算一算,我这司礼监掌印的名声传出去,多丢面。” 褚桓看着树枝上的梅花,声音凉薄无情,“若宗掌印想查,本王可助你将此事闹的更大些。” 宗禄掀起眼皮瞧了眼褚桓,“既如此,就有劳淮王了,我也不打扰淮王赏梅了。” 他拂了拂袖袍,迈步离开了后院。 走出拱门,宗禄微顿了脚步,又翻身立在拱门外,朝褚桓喊了一声,“淮王。” 褚桓转头看向他,绯色浅薄的唇轻启,“何事?” “话到嘴边,忘了,等我想起了再告诉淮王。” 言罢,宗禄转身离开。 其实,在方才见淮王的第一面他便觉得此人眉眼间有些熟悉,却又不知像谁。 走到拾月阁时,魏肃走了过来,“大人,您方才去哪了?” “站那别动。” 魏肃下意识顿住脚步,疑惑的看着宗禄。 宗禄站在与他五步之隔的距离,他抬起左手,食指与中指分开,透过指缝去看魏肃的眉眼。 那个人到底像谁呢? 他识人不忘,凡是见过一面的,自是不会忘记,可他确信从未见过淮王。 魏肃道:“大人,您在看什么呢?” “无事。” 宗禄放下手,越过魏肃走进廊中,对他吩咐,“多注意点晋相那边的情况,这临安城瞧着不太安稳。” 魏肃道:“是。” 后花园里,寒风冷肃,将一些梅花瓣吹落在地。 褚桓伸出手,看着落在掌心的梅花,手指蓦然蜷缩,抬起头看向远方。 十五年前,他被大人从东宫救出来,当时大夫为他医治时他已有了意识,能听却醒不过来。 大人与长孙史说的话他都知道了,也是在那晚他才知晓大人隐藏的秘密。 原来她一直是个女子。 褚桓负手而立,闭上裹挟着沉痛的眸。 少顷,他松开手,梅花瓣自掌心飘落,取出干净的帕子擦拭掌心的红渍,眉眼中的冰冷寒意比这遍地的雪还要冷上许多。 他一定要坐上储君之位,一步步爬上那座万人之上的龙椅,掌管整个北凉,为大人讨了这笔多年的旧账。 褚桓扔掉帕子,却在帕子飘落的地方发现了一把匕鞘,匕鞘里插着匕首,无论是外观还是还是颜色都与他的一样。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匕柄,远处蓦然传来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脚步轻快,听起来此人毫无内力。 褚桓收起匕首,目光凉凉的睨着拱门处。 拱门的檐上悬挂着两盏灯笼,暖黄的烛光在乌沉的夜色里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地上纤细的影子投射在拱门内,一截黄白相间的裙角被风吹的飘舞。 “看来这里还真有一片梅园。” <a href="复仇 第64章 难怪越往这边走,梅花的香味便越浓。 沈默走进拱门,却在刚踏进梅园时,与一双盛着深寒千尺的瞳眸撞上。 他立在梅花树下,一袭白衣,纹着云纹的束带束于腰间,腰带处吊着一枚圆形玉佩,玉佩下面连接着丝绦,与衣角随风飘曳着。 沈默看着他冷峻的容颜,错开那双寒凉深黑的眸,看向别处,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本宫不知这里有人,打扰了。” 褚桓的瞳眸低敛,将冷厉的杀意隐匿于眸底,朝她行了一礼,“儿臣褚桓,见过明妃娘娘。” 第36章 隔纱看物 梅花园里没有点灯盏, 唯一的亮色便是挂在高处的半牙月儿,黑云浮动间,那仅存的光亮忽明忽暗。 他微低着头, 拱手在前的手背白皙如玉,手指根根修长笔直, 身段修长挺拔, 立于梅花园中, 竟是连艳红的梅花也失了颜色。 原来他就是淮王。 “这不是在宫里, 淮王不必多礼。” 沈默缓步走入梅园, 她打量着四周, 随意问道:“淮王也喜欢梅花吗?” 褚桓直起身, 双手负于身后,看向别处, “儿臣自幼喜爱梅花,所以便在府中多种了些。” 在沈默的记忆中, 喜爱梅花的人极少。 在京都城里,只有一个晋拓洵, 许是因为原主的喜好, 他便爱屋及乌。 再者, 便是谢章与谢勋。 如今时隔十五年,也不知这两个孩子身在何处。 当年她是从东坞国的囚车上救下谢章的, 她也一直未曾查过谢章的身份, 且长孙史也并非凡人。 或许,从东坞国下手,兴许能查到谢章的踪迹。 但谢勋又在哪里? 那晚, 她死后, 对后面的事一无所知, 谢勋是死是活她亦不知,也不该从哪里找起。 如今已过十五年,已是物是人非,茫茫人海中,想要找两个已长大的孩子,如大海捞针。 “这后院乃王府禁地,明妃娘娘日后还是别过来了。” 清冷的声线打断了沈默的思绪,她转过身看向褚桓,他神情寡淡,面无表情的凝着她。 沈默略有些尴尬,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她却在夜深时闯进来,确实不好。 “即是如此,本宫这就走。” 沈默不舍的看了一眼梅花园,这里的布置与景致都与当初将军府的后院有些相似,站在这里,恍惚间有种回到十五年前的错觉。 她转身离开,在走到拱门处时,转身问身后的褚桓,“淮王,东篱阁里的梅花本宫可能摘一些,做些梅花酥?” 褚桓看着别处,听她一问,视线便落在她的脸上,负于身后的手掌微然紧握,“若明妃娘娘想吃梅花酥,儿臣可差人在外面买些。” 言外之意,梅花不可动。 沈默:…… 她颔首,敛去眸底的异样,“那就劳烦淮王了。” 看着消失在拱门处的沈默,褚桓松开手,拿起佩戴在腰间的玉佩,他打开玉佩上罩着的那一层薄玉,露出里面雕刻着‘沈’字的玉佩。 白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沈’字,十五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那晚,他就是拿着这块玉佩去了浮云轩,也是那一次,他第一次看到大人虚弱又痛苦的模样。 原来,那一晚是她来了月事。 难怪如此痛苦。 褚桓合起玉佩,离开了梅园,回到璟云轩,杭弈大步走来,“二爷,府中后院的尸体都已经处理好了。” 褚桓走进书中,“宗掌印明日会亲查那批黑衣人的来历,你跟着他,引着他查一查宣王,这批人极有可能是宣王府的人。” 杭弈有些疑惑,“二爷,那位宗掌印为何要亲自去查?” 褚桓坐在椅上,拿起一本书翻看着,“估计是想以此为由在北凉多待些时日,应与明妃有关,你只需协助他,任他去查,他以西凉使臣的身份出面去查此事,于本王有利无害。” 杭弈了然,“属下明日就去安排。” 他转身退出去,将书房门关上。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散发着暖黄的烛火与琉璃灯中映出来,他的半侧容颜映在光亮中,另一侧隐匿于阴影中。 褚桓白皙干净的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业,视线一直停留此处,再未翻动。 半明半暗的火光下,他的眉峰凛冽寒彻,绯色浅薄的唇微抿着,沉稳的呼吸也变得沉重了几分。 ——酆时茵。 酆笠梌与陆鸢的女儿,方才在看到她的面容时,他险些忍不住,想亲手捏死她。 当年大人大闹东宫后,引起了酆笠梌与陆家的怨恨,便在大人被禁闭那几日,联手对付大人。 陆家偷取兵符,则酆笠梌观察大人的动向。 那日晚上,大人正在沐浴,酆笠梌的人都看到了什么? 褚桓捏着纸业的指尖泛着白,薄薄的纸业被他捏的褶皱,险些撕裂。 “杭弈,进来。” 杭弈推门而入,看着二爷凛然的脸色,心里有些打突,“二爷,何事?” 褚桓翻过一页,看着书里的内容,声音低沉透着些凉意,“去把东篱阁的几棵梅花树移栽到后院,禁止明妃踏入后院。” 杭弈没敢多问,应道:“属下这就去办。” 夜愈发的深了,府中的下人们也都回屋休息了,杭弈召来了二十名侍卫去往东篱阁。 <a href="复仇 第65章 庭院外,钟管家与两名下人一路走来,瞧见杭弈时,追上去询问,“你这是做什么去?” “二爷让我去东篱阁把那几棵梅花树移栽到后院。” 杭弈看了眼钟管家穿着厚实的衣裳,疑惑问道:“钟叔,你又去看闻叔了?” 钟管家点了点头,“白日里下了一场大雪,闻大哥夜里在院里摔了一跤,院里的仆人过来知会我的,我怕打扰到二爷,就没知会二爷,带着两个仆人过去看看他,等闻终回来我这才赶回来的。” 杭弈眉头微皱,“还能下地走路吗?” 钟管家摆了摆手,让两个下人先下去,“大夫看过了,胯骨摔伤了,左手肘也折了,得好好养些时日才能恢复。” “闻叔年纪大了,这次摔这么一遭,怕是要遭些罪了。” 杭弈又道:“钟叔,我先不说了,得赶些紧去把东篱阁的梅花树移栽到后院。” 钟管家摆了摆手,“你快去吧,我也得去禀报二爷此事,闻大哥这次摔的挺严重的,瞒怕是瞒不住。” 两人分道扬镳,钟管家来到书房外,恭声道:“二爷,老奴有一件事要禀报。” 书房内传出一道低沉的嗓音,“进来。” 钟管家推门而入,看向正在看书的褚桓,“二爷,闻大哥今夜在院里摔着了,老奴前面看过了,伤了胯骨和手肘,大夫也已去过,说伤的不轻,短时间不能下地行走。” “啪”的一声。 褚桓合书掷在桌上,起身走出书房,“备马,本王要去看闻叔。” 钟管家应声道:“老奴这就去。” 马车从淮王府外驶离,街道上的积雪还未清理,轱辘押在雪面上,碾下一条望不尽头的长印子。 走了两刻钟的时间,马车停在了一处雅致的小院,小院外种植着几棵大树,因入了冬,已成了枯树,枝头上压着积雪,在暗夜中,犹如一盏明亮的树灯。 下人听见声音时便跑来打开了院门,褚桓大步走进去,推开院中的屋门,屋内候着的一名仆人,看见来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恭声道:“奴才见过淮王。” “二爷?您怎么来了?” 闻终从屏风内走出来。 “来看看闻叔。” 褚桓绕过屏风,单手撩袍坐在榻边,看着躺在榻上的闻兆,穿着寝衣,腰上缠着细布,左手臂也缠着细布,搭在床榻上动惮不得。 闻管家笑道:“老奴也没多大的事,竟还让二爷深夜里专程过来一趟。” 闻终站在一侧,有些担忧,“二爷,父亲没有大碍,您再有一个时辰就要进宫为太后守孝,还是趁这个时间多休息下。” “本王没事。” 褚桓为闻管家掖了掖被子,看着他苍老的容颜,低敛了眼眸,敛去眸底的愧疚,“待会本王派人将闻叔带到王府,王府的下人照顾的周到些。” 他看向闻终,“你这几日也搬到王府来住,每日从后院出入便可。” 闻终闻言,单膝跪地,拱手道:“二爷,此举不妥,卑职现在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是被人发现出入淮王府,会对二爷不利。” 闻管家道:“二爷,老奴无碍,您就不必挂心了。” 褚桓站起身走到房门前,看着外面扫的干净的小院,“闻叔本王是一定要接回去的,眼下临安城不太平,闻叔在本王那里也安全些,至于你,照旧做你的事,若是想闻叔了,可以趁无人时来王府见上一面。” 闻终点头,“卑职听二爷的。” 闻管家虽一直待在小院,待对朝堂的阴谋诡谲却颇为熟知,当年大人便是死于皇权之中。 这十五年来,二爷将他与闻终视如亲人,在二爷眼里,他与闻终就如他的软肋,他不想二爷再重蹈覆辙。 闻管家转头看向立在屋内门前的褚桓,“二爷,老奴跟你回去。” “好。”褚桓转身又看向闻终,“府中今夜有一批刺客刺杀西凉使臣,西凉的司礼监宗掌印要亲自彻查此事,你到时为他走个引子,让他去查一查宣王。” 闻终站起身,颔首道:“卑职知道该怎么做了。” 马车离开小院时,已经丑时了。 褚桓回到淮王府,走到大庭时,听见从东篱阁传来的叫嚣声,他敛了眸,吩咐钟管家,“你去派一辆宽敞些的马车,连夜将闻叔接回来。” 钟管家道:“老奴这就去。” 他又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东篱阁的方向,“二爷,那边似乎在闹着呢,明妃毕竟是陛下亲封的,若是在咱们府上出了岔子,对二爷也不利。” “本王过去看看。” 褚桓走向东篱阁,俊眉冷冽,眸底卷着阴戾的寒意。 他踏进东篱阁的庭院,院内的二十名侍卫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看模样像是被人揍了一顿。 褚桓俊脸冷沉,朝里走去,看见在院落内打斗的明妃与杭弈。 杭弈招招防守,不敢还手。 明妃招招逼近,那武功路数,一招一式,熟悉到已经刻画在褚桓的心里。 第37章 隔纱看物 “明妃娘娘, 请您莫要为难属下,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杭弈招招防守,甚至想要躲得远远的, 奈何沈默逼的太近,使他逃脱不开。 她的武功路数他从未见过, 招式凌厉, 直击要害, 没有任何花架子。 <a href="复仇 第66章 “那便去让你们主子过来!” 沈默单手抓住梅花树的树干, 借力飞身而起, 抬脚狠狠的踹向杭弈, 杭弈双臂交叉挡在身前, 硬生生的接住了那一脚。 那一脚沈默用尽了全力,杭弈踉跄着脚步往后倒去, 竟是无法控住住自己摇晃的身形。 就在他快要朝后摔倒在地时,一股绵柔的力道打在后背, 稳住了他的身子。 杭弈心惊的回过头,“二爷, 您可来了!” 这明妃娘娘怎地跟传闻中的不一样啊? 幼容挪动着脚步走到沈默身后, 纤细的身子有些薄颤, 她错过沈默的肩膀看向褚桓,眼中都是惊慌, “完了完了, 公主,淮王过来了。” 沈默甩了两下手臂,低头整理着方才因打斗而微乱了些的衣裳, 方才好一阵热身, 这会儿竟不觉得冷了。 她抬起头, 看向走来的褚桓,没有丝毫的畏惧,“有何可怕的?” 她现在是皇帝亲封的明妃娘娘,即便是做了过分的事,淮王也不能奈她如何。 再者,北凉皇帝还未立储,为了储君之位,四位皇子暗中起了不少风云,这个节骨眼上,淮王不会自寻麻烦。 沈默负手而立,微抬着头,看向停在与她三步之隔的褚桓,唇角噙着挑衅的弧度,“淮王也想与本宫讨教一番吗?” 褚桓看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听着她挑衅的语气,拢在长袖中的五指骤然蜷紧。 这张脸有着酆笠梌与陆鸢的影子,可她身上的那股气势却与那两人毫不相干。 甚至…… 像极了他藏于心中十五年的女子。 褚桓轻敛了下眸光,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他以左手揉着右手的掌心,微掀起眼皮瞧着她,“还真让明妃娘娘猜对了,儿臣的确想讨教讨教。” 话音刚落间,褚桓已经出手。 他的速度极快,招招逼的沈默不得已只能防守,方才她逼的杭弈有多惨,这会她被迫防守的就有多惨。 褚桓一招一招的逼迫着沈默使用浑身解数对付他,看着那熟练的一武功招式,他的呼吸逐渐紧绷,就连出手的招式也迟疑了些。 酆时茵为何会大人的武功? 难道当年大人并没有死,而是被酆氏皇族的人囚禁了? 沈默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她不是褚桓的对手,对方于她来说,完全是碾压性的存在。 手腕骤然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攥住,褚桓修长白净的指尖抵在她的脉搏处,暗沉的瞳眸深处卷动着快要藏匿不住的杀意,“这种怪异的武功,明妃娘娘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没有内力,与当年长孙史告诉他的一样,大人也没有内力,全靠着一身怪异的武功护身。 他的力道很重,掌心似乎是凝聚了一些内力,捏得她整只手臂都止不住的颤抖着。 沈默隐忍着眸底袭来的疼痛,面上若无其事,“本宫好歹是西凉受万千宠爱的长乐公主,想要什么没有?这武功,自然是十五年前我西凉国的那位沈家将军传授的。” 她讥绡挑唇,抬着头,几乎是仰视着那双寒冽的视线,“怎么?淮王也想学这门武功?” 褚桓眉峰凛冽,捏着她手腕的力道蓦然加重,看着她顷刻间苍白了的脸色,沉声问道:“那位沈将军没有死?!” 沈默忍不住嗤笑,“她一个谋逆造反,刺杀先帝的臣子怎还会活着,这都十五年了,尸骨都腐化了。” “至于这门武功吗……”她挑了下眉尖,“自然是十五年前沈将军亲自传授于本宫的,到现在那本画着武功招式的书还在长乐宫放着呢,淮王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我们西凉的使臣宗掌印,看本宫可有说假话?” 两人视线交汇,各藏心思。 褚桓浅薄的唇形紧抿着,被衣襟半遮的脖颈处,可见紧绷跳动着的青筋,他松开捏着沈默的手,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眸色冰冷,毫无温度,“儿臣讨教完了,明妃娘娘倒是让儿臣有些意外,似乎与传闻中的长乐公主颇有不同。” 沈默揉捏着疼痛的左手腕,芙蓉清丽的面上一派娴雅自在,“淮王也说了,那只是传闻。” 褚桓深黑的眸莫测的看了眼她后,便转身离开。 杭弈连忙问道:“二爷,这梅花树还需要移栽后院吗?” 褚桓并未回头,言简意赅道,“移。” 沈默仍旧捏着左手腕,抬眸追随着褚桓离开的背影,“本宫觉得这几棵梅花甚是好看,为何非要移它?” 今晚这档子糟心事皆是因梅花树而起。 她原本睡得正沉,却在隐约间听见外面传来铁锹铲土的声音,便与幼容穿衣,出去看看情况,没想到竟是王府的下人要将几颗梅花树移栽到后院。 她本不想惹事,好言说了几句,偏生那位领头的护卫就跟个榆木脑袋一样,死咬着主子的命令,不得违抗。 沈默还偏不想忍了这茬事,这才导致发生了方才的事。 “东篱阁风水不适宜种植梅花树。” 褚桓已经走出了院落,但那道冰冷寒凉的声线依旧传了过来。 沈默:…… 风水? 呵呵—— 去他妈的风水,淮王摆明了是故意针对她。 她是哪里做错了,偏生惹得他来针对她? 杭弈当下也不犹豫,抬手招呼了一下,“你们速度放快,明妃娘娘还要休息呢。” <a href="复仇 第67章 幼容气呼呼的跺了跺脚,“公主,淮王欺人太甚了!” 二十名侍卫一人拿着一把铁锹,弯腰快速铲着土,因已入冬,土壤都被冻住了,挖起来很是费力。 沈默甩了下还有些麻疼的左手腕,转身朝屋内走去,沉声吩咐:“幼容,明日一早差人去买几棵梅花树,本宫要自己种!” “是。” 幼容气鼓鼓的瞪了一眼杭弈,转过身紧跟着沈默的步子走进屋中,很大力的关上房门。 “碰”的一声,主仆二人的愤怒从门框上溢了出来。 杭弈轻咳了一声,让侍卫继续铲土,二十名侍卫方才被沈默打得不轻,这会儿身子还疼得紧。 一名仆人来到东篱阁,走过大庭,来到小院落里,对杭弈恭声道:“杭护卫,王爷让你去趟书房。” 杭弈瞧了眼紧关着的屋门,“嗯”了一声,大步朝着璟云轩的书房走去。 丑时末,天寒地冻,冻的人手脚发麻。 杭弈推开书房的门,看着褚桓坐在椅上,手中拿着那枚时长佩戴在腰间的圆形玉佩。 他低声询问:“二爷找属下有何事?” 褚桓打开表面的一层薄玉,指腹摩挲着那个‘沈’字,凹凸不平的字迹磨砺着指腹,就好像那年在东宫时,大人带着薄茧的指腹擦去他脸颊的血迹。 她曾说,会护着他们,不让任何人再欺辱他们。 她做到了。 可也是因为他,害的大人身陷囹圄,被皇权里的人联手迫害,就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褚桓敛了心绪,将玉佩重新佩戴在腰间,“让陈禹亲自去一趟西凉皇宫,本王要他仔细查一查,长乐公主是否自幼习武,可有人熟知,若有机会,让他在长乐宫仔细搜一搜,看是否有一本画着武功招式的书。” 杭弈眉尖微微一皱,“二爷,您是怀疑这位明妃娘娘是假的?” 褚桓并未多说,“先去查。” 杭弈躬身拱手,“属下这就去通知陈禹,让他连夜出发。” 他临走前关上了书房的门,隔绝了阵阵寒风的侵入。 褚桓拿起桌上的书翻开,视线却停留在第一页未曾再动,指腹若有所思的摩挲着薄薄的纸业。 人不会是假的。 她的长相有着酆笠梌与陆鸢的影子,可身上的气势却与他们二人截然不同。 他有一种猜测,或许,当年大人并没死,而是被酆笠梌囚禁起来,关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十五年前,谢勋心性单纯,什么也不知晓,可他不同,他自幼是从杀伐逃亡中一路走过来的,对大人与酆氏皇族之间的渊源多少能看明白一些。 当年在渝怀城时,大人曾带他单独出去谈过心,那一次他们遭遇了一次暗杀,那些人是京都城里派来的。 大人一直忌惮酆氏皇族,怎会将沈家祖传的武功交给酆笠梌的女儿。 酆时茵的武功来的蹊跷,他必须要查清此事。 褚桓放下书,起身走到书架侧方,打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了一幅画放在案桌上打开。 一张熟悉的容颜一点点浮现在眼前,乍一看,长相清秀俊逸,可仔细看,隐约间能从柔和的轮廓里看出几分属于女子的清丽。 大人隐藏的如此深,竟是让所有人都不曾发现她是一位女子。 褚桓心疼的抚摸着画上人的眉眼,指腹从眉眼里一路往下,落在绯色好看的唇上。 那晚他染了风寒,高烧未退,大人唇上的温度似乎还印在他的额上。 他卷起画轴,待杭弈回来时,将画轴交给他,“追上陈禹,将这幅画交给他,让他在西凉皇城里探查一番,看有没有画中的人。” 杭弈接过画轴,问道:“二爷,若是有呢?” 褚桓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撩袍坐在椅上,敛眸掩去眸中震荡的期待,“若有,即刻传信回来,本王亲自去一趟西凉。” 他微闭了下瞳眸,净长的五指拢了拢,“若是没有,就让他回来。” 杭弈点头,“属下这就去。” 褚桓抬手捏了捏眉心,原以死寂的心忽然间有了一丝起伏,还有一点不敢去奢望的期盼。 钟管家端着红木所致的木盘走进书房,上面放着叠着整齐的朝服与孝服,“二爷,该去宫里为太后守孝了。” “嗯。” 褚桓站起身走到雕花窗前,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夜色,“闻叔接过来了吗?” 钟管家伺候他更衣,闻言,恭声道:“接回来了,已经安置在宁安居了。” 寅时初,皇子们都要去宫里为太后守孝,府中的一些下人已经开始忙碌了。 经过一晚,一大早院中的雪便已清扫干净。 幼容一大早便叫了十名都卫军与她上街,寻了好些个店铺才买到了梅花树。 十名都卫军将梅花树运回来,种在了被挖走的深坑里。 沈默是已时醒来的,幼容为她穿戴好衣裳,为她洗漱好后,这才说了院子的事,“公主,梅花树已经种好了。” 沈默打开房门走出去,站在台阶之上,看着院落的几棵梅花树,“去多摘些梅花,拿到膳房,让他们多做些梅花酥,本宫要当着淮王的面吃!” 重生以来,她不受控制的生了两回怒气。 第一次是因宗禄。 第二次,便是淮王。 <a href="复仇 第68章 这口恶气不出,她憋得慌! 今日的天儿瞧着挺好,乍亮的光线倾洒在整个东篱阁,将梅花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错综复杂的树叉在地上摇曳着。 沈默走过去踩在梅花树的影子上,伸手摘下一朵梅花捧在手中,“幼容,本宫的嫁妆都在哪儿放着?” 幼容走来,“回公主,都在隔壁的屋里放着呢。” 有百日的时间,她可以慢慢想法子离开北凉,眼下,她需要利用这次机会寻找谢章与谢勋。 她想知道他们二人是否活着,若是活着,如今又过的如何。 沈默低头看着掌心中的梅花瓣,“幼容,陪本宫出府一趟。” “啊?” 幼容眉尖紧皱着,有些不大情愿,“公主,您现在可是明妃娘娘,岂能随意在街上行走?” “那你在东篱阁待着吧。” 沈默扔掉梅花瓣,转身朝着大庭走去,幼容赶忙紧跟上去,“不行,奴婢要陪着公主。” 马车从淮王府驶出,钟管家吩咐一旁的侍卫,“派些人暗中跟着明妃娘娘,可别让她在路上出了事。” 侍卫拱手道:“是。” 钟管家忧心的望着逐渐走远的马车,左手握拳,在右手的掌心不停的敲打着,脸上一片愁容。 昨晚的事他都听杭弈说了,这位明妃属实是位不好惹的主儿。 而明妃娘娘身份特殊,现下又住在淮王府,那三位皇子可都虎视眈眈的盯着淮王府呢,若是在这百日间出了岔子,届时,陛下定会怪罪二爷。 钟管家越想越不放心,又吩咐站在另一侧的侍卫,“你再去派些侍卫,暗中跟着明妃娘娘,不论发生何事都要先保护娘娘的安全。” 侍卫领命,挎着腰间的长剑离开。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车内燃着炭炉,暖意怏然,沈默慵懒的枕在引枕上,指尖在腿上一下一下的敲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内安静怡然,马车外却是声音嘈杂,有小贩叫卖的声音,有孩童欢乐的笑声…… 沈默坐起身,转身将车窗的门拉开一条微宽的缝看出去。 边上摆摊的小贩挨的紧密,路上的行人从眼前一一而过,她眉眼略抬,瞧向对面的铺子。 一间名为雅风馆的铺子坐落于前方的巷子拐角处,黑色的牌匾上描绘着通红的字样。 店铺旁边架着画架,左右各放了两个,画架上画着山水图与人像图,人像图画的甚是逼真,人物神情的细微都描绘的活灵活现。 沈默拉上车窗的门,淡声道:“停车。” 侍卫闻言,勒停了马车。 幼容疑惑的看着她,“公主,您要去做什么?” “你在马车上待着,别跟过来。” 沈默起身走下马车,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也未回的低喝了一声,“别让本宫再说一遍!” 幼容被她冰冷的声线吓得身子一颤,也不再往前,她半开着马车门,看着公主走进了前面巷子口的雅风馆里。 名为雅风馆,里面的布置也着实配得上这个名字。 沈默踏进雅风馆里,迎面一股淡淡的墨竹清香沁入鼻尖,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雅风馆的师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穿着黑色的棉袍,袖口上套着粗布所制的袖套,身前围着白色的围裙,右手拿笔,左手端着茶盏,游刃有余的在宣纸上作画。 师傅瞧见来人,放下茶盏,为她指了一旁的椅子,“姑娘,你先做,我还有点就完成了,你稍等我一刻钟。” 沈默颔首浅笑,“好。” 她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双手微微提了下裙摆坐下,观察着这间雅风馆。 摆设都很简单,两扇画着山水图画的屏风放置于两侧,两边各放着椅子与茶桌,四面墙壁上,贴着琳琅满目的画,堂中是店主画画的地方,所有的物品摆放在一面桌上,整齐有序。 沈默手肘支在扶手上,指尖抵着太阳穴,在这种充满惬意与恬静的雅风馆里,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宁。 不知不觉中,她浅睡过去。 直到耳边传来师傅的声音,沈默才悠悠转醒,她看向师傅,脸上挂着一抹歉意的笑意,“抱歉,昨夜没休息好,今日有些乏了。” “不碍事。” 师傅将画好的画放在靠墙摆放着的桌子上,走到大堂的椅子上坐下,问道:“不知姑娘想画什么?” 沈默将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轻轻点击着木质的扶手,“我想让师傅画两个十一岁孩童的画像。” 师傅抚了抚胡须,了然点头,“那姑娘将这两个孩子的面貌特征一一告诉我。” “好。” 沈默低垂着眼,似在仔细回忆着谢章与谢勋的面容特征,将这些一一告诉师傅。 雅风馆里燃着炭火,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一人说话,一人仔细聆听,动手作画,大致一个时辰过去,师傅放下毛笔,“姑娘,画好了,你过来看看是否与你说得孩童长相一致。” 沈默站起身,走到堂中,低头看着铺在桌上的两幅画像。 左边是谢勋的,从脸部轮廓到神情细微的描绘都与十五年前的他如出一辙,这等画工,沈默着实佩服。 她又看向右边的画像,谢章的脸再次出现在她眼中,师傅将他眸中的那股狠戾画的极为逼真,逼真到让沈默有一瞬的错觉,好似十五年前的谢章就站在她对面。 <a href="复仇 第69章 沈默满意的点了下头,“师傅,您这画工,甚是精湛。” 师傅抚着胡子笑了笑,“这一行干的久了,也就熟了。” 她付了银子,看着师傅将两张画像卷起装在画筒中,随后递给她,“姑娘慢走。” 沈默颔首,双手抱着画筒走出雅风馆。 下人在马车上等了一个时辰,一直不见她出来,正伸头望着,便瞧见明妃娘娘已经出来了。 他摆好脚蹬,候在一侧。 沈默踩着脚蹬正要走上马车,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转头看去,瞧见晋拓洵与贺五走上后方的一辆马车,贺五肩背着包袱,他将包袱放在马车里,便跳坐在车辕上,准备驾马离开。 沈默眉尖轻蹙,有些不解。 晋拓洵要回西凉了吗? 可他身为西凉使臣,离开之前,怎会不与淮王告别? 据她所知,淮王寅时便去了皇城为太后守孝,这个点还没回来。 沈默走下脚蹬,站在路中间,挡住了贺五的去路,他勒停马车,脸上闪过一抹错愕,“相爷,长乐公主拦在马车前面。” 沈默没有错过贺五脸上的愕然,她淡然一笑,浅声问道:“不知晋相要去哪里?” 贺五打开半扇马车门,晌午明亮的光线照在马车内,一束光映在晋拓洵的容颜上,那束光将他的脸色映的愈发的白皙,隐隐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沈默抱着画筒的双手微微用了力道,心中的愧疚愈发的难以控制,她若再看不出晋拓洵的身子有恙,那便真是瞎了眼。 晋拓洵看向立于马车前的沈默,双臂身前,双手前后交覆,朝她行了一礼,“回明妃娘娘,臣听闻北凉的扬溯是个好地方,恰好这次有机会,便想着过去游玩一番。” 寒风顺着半开的马车门吹进来,寒风扑面,晋拓洵忍不住咳嗽两声。 他握拳覆在唇边压住咳嗽声,“臣身子有恙,不宜见风,还望明妃娘娘见谅。” 沈默抱着画筒的手用了力道,她甚至能感觉到指甲里的血液逐渐凝滞。 看着晋拓洵有些病态的容颜,沈默艰难的错开视线,“既如此,本宫便不打扰了。” 她让开路,看着贺五关上马车门,驾着马车从她身边经过。 马车走远了,贺五才敢低声询问:“相爷,长乐公主莫非知道了我们要去东坞?” 马车里传来晋拓洵低沉的声音,“她不知。” 贺五驾着马车,脸色严肃的看着繁华的街道,心绪复杂不宁,“相爷,东坞太子会答应您提的要求吗?” 晋拓洵端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白净的手指端起茶盏,看着茶盏里袅袅而升的热气,温润的眼眸覆上了一抹冰冷的寒意,“他比本相更迫切这场战争的到来,酆时茵就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唯有她死,这场仗才能打起来。” 一眼望不尽头的街道繁花似锦。 幼容从马车上走下来,见沈默站在路边,偏头看向前方,她好奇的看过去,除了来往的行人与马车,并没有特别之处。 “公主,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 沈默收回视线,转身走向马车,幼容紧跟其后,她关上马车门,隔绝了凛冽而来的冷风。 幼容看着她手中抱着的画筒,甚是好奇,“公主,您去画馆里就为了画一幅画吗?” 沈默将画筒放在一侧,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这雅风馆师傅的手艺不错。” 幼容傲娇的哼了一声,“能有咱们西凉皇宫里的师傅厉害吗?” 沈默握着茶盏的手微一收紧,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不分伯仲。” 马车似是停顿了一下,沈默端着茶盏的手有所察觉。 她放下茶盏,将车窗的门拉开半截,朝外看去,目光所及,并无异样。 她收回视线,正要拉上车窗门时,马车经过一个巷口,巷口里,身着王府服饰的四名侍卫拔剑正与一名黑衣人打斗。 “停车。” 车夫听见沈默的声音,有些担忧,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住了马车。 她好整以暇的将手肘搭在车窗沿上,看戏似的看着远处那一方打斗。 黑衣人武功不低,但四名侍卫也不是善茬,步步紧逼,招招击打要害,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被四名侍卫压制住。 沈默拉上车窗的门,慵懒的靠在引枕上,问外面的侍卫,“街上还藏着多少个王府侍卫?” 驾马车的侍卫踌躇了片刻才道:“回明妃娘娘,有百号侍卫在暗中保护娘娘。” 幼容震惊的握住鼻口,错愕的眨了眨眼眸,“公主,有人想害您?!” 沈默懒懒的掀了下眼皮,颇有些无语的瞧了眼幼容,若不是她自幼跟随原主,原主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就她这脑子,在深宫中怕是连一天都活不过。 她如今身在淮王府,除了明妃娘娘的头衔外,还是西凉国的长乐公主。 如今四皇争储,她这种持有两国和平的身份住在淮王府,免不了被其他三位皇子惦记,都想从她身上下手来害淮王。 这个节骨眼上,死一个皇子便少一个竞争对手。 沈默忽然间觉得自己可真是个香饽饽,她将手搭在画筒上,指尖轻点,“回府吧。” 驾马车的侍卫松了一口气,驾着马车快速赶往淮王府。 <a href="复仇 第70章 回到东篱阁,沈默将画筒放在收拢的画娄中,她必须要找一个可靠的人,将这两幅画交给他,哪怕多花些银子,也要在三国各处找到谢章与谢勋的下落。 沈默坐在软椅上,凝神望着画筒。 这事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北凉的人应当无人知晓谢章与谢勋的存在,即便这事交给淮王身边的那个杭弈去办,应该也不会被察觉。 “幼容,去璟云轩看看杭护卫在不在,在的话让他过来一趟。” 幼容点头,“奴婢这就去。” 刚过一刻钟,幼容便小跑着回来了,脸蛋被冻的红扑扑的,睫毛上挂着几滴霜花,瞧着甚是可爱。 “公主,杭侍卫寅时跟着淮王去了皇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知道了。” 她抬手压在画筒上,沉思着下一步的路。 这几日皇城都在忙着太后的丧事,褚桓早出外归,自那晚梅花树的事后,他再未踏足过东篱阁。 晌午时,杭弈来到拾月阁,他走进房中,对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扳指的宗禄行了一礼,“宗掌印,二爷让属下来问一声,您查得如何了?” 宗禄将扳指套在拇指上,唇角噙着邪肆的冷笑,“有你们二爷相助,自是有些了眉目,似乎是查到了宣王的把柄,这两日拦路的苍蝇有些多,烦的紧。” “怎么?”宗禄抬头揶揄的看向杭弈,“你们淮王让你过来就是问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他的拇指与食指旋转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瞧着让人心里有些莫名发紧。 杭弈道:“二爷让属下来给宗掌印再指条路。” “哦?”宗禄似是来了兴趣,左手慵懒的搭在扶手上,右手撑开覆在膝盖处,“说来听听。” 听闻西凉国司礼监掌印性子阴晴不定,尤其是这个人邪气的很,今日一交谈,杭弈深有体会。 他恭声道:“负责皇城安危的都卫军闻统领,曾在宣王手里当过差,宗掌印若有此想法,可以试着从这个人身上下手。” 那人姓闻…… 宗禄眉尖陡然一皱,面具下的俊容也在顷刻间僵住,搭在膝盖上的手掌微微收紧了几分,声音里有着微不可查的紧绷,“那人叫什么名字?” 杭弈道:“此人叫闻终,这几日晚上是他当值,每到卯时初便会从皇宫出来,能否从他身上得知宣王的秘密,就看宗掌印的本事了。” 言罢,杭弈朝他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宗禄愣在那里,面具下深黑难测的瞳眸此时充满了震惊,浅薄的唇也越抿越紧。 闻终—— 他会不会是闻大哥? 若他真是,那他岂不是就能见到谢章与闻管家,还有长孙师父了? 谢章,他现在在何处? 他仍记得,当年的谢章对每个人都心生忌惮,看人时,眼神里总藏着一股子力狠戾,凡是被人碰一下,都有种被触碰到逆鳞的狠劲与偏执。 那时的他不懂谢章为何如此,曾一度责怪过他不该如此,可现在,他却与当年的谢章深感同受。 这十五年来,他从一个小太监一路摸爬滚打,被人欺辱,受人刁难,一个人一步一步艰难的爬到这个位置上,也明白了曾谢章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任何人都不可信,哪怕是自己的亲人,很有可能,从背后捅你刀子的就是你最亲的人。 宗禄靠在椅背上,双手无力的搭在扶手上,头微微扬着,深黑的眸透过面具看向房顶。 只希望,他今晚见到的那个人真的是闻大哥。 这十五年来,他一个人走过来,真的好累,他想大人,想谢章,想闻大哥,想闻叔与长孙史,偶尔梦回将军府那段快乐的时光时,他便想陷入梦魇,不再醒来。 魏肃瞧着宗禄,自打杭弈走后,他便有些不大对劲,“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宗禄起身走到屏风内侧,低沉的声音有些疲惫之态,“你去外面守着,我睡一会儿。” 魏肃未在多言,“是。” 晌午的膳食已经做好,各位主子用过午膳后,丫鬟便将残余的收拾端到膳房。 璟云轩里,杭弈守在书房外,偏头的功夫瞧见沈默与幼容朝这边走来,她今日穿了件白黄相间的衣裙,脖颈上带着白色兔毛捂脖,梳着简单又精致的发髻,插着两只珠钗,随着她行走的动作,珠钗微晃,发出碰撞的轻响。 幼容跟在她身后,手中端着食盘,她们走的近了,杭弈才看清,食盘里放着一碟梅花素梅花酥。 杭弈:…… 这明妃娘娘是故意来找茬的吗? 待她们走到跟前了,杭弈才躬身行礼,“属下见过明妃娘娘。” 沈默唇角微勾,脸上的笑意温和淡然,“本宫命人做了一碟梅花酥,特意送来让你们二爷尝尝。” 杭弈看着她的笑莫名觉得渗得慌,见沈默要推开书房的门,他正要伸手阻拦,沈默朝幼容使了个眼色,幼容小跑几步横在沈默与杭弈之间,紧跟着哎哟一声,头磕在了杭弈的下颚。 那力道磕的杭弈倒吸一口凉气,竟是疼的忍不住捂住了下颚,幼容吓得小脸苍白,急忙解释,“杭护卫,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脚崴了才不小心磕到你的。” 杭弈:谁信谁是狗! 沈默端起一碟梅花酥推门而入,书房内燃着炭火,踏进门时,暖意扑在身上,驱散了衣裙上沾染的寒意。 <a href="复仇 第71章 褚桓坐在案桌前,手捧书卷,不知在看什么书,见她进来,他并未抬头,只是冷淡的问了一句,“明妃娘娘来儿臣这边做什么?” 沈默看着他白净的手指翻过一页书面,他的手背白皙干净,五指修长。 他微低着头,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轻蹙的眉尖与微抿的薄唇,书房的门开着,光线透入进来,在他浓密狭长的眼睫上落下一排暗影。 不得不说,这位淮王长了一副好皮囊,若是她没穿来这里,在现代攒够小金库,包养的就是这种类型的小奶狗。 沈默将一碟梅花酥摆在他的手边,双手交覆在身前,笑看着他,“本宫命人做了些梅花酥,这不刚做好便给淮王送来了,淮王尝尝味道如何?” 她轻拂宽大的袖袍,腾出一只手拿了一块梅花酥,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颇为享受的点了点头,“唇齿间溢满梅花的香味,入喉间还有余香回味,淮王快尝一尝。” 褚桓不为所动,又翻了一页纸,“谢明妃娘娘的好意,但儿臣不喜梅花酥,明妃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 “这怎么行?” 沈默将半块梅花酥全部塞入口中,半边脸吃的鼓鼓的,她拿起一块梅花酥弯腰递到褚桓唇边,戏虐的挑了下眉尖,“很好吃,淮王尝尝。” 梅花的香味顺着鼻尖沁入,看着伸在眼前的白玉藕臂,褚桓眉目凛然的抬起头,不期然撞上沈默眸底还未褪去的那一抹戏虐。 那一瞬间,他似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大人的影子。 大人每一次教训人时,眉眼里总会藏着些戏虐与玩味,让人捉摸不透她想要做什么。 看着她吃的鼓起来的左脸颊,褚桓移开视线,放下书卷站起身,“明妃喜欢吃,那自己便吃个够。” 他绕过沈默离开书房,在他经过时,沈默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极浅极淡的梅花香味,若不细闻,很难察觉。 许是与他经常待在后院的梅花园有关,身上多少沾染着梅花香的气味。 沈默转过身,单手撑着桌面,身子有些懒散的抵在桌沿上,若有所思的咀嚼着嘴里的梅花酥。 嗯…… 塞的有点多,噎得慌。 她走出书房,对杭弈道:“杭护卫,待会还得麻烦你来一趟东篱阁,本宫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 杭护卫虽不愿,却也恭敬的拱手,“属下待会就去。” 回到东篱阁没一会儿,杭弈便过来了,看着他通红的下颚,幼容忍不住摸了下她的额头,那里隐隐泛着疼。 貌似,方才撞的不轻。 幼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杭护卫先在此等候,我这就去通禀公主。” 杭弈颔首,待幼容走进去时,他“嘶”了一声,这小丫头的劲儿还挺大的。 屋内,幼容走到躺在坐榻上的沈默身侧,低声道:“公主,杭护卫过来了。” 沈默抬眼看了眼门外斜斜投射在地面的影子,起身走到画娄前,拿出来画筒走到门外,将东西递给杭弈,“杭护卫,这里有两幅画像,想劳烦你帮本宫找一找这画像上的两个孩子。” 杭弈接过画筒,有些疑惑,还未询问,又听她道:“这是两个孩子十一岁时的画像,如今已过十五年,两人皆已长大,找起来是一件麻烦事。” 杭弈眉尖微皱,问出心中疑惑,“明妃娘娘为何要寻两个十五年前的小孩?” 按时间推算,十五年前明妃娘娘也才两岁而已。 沈默错开与杭弈的视线,看向远处的梅花树,语重心长道:“本宫想帮一个故人找到那两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关于掉马这个事,我说一下哈~ 因为女主是魂穿,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事,而且身份又是仇人的女儿,所以掉马需要一个循环渐进的过程,不过很快就要掉马了,到时我会在后期多写些男女主酿酿酱酱的戏份来补偿宝子们这段时间焦急的等待~ (悄咪咪说一下,谢勋下一章就掉马啦~) 第38章 隔纱看物 一个故人? 杭弈想到了二爷吩咐陆禹去西凉查明妃娘娘的事情, 他微垂着头,看着手中的画筒。 一位深受宠爱的长乐公主会有什么故人,且还是故人丢失的两个孩童? 莫非这位明妃娘娘真是个冒牌的? 杭弈想到了从西凉那边传回来的情报, 长乐公主性子骄纵跋扈,不是个善茬, 在得知要来北凉和亲时, 曾在西凉皇帝与皇后那里闹过好几次, 最终都无功而返, 就在当晚, 长乐公主割腕自缢, 最后被太医救了过来。 他们在洛城遭遇了两批黑衣人, 莫非在那时,明妃娘娘就已被暗中掉包了? 不然, 为何嫁到北凉来的明妃娘娘,性情与情报中的完全不符? 杭弈收起了心绪, “这件事属下会放在心上的,若是有了两个孩子的消息, 会第一时间告诉明妃娘娘。” 沈默淡然浅笑, “那就有劳杭护卫了。” 杭弈看着她清水芙蓉的脸颊, 总有种怪异的感觉,她虽笑着, 可那双灿若的眼眸却好似没有一点笑意。 他点了点头, 拿着画筒离开了东篱阁。 直到杭弈的身影消失在院落的拱门拐角,沈默才收回视线,她转身回到房中, 微提着裙摆坐在软椅上, 凝神思索着杭弈方才略微古怪的眼神。 <a href="复仇 第72章 幼容关上房门, 走到方几前,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公主,奴婢怎么不记得您有哪一位故人?且还是丢了两个孩子的故人?” 家中贫瘠,父亲又死于一场动乱中,只留下母亲与她,还有一个待在襁褓中的弟弟。 为了养活弟弟,母亲将她卖进皇宫换了些银子。 那年她六岁,生平第一次进宫,胆怯的跟在一位嬷嬷身后,偷偷看着巍峨辉煌的宫殿。 也是在那日,她遇见在园中踢蹴鞠的长乐公主与靖王,蹴鞠落在了她脚边,年仅四岁的长乐公主指着她,让她把蹴鞠捡起来递给她。 这是她第一次见西凉的公主,是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好看到她已忘了害怕,捡起蹴鞠就给长乐公主双手递过去,自那以后,长乐公主便留下她,这一待就是十三年。 她日夜服侍公主,公主身边都是年龄尚小的宫女与上了年纪的嬷嬷,从未有她口中所说的,有孩子的故人。 甚是奇怪。 沈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看着茶盏中袅袅热气,眉心轻蹙了一下。 她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指腹轻缓摩挲着杯盏边沿,目光微凉的睨着幼容,“你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该你管的,不必多嘴。” 幼容身躯猛地僵住,在看到公主冰冷的脸色时,吓得跪在地上,“奴婢知错,是奴婢多嘴了,还请公主恕罪。” “下去吧,本宫一个人待会儿。” “奴婢这就去外面候着。” 幼容忙不迭地的起身,放轻脚步后退了几步后,便转身走到门前,开门走出去。 房门关上,屋里只剩沈默一人。 手中握着茶盏,莹白如玉的指尖在边沿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她偏头看向雕花窗,眼眸中的光线逐渐虚空飘离。 她现在顶着的是酆时茵的身子,是灭了沈家的皇帝之女,幼容心性单纯,对陆鸢也极为信任,陆鸢知道谢章与谢勋的存在,若有朝一日与陆鸢见面,她怕幼容会告诉陆鸢,反而会再一次的害了谢章与谢勋。 十五年足以改变许多事,也可让两人的面貌有诸多变化,只希望杭弈真能寻到他们二人。 淮王府外,一辆奢华的马车渐渐停下,马车后方跟着六名腰挎长剑的侍卫。 驾马的车夫走下马车,摆好脚蹬,对马车里的人恭声道:“戴侧妃,淮王府到了。” 先从马车里下来的是丫鬟春荷,她站在马车边上,朝马车里伸出左手。 一只芊芊玉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搭在春荷的手腕上,单手微提着裙摆,踩着脚蹬走下马车。 他们走到淮王府的门前,被侍卫阻拦。 春荷先是一怒,“放肆,连璟王府的侧妃娘娘也敢阻拦?!” 侍卫毫不避让,直言不讳道:“这里是淮王府,没有王爷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踏进半步!” “你!”春荷气的脸色甚是难看。 戴芥姬收回搭在春荷腕上的手交覆在身前,对侍卫道:“你去通禀下,我虽是璟王的侧妃,但也是西凉大司马的嫡次女,与明妃娘娘在西凉时便是旧识,今日过来只是想与明妃娘娘叙叙旧罢了。” 侍卫闻言,拱手道:“请侧妃在此等候,奴才去通禀钟管家。” 戴芥姬含笑点头,见侍卫离开,春荷有些不岔的埋怨,“二夫人,这群狗奴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戴芥姬看着淮王府的里面,侍卫把守森严,真真儿的两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她笑了笑,“毕竟明妃娘娘住在淮王府,淮王自是得谨慎些。” 淮王府内,侍卫寻了一圈,不见钟管家的踪影,询问过后才知,钟管家去了东篱阁。 东篱阁内,两名女子身躯微躬,一人手中端着木盘,一人手中拿着量尺,一副恭敬的乖顺姿态。 钟管家道:“明妃娘娘,这是宫里尚衣局的两位女官,今日到此是特来为明妃娘娘量尺寸做衣裳。” 其中一名宫女走到手中拿着量尺往前走了三步,恭声道:“明妃娘娘,奴婢为你量尺寸。” 沈默放下茶盏,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 屋门外,侍卫一路跑过来的,气息有些紊乱,他站在门外,恭声道:“钟管家,璟王府的戴侧妃在府外候着,她说与明妃娘娘是旧识,想来与娘娘叙叙旧,奴才特来通禀您。” 旧相识? 姓戴? 沈默抬眼瞧向门外,她搜寻了下原主的记忆,并不认识一位姓戴的女子。 宫女量好后,收起量尺,“明妃娘娘,奴婢量好了,就先回宫了。” 沈默“嗯”了一声,她微提着裙摆坐在软椅上,幼容走到她身侧,低声道:“公主,奴婢猜测,应该是咱们西凉大司马的嫡次女,戴芥姬,两年前她嫁到北凉,当时奴婢跟随采买的嬷嬷出宫走了一趟,正好瞧见戴家小姐上了北凉的马车。” 提到大司马,沈默瞬间想到了在京府书院发生的事,那日,戴夅与罗韶的儿子都被打得不轻。 她唇角轻勾,原来是西凉的兵部尚书,戴夅的女儿。 钟管家对门外的侍卫吩咐,“没有二爷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王府半步,你去回了戴侧妃。” 侍卫道:“奴才这就去。” “慢着——” 沈默出声阻止,看向钟管家,姣容带笑,“钟管家,戴侧妃的确是本宫在西凉的旧识,本宫千里迢迢嫁入北凉,难得能在这里遇到熟人,就让她进来与本宫说说话。” <a href="复仇 第73章 钟管家犹豫了一番,逐而对侍卫吩咐,“去请戴侧妃进来。” 王府暗处都是士兵,一个戴侧妃就算进来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侍卫领命离开。 钟管家躬身拱手道:“明妃娘娘,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在钟管家离开后,幼容又为她到了一盏茶,眉尖轻轻蹙着,一时间有些犹豫,这话不知该不该说。 她的纠结皆被沈默收入眼底,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想说什么便说吧,不必纠结。” “是。” 幼容身子微弯,“公主,奴婢曾在宫中见到大司马与宗掌印来往,而公主身份尊贵,与那戴侧妃从未来往过,她今日来得蹊跷,奴婢怕她此行怕是藏着猫腻。” 沈默挑眉睨了眼幼容,眼底的诧异流露而过。 她发现,这丫头似乎也没有那么笨。 幼容被她看的身躯一僵,紧跟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惊慌道:“公主恕罪,奴婢不该多嘴。” 沈默抬手掐了掐眉尖,颇有些无奈,“无事,你起来吧,日后可以将你心中疑惑告知本宫,也好让本宫心中有个计量。” 幼容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欣喜的看着沈默,“奴婢遵命。” 主仆说话间的功夫,丫鬟已经带着戴芥姬与春荷走进了东篱阁,二人踏进屋子,丫鬟手中提着食盒,与戴芥姬一同对沈默行礼。 “妾身戴芥姬参见明妃娘娘。” 沈默打量了眼她,许是因太后殁了的原因,她穿着一袭白衣,就连头上的发钗也是白色的,脸上涂染着胭脂,柳叶弯眉,鼻尖透亮,唇色绯红。 她立在方几前,身子纤细瘦弱,配着那莹白好看的脸颊,颇有些楚楚可怜的姿色。 沈默的一只手搭在方几上,指尖轻点,眉眼里的笑意凉然莫测,“侍卫说,戴侧妃与本宫是旧相识?” 戴芥姬浅浅一笑,眉眼顾盼间,流转着柔弱之色,“妾身是觉得与明妃娘娘都来自西凉,所以便对侍卫谎称了旧相识,还请娘娘莫怪。” 啧—— 是个会玩的小绿茶。 她眉尖轻挑,“坐吧。” 戴芥姬颔首,“谢明妃娘娘赐坐。” 她转身从春荷手中接过食盒,走到方几前放下食盒,一层一层打开盖子,将里面精致的点心端出来。 五个小碟摆在沈默眼前,点心精致,花样繁琐好看,只看外形便觉得有些食欲。 戴芥姬将食盒放在一侧,微提着裙摆坐在沈默对面,“明妃娘娘,妾身知道您暂居在淮王府,特意做了些点心给您送来,一是因,您是咱们西凉的长乐公主,二是因,他乡遇故知,点心做的不大好,还请明妃娘娘莫要嫌弃。” 她说完话,长睫轻眨着,眼脸处总染着几分我见犹怜的美色,若是个男儿郎,怕是要被她的这幅模样感动坏了。 沈默拿起一块点心,幼容想要阻止,却被沈默微抬的手止住了。 “这点心瞧着不错。” 沈默观赏了一番,便将点心放在碟中。 戴芥姬眉尖几不可微的蹙了一下,她唇角噙着笑意,甚是关切的询问,“明妃娘娘,是不合胃口吗?” “方才本宫刚用过膳,尚有饱腹感,暂时不饿。” 沈默饶有兴致的瞧了眼她腰间佩戴的香囊,“戴侧妃带的什么香囊?本宫闻着味道甚是舒畅,可否让本宫细闻一番?” 戴芥姬眼神微微一闪,逐低头,伸手解开香囊递给沈默,“这是妾身差人在临安城最有名望的醉香坊里买的,她家的香囊是临安城个顶个的好。” “是吗?” 沈默笑看了眼她,便将香囊拿在鼻尖细细闻了一下,“的确很香,改日本宫也亲自去一趟。” 戴芥姬接着她的话,“不用娘娘亲自跑一趟,改日妾身多买几种香囊送给娘娘。” 送给她? 啧,这算盘打的咣咣响,她想无视都难。 沈默将香囊放在桌上,指尖轻弹间,香囊飞到了戴芥姬的面前,她面色微滞,略有些惊诧的看了眼沈默。 她记得长乐公主并不会武功,可方才那一刻,她又看的清楚无比。 “这点心我收下了,不过……” 沈默的手肘搁在方几上,手掌撑着左腮,另一只手有节奏的轻点着桌面,笑意凉然的看着戴芥姬,“本宫得纠正戴侧妃一句话,他乡遇故知,他乡是对,可故知二字,实属算不上,本宫嫁人之前,是西凉国的长乐公主,嫁人后,是皇上亲封的明妃娘娘,无论前者与后者,戴侧妃也与本宫沾不上边。” 戴芥姬脸色猛地一白,捏着帕子的双手也攥紧了几分,她想笑,却又牵扯不动嘴角,竟显得脸上有些狰狞。 沈默依旧看着她,眼神瞥了眼她眼前的香囊,眉尖轻挑了一下,“戴侧妃,本宫乏了。” 话中之意,你可以滚了。 幼容适时的说了一句,“戴侧妃,我家公主要小憩了,您请回吧。” 戴芥姬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最后终是坐不住了,拿起香囊就起身走出去了,甚至连行礼告退都忘了。 见她走了,幼容这才解气的哼了一声,“真以为几碟点心就能收买公主的心,她真以为自己做的点心是金疙瘩吗?!” 沈默拿了一块点心观察着,唇角噙着冷笑的弧度。 <a href="复仇 第74章 不是金疙瘩,但有可能是个毒疙瘩。 璟王是北凉三皇子,戴芥姬是他的侧妃,这个节骨眼上戴芥姬来王府看她,藏着什么心思她心里门清。 只是,她不会笨到在点心上下手,若是她因吃了点心出事,璟王难辞其咎。 “幼容,你明日去醉香坊一趟,每种香味的香囊各买一个回来。” 沈默又将点心扔到碟中,“把这些装在食盒中放起来别丢,本宫明日有用。” 幼容应道:“是。” 今日晌午便是太后入皇陵的时间,皇族与朝中大臣们都在皇陵待着,直到子时,褚桓还未回府。 寅时初,各位皇子与大臣们陆续从皇城中出来。 皇城外停着几辆马车,刘瞿看见宣王走出来,忙走上去跟着他,看了眼四周的大臣,对其低声道:“王爷,咱们的人方才来报,宗禄从淮王府出去了,但他摆脱了我们的人,我们的人这会还在找他去了何处。” 褚钰踩着脚蹬走上马车,在关上马车门时,看见褚桓上了前方的那辆马车。 他关上马车门,愤然的坐在坐榻上,脸色黑沉可怖。 宗禄能查到他诸多把柄,与他的好弟弟褚桓脱不了干系,若是让宗禄将那些罪证递给父皇,那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毁之一旦。 “刘瞿,将本王府里养着的那批隐卫派出去寻找宗禄的下落,一旦找到,就地处决,绝不要留活口!” 刘瞿微惊,身子靠着马车门,偏着头,有些担忧的问道:“王爷,隐卫若是派出去被人发现,会连累王爷的。” 褚钰靠着车壁,眉峰紧紧的拧着,眼里的杀伐狠厉绝情,“让他们行事小心些,别暴露身份,本王定要宗禄的命,只要他一死,本王才能安心。” 刘瞿应道:“是。” 半刻钟的时间,皇城外再次恢复了寂静,唯有地上错综着凌乱的车轮印。 夜里的寒风刺骨的凛冽,吹得人骨头缝都渗着凉意。 到了卯时初,闻终换上常服,从皇宫里走出来。 今晚的月亮隐匿在云雾中,黑夜漫目,夹杂着冷意,愈发显得皇城外诡异无比。 夜色无边际,宗禄立于远处的高树之上,身着黑色锦缎长袍,带着黑色的面具,修长挺拔的身形隐匿于夜色中。 自闻终出来后,他的视线便一直盯着他的脸,即使暗夜黑沉,可他仍旧能看清那人的五官。 熟悉的容貌,熟悉的冷峻眉眼,熟悉的那个人! 十五年过去了,他整个人沧桑了许多,没有了当年少年的意气与恣意,甚至从步伐上,都能感觉到他那种压抑于心的沉重。 宗禄的手掌紧紧握着树干,心脏剧烈跳动着,就连呼吸也加快了许多。 真的是闻大哥! 真的是他! 他暗中寻了他们十五年,每一次送回来的信报都会失望一次,一年复一年,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北凉皇城里任职都卫军统领。 这些年他只在三国中寻找他们的踪迹,从未联想到皇城之中,难怪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 既找到了闻大哥,那便就有了谢章他们的下落。 宗禄晃神间,闻终已不见了踪影。 他的心猛地一沉,飞身而下,顺着闻终方才的踪迹一路追过去,在追到一处巷子口时,一把利刃骤然从旁侧刺了过来。 长剑在黑夜中闪烁着刺眼森冷的寒光,闻终一招一式凌厉果决,他脸色冷沉如冰,“既然要跟,就大大方方的跟,偷偷摸摸的让人瞧不起!” 两人的距离离的很近,闻终从他的身着打扮中瞧出来了,瞳眸微眯,话语中不带任何疑问,“你是西凉的司礼监掌印宗禄?!” 他腰间的扣带与脸上独一无二的黑色半截面具便已暴露了身份。 宗禄飞身躲开他挥来的一剑,落在与他三步之遥的位置,唇角噙着久违的欢愉,“闻大哥,时隔十五年,第一次再见,你就这么待我吗?” 闻终正准备提起的内力顷刻间散去,他震惊的看着对面的宗禄,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怕此人是故意试探他的。 宗禄伸手取下脸上的面具,浓浓月色中,那张脸暴露在闻终的视野里,他立于巷口,身形修长挺拔,腰带束身,宽肩窄腰尽显。 云雾被风吹散,露出了明亮的月色。 那张脸清隽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浅薄的唇噙着一抹毫无敌意的笑意。 闻终微眯着眸,看着那双熟悉的眉眼,联想到他方才喊得那一声闻大哥,闻终身躯一颤,手中的长剑“哐当”一下掉在地上,有些不敢置信的叫了一声,“谢勋?” 宗禄笑着,“嗯”了一声。 瞳眸闪烁间,眼眶里忽然涌上了一股热气,他眉心轻蹙,忍着那股灼烫,低语了一句,“闻大哥,这十五年,我找你们找的好苦。” “谢勋——” 闻终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宗禄抱在怀里,手掌重重的拍着他的后背,“谢勋……” 一个七尺男儿,竟差点哭出来。 闻终忍下喉间的哽咽,紧抿着薄唇,感受着胸腔传来的剧颤,忽然间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宗禄靠在闻终身上,抬手也抱住了闻终,脑海里犹想起那晚,闻终持刀横在脖颈上,求大人留下他,却被长孙史打晕带走。 <a href="复仇 第75章 宗禄闭上眼眸,满目痛苦,“闻大哥,那晚你们离开后,将军府……将军府被酆笠梌带兵包围,灭了府中满门。” 闻终身躯一颤,原本按在宗禄后背的双手忽然间紧攥成拳,无声寂静中,发出骨骼错响的声音。 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人迅速分开。 宗禄还未来得及带上面具,魏肃便已从巷子口冲进来,闻终提剑便要杀了他,被宗禄伸手阻拦,“闻大哥,自己人。” 闻终薄唇轻抿,敛了内力。 魏肃错愕的看着宗禄的脸,“大人,你怎么摘面具了?!” 他四下瞧了一眼,目光谨慎戒备的盯着对面的闻终,“大人,你未毁容的事绝不能泄漏出去,不然皇上会以此为由,治你一个欺君之罪,这个人——留不得!” 宗禄按住魏肃的肩膀,“他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闻大哥。” “什…什么?” 魏肃愣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闻终收起长剑,看向他们二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那里。” 闻终的住处仍在那一处小院,宗禄吩咐道:“魏肃,在院外守着,有任何动静速来告知我。” 魏肃颔首,“是。” 房内燃着炭炉,一进来便被一股暖意包裹着,桌上灯盏明亮,屋内干净整洁,简单温馨,让宗禄难得的有了片刻的放松。 闻终为他倒了一杯热茶,看着他脸上的面具,握着茶盏的手拢紧了几分,“谢勋,这些年你一直都在西凉皇宫里?” 宗禄微低着头,看着茶盏中轻微摇晃的水面,痛苦的回忆再一次的席卷而来。 “我在皇宫潜伏了十五年,一步一步才爬到这个位置,我要夺走酆笠梌手中所有的势力,要让陆家向沈府一样,一夜之间被灭满门,我要替大人报了这笔仇。” 闻终伸手握住宗禄的手背,目光里充满了心疼与愧疚,“这些年你一路走来,苦了你了。” 宗禄笑了笑,“不苦,有大人送我的匕首陪着我,即使再苦再疼都不算什么。” 他从衣襟处去拿匕首,却空无一物。 宗禄猛地站起身,找遍全身,仍旧没有发现匕首的存在。 见他瞳眸中的慌张与焦急,闻终眉心微凝,“什么东西丢了?” 宗禄意识恍惚的坐在椅上,双手搭在方几上,就连声音也颓然了许多,“大人送我的匕首。” 闻终记得,那年除夕,大人给谢章与谢勋各送了一把匕首,没想到谢勋至今还留着。 他提醒道:“你想想这几日去了哪些地方,可是丢在哪里了?” “大人,属下看到宣王带人过来了!” 魏肃跑进院中,快速推开房门,“属下隐隐感觉到这周围似乎有不少武功高强的人,大人,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 闻终脸色一变,“这些时日你一直在查宣王,怕是把他给逼急了,周围藏着的应该是宣王暗地里养在府中的隐卫,谢勋,此地不可留,你快走!” 宗禄眉心紧拧,“你跟我们一起走!” “我现在还不能走。” 闻终绕过方几,拔出魏肃手中的利剑扔到宗禄手中,宗禄怔住的瞬间,已见闻终朝剑刃撞上来。 利箭刺入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黑棕色的衣袍,闻终一掌推开宗禄,沉声喝道:“趁现在赶紧走,我拖住宣王。” 见宗禄仍不放心,闻终宽慰一笑,“你放心,我明面上是宣王的人,这会受了伤,能糊弄过去,你不一样,得赶紧走!” 宗禄不再犹豫,与魏肃快速离开小院。 闻终抬手掀翻了衣柜,拔出长剑在墙壁与桌上留下了数道剑痕,刚做好这一切,外面便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 褚钰大步而来,身后跟着的是刘瞿与宣王府的侍卫。 他们一进门,便看到闻终单膝跪地,利剑插在地上,手握着剑柄支撑着身子,左手臂无力的垂着,肩膀上的布料被鲜血染湿,血顺着伤口嘀嗒在地上,溅起一圈圈血渍。 房间凌乱不堪,衣柜上,墙面上都留下了一道道剑痕。 显然,方才这里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褚钰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闻终低着头,声音里充满了虚弱,“宗禄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想从卑职这里套出王爷的事,卑职便与他打起来了,对方有两个人,且武功不低,卑职不是对手。” 褚钰微眯着眸,走到闻终身前,低着头看他,“你没告诉宗禄什么?” 闻终抬起头,与褚钰怀疑探究的眼神相撞,他毫无心虚,恭声道:“卑职誓死效忠宣王,即便战死,也绝不会出卖宣王!” 他眼神坚毅,眼底坦然,没有任何慌乱之色。 褚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了本王十三年了,本王怎会不信你,只是事关紧急,本王难免要防着些,本王留下两名侍卫照顾你,你好好养伤,本王还有要事处理。” 闻终应道:“谢王爷。” 褚钰走出屋门,胸腔里积着滔天的怒意,“刘瞿,带上隐卫去追,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刘瞿带着隐匿在暗中的隐卫,朝着宗禄消失踪迹的方向一路追去。 戌时末。 寒风席卷,刮得树枝摇晃不止,呼啸的风声从临安城外一路刮了过来,积压在屋顶与树枝上的雪沫被风吹的肆意飘零。 <a href="复仇 第76章 褚桓站在雕花窗前,望着外面呼啸而来的大风,风顺着窗户刮进来,他的衣袍袍角与乌沉的墨发凌乱飞舞,屋内的炭火也被风吹的噼里啪啦的响。 几缕发丝拂在脸上,在白皙冷峻的容颜上划过丝丝酥痒。 褚桓拿出袖袍中的匕首,指腹摩挲着匕鞘上的纹路,。 杭弈从外面大步走进来,脸色微有些凝重,“二爷,宣王已经派出了隐卫,正在追杀宗掌印,我们要不要去救人?” “为何要救?” 他拔出匕首,明亮的匕刃映着那双清冷凉薄的眸,“等宣王杀了宗禄后,你们再现身,本王要——” 褚桓握着匕柄,翻转过来,在看到匕首上刻着的‘谢勋’二字时,话音戛然而止。 ——谢勋?! 怎么会? 褚桓握紧了匕刃,沉声道:“去看看书柜的暗格里有没有本王的匕首!” 杭弈疑惑的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匕首不就在他手上吗? 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他走过去打开暗格,郝然发现里面竟还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 他拿出匕首几步走到褚桓身前递给他,“二爷,还真有。” 褚桓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几下,他拔出匕首,‘谢章’二字映入眼底。 他看着左手上的匕首,俊眉紧拢。 那晚梅花园里,他以为是自己的匕首无意掉落,捡起后便再未离身,这几日也不曾打开来看。 而那晚的人,便是宗禄。 所以,宗禄就是谢勋?! 褚桓脸色骤变,收起匕首,沉声喝道:“给本王备马,速去救人!” 第39章 隔纱看物 淮王府外, 一千名士兵腰胯利剑,身着盔甲,头戴兜鍪, 面容严肃,整齐划一的立在两侧。 狂风呼啸席卷, 吹的士兵们身上的盔甲‘哐当’作响。 杭弈牵着一匹红鬃烈马走到王府外, 马匹高大威武, 马腿的皮肉紧实有力, 马蹄在地上时不时的踩踏着, 发出‘踢踏’的声响, 在寂静的狂风中, 有一种惊悚的诡异感。 褚桓从府中大步走出来,一袭锦缎白袍被风吹的猎猎飞舞, 墨发绞着衣带在后方飞舞,冷峻的眉眼里尽是杀伐狠戾。 他单手握着缰绳, 身形利落的跃上马背,凛冽的声音几乎从后槽牙里迸出, “杭弈, 带着一千名将士速速跟来, 本王今日要灭了宣王的隐卫!” 杭弈拱手抱拳,“是!” 褚桓握着缰绳, 长腿猛夹马腹, 红鬃烈马骤然驰聘,一人一马,在狂风中逐渐没了踪影。 杭弈抬手一挥, “跟上!” 一千名士兵步伐整齐的跑着步, 速度很快, 震荡的脚步声在夜里极为响亮,即便是呼啸的狂风也未能掩去这些脚步声。 今夜淮王府有如此大的动静,必定惊动了宫里的陛下。 今夜一过,宣王怕是要失势了。 卯时已过,已入辰时。 望不尽的暗夜散去了点点漆黑,烈风卷着雪沫子扬在空中,如雪花般倾洒而下。 宗禄飞身落在长安街的中心,这条街道是临安城最繁华的地带,每晚入夜,灯火蜿蜒如龙,现已入了辰时,街道上空无一人,唯剩两边摆放着的摊位上落满了萧条的雪沫与残灰。 魏肃手持长剑横在身前,他与宗禄背靠而站,目光凛冽谨慎的看着从四面八方走出来的隐卫,他们身着暗红色的长袍,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柄弯刀,刀面锃亮,刀刃森寒。 两旁街道,屋顶上方也站着十名隐卫,手拉弓箭,箭矢齐齐对向宗禄与魏肃二人。 魏肃偏着头,脸色凝重,握着剑柄的手心浸了些冷汗,“大人,我刚放了信号弹,司卫军赶过来还要一截路,可咱们现在无路可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宗禄抬手按了下腰带的暗扣,掌心附在暗扣中,抽出一把软剑,剑刃斜着指向地面,面具下黑沉如冰的眸看向从远处走来的宣王褚钰,“既然无路可走,那便杀出一条血来!” 杀出一条血路? 对方人多势众,估摸着有四百人,且武功都不低,即便大人武功高强,可也架不住与对方干耗着,这样下去,就算没战死,也会因耗尽体力而亡。 “宗掌印,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要往哪里逃?” 站在两侧的隐卫往外退了几步,为褚钰腾出一条路,他冷笑的看着宗禄,眼神里像是淬了毒,恨不得亲手撕碎宗禄,以慰籍这些时日来的担惊受怕。 褚钰朝刘瞿伸出手,刘瞿抽出一把利剑,双手奉上,他握住剑柄,锃亮的剑身在手心拍了几下,“一个西凉的掌印而已,也敢在本王的地界撒野,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宗禄的唇角敛着讥嘲的弧度,“我一个小小的掌印,竟然能逼的宣王召出隐卫,看来我这斤两在宣王心里还是挺有分量的。” 看着褚钰微变了的脸色,宗禄歪了下头,眼尾的邪肆近乎妖孽,“不过,我还可以让这分量在宣王心中继续加重些。” 褚钰敲打着掌心的剑身顿住,微眯着眸细细打量着他,“你想说什么?” 宗禄笑着,可唇角那抹邪肆的笑意看的褚钰头皮发麻,只听他道:“据我所查,宣王手下有一名官员,姓陈名延,现任盐运使,我特意查了一下这个人,发现经他手的官盐账簿有多处假账,更让我惊奇的是——” <a href="复仇 第77章 瞧着褚钰逐渐紧绷的脸色,宗禄冷笑勾唇,“临安城内的禹水峡,每月十五都会出现一艘船,很不巧,昨日便是十五,我暗中进船舱里查了一番,竟让我找出了残留的散盐。” “宣王,你说说,贪污官盐,又将官盐私下售卖,用卖出的银子暗中养兵,按照你们北凉律法,该当何罪?” 褚钰的脸色是紧绷的青紫色,握着剑柄的手用尽了全力,即使寒冷的狂风下,他的额头依旧沁出了冰冷的薄汗。 仅凭宗禄定是查不出这般详细,其背后还有他的好弟弟褚桓在暗中相助。 褚钰手握剑柄,将剑刃缓缓指向地面,眼眸里淬满了阴戾,“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本王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临死前,我还有一个疑问。”宗禄看着褚钰,“宣王养的另一批兵在哪里?也好让我死的明白点。” 宣王目光阴冷的看着他,“你若真想知道,那就到阴曹地府问阎王爷吧!” “给本王杀了他们二人!” “是!” 隐卫手持弯刀,齐齐上阵。 魏肃挡在宗禄身前,眉眼间凝聚了暗沉沉的杀意,“大人,属下待会为您开一条路,您找机会就撤!” 宗禄抬手握住魏肃的手腕,将他拉至一旁,面具下黑沉的眸凝着快速而来的隐卫,“管好你自己。” 隐卫劈刀而下,宗禄横剑挡在头顶,弯刀与利剑的碰撞发出了刺耳的‘铮’声,他凌空飞身,击退了靠前的几名隐卫。 魏肃一直为宗禄守护着后背袭来的隐卫,两个人将后背交给对方,从长安街上一路往前杀出去。 立于屋顶的十名隐卫朝着宗禄二人放箭,宗禄与魏肃挥剑阻挡,拦住了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 宗禄掌心凝聚内力,卷了十把弯刀朝屋顶挥去,十把弯刀稳准的刺穿了他们的胸膛,尸体皆从房顶上滚下来。 宣王微眯着眸,冷冷的看着宗禄,他可真是小瞧了这个太监,武功竟是如此之高。 略一思忖,他沉声吩咐,“拖着他们,与他们耗着,本王倒要看看,他还能坚持多久!” 隐卫们按照宣王的指令,换了一种招数,组成数十队分批攻击宗禄,为的就是耗尽他们的体力。 魏肃的头上已经冒出了汗渍,就连握剑的手也逐渐疲累,他担忧的看向宗禄,见他气息沉稳,好似不受干扰,可若是细看,隐隐能看出他头上的沁着的薄汗。 司卫军怎么还没来?! 再这样下去,他与大人都要死在这里。 狂风呼啸,衣发翩飞,宗禄脚尖点在隐卫手中的弯刀上,利剑凝聚了内力,横扫了一片隐卫。 他落在地上,气息逐渐紊乱,地上已经躺了大片的尸体,一波接一波的攻击,他的体力在迅速流失。 褚钰让刘瞿拿了一把弓箭,五支利箭搭在箭弦上,将弓弦拉到最紧绷的力度,“刘瞿,去分散宗禄的注意力,本王要亲手杀了他!” “是!” 刘瞿拔出利剑,飞身冲过去,在面对宗禄时,他用尽了全身内力,为的便是给宣王找一个一击击杀宗禄的突破口。 褚钰阴冷的勾着唇,勾着弓弦的手骤然一松。 “嗖——”的一声,五支利箭疾速而出,迎着呼啸的狂风射向宗禄。 “大人,小心!” 魏肃脸色大变,想要为宗禄阻挡,可他被好几波隐卫阻拦着,只能干着急。 宗禄眸色黑沉可怖,他凌空飞身,提剑挡住了一支利箭,却被刘瞿手中的剑刺进了右侧胸膛。 魏肃厉声嘶吼,“大人!” “宗禄,你去死吧!” 刘瞿拔出利剑,趁宗禄奋力阻挡那四支利箭的空挡,与隐卫一同朝他身上劈下去,这一次,任他宗禄是大罗神仙,也逃不掉了! 魏肃心中大骇,却无力阻止。 褚钰得意的看着这一幕,连日来积郁在心底担忧后怕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铮——” 一道刺耳的声音盖过了呼啸的狂风,一把利剑如黑夜鬼魅,凝聚着巨大的内力,震散了围攻宗禄的隐卫与刘瞿。 隐卫四散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吐了口鲜血,皆是受了内伤。 褚桓掌心的内力一收,利剑再度回到他手中,脚尖轻点马鞍,已飞身落在了宗禄身前,目光凛然的看着对面的褚钰,“大哥这般兴师动众的杀西凉使臣,可将本王这个二弟放在眼里?” 褚钰心里那股好不容易散下去的惊恐与担忧再度袭来,今日闹了这般大的动静,父皇定然会察觉到,他绝不能让宗禄活着,就算阻拦他的人是淮王,他也照杀不误! 若是今日一旦放过了宗禄,死的那一个就是他! 褚钰像是疯了一样,厮声吼叫,“还愣着做什么,给本王杀!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远处纷沓的脚步声极速而来,众人转头看去,数百名身着黑红相间服饰的司卫军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司卫军副统领常昝迎风大喝,“保护掌印大人!” “是!” 司卫军纷纷散开,将所有隐卫包围在其中。 魏肃这才松了一口气,这群人终于来了。 宗禄捂着受伤的右胸膛,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流出,染红了白皙干净的手指,手中的软剑脱落,‘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大人!” <a href="复仇 第78章 魏肃跑上去想要接住朝一侧倒去的宗禄,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褚桓横手抱住宗禄的肩膀,让其借助他的力量稳住身形,看着宗禄脸上的黑色面具,心底深处升起一阵阵颤栗。 宗禄透过面具,看着褚桓紧拢的俊眉,唇角扯出一抹玩味,“淮王这是怕我死了,证据被宣王销毁,所以才赶来救我?” 褚桓迎着那双嘲讽的目光,他微沉了口气息,将视线从宗禄身上移开,看向对面的褚钰,“大哥,你该收手了。” 褚钰看着这场面,身躯微晃了一下,被赶过来的刘瞿扶住手臂。 难道天要亡他吗? 风呼啸狂卷,天边的那抹黑逐渐沉寂,微微弧光亮色自东边逐渐浮出,长安街本就是临安城最繁华的地带,这个时辰,已有不少小贩出来做生意。 里里外外的百姓瞧见这场面,一个个吓得躲回自己的家里,街道两边的铺子里,门皆是打开了一条缝,无数双眼睛透过缝隙看向外面血腥残酷的战场。 风里面卷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席卷过整个街道,大片的尸体横倒在街道上。 褚桓看着意识混沌的褚钰,冷声道:“长安街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想必已经传到父皇那里,大哥还是好好想想,待会去了金殿,该如何与父皇解释。” 纷沓的脚步声从远处快速逼近,脚步齐声,震荡有力。 铺子两边的百姓们纷纷探出一个脑袋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乌压压的一片,身着盔甲,头戴兜鍪的士兵朝这边跑来。 队伍整齐,阵势浩荡。 褚钰看向包围着他们的淮王府士兵与西凉司卫军,身体彻底萎靡下去,若不是刘瞿搀扶着他,怕是已经坐在地上了。 败了。 他彻底的败了,再无回旋之地。 褚桓沉声道:“宣王秘养隐卫,行刺西凉使臣宗掌印,将隐卫尽数斩灭,带宣王入宫,由父皇定夺此事!” 杭弈道;“属下遵命!” 褚钰抬头看向褚桓,冷声大笑,“褚桓,你得意什么?!” “你真以为父皇会相信你就是他的儿子吗?当年你从皇宫消失时不过三月足,消失了十一年,忽然之间回到北凉,谁又知道当年的二皇子还是不是今日的二皇子。” “你不知当年其因,焉知父皇何想?大哥这是在质疑父皇吗?” 褚桓不再看他,扶着宗禄朝红鬃烈马的方向走去。 褚钰脸色变得难看至极,恨恨的盯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 宗禄的左手始终捂着右胸膛,他依附着褚桓的力道,垂眸看着两人投射在地面的影子。 宣王说,淮王三月足便从皇宫失踪了,消失了十一年,十一年后才被找回。 十一年…… 十五年前,他与谢章分离时,他正好十一岁。 宗禄回想起淮王府后院的梅花园,现在细细想来,他忽然间明白了那一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因为梅花园的格局与梅花树的位置都与十五年前的将军府后院如出一辙。 所以…… 淮王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谢章? 宗禄心绪震颤,若有所思的看向褚桓,不期然的与他看过来的视线相撞。 他眸光微眯,仔细看了眼褚桓冷峻的眉眼,竟与当年谢章的眉眼逐渐重叠。 难怪那晚在梅花园时,他看着褚桓的眉眼总觉得似曾相识。 原来竟是如此! 褚桓扶着宗禄翻身上马,嘱咐道:“抓紧了。” 宗禄靠在褚桓□□的后背,看着他被狂风呼啸飞舞的墨发,眼眶忽然间滚烫的厉害,那股灼热竟是烫的伤口也加剧的疼痛。 察觉到宗禄的身子往一侧倾斜,褚桓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往腰间一带,稳住他的身子,低沉的声线在风中竟有些颤栗,“谢勋,抓紧我。” 谢勋…… 宗禄将头抵在褚桓的肩膀上,眼眶里的灼烫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了褚桓白色的锦袍上。 一滴,一滴的落下。 他紧抿着薄唇,呼吸却愈发的沉重起来。 红鬃烈马驰聘在长安街道上,褚桓低沉的嗓音迎着风传入宗禄的耳际,“你还是那么爱哭。” 宗禄始终没有言语,他靠在褚桓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掌紧紧攥着褚桓的衣袍,许是平稳了呼吸,他问了一句,“我的匕首是不是在你那里?” 褚桓驾着马,“嗯”了一声。 宗禄笑了,“若你没有认出我是谢勋,那我今日怕是要死在宣王手里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褚桓握紧了宗禄的手臂,深邃的眼眸看着前方逐渐逼近的淮王府。 “还不算晚,至少我还没死呢。” 宗禄说完这一句,便倒在褚桓后背上昏迷过去。 天已乍亮,长安街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就连地上洒溅的鲜血也被处理的干干净净。 一辆马车从宫里出发,一直到淮王府前才停下。 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摆好车櫈,打开马车门。 黄智天微低着头从马车里走出来,踩着脚蹬走下马车,邓斐提着药箱紧跟着走出来。 看了眼眼前巍峨的淮王府,邓斐感叹道:“师父,我还是第一次来淮王府,比太医院气派多了。” 黄智天斜睨了他,嫌弃的蹙了下眉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太医院岂能与王府相比?” <a href="复仇 第79章 邓斐嘿嘿笑了笑。 钟管家从府中跑出来,下额的胡须被风吹的胡乱打飘,他急忙将两位太医请进府中,“两位随老奴去拾月阁,西凉使臣危在旦夕,就是到这会儿,伤口还在流血。” 方才他们叫了好些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好在宫里传来消息,陛下派了太医院院正亲自来淮王府,为宗掌印治伤。 黄智天单手提着袍角走上台阶,对钟管家道:“快带本官过去。” 陛下亲自下令,若是救不回西凉使臣,就别回太医院了,那不是变相的要罢他的官吗? 为了这顶乌纱帽,拼了老命也得把这位西凉使臣救过来。 府外又停了一辆马车,幼容从马车上走下来,身后跟着两名侍卫,手中各提着两箱香囊,各种香味汇聚到一起,所过之处都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幼容走进府中,好奇的看了一眼离开的几人,问一旁守在门外的侍卫,“方才那两位是何人?” 侍卫恭声道:“回幼容姑娘,那两位是太医院院正与他的徒弟,是来为西凉使臣治伤的。” 为西凉使臣治病? 幼容的心‘扑通’的跳了一下,又问道:“是哪一位使臣?” 侍卫回道:“是宗掌印。” “谢谢告知。” 幼容招呼侍卫快速与她回了东篱阁,一踏进院落,幼容便大呼起来,“公主,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沈默坐在书案前,翻看着幼容为她私下买回来的北凉史录,乍一听她咋咋呼呼的声音,放下书卷,抬头看向飞奔着进来的幼容,“一个把守森严的淮王府,能出什么大事?” 幼容喘了口气,才道:“公主,奴婢回来的路上,听说宗掌印受伤了,就连皇宫里的院正都过来了,想来应是伤的不轻。” 沈默拿起书,继续看着里面的内容,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既然院正都过来了,也轮不到我们操心。” 幼容一顿,旋即明白过来,拍了一下脑门,“对啊,害的公主嫁到北凉的罪魁祸首正是宗掌印,他受伤了活该,疼死他才好呢!” “公主,您要的香囊和小白鼠,奴婢都买回来了。” 幼容让侍卫把装有香囊的箱子放在桌上,又将一个罩着黑色绸布的笼子放在桌子中间。 屋内燃着炭火,除了偶尔的噼里啪啦声,还有老鼠‘吱吱’的叫声,听的幼容浑身起鸡皮疙瘩,头皮也隐隐发麻,往后退了好几步,恨不得离那桌子越远越好。 公主好生奇怪,为何要买小白鼠? 沈默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到方几前,掀开第一个箱子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所有香味混在一个空间里,乍一闻,有些刺鼻。 她将红色香囊单独挑出来,又打开另一个箱子,依次将里面红色的香囊取出来放在桌上,一眼数过去,有二十个红色的香囊。 “幼容,将这二十个香囊拿到院子,本宫在外面待一会儿。” 沈默拾步走出屋子,她怕再在里面待着,待会儿会被香味冲的晕过去。 “是。” 幼容将二十个红色香囊放在木盘中端出去,沈默坐在梅花树下的软椅上,眼前放着一个小方几,小方几上摆放着一碟梅花酥与一套茶具。 幼容站在她身侧,好奇的问道:“公主,您要这么多香囊做什么?” “找戴芥姬昨日佩戴的香囊。” 沈默拿起一个香囊放在鼻尖细细闻了闻,每闻一下,眉尖便轻蹙一次。 不是。 还不是…… 在她扔了十五个后,再次拿起第十六个时,才蓦然停住。 这味道正是昨日戴芥姬佩戴的香囊,她仍记得,戴芥姬昨日迫不及待的想为她买香囊时的神情。 她一早便瞧出来了,那小绿茶有鬼。 沈默拿起香囊站起身,还没走两步,忽然间眼前一黑,整个人朝后倒去。 晕倒前,沈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大意了! “公主!” 幼容吓得扔掉托盘,伸手扶住沈默,不料脚下步子不稳,竟与沈默双双朝后面摔倒下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好些人愣在原地都未反应过来。 幼容完美的当了一个人肉垫,后背结结实实的砸在坚硬的青石地砖上,疼的身子骨都好像裂开了一样。 她轻轻推了推不省人事的沈默,急的杏眸红彤彤的,“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扶公主进屋,若是冻着了公主,我饶不了你们!” “是!” 四名丫鬟几步走过来,双手规矩的抬起沈默,将她抬放到屋里的榻上,这才反身退了出去。 幼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扶着腰,“哎哟哟”的哼哼着,她挪动着脚步走进屋里,看到公主手中还攥着那枚香囊,当即便将香囊抢过来放在雕花窗旁边的花架上。 一定是香囊的问题才使公主晕过去的。 不然公主怎么好端端的,说晕就晕了? 幼容像是看鬼似的看着花架上那枚香囊,她转身走出去,吩咐守在门外的侍卫,“保护好公主,我去一趟拾月阁。” 侍卫应声:“是。” 院中的四名丫鬟面面相觑的站在那里,其中一人小心翼翼的问道:“幼容姐姐,要不奴婢去通禀钟管家,明妃娘娘晕倒不是小事儿。” 幼容揉了揉又麻又疼的腰肢,脸色有些凝重,“太医院的院正就在拾月阁,我去一趟拾月阁请院正过来为娘娘看看,你们在这守着。” <a href="复仇 第80章 “是。” 四名丫鬟屈膝应答。 已时末,幼容从东篱阁离开,她一路跑到拾月阁,却见宗禄的房外候着好几个丫鬟与侍卫。 有两名丫鬟时不时的端出一盆水泼在院里,水中带血,瞧着宗掌印的伤势不轻。 幼容经过房门前,守在门外的司卫军面色冷厉,目视前方,看的幼容心里直打突突。 她绕过司卫军,趴在雕花窗前,推开一条缝往里面看去,屏风挡着半个床榻,她只能看到宗禄修长的双腿,却看不到他的伤势。 里面时不时传来黄院正的凝重的声音,听着好像不大妙。 邓斐为黄院正擦掉额头的汗,积郁在心中的惶恐担忧总算散下去一些,“师父,血终于止住了。” 黄院正叹了口气,“血是止住了,可能不能醒来得看他的造化了。” 总之,他一定得想尽法子救醒西凉使臣。 他走出屏风,接过邓斐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指,对钟管家道:“本官这几日先住在淮王府,等西凉使臣醒来后,本官再回宫复命。” 钟管家点头,“有劳黄院正了。” 黄院正内心叹气。 什么劳不劳的,他不住在淮王府,也没地可去,若是敢贸然回宫,指不定得被陛下罚成什么样呢。 “你扒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猛地响彻在耳边,幼容被吓得一个激灵,忍不住尖叫了一嗓子。 待看到是魏肃时,她赶紧捂住嘴,尴尬的摇着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来看看宗掌印。” 魏肃冷笑,握着剑柄的手掌猛然收紧,“是来替公主看看我家掌印死没死?” 幼容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我家公主可关心宗掌印了,她还特意——” “遭了!” 幼容猛地反应过来,“公主中毒了,这会昏迷不醒,我是来请院正过去为公主看病的!” 魏肃握着剑柄的手蓦然一松,眉峰也拧紧了几分,“公主中毒了?” 钟管家正好从屋外走出来,乍一听见魏肃的话,吓得脚下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好在一旁的邓斐扶住他,才让他免于摔倒在地。 前有西凉使臣被人行刺,后有明妃娘娘中毒,钟管家觉得自己个儿快被吓死了。 若是这两位在淮王府出个好歹,他们淮王府可担不起啊。 钟管家急忙问幼容,“公主怎地会中毒?” 幼容摇了摇头,“一句两句说不清,还请院正快去跟我看看我家公主,我怕再晚些,公主恐有性命之忧。” “走!” 黄院正带着邓斐,跟着钟管家朝东篱阁走去,幼容亦步亦趋的跟着。 魏肃没有理会,走进屋里,绕过屏风看到宗禄躺在榻上,他身上的衣袍已被褪去,穿着白色的寝衣,面上仍带着黑色面具。 面具下的眼眸阖着,黑色的面具衬得脸色愈发的苍白,白到几乎透明,就连唇也是毫无血色,若不是胸膛那一处微不可见的起伏,真以为他已经没了。 魏肃弯腰为宗禄掖好被子,“大人,你一定要醒来,你还有许多事没有做,西凉还有在等你的人,巡监司也不能没有你……” 从拾月阁去东篱阁,要经过府中大庭,几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大庭中。 府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马蹄声止于府外。 褚桓跃下红鬃烈马,大步朝府中走去,杭弈紧随其后。 在把宗禄送回府时,他便换了朝服进宫面见父皇,向父皇禀明了宣王秘养隐卫,刺杀西凉使臣的事宜,处理好这些事,他才急忙赶回来。 “二爷。” 钟管家瞧见来人,急忙走前去。 “下官参见淮王。” 黄院正与邓斐朝褚桓行礼,姿态恭敬。 褚桓眉峰微凛,深黑的眸绞着几不可察的忧色,“宗掌印的伤势如何?” 黄院正道:“回淮王,下官已经为宗掌印止住血了,能否醒来,就看他这几日的造化了,下官定当竭力医治他。” 褚桓心始终悬着,拢在袖中的五指微微拢紧。 钟管家焦急道:“二爷,明妃娘娘中毒了。” 褚桓俊脸一沉,“怎么回事?” 他说这话时,冰冷的目光看向幼容,在接触到那双如寒冰般渗凉的瞳眸时,幼容吓得身子莫名的一哆嗦,急忙道:“公主让奴婢买了一百种香囊回来,她挨个闻着,闻到昨日戴侧妃佩戴的那一款香囊时,人就晕了过去。” 黄院正闻言,眼皮子一跳,“下官猜测,明妃娘娘应是闻了太多的香料,才导致昏迷的。” 钟管家:…… 褚桓看了眼拾月阁的方向,眉心微拢了几分,转身朝向东篱阁走去,“黄院正还是为明妃娘娘看看吧。” 第40章 得知 东篱阁内, 沈默仍在榻上躺着,双眸阖着,不省人事。 他们几人踏进东篱阁便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香味, 褚桓眉心紧拢,沉声道:“将那些香囊全部拿出去烧了。” 候在外面的四名丫鬟应了一声, 转身走进屋中, 将箱子里的香囊尽数装进去带走。 风依旧刮得很大, 将梅花树上的花瓣吹落了许多, 花瓣在地面上打着旋, 往远处飞去。 褚桓负手而立在廊檐下, 望着院中被风吹的摇曳不止的梅花树, 陷入了深思中。 <a href="复仇 第81章 屋内浓郁的香味久久未散,让人心生燥意。 钟管家与邓斐在门外候着, 幼容领着黄院正走进寝室,绕过屏风, 走到沈默的榻前。 黄院正将药箱放在小方几上,取出一根银针走到榻前, 在沈默的穴位上扎进去。 银针的尾部露在外面, 微微晃着, 看的幼容心惊胆颤的。 稍许的功夫,幼容发现公主醒了。 看着她缓缓睁开双眼, 瞧见她脸上盛着一丝迷茫, 幼容蹲在榻边,轻声道:“公主,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默偏头看向幼容, 视线触及到立在一侧的黄院正时, 眉眼微凛, “这位是?” 黄院正后退两步,朝沈默行了一礼,恭声道:“臣太医院院正,参见明妃娘娘。” 沈默:…… 好家伙,连太医院的人都惊动了。 那她这脸面算是丢到西凉国去了。 幼容在旁边没心没肺的笑道:“公主,奴婢见您晕倒了,便去了拾月阁将黄院正请过来。” 沈默微沉了一口气,看向黄院正,“有劳黄院正了。” 黄院正微低着头,“这都是臣的分内之事,明妃娘娘头上扎着针,臣先为娘娘取下来。” 黄院正收拾好银针,提着药箱走出屋门,对立于一旁的褚桓恭声道:“回禀淮王,娘娘已无大碍,下官就先告退了。” 褚桓颔首,看着黄院正与邓斐离开东篱阁时,他这才转身走进屋内。 隔着一道山水墨画的屏风,沈默隐隐从屏风上看到一抹身段欣长的影子,屋里面的香气散去了一些,但因屋门与窗杵都大开着,屋中冷冰冰的,冻的沈默缩在锦被里,“外面站着的可是淮王?” 褚桓低沉冷漠的声音透过山水墨画的屏风传过来,“正是儿臣。”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觉得淮王的语气里隐约夹杂着冰冷的嘲讽与讥绡。 嘲讽她什么? 香囊闻多了,导致昏迷? 还是说,她贪图香料,恨不得将醉香坊的香囊全部买回来? 不论是哪一种,沈默都觉得颇为丢人。 “明妃娘娘若是想要尚好的香囊,儿臣大可从宫里给明妃娘娘带些回来,不必去醉香坊买这些香囊。” 沈默:…… 她看着山水墨画的屏风上倒映着的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姿,再一次气愤到拉起被子蒙头盖着,闷闷的声音从锦被里传出来,“谢淮王好意,本宫用不着!” 褚桓深邃漆黑的眸低敛着,薄唇敛着轻蔑,“既如此,明妃娘娘就先好好歇着,儿臣还有要事处理。” 沉稳的脚步声从屏风外传来,越来越远。 幼容蹲坐在地上,伸手扯了扯锦被一角,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锦被里的人沉默不语,担忧害怕爬上幼容的眉心,以为公主又晕过去,大力扯着锦被的一角,语气焦急担忧,“公主,您又晕了?” “黄院正一定还没走远,奴婢这就去把他找回来!” 说话间,幼容站起身便要离开。 沈默无奈的掀开锦被,偏头凉凉的睨着她,“你家公主好着呢,你先出去,让本宫安静会儿。” 幼容这才放下心来,她乖巧的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屏风外离去。 “等等——” 沈默掀开锦被,下榻穿上鞋子,问道:“我晕倒前攥在手里的香囊在哪儿?” “奴婢放雕花窗旁的花架上了。” 幼容走到花架前拿起那枚红色的香囊,走到床榻边,将香囊递过去,“淮王命人将其余的香囊扔了,这个奴婢方才放在花架上,那几个丫鬟没有看到。” 外面的风依旧很大,冷风灌进来,冻的沈默打了个哆嗦。 幼容从木架上取下厚实的白毛狐裘为沈默披上,“奴婢去让她们关上门窗,将炭炉烧旺些,把屋里的温度烧起来。” 沈默“嗯”了一声,拿着香囊走到方几前,微提着裙摆坐在软椅上,“将戴芥姬昨日送来的点心拿过来。” 小方几上放着关着小白鼠的笼子,沈默揭开罩着的那层黑色绸布,小白鼠不知是吓得还是冻的,在笼子里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是。” 幼容看着小白鼠,浑身鸡皮疙瘩簌簌的,她走去隔壁,提着食盒走到小方几前,将食盒放下,刷的一下退了三步远,生像是小白鼠会扑上来咬她一口似的。 四名丫鬟走进屋里,关上窗杵与屋门,将屋中的炭火烧的很旺,屋内是噼里啪啦的炭火声,屋外是呼啸的寒风。 四名丫鬟站在幼容身后,五双眼睛皆是好奇的看着沈默,不知她要香囊与小白鼠想做什么。 沈默将香囊挂在笼子边,取了一块点心放进笼中,小白鼠似是闻到了点心的香味,“吱吱”叫了几声,凑过去大快朵颐的吃起食物。 她将黑色的绸布原盖在笼子上,只露出一点微微弧光。 幼容甚是好奇,“公主,您这是在干什么?” “做个小测试。” 沈默的手肘搁置在小方几上,白嫩的掌心撑着左腮,另一只手闲适的搭在小方几上,食指与中指来回交替的点着桌面。 “你方才去拾月阁,可知道宗掌印的伤势如何了?” 幼容回话:“公主,奴婢觉得有点悬。” 她转身对四名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 <a href="复仇 第82章 毕竟,这是西凉国的事,亦是公主的家事,不能让北凉的人看了笑话。 “是。” 四名丫鬟齐齐应声,转身依次走出房间,最后一人出去时,将房门关上。 幼容走到沈默边上,低声道:“公主,奴婢听黄院正对钟管家说,宗掌印失血过多,能否醒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沈默微偏着头,透过微微弧光看向小白鼠吃的欢快。 失血过多。 生死看造化。 宗禄的身份是西凉司礼监掌印,位高权重,若是死在北凉,北凉皇帝定是要给西凉一个交代。 但这对酆笠梌来说,却是一件极为高兴的事,宗禄在皇城掌握大权,若是他死了,无异于将巡监司拱手让给了酆笠梌,如此一来,他的权利便大过于陆林两家。 这些年,酆笠梌被宗禄,还有陆林两家控制的喘不过气,他一直隐忍行事,一个万人之上的皇帝,过的连个奴才都不如,他比谁都盼着宗禄早死。 沈默若有所思的轻点着指尖,脑中计划流转千回。 宗禄于她来说,活与不活都不为重要,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谢勋与谢章,而后,想法子摆脱掉明妃娘娘的身份,回到西凉,找酆笠梌与陆家报仇。 或许,宗禄的死能助她重回西凉。 沈默坐直身子,吩咐道:“幼容,准备笔墨,我要写信送回西凉。” 幼容颔首,“奴婢这就去。” 宗禄身为司礼监掌印,又是西凉送亲的使臣,被北凉的人害的生死难明,北凉皇帝是要为西凉做个交代的,而这个交代,便是让酆笠梌提出,接她回西凉。 以酆笠梌与陆鸢对原主的宠爱程度,她能回西凉的可能性很大。 幼容端着木盘,将宣纸与笔墨整齐的摆放在案桌上,“公主,奴才都放好了。” 沈默起身走到案桌前,提笔写了几行字,放下毛笔,拿起宣纸晾了晾,这才规整的叠好装进信封里,“找一名可靠的都卫军,让他快马加鞭送到西凉皇宫,交给酆……父皇。” 幼容接过信函,郑重道:“奴婢知道了。” 今日的淮王府格外安静,许是因为宣王之事,朝中这两日有些动荡。 宗禄已经昏迷三天了,依旧没有醒来的痕迹。 拾月阁内灯火通明,黄院正与邓斐走出房间,看着站在廊檐下的褚桓,他穿着银白相间的锦缎长袍,腰带处佩戴者浅绿色的玉佩,双手负后,看着院中的梅花树。 廊檐下吊着的八角灯盏散发着暖黄的光线,影影绰绰的映在他身上,将他的半侧身躯隐匿在黑暗中。 黄院正的心提着,走过去对褚桓躬身行礼,“禀淮王,宗掌印迟迟未醒,下官为他探脉,脉搏虚弱紊乱,恐有息脉之兆,若后日再未醒来,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褚桓闭上黑沉的眸,掩去眸底的沉痛与苍凉,负于身后的双手紧拢。 是他去晚了。 若是他能早一些查看匕首,谢勋就能避免此祸。 他暗中找了谢勋十五年,找遍三国各地,却从未有他的消息,如今终于找到了,却要阴阳相隔了吗? 褚桓睁开瞳眸,看着在月色中的梅花树,声音低沉,透着些旁人难以察觉的苍凉之感,“你下去吧。” 黄院正心中长叹,“是。” 他与邓斐同行在长廊下,走得远了,邓斐才敢低言,“师父,这位西凉使臣真的没救了吗?” 黄院正抚摸着胡须,眉尖的躁意与担忧尽显,“就看他明日的造化了,若明日还是未醒,怕是再就醒不过来了。” 邓斐“哎呀”一声,“师父,若是西凉使臣死了,咱们可怎么办呀?难不成陛下真要我们为那位西凉使臣陪葬吗?” 提到这事,黄院正就后背发凉,头皮发麻。 明日一过,若宗掌印未醒,那他与邓斐的性命,是生是死全在陛下的一句话中了。 黄院正望着凄凉的月色,幽幽长叹,“看命吧。” 是福不是祸,总之都躲不掉。 再有十五日便是除夕了,天也越发的冷了,距离上一次下雪已经过了十几日。 褚桓看着开始飘零的雪花,瞳孔中覆满了沉痛之色,“杭弈,全力去找长孙史,务必要在明日酉时前将他带回来。” “是!” 杭弈转身离开,又听褚桓低沉的声音再度传来,“找到长孙史,告诉他,谢勋危在旦夕。” 杭弈一怔,随即又猛地回过神来,错愕的看向关着的那扇门,“二爷,里…里,里面的宗掌印,是是是谢勋?!” 他说话都带着结巴,显然这个消息惊得他有些发懵。 这十五年来,二爷一直命他暗中寻找一位叫谢勋的人,就连长孙史也时常消失,而在他消失的那段时间,亦是在寻访那位叫谢勋的人。 他只见过此人的画像,还是个孩子,仅凭一个孩子的画像去找十五年后的人,难如登天。 褚桓“嗯”了一声,又补了一句,“除夕将至,长孙史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你们快马加鞭,应该能很快遇见他。” “属下这就去!” 杭弈转身大步离开,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褚桓转身走到房门前,那双白皙如玉的双手刚附在门上,凉薄的眉眼却是一敛,“你们都下去,没有本王的吩咐,任何人不准踏入拾月阁。” <a href="复仇 第83章 候在外面的侍卫与丫鬟恭敬的应了一声,这才转身朝着拾月阁外走去。 待院中清静下来,闻终从屋檐的上方跳落下来,“二爷,谢勋怎么样了?” 褚桓的气息有些沉重,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他推开房门,“你进来看看吧。” 闻终跟着褚桓走进房间,他转身带上房门后,来到宗禄的床榻前。 宗禄躺在榻上,身上穿着白色的寝衣,右胸膛处用细布包扎着,面上仍旧带着那张半截面具,面具下的容颜苍白到如雪般,让人揪心难受。 闻终踉跄了两步,伸手捂住肩膀的伤势,褚桓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你的伤如何?” 闻终摆了摆手,“比起谢勋的,不过是小伤罢了。” 候在一旁的魏肃忽然间走到褚桓身前,双膝跪地,拱手抱拳,“淮王,属下还请您想办法救治我家大人,大人还有许多事没有做,他还有大仇未报,西凉还有他的义父在等他回去主持大局,大人一定不能死在北凉!” “求您了——” 魏肃俯首跪地,撑在地上的双手紧攥成拳。 “本王已命人去寻一位医术高深的隐士,若无意外,应该能在明日酉时赶回来。” 魏肃闻言,直起身对褚桓道:“属下替大人谢淮王的救命之恩。” 那双抱拳的双手用着力道,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明显,瞳孔里的血丝爬满眼眶,根根血红。 闻终伸手扶住魏肃的手臂,“起来吧。” 褚桓从袖袍中取出匕首放在宗禄的枕边,看着他闭着的双眸,低缓开口,“谢勋,为了大人,为了复仇,为了你所在意的人,你一定要醒来。” 夜愈发的深了,闻终待了许久,对褚桓道:“二爷,属下该回去了,这几日陛下一直在查宣王的事,属下还有些事没做完善。” 褚桓与他一同走出房间,望着逐渐下大的雪花,嘱咐了一句,“若想彻底扳倒宣王,需谢勋醒来,将证据亲自交到父皇手中,父皇向来最忌讳兄弟相杀,你与本王都不好出面,你暂且蛰伏,万事谨慎。” 闻终颔首,“好。” 雪下了一夜,白皑皑的雪花覆满了四周万物。 沈默是被幼容的尖叫声吵醒的,她烦闷的叹了一声,侧身望着山水墨画的屏风,眉心轻蹙,“大清早的,瞎嚷嚷什么呢?!” “公主,小白鼠死了!” 幼容从屏风外跑进来,小脸惨白惨白的,也不知是被死的小白鼠吓得,还是被那香囊吓着了。 沈默瞳眸一敛,眉尖覆上了凛冽的寒意。 果不其然,戴芥姬的点心与香囊还真有鬼。 在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赠与她香囊时,她便瞧出来不对,点心没毒,香囊也没毒,可有毒的应该是点心里的某种佐料与香囊的香味相冲。 这种把戏,当年的陆老头也玩过。 这种手段,杀人于无形。 即便是她死了,也查不到戴芥姬头上,毕竟,香囊没毒,点心也没毒。 而她一死,第一个受到牵连的便是淮王。 戴芥姬是三皇子璟王的侧妃,她抱着不纯的目的来找她,要么是受了璟王的指使,要么,便是她想要往正妃的位置上爬,特意向璟王献计。 不论是那一种,戴芥姬得罪了她,这笔账她可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幼容为沈默更衣,为她洗漱好,才道:“公主,那小白鼠怎么办?” 沈默用着膳食,淡声道:“连戴芥姬送来的点心一道扔了,本宫瞧着恶心。” “是。” 幼容命人将小白鼠与戴芥姬送来的点心一道清理出去,回到屋中时,便听公主问道:“宗掌印如何了?死没死?” 幼容回道:“奴婢今早出去打听了一下,已昏迷三日,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默了然的点了下头,看来,这位宗掌印八成是活不成了。 “宗掌印好歹是我西凉的司礼监掌印,又兼送亲使臣,本宫身为西凉长乐公主,理该去看望一下了。” 幼容点头如捣蒜,“对对,去给宗掌印送行。” 哼,谁让她害的公主背井离乡,远嫁北凉,还是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 等沈默用完膳,幼容为她披上白色绒毛狐裘,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下了一夜的雪,院中的雪已被下人轻扫干净,唯有屋檐与梅花树上还积压着白皑皑的雪。 天阴沉沉的,远边雾蒙的空气笼罩着,抬眼瞧去,低压压的,似是就在淮王府的廊檐之上。 又冷,又闷,且压抑。 这是沈默现在的心情,她觉得自重生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烂透了。 她讨厌这个战乱的朝代,厌恶这个充满诡谲的朝堂,更厌恶永无止境的战争。 离开东篱阁,两人绕过大庭,来到拾月阁,外面守着两名司卫军,见她走来,便道:“奴才参见明妃娘娘。” 房门从里面打开,魏肃迈步走出来,看向立于门外的沈默时,脸色骤冷,眸底也浮上了嘲讽的冷意,“奴才参见明妃娘娘。” 大人自受伤起,便昏迷三日有余。 而长乐公主一直都未曾露面,如今三日已过,她忽然过来,是想看大人的生死吗? 魏肃拱着的双手不由的用了力道,恨不能现在就杀了长乐公主,以解心头之恨。 <a href="复仇 第84章 他手背上紧绷的青筋与跳动的血管都落在沈默眼里,她面色如常的看着魏肃,瞧见他眸底的赤红和眼帘处的乌青,看这模样,怕是三夜都未合眼了。 沈默的唇畔勾着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本宫来看看宗掌印,不知宗掌印的伤势如何了?” 说话间,她已经越过魏肃走进房间。 魏肃脸色微变,但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要伸出阻拦她的手一时间僵住,只能跟着她一同走进房间。 两人绕过屏风,沈默挨着屏风站着,看着躺在榻上几乎没了声息的宗禄,心中不由轻叹。 真是可惜了,让酆笠梌少了这么一位死敌。 魏肃的右手紧紧攥着跨在腰边的剑柄上,脸色冰冷的很,“长乐公主若是看完了,还请回东篱阁。” “嗯,算是看完了,瞧着宗掌印脸色难看得紧,黄院正怎么说?” 沈默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宗禄面上的黑色面具,那半截面具愈发衬得他的脸色白如雪,以往绯色邪肆的唇也自然的抿着,唇毫无血色,就连胸膛处也难察觉到一丝起伏。 看这副模样,怕是挺不过今夜了。 魏肃攥着剑柄的手骨骼嘎吱作响,他的声音几乎从后槽牙迸出来,“黄院正说,宗掌印好的很!” 好的很? 沈默心里忍不住轻笑,视线从宗禄的面具上移开,却在看到他枕边的匕首时,唇角几不可微的笑意陡然僵住。 那匕鞘与匕柄,是如此的熟悉。 十五年前于她来说,不过眨眼间,将军府所有的事历历在目,所有的人与物也都熟识的很。 何况,是谢勋与谢章日日带在身上的匕首。 沈默的心猛地跳起来,那股震荡的跳动几乎从胸腔里蹦出来,她甚至能清晰的听到那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就连拢在袖中的双手也有些薄颤。 她艰难的迈开步子走到宗禄的榻前,却被魏肃横手挡住,“明妃娘娘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冷,带着强烈的戒备与谨慎。 沈默只想证实一件事,她的手搭在魏肃的手腕上,在手指刚接触到他的腕带时,魏肃猛地收回手,对她的触碰避如蛇蝎。 沈默趁此空档,弯腰拿起枕边的匕首,熟悉的纹路,眼熟于心的匕鞘,这是她曾经为谢章与谢勋精挑细选的礼物。 魏肃脸色一变,气到语气也重了许多,“掌印大人还在昏迷,难道明妃娘娘还要趁机夺人所好吗?!” 沈默的手握住匕柄,手掌微微有些薄颤,心跳也在‘扑通扑通’的加速,魏肃的话被她隔绝在外,此时的她,满心满眼里都是这把匕首真正的秘密。 会是谁的? 谢章还是谢勋? 她握紧了匕柄,缓缓将匕首从匕鞘中拔出,匕身连接着匕柄的位置刻着名字,那两个字一点一点的出现在沈默的视线里。 谢… 勋! ——谢勋! 沈默的心猛地剧颤,她恍惚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躺在榻上的宗禄,握着匕柄与匕鞘的手,一下一下的轻颤着。 魏肃沉声道:“明妃娘娘可以还给奴才了吗?!” 他朝沈默伸出手,大有一副,她若不给,便要硬抢的架势。 沈默眼睫轻颤,狭长交错的长睫扑闪在眼帘处,明明灭灭的落着暗影,长睫下,瞳孔里的震惊还未散去。 她始终看着宗禄,话却是问魏肃的,“这把匕首是宗掌印的吗?” 魏肃以为她想要据为己有,气的有些口不择言,“自然是我们掌印大人的,那可是掌印常年放在身上的宝贝,明妃娘娘若是想要据为己有,奴才第一个不答应!” 那是宗掌印常年放在身上的宝贝…… 是宗禄的匕首。 也是——谢勋的匕首。 当年她将谢勋藏在桌帘下,临死前也没叫他出来,在她死后,对后面的事一无所知。 不知谢勋是否逃走,亦或是同她一样。 重生后,她想过谢勋的种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身在西凉的皇城之中,还是势力滔天的司礼监掌印。 她有酆时茵的记忆,也对宗禄了解一些,他是十四年前入宫当了太监,一步步潜伏,直到十年前跟随了酆笠梌后,才走到如今这一步。 这其中的心酸,其中的隐忍与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即使不问也知道,都是为了她复仇。 这十年里,宗禄一步步壮大自己的势力,成为了巡监司的掌印,越让酆笠梌与陆鸢难受的事,他便做的越狠。 譬如,将酆时茵送入北凉联姻。 沈默握紧了匕柄,她猛地轻敛了眼睫,努力隐忍住眸底的剧烈颤抖,隐忍着眼眶里的滚烫,还有那快要夺眶而付出的眼泪。 宗禄就是谢勋,而她却想设计让宗禄死。 沈默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恨不得杀了自己。 她将匕首插回匕鞘中,弯腰将匕首放在枕边,对魏肃道:“你们先出去,本宫与宗掌印独自待会儿。” 魏肃不悦道:“掌印大人还昏迷着,若明妃娘娘有事,大可等掌印醒来再说。” “出去!” 沈默站在床榻边,挥手指向门外,“你放心,宗掌印不过一个昏迷的人罢了,本宫不会趁人之危。” 幼容见自家公主脸色有些苍白,她也没敢多问,而是走到魏肃身旁,朝他做了一个请手势,“魏公公,我家公主只是想与宗掌印说些私密话罢了,我们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a href="复仇 第85章 魏肃的手掌紧握着剑柄,看着沈默侧影的眼中多了几分杀意,若是她敢对大人不利,即便她是明妃娘娘,他也定要她偿命! 魏肃冷哼一声,与幼容走出房外,幼容体贴的关上了房门。 房中顿时寂静无比,沈默在这一刻的伪装全部卸掉,她蹲坐在榻前,看着几乎毫无声息的宗禄,瞳孔里的灼热终于汇聚成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谢勋……” 沈默将他冰冷的手掌握在手中,将他的手背附在自己的脸颊上,伸出一只手温柔的抚摸着他冰冷的脸颊。 她的指腹抵在黑色的面具上,面具质感坚硬冰冷,沈默甚至能感觉到,宗禄的体温也如面具般,冷的可怕。 她忍不住抿紧了唇畔,将唇抵在他的手背,压抑的哭泣着,眼泪滴在了宗禄冰冷的肌肤上。 “谢勋,对不起,对不起……” 沈默缓和了稍许,努力隐忍住哭泣,指腹心疼的摩挲着他弧度刚毅俊美的侧颜,“谢勋,你不要死,你一定要挺过来,我是沈默,是你的大人,我没有死,我还在的,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她微低下头,身躯不停的抽搐颤抖着,压抑心疼的哭泣声一声一声的消匿于唇畔间。 “大人……”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宗禄的薄唇间溢出,带着一丝渴求,一丝眷恋,还有无尽的惊慌与害怕。 沈默的身躯猛地僵住,她抬起头,看着宗禄依旧闭着的双眼,心绪忽然大动。 她微直了些身子,靠近宗禄,绯色的红唇附在宗禄耳际,低声唤道:“谢勋,你一定要挺过来,本将相信你,你是最棒的。” “乖,你是最棒的。” “谢勋,你是最棒的!” 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席卷沈默的脑海,那是在渝怀城的三年里,每一次谢勋练完一套武功,她都会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他是最棒的。 那只被沈默握在手中的手几不可微的动了一下,白皙干净的手指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沈默感觉到了那一丝的的异样,她笑出声,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宗禄的耳际,“我就知道,我们谢勋很厉害的。” “谁在里面?” 外面忽然间传来褚桓低沉冰冷的声音,听声音就在房门之外。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你们的留言评论我都在看,本人比较社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宝子们互动,盯着评论区,想点击回复时,忽然间不知道怎么打字(瑟瑟发抖,跪下磕头) 我也看到了宝子们的留言疑惑,关于宗禄是不是真太监,会在后续的剧情里解开~ 第41章 遇见 沈默的神情微变, 她快速擦掉脸上的眼泪,将宗禄的手放在榻上,站起身缓和着心底激动的情绪。 “回淮王, 是明妃娘娘在里面,明妃娘娘说她与宗掌印有些私密话要讲。” 魏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随之, 房门从外面推开, 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被横在中间的屏风挡住了。 褚桓绕过屏风走进里侧, 看到沈默将匕首放在宗禄的枕边, 他俊脸冷冽, “明妃娘娘会医术?” 沈默微怔, 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言。 她并未抬头,而是低垂着眼睛看着躺在榻上的宗禄, “本宫怎会医术?淮王怕是想错了。” 褚桓看着她纤细薄弱的背影,瞳孔里渗着寒意, “既如此,明妃娘娘与一个昏迷的人同处一屋做什么?念经祈祷吗?” 沈默:…… 这淮王的嘴, 怎么这般的毒? “自是说一些主子对奴才的话, 本宫该说的也说了, 就先回了。” 沈默转身过,朝着门外走去, 至始至终, 她的眼睫都低垂着,哭过后的红眼眶被狭长的眼睫挡着,无人能看得见。 褚桓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 在沈默经过他身边时, 清晰的看到她露出的那一截白嫩的脖颈, 乌发随意的搭在肩上,若有若无的擦过肌肤,黑色乌发愈发衬得那截脖颈白嫩细腻。 他收回视线,黑沉的眸覆满冰冷与厌恶。 有着酆笠梌与陆鸢影子的长乐公主,看一眼便让人有种恨不得亲手杀了她的冲动。 沈默与幼容离开了拾月阁,魏肃走进房间,查探宗禄的伤势,发现并无异样,心中的担忧这才落下。 褚桓看着宗禄,问向一旁的魏肃,“自昨晚到今日,可有醒来的迹象?” 魏肃失望的摇了摇头,“没有。” 还是没有。 褚桓走到床榻旁,撩袍坐在榻边,白皙干净的手指握住宗禄的手腕,想要将他的手翻转过来。 视线所及,触及到他手背上的那抹微红。 那颜色略有些眼熟,像是女子的口脂,颜色艳而不俗,带着些点点的淡红,似是在哪里见过。 褚桓将宗禄的手反过来,指腹搭在他的脉搏处,“除了明妃娘娘,还有哪位女子来过拾月阁?” 魏肃道:“除了明妃娘娘,再无旁人,可是我家大人身体又有何异样了?” 褚桓薄唇轻启,“没有。” 他垂下眸,视线落在宗禄的手心处,指腹仍旧搭在他的脉搏处,在细细探脉。 除了明妃娘娘,再无旁人。 那谢勋手背上的口脂,是明妃娘娘的? 想到方才他进来时,明妃背着他而立,在屋中只有他们二人时,她对他做了什么? <a href="复仇 第86章 褚桓看向宗禄面上的面具,眉眼蓦然一凛,薄唇也微微紧抿,他收回搭在宗禄脉搏上的手,抬眸看向屏风外面。 之前,西凉那边传来的消息,司礼监掌印因容貌被毁,怕玷污了皇帝的一双眼,所以带上了一张面具。 可谢勋的容貌完好无损,明妃方才在屋中待的那会,是否揭开了他的面具? 褚桓拿起枕边上的匕首,手握匕柄,拔出匕首,蹭亮的匕面映着他凉薄冰冷的眉眼,眼底处,杀意涌动,如深海的浪涛,越卷越深,触不到底。 明妃,留不得。 若是她已发现谢勋的秘密,定会第一时间通知酆笠梌,届时,谢勋所有的隐忍都将毁之一旦,还会遭来杀身之祸。 魏肃有些焦急,忍不住问道:“淮王,您也会医术吗?” “略懂。” 褚桓将匕首插回匕鞘,放在枕旁,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白色的精致瓷瓶,这里乃是长孙史送给他的续命丸。 此药可帮将死人之人续命一日,一日过后,若还无救,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子。 “倒杯水来。” 褚桓扶起宗禄,长臂抱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取出一粒药放进他唇里。 魏肃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褚桓,看着他将热水搭在宗禄的唇边,一些水顺着唇边滑落,魏肃赶忙拿出锦帕为他擦拭。 “咳咳——” 宗禄猛地咳嗽出声,一口黑色的血吐在锦帕上,吓得魏肃脸色骤变,“大人!” 褚桓扶住他的肩膀,掌心凝聚内力覆在他的后背,为他渡着真气,“去请黄院正过来。” “是!” 魏肃扔下帕子就跑了。 “咳咳——” 宗禄又连着咳嗽了好几声,褚桓取出一方干净的锦帕为他擦去唇上的鲜血,见那面具下一直闭着的双眸终于缓缓张开时,他心绪微动,“你醒了。” “命大,没死成。” 宗禄打趣了一句,又道:“我没事了,不必浪费你的真气。” 褚桓收了内力,扶着宗禄躺回榻上,“黄院正待会过来,让他给你再好好看看。” 这一次,谢勋真的算是死里逃生了。 宗禄看向褚桓,唇角噙着笑意,偏生脸色还苍白的厉害,“谢章,十五年不见,我怎么瞧着你好像变了些。” 褚桓笑看着他,“你倒是没变,还是那么爱哭。” 宗禄眉心轻蹙,眸含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怎么?这茬事是过不去了吗?” 褚桓低笑出声,那声笑意如山水滴泉般,悦耳好听。 宗禄看向帷幔的上方,瞳眸里的光逐渐有些飘渺虚拟,“谢章,我方才好像梦到大人了。” 那个梦好真实,真实到他几乎以为大人就在他身边。 大人握着他的手,她的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还是那道熟悉到刻在骨子里的声音,告诉他,他是最棒的。 那句话与十五年前如出一辙,就连耳边那股淡淡的热气也极为的真实。 她让他活下去。 她就握着他的手,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道残余的温度。 宗禄抬起左手,却被褚桓握住手腕,他偏头看向褚桓,眉心疑惑,“怎么了?” “有血,脏。” 褚桓用锦帕擦拭掉宗禄手背上的口脂,冰冷的杀意隐匿在眸底深处,一点一点的消散于瞳孔中。 大老远的,他们二人便听到了“噔噔”而来的脚步声,黄院正与邓斐一前一后跑进了屋里。 一路上,两人别提多高兴了。 魏肃说,宗掌印咳嗽的吐了一口黑血,黄院正便猜测,可能是宗掌印将积郁在胸腔里的淤血吐出来了。 褚桓在听到脚步声时,便已站在床榻的一侧,负手而立,看着黄院正气喘吁吁的走到榻前为宗禄诊脉。 邓斐在边上为黄院正打下手,一通诊断下来,黄院正心里压着的石头总算踏实的落地了,“宗掌印将胸腔里积压的黑血吐出来了,已经无大碍了,接下来好好养伤休息即可。” 他转身朝褚桓行了一礼,“淮王,既然宗掌印已经转危为安了,下官也回宫向陛下复命了,待会下官差人将配好的药方送到王府。” 褚桓颔首,“有劳黄院正了。” “下官告辞。” 黄院正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走起路来都轻松了不少。 宗禄抬起左手瞧了眼,手掌似乎还残留着梦里的那股余温,独属于大人的气息。 他问:“宣王的事如何处理的?” 褚桓走到方几前,撩袍坐下,倒了一杯茶盏,端着饮了一口,“入了诏狱,目前父皇只定了他秘养隐卫的罪,其余的罪,需等你醒后,亲自进宫面圣,将罪证呈给父皇,让宣王再无翻身之地。” 宗禄放下左手臂,微眯了眸,“宣王暗中还养了一批兵,你可查出养在何处?若是他死了,这批兵将会成为一个永远埋藏于地的秘密。” 褚桓冷笑勾唇,指腹摩挲着杯沿,“闻终那边应该有了消息,宣王府的人都被下了诏狱,唯一还能为他做事的,便只有闻终了。” 宗禄偏头看向他,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邪肆,“我竟觉得宣王有些可怜,唯一存留的心腹,竟还是对敌的人。” 褚桓转头亦看向他,以往凉薄冰冷的眉眼覆着满目的心疼,“谢勋,这十五年,你受苦了。” <a href="复仇 第87章 他身边有闻叔与闻终,还有长孙史陪着,虽在北凉的皇权中步履艰难,却有人与他风雨同行。 可谢勋不同。 他孤苦一人,靠着自己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所受的苦,所受的痛无一人能诉说。 这次一见,他能看的出来,谢勋变了。 十五年前那个心思单纯,爱笑爱哭的孩子已蜕变成眼前这位,杀伐果决,手段狠戾的司礼监掌印。 宗禄又看向上方的帷幔,面具下的瞳眸阴寒森冷,“只要能为大人报仇,再苦再累,我也能熬过来。” 褚桓握着茶盏的手蓦然一紧,他一直想问宗禄有关十五年前大人的事情,但他受伤昏迷,便一直藏在心底。 他甚至在抱着那仅存的一点奢望,等待着陈禹从西凉回信,回一个是他最期待的消息。 可听宗禄这般一说,在他心底仅存的那一丝奢望如云雾般,被寒冬的风侵袭,顷刻间散去。 褚桓问出积压在心底十五年的问题,嗓音低沉,竟略有些沙哑,“大人怎么死的?” 宗禄猛地闭上双眸,似是再次陷入了那晚的屠门之杀中,呼吸渐渐紧绷,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缓缓吐了口气,睁开双眸看着顶方的帷幔,将当年的事如数告知褚桓。 “当年,大人将我们全部送出将军府,我半路偷偷跳下马车跑回来,大人将我藏在前厅的小方几下面,我亲眼看着酆笠梌带着两千名都卫军与禁卫军围剿将军府。” “是他亲手用箭射死了大人,两支利箭,从大人的心脏刺穿,晋拓洵赶来救大人也未能得手,可就算大人死了,酆笠梌仍不罢休,他吩咐迟卞,让他们将大人的尸体吊在京都城的城楼外。” “碰——” 清脆的脆裂声乍然响起,郝然是褚桓手中的茶盏被他捏碎,碎裂的茶盏割裂了肌肤,鲜血滴在桌面上,染红了青花瓷的茶盏碎片。 他低敛着瞳眸,声音沙哑,“继续说。” 宗禄闭上双眸,眼尾的湿润划过鬓角,消匿与耳际。 “我去城楼外带走了大人的尸体,寻了一处梅华林,将她葬在那里。” 他冷笑了一下,似有些感慨,“说起来,迟卞倒是救过我两次,一次是在将军府,暗中放了我一马,一次是在城楼外,我带走大人的尸体时,他又故意放走我一次。” 上次在洛城,他特意支走迟卫,救了他一命,也算是报了迟卞的一次救命之恩。 宗禄睁开双眸,偏头看向褚桓,“当年大人做了一个局,大人知道酆笠梌一直想偷走虎符,便做了一个假虎符放在暗格里,在上面涂了最致命的毒药,死于那场毒的,有老皇帝,陆太师,还有陆国公的嫡长子。” 他冷笑了一声,“就连酆笠梌也因为毒药的侵染,落了个残破的身子,陆鸢也再无生育的能力,可是——” 他捏紧了双手,冷冷的看向雕花窗的方向,声音森寒冷厉,“这些远远不够,我要他们酆氏皇族从三国彻底消失,要陆家遭受比沈家更惨重的代价,要他们全都下地狱为大人赎罪!” 褚桓取下扎进掌心的茶盏碎片,他像是察觉不到疼,任由伤口的血往下滴落,“我听魏肃说过,你在西凉有位义父?他是何人?” 宗禄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那年他埋葬大人后,便晕倒在冰天雪地里,他以为自己会死,会在黄泉路上与大人携手同行。 却没想到,在那种偏僻之地,还有人经过。 他笑了下,“你应该认识他,十五年前的西凉国镇守边关的林将军林斘之,他奉先帝之命,回京都接圣旨,路经梅花林时,救下了我,回到京都城后,林将军才得知,先帝薨世,酆笠梌上位的消息。” “他得知沈家的遭遇,为大人感到惋惜,便收留了我,将我过继到他战死沙场的宗副将宗祥的名下,改名宗禄,以宗祥之子的身份活着,私底下,林将军让我将他认作义父,是他暗中助我,一步步踏进皇宫,走到如今这个位子上。” 宗禄讥讽的笑出声,“酆笠梌一直以为我与义父水火不容,实则,他只是被玩弄的那个罢了。” 褚桓将掌心的脆片尽数取下来,凝着血肉模糊的掌心,他的眸也愈发的寒凉。 林斘之,他自是记得。 十八年前,正是他将自己与东坞国那群死囚关押在一个囚车里,押送到京都城。 囚车从边关的沙杨林里出发时,他远远看到了身着北凉兵服的士兵候在沙杨林深处,在囚车绕过高凸的斜坡,他看到,林斘之与北凉的一位将军在暗中交谈。 当初,就是那个人将他送给了林斘之,由林斘之将他绑上囚车,押往京都城。 如果没有大人,他便会同那伙奴隶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京狱司里。 在西凉边关的那几日,他与那伙奴隶一同被关在铁笼子里,曾亲眼见过林斘之的真面目,此人极有野心,并不是甘于在边关镇守的人。 西凉朝中的事他也了解许多,如今三方势力互相牵制,一是文臣陆家,二是武将林家,三则是司礼监宗禄。 当年沈家殁后,西凉仅剩唯一较为强大的将军,便是林斘之。 这十五年他征战沙场,走了沈家的路,成为西凉的一代权臣。 褚桓握紧受伤的右手,转头看向望着帷幔上方的宗禄,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 <a href="复仇 第88章 林斘之于谢勋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助他走到如今地步的义父,他不好在他面前说林斘之的是非。 “后日便是大人的忌日,闻叔与闻终晚上都会过来,若无意外,长孙史应该会在今日酉时前赶回来。” 褚桓站起身,将受伤的那只手负于身后,笑看着谢宗禄,“他们都很想你,当年你从马车上离开,长孙史一直愧疚于心,这十五年来,一直在外奔波寻你,若他回来见到你,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 宗禄笑出声,“我也想他们了。” 他又道:“等后日大人的忌日过完,我便随你去皇宫面见圣上,将所查的证据皆数交给皇上。” “对了”宗禄看向褚桓,“闻大哥那边能在后日取得宣王私密养兵的地点吗?” 褚桓微垂着眸,声线低沉莫测,“他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或许明日就有答案了。” “大人,西凉来人了,说有要紧事要亲自面见掌印。” 魏肃的声音从房外传进来,褚桓笑看着宗禄,语气中多了几分揶揄,“需要本王回避吗?” 宗禄斜睨了眼他,也忍不住勾了唇角,隔着一道门,对魏肃道:“是巡监司的人吗?” 魏肃道:“不是,此人自称是陆家二公子陆盏的贴身护卫,叫常渡。” 陆盏? 褚桓眸色微深,眉宇寒凉,“是罗韶的儿子,陆府的庶子。” 当年,大人亲自出面,为他与谢勋撑腰,那一次,他差点将陆盏活生生打死。 宗禄冷笑道:“陆戟死后,大房膝下再无嫡子,孙缈为了稳住在府中的地位,杀了罗韶,将陆盏过继到膝下养着,现在陆盏是陆国公的嫡子。” 他对魏肃道:“让他进来。” “是。” 魏肃转身离开,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魏肃推开房门时,褚桓站在了屏风内侧,从外看去,只能看到一道身段欣长的影子。 常渡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北凉,打探了三日,才得知宗禄住在淮王府。 他走到屏风前,恭声道:“里面可是司礼监宗掌印?” 褚桓看着雕花窗处,右手指缝处侵染着鲜血,可他却不曾察觉到疼意,俊眉舒展,眸中寒凉。 宗禄转头看向屏风,屏风上映着外面那人的影子,“是我,你千里迢迢赶到西凉,是何事如此机密?” 常渡双臂身前,隔着屏风朝他行了一礼,“回掌印大人,我家二公子让奴才亲口转告掌印,陛下命高统领遣了北营两千名士兵,在回西凉的途中设下埋伏,要杀害掌印。” 褚桓俊眉冷沉,转头与宗禄冰冷的视线相撞,宗禄冷笑道:“你家二公子会有这么好心?” 常渡道:“回掌印大人,我家二公子还让奴才转达一句话,他说,他只想走出囹圄之地。” 宗禄冷声道:“回去替我谢谢你家二公子,他的提醒,我领了。” 常渡松了一口气,“是,奴才就先退下了。” 等常渡离开,魏肃才关上房门,他绕过屏风,看向躺在榻上的宗禄,眸中尽是忧虑之色,“大人,高忖武功不低,而且还带着两千名北营士兵藏于暗处,咱们只有几百名司卫军,身在明处,若回西凉,等同于将人头送给了高忖!” 宗禄看向帷幔上方,薄唇微微抿紧,似在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到时本王的人会在暗中护送你们平安到达西凉。” 褚桓看向宗禄,眉宇间舒展安然,“谢勋,信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宗禄忽然间笑出声,“我还没弱到让你保护我,不过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若不领了这份情,倒显得我不识好歹了。” 褚桓低笑出声,“你先歇着,待会让下人做些清淡的食物送过来,我去忙些朝政的事。” 宗禄颔首:“去吧。” 今日的天,阴沉可怖,乌沉沉的天仿似一团浓黑的雾,笼罩在临安城之上,像是随时会凝聚成无数利刃席卷而下。 幼容从膳房端了一些梅花酥走进房间,将精致的小碟放在桌上,看向站在雕花窗前的沈默。 从拾月阁回来后,公主便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偶一样,在那里足足站了三个时辰未曾动过,就连午膳也不曾用过。 她不知公主在拾月阁与昏迷的宗掌印说了什么,而公主又为何忽然如此? 幼容担忧的走到沈默身侧,她手中拿着剪刀,毫无章法的剪着花架上的梅花枝,红色的梅花衬得那只细腻圆润的指尖愈发的白皙透亮。 她低着头,发髻上的珠钗也向前垂落着,白玉珠的长坠耳环在她的脸颊边轻轻晃荡。 幼容小心翼翼的弯了些身子,觑了眼沈默的脸色,清水芙蓉的面上略有些呆滞,潋滟泛光的眼眸里也是一片无神的暗光,这症状,说不上是病态,好似是失神了般。 梅花枝被剪的惨不忍睹,沈默脚边也零零散散的掉了许多梅花的断枝,艳红夺目的梅花瓣在她穿着绣着云纹花样的锦靴边,更显亮色。 幼容踌躇了片刻,低声唤了一句,“公主,您已经站了三个时辰了,您不累吗?” 沈默的无神的眼眸轻颤了一下,她逐渐回过神来,瞳眸中染了几分忧色,“去拾月阁看看,宗掌印醒了吗。” 幼容哼了一声,似有些不忿,“方才奴婢去膳房端梅花酥时,听膳房里的下人说,宗掌印已经醒了,他们正在做一些清淡的膳食端过去。” <a href="复仇 第89章 谢勋醒了。 忽然间,积压在沈默心底的巨石一点点褪落,眸底的那抹忧色也荡然无存。 黄院正说,只要醒了,就无性命之忧了。 还好,他没事。 幼容见沈默听闻宗掌印醒来时,面上明显拂过一抹喜色,她颇有些不解,“公主,奴婢怎么瞧着您挺高兴的?您不是巴不得宗掌印死吗?” 沈默凉凉的睨了眼幼容,那一眼就如深渊中的寒气侵袭着她的后背,渗着肌肤的毛孔根根钻入,冻的幼容不由的打了个冷颤,“公主,您,您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 她忍不住后退两步,心脏扑通扑通的。 沈默敛了视线,语气冷淡,“以后,别咒宗掌印了,显得咱们刻薄嘴毒,会造孽的。” 幼容:…… 诅咒宗掌印的是公主,不让诅咒的,还是公主。 您是公主,您说了算。 幼容心中无奈的长叹一声,看了眼桌上摆放的膳食,关心问道:“公主,您过去吃点吧,您午膳都没用呢。” “正好本宫也饿了。” 沈默将剪刀放在花架上,刚挪动脚步转身,却在迈出步子时,从脚底骤然窜上来的麻意让她的身子朝一侧歪去。 幼容吓得赶忙扶住她,“公主,您的腿是不是麻了?” 沈默:…… 的确麻了。 这种滋味,还真不好受。 她拍了拍幼容的手背,因为双腿麻木难受,忍不住眉心紧皱,“等会儿,等本宫把这阵麻劲缓过去。” 午膳已经亮了,幼容吩咐丫鬟去膳房又端了一份新鲜热乎的。 缓了有半刻钟的时间,沈默才觉得舒服点,幼容搀扶着她走到软椅前坐下。 沈默用着膳食,心里却在想着给酆笠梌送的那封信,若想将送信的都卫军再追回来,已是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必须要想办法护住谢勋,避免让陆鸢与酆笠梌害他。 如今她顶着酆时茵的身躯,无法与谢勋相认,也暂时不能与他相认,否则,对他有利无害。 沈默状似无意的问一旁的幼容,“幼容,若本宫出点什么事,你觉得父皇与母后会当如何?” 幼容毫未犹豫的道:“陛下与皇后娘娘定然不会让公主出事,若是公主在北凉受了欺负,有了性命之忧,陛下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且!”幼容坚定的看着沈默,握拳在身前,“奴婢也不会放过伤害公主的坏人!” 想到在洛城驿馆内,幼容为了护她先行离开,竟是用最蠢的法子,以身挡刀,让她逃离。 沈默忍不住轻笑出声,惹得幼容跺了一下脚,撅着嘴哼道:“公主,您是不是在笑话奴婢呢?” “不是,本宫是为你的一片赤诚之心感动了。” 沈默放下双筷,吩咐道:“去拿笔墨纸砚,本宫还有一封信要送给父皇。” 幼容以为她想到了离开北凉的法子,心中甚是愉悦,“奴婢这就去。” 看着幼容欢快的步子,沈默敛了凛然的眸光,起身走到梳妆桌前,打开玲珑精巧的首饰盒,从里面取出一条金镶玉的锁链,锁链握在手中,质感冰凉。 这是在原主出生时,陆鸢亲手为她带上的,也是原主最喜爱之物,见此物者,如见酆时茵本人。 她要将这枚锁链放在书信中,由都卫军亲手交给酆笠梌与陆鸢,唯有如此,才能保谢勋在西凉暂时平安无忧。 她要趁此机会,找到谢章,想法子摆脱北凉明妃娘娘的身份,回西凉助谢勋复仇。 幼容将笔墨纸砚整齐划一的摆放在案桌上,“公主,奴婢为您安置好了。” 沈默关上首饰盒,走到案桌前,抬眸瞧了眼立在一侧,好奇的看着她想要写什么的幼容,她目光微凉,绯色的唇畔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幼容忽然间觉得脊背发凉,她掀了下眼皮,不期然撞上了沈默的视线,当即小脸一红,‘噔噔噔’的后退好几步,站在隔帘外,背对着她,“奴婢什么也看不到。” 沈默收敛了视线,提笔在宣纸上写了几行字,待字迹干后,才将它叠好,装进信封中,连同锁链一同装进去。 “幼容,找个都卫军,快马加鞭送入西凉,将此信亲手交给母后。” 与其交给酆笠梌,不如交给陆鸢来的更稳妥一些。 毕竟,为了原主,陆鸢能豁出去的比酆笠梌要更多一些,关键时期,她唯有谨慎为上,不能拿谢勋的安危去赌。 幼容应道:“奴婢这就去。” 她接过沈默手中的信函,觉得沉甸甸的,出去寻了一名可靠的都卫军,交代好此事,便赶回屋里。 沈默披上了白色的绒毛狐裘,淡声道:“既然宗掌印醒了,本宫也该去瞧一瞧了。” 幼容有些疑惑,却也未在多问,跟随她一道走出东篱阁。 两人在经过大庭时,看到三个人从府门外急匆匆的朝拾月阁的方向而去。 他们走的很快,脸上的焦急之意甚是明显。 沈默看到了杭奕与钟管家跟在一人身后,在最前面那人绕过长廊的拐角时,一张熟悉的容颜蓦然撞进眼底。 竟然是——长孙史! 沈默拢在狐裘下的双手下意识攥紧了衣裙,目光一瞬不瞬的跟随着长孙史的身影,直到他们三人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她才慢慢回神。 <a href="复仇 第90章 长孙史怎么会出现在淮王府? 而且,看他独自走在前方,甚至不用钟管家带路,貌似是对淮王府的地形甚是熟悉。 沈默心中有了一种不敢猜测的预想,她抬步朝着拾月阁快步走过去。 当年长孙史与谢章他们一道离开的,只要找到长孙史,那便知道谢章在何处了。 作者有话说: 咳咳咳,明天有惊喜,关于男主滴~ 第42章 阻拦 “公主, 您走慢点,有些地方的雪没有扫干净,您当心摔着。” 幼容见她走的极快, 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长孙史他们三人进了拾月阁,拾月阁外把守着十名司卫军, 他们立于两侧, 手持长剑, 面容冰冷的看着前方。 沈默走到拾月阁前, 十名司卫军同时伸出手臂挡住中间的那条路, 司卫军统领常昝冷声道:“宗掌印身体有恙, 养伤期间, 禁止任何人进入,还请明妃娘娘离开。” 沈默的脚步停驻在与司卫军一步之遥的距离, 她的视线穿过两侧的司卫军,看向消失于院落中的长孙史三人, 潋滟幽光的眼眸微垂了一下。 的确,以她现在的身份不适合进去, 若有她在, 长孙史与谢勋也不好叙旧。 幼容却是被司卫军的举动着实气着了, 指着常昝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看好了!这是西凉国长乐公主, 亦是北凉的明妃娘娘, 无论哪一个身份,也不是你们能拦的了得!” 气死了! 她家公主何曾受过这种气?! 沈默偏头看了眼气呼呼的幼容,颇有一种司卫军不为她让路, 她就能上去与人家大干一场的架势。 常昝无视幼容的怒气, 面色板正, 态度冷硬,“请明妃娘娘离开。” “幼容,我们走。” 沈默转身离开,幼容不甘心的跟在她身后,“公主,您就任由这些人欺辱到您头上吗?” “气死奴婢了!” 幼容气的走着路都跺着脚,看着颇有些可爱。 方才是她冲动了,经过司卫军的阻拦,到让她迫切想要找长孙史的心情平稳下来。 她现在顶着酆时茵的身子,灵魂却是自己的,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与封建的古代人来说,闻所未闻。 她贸然找长孙史询问谢章的事,只会让其怀疑,从而对她不利。 从拾月阁出来,往左边的夹道上走,是一处宁静的小庄院,小庄院过去,便是淮王府后院的梅花园。 这个时辰,淮王应该也在拾月阁待着,毕竟谢勋受伤,他身为淮王府的主人,也有难辞其咎的责任。 谢勋受伤的事,在北凉也算是闹了一城风雨。 她虽一直居在东篱阁,但时常会派都卫军打探外面的情况,谢勋是被宣王所伤,因他查了宣王诸多罪证,是以,被宣王追杀。 只是,不知宣王现下是如何被北凉皇帝处置的。 沈默摊开手掌,看着白嫩细腻的掌心,她缓缓握拳,收拢五指,眸中冰冷的杀意拂过瞳眸。 幼容问道:“公主,我们这是去哪里?” 沈默垂下手臂,目光冷锐的看着前方,“去梅花园转转。” 拾月阁内,司卫军把守森严。 杭奕与魏肃同钟管家候在外面,房间内,长孙史坐在榻边,看着宗禄取下了面上的半截黑色面具。 一张俊容逐渐浮现在长孙史眼中,十五年的时间,当初的孩子已蜕变成风姿绰约的冷峻男人,他眉眼间的熟悉感如一柄利剑,直直刺进长孙史的心脏,疼的他身躯忍不住萎靡了一瞬。 当初若不是他的疏忽,谢勋跳离马车,他怎会不知。 追根究底,谢勋如今的遭遇,他难辞其咎。 宗禄将面具放在一侧,眉眼里的笑意难得的欢愉,“长孙师傅,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 长孙史艰难的回应了一句,心里的颤动大过于开心,这十五年来,他跑遍了三国各地,却始终没有谢勋的消息。 他甚至以为,谢勋与大人一样,消身于将军府了。 长孙史伸手紧紧的握住宗禄的手,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竟有些难为情的用衣袖擦拭着,“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宗禄笑看着长孙史,十五年的时间,一个人的变化竟然会如此之大。 当初那位逍遥自在的长孙史如今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满头鬓白,额间两角垂落的几缕发丝也是鬓白的,长着一撮白须胡子,脸上的皱纹都是历经风霜的痕迹。 宗禄忍不住低语了一句,“长孙师傅,你老了许多。” 长孙史‘噗嗤’一声笑出来,“别看我老头子面相老,我照样能打,给我来百来号人,我照样揍得他们屁滚尿流。” 宗禄与褚桓皆是淡笑出声。 褚桓坐在一旁的软椅上,受伤的右手已包上了细布,“这十五年来,长孙史为了寻你,跑遍了三国各地,天涯四方,如今总算是见到你了,他老也能安心待在王府好好养养身子了。” 长孙史长叹了一声,眼底盛着难以消磨的苦涩,“当初大人嘱托我,让我照顾好你们二人,现在我终于能安心了。” 他这一生,觉得最对不起的便是沈默。 好在谢勋无事,不然,他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无脸再见沈将军。 “来,我为你好好看一下伤势。” <a href="复仇 第91章 长孙史松开宗禄的手,为他仔细探脉,这十五年间,他走遍三国四方,也没放弃钻研医术,医术造诣比十五年前更甚。 探过脉,长孙史让杭奕进来,他写了一个方子,递给杭奕,“按照这个方子去抓药,保管谢勋吃上两日就能活蹦乱跳了。” 杭奕见识过长孙史的医术,当下并未犹豫,反倒是跟进来的魏肃,一副震惊的模样,“这方子竟这等神奇?” 长孙史斜睨了眼魏肃那小子,“嘿”了一声,“老朽的医术在北凉能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宗禄对魏肃道:“这便是我与你说过的长孙师傅。” 魏肃浑身一震,错愕的看向风尘仆仆的沧桑老头,实在难与掌印口中的那位逍遥人士联系在一起。 他回过神来,朝长孙史行了一礼,“奴才魏肃,见过长孙大人。” 长孙史摆了摆手,“我这人最烦这些繁文缛节,在我跟前,不必多礼。” 魏肃应道:“是。” 长孙史为宗禄又看了下右胸膛的伤势,重新为他上药,用细布包扎好,“就是褚钰那个王八羔子把你打成这样?” 宗禄笑道:“对方人多势众,我寡不敌众。” 长孙史胡子一吹,眼珠子一瞪,“哼,那孙子等着瞧,若是皇帝饶他不死,老朽也不会放过他!” 处理完宗禄的伤势,褚桓站起身,修长挺拔的身形立于屏风一侧,“长孙史,闻叔摔伤了,这几日还未养好,你过去看看他。” 长孙史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装在鹿皮腰带上挂着的小布袋里,转身朝着房外走去,“给我带路,我去瞧瞧闻老头去。” 褚桓看向宗禄,声线低沉温润,“你先休息,我去看看闻叔。” 宗禄颔首,“等我能下榻了,我也去看看他老人家。” 已入酉时初,西边的红霞沉浸在乌沉的天边,暮色将至,夜里的寒气也愈发的冻人。 幼容看着公主站在梅花园里,站了足有三刻钟的时间。 暮色的寒风吹卷着狐裘的边角,连带着她的裙角肆意飞舞,垂落乌黑的长发散披在白色的狐裘上,黑白交织的颜色如一副宁静致远的山水墨画图。 她看了眼已至的暮色,上前走了几步,低声道:“公主,酉时初快过了,天也黑了,咱们也该回了。” “走吧。” 沈默微拢了下狐裘,转身正要离开时,目光所及,忽然瞧见梅花园的格局似曾相识。 上次她来时,因有淮王在,并未仔细看过。 可方才她在这里站了许久,一直在想着近日来的所有事,当初在将军府时,她也时常在后院待着,看着满院的梅花林,将朝政的烦琐事抛诸脑后。 久而久之,将军府后院的梅花林已熟悉到骨子里,方才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种回到将军府后院的错觉。 只因,这里的梅花树种的位置与布局,都与曾经的将军府后院极为相似。 沈默的心猛地狂跳了几下,她后知后觉的往后退了几步,走到拱门处时,仔细看着这满院的梅花林。 熟悉的布局,熟悉的位置,就连最前面也只是种植了五棵梅花树,与将军府的格局一模一样! 怎会如此? 她忽然想到方才看见长孙史时,心中升起的那股不敢猜测的预想,莫非真如她所想的一样—— 淮王就是——谢章?! 沈默蓦然想起在临安城外的驿馆时,宗禄问过韩络,淮王可是二皇子。 韩络说是。 她没忘记,二皇子是二十六年前不足一岁就失踪的皇子,酆时茵对外界之事并不关注,是以,她现在并不敢确定,淮王是何时回到北凉的。 如果他真是谢章…… 如果真是,那他便与谢勋一样,都身处诡谲多端的朝堂,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而她,更不能趁这期间想法子离开北凉,否则会害了他,在没确定他是否是谢章时,她暂且先按兵不动。 幼容看着公主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以为她冷着了,“公主,咱们回吧,您别冻着了。” 沈默转过身离开梅花园,幼容跟在她身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宁静的小院落外。 以至暮色,小院落外点着灯笼,暖光的烛光将周围渡上了一层极淡微暗的光亮。 沈默走在鹅卵小道上,透过青松看向小院上挂着的匾额。 宁安居。 院如其名,这四处的确是个安静祥和的地方。 沈默走过鹅卵小道,绕过一排的青松,前面便是宁安居的院门,她经过院门时,院中忽然传来一个奴才的声音,“闻管家,您怎地出来了,这天冷了,您身子骨不好,还是进屋里吧。” 闻管家的左手臂上缠着细布,手臂上绑了一根系带绕在脖子上,两名奴才搀扶着他从屋内走出来。 沈默的脚步顿时间僵在原地,再也迈不开步伐,她就这么看着被奴才搀扶在院中的闻管家,眼睫颤抖了好几下,眸底的震荡想遮也遮不住。 若是方才她还在猜测淮王是不是谢章,那此时,她便有十足的把握确信,淮王就是谢章! 原来,谢勋与谢章一直都在她身边。 沈默的眼眶忽然间烫的厉害,她轻眨了好几下,拢在狐裘下的双手紧了又紧,似在努力克制着那席卷至心口处的激动。 <a href="复仇 第92章 闻叔,十五年不见,他竟老了这么多。 远处传来两道脚步声,一道悠闲散漫,另一道沉稳有力,由远及近。 沈默快速敛去眸底的热泪,她看向上方,轻眨了好几下眼睫,将眸底的热度一丝丝褪下去。 脚步声进了。 沈默盛着月色与院外的灯光看去,便见长孙史与淮王并肩走来,在看到她时,淮王冷峻的容颜覆上了极淡的寒意,他的嗓音透着凉气,还有毫无温度的冷意,“明妃娘娘在这里做什么?!” 长孙史微眯着眸瞧着立于灯盏下的沈默,觉得她的容颜与酆笠梌和陆鸢的有些相似,又听褚桓称她明妃娘娘,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长孙史当即冷哼一声,越过她走进小院里。 若不是这小妮子在淮王府,怕死了连累到谢章,他真想亲手杀了这个人女人,看着就来气! 沈默看着对面的褚桓,第一次,她旁无所人的细看着他的容颜,长眉星目,脸形轮廓刚毅俊美,其容貌,比起十五年前,更加的俊美如俦。 他穿着银白相间的锦缎长袍,腰间束着云纹束带,佩戴着淡绿色的圆形玉佩,宽肩窄腰,身形修长挺拔,立于鹅卵石的小道上,两侧是翠绿的青松,他就像是冬天绿意中的一副春寒图。 沈默看着他的眉眼愈发的像极了当年的谢章,看人时,黑沉的眸中总是隐着一股狠戾,许是因为长大了,那股狠戾应是被他隐匿于瞳眸深处,让人无从所觉。 褚桓俊脸冷沉,看着她肆无忌惮的目光,讥讽冷笑,“明妃娘娘可看够了?” 啧—— 还是那么凶。 沈默敛了眸,隐去眸底的笑意,语气淡然,“淮王长的甚是俊朗,本宫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 她略抬起眼眸,唇角噙着兴味的笑意,落在褚桓眼中,俨然是一副轻佻的做作模样。 幼容被自家公主的大胆行为惊呆了。 他眉宇凛冽,冷言讥嘲,“明妃娘娘,名义上,你是本王的‘母妃’,若你再出言不逊,休怪本王不客气!” 沈默:…… 玩过头了。 她轻咳了两声,抬头看了眼朦胧月色,“天儿不早了,本宫也乏了。” “幼容,我们走。” 沈默拾步朝着褚桓走去,与他擦肩而过时,对方冷冽的声音再度传来,“本王说过,明妃娘娘日后莫要再来后院,若再让本王知道,就别怪本王没提醒过你了!” 褚桓大步走入宁安居,身上极浅极淡的梅花清清香夹杂着男性清冽的气息,沁入沈默鼻尖。 她心中长叹一声,转头看向亮着灯盏的小院。 这是真气着了,也不自称‘儿臣’了。 她又看了眼宁安居的小院,唇角连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真好。 他们都活着。 沈默走向东篱阁,快到东篱阁时,幼容才敢问出声,“公主,您方才魔怔了?怎地敢和淮王那样说话?” 魔怔? 沈默觉得这个词的确挺适合现在的她,在知道宗禄是谢勋,淮王是谢章后,她便魔怔了。 她养了三年的孩子,都已长大成人。 回到东篱阁,沈默褪下狐裘,幼容接过狐裘,将它挂在木架上,转头便看到公主倒了一杯茶水,狠狠的灌了两口。 痛快! 她看着手中的白玉瓷茶盏,往桌上一掷,“本宫想喝酒了!” “什…什么?!” 幼容错愕的看着自家公主,实在不明白她怎地忽然间要喝酒,自小到大,公主可是很少碰酒的。 她这是…… 这是,癔症了? 沈默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激动,高兴,特别痛快,在得知所有人都活的好好的时,压在心中的那块巨石一瞬间便落了地。 她微提着裙摆坐在软椅上,吩咐幼容,“别废话,给本宫拿酒来。” 幼容不敢忤逆,只得吩咐丫鬟去找钟管家拿一坛酒来。 不多时,丫鬟捧着一坛上好的酒回到东篱阁,将酒坛放在方几上便退了下去。 幼容还有些不确信的问道:“公主,您真的要喝吗?您甚少碰酒,沾酒即醉,奴婢怕您醉过去。” 沈默的手肘搁置在方几上,白嫩细腻的掌心撑着左腮,抬眸凉凉的睨了眼幼容,“倒酒。” 这般好的兴致,她可不想让这小妮子败了兴致。 原主酒量不行,不代表她不行。 幼容内心轻叹了一声,打开酒坛的盖子,将酒倒进酒盅里,在拿起酒盅,倒在酒盏中,给沈默端在眼前,“公主,您先尝一下,看这酒性烈吗?” 沈默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一股绵柔的劲道顺着喉间划入肺腑,毫无辛辣之感,实乃好酒。 她放下酒盏,指尖点了下桌面,“继续倒。” 幼容仔细瞧了眼沈默的面部细微神情,不见醉意之感,心中忍不住惊奇,端起酒盅再倒了一杯。 沈默连喝了五杯,白皙的脸颊泛起了一抹醉意的潮红,就连以往清明冷静的潋滟水眸也覆上了朦胧醉意。 幼容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公主的酒量何时这么好了? 竟然能一连五杯不倒! 沈默将酒盏往桌上重重掷,“再来——” “碰”的一声,她的头一歪,趴在桌上醉晕过去。 <a href="复仇 第93章 幼容:…… 哎。 她就知道。 幼容放下酒盏,让四名丫鬟进来,再一次的把沈默抬到了床榻上,等丫鬟退出去,幼容为沈默脱掉鞋子与外衣。 “公主,真不是奴婢说您,咱酒量不好,就别喝了,回头难受的可是您自己。” “还有,您瞧瞧您今夜对淮王说得那话,那是您一个公主该说的吗?多臊人。” “奴婢也只能在您醉着敢这么说几句。” 幼容发完牢骚,为沈默盖好锦被,这才退到一边收拾残局。 戌时末,外面起了寒风。 风刮得积压在屋顶的雪沫子四处横飞。 长孙史从宁安居出来,在前院碰见了钟管家,钟管家拉住他问道:“长孙大人,我这腰这两日疼得紧,您给瞧瞧是怎么回事。” 长孙史为钟管家探了探脉,又在他腰上捏了几下,“你这是老毛病了,正好我这会儿闲着,你跟我一道去趟百茗居,我给你贴一幅药,保管你睡一夜起来,能好上许多。” “那就有劳长孙大人了。” 钟管家将手中的托盘交给下人,“将这送到二爷的寝室,我去去就来。” 立于一旁的下人接过托盘,恭敬的应了一声,“是。” 钟管家这才与长孙史一道去了百茗居。 托盘上放着叠放整齐的雪青色鹤氅,下人双手拖着托盘,一路走到璟云轩。 杭奕守在外面,见到下人手中的托盘,伸手接过,“你退下吧。” “是。” 下人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璟云轩。 今晚的月色被浓雾笼罩,天边是暗无天日的黑沉,廊檐下吊着八角灯盏,散发着暖黄的光亮。 杭奕端着托盘候在门外,看着漆黑的天际,没有去打扰里面的人。 明日便是二爷心中记挂的那位主子的忌日,每年这时候,二爷都会将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 那位主子的牌位放在二爷隔壁的房间,在两间屋中,开了一道门。 摆放着牌位的那间房,供奉桌上点燃着白色蜡烛,牌位两边,摆着精致的梅花印花瓶,里面插着几株修剪漂亮的梅花枝。 供奉桌上立着黑色的牌位,提着一排字:先师沈默之位。 褚桓端起酒盅,在酒盏里倒了一杯梅花酒,白皙如玉的手指端起酒盏放在牌位前,“大人,我记得你曾在府中喝过梅花酒,所以谢章便自作主张,年年亲手为你酿梅花酒,即便是不好喝,你也得喝。” 他端起酒盏,横洒在地上,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梅花酒,一饮而尽。 褚桓将酒盏放在供奉桌上,伸手摸向那冰冷的牌位,他的手指骨节修长,白皙的指尖在字面上一一抚过,锦缎的长袍慵懒的垂落在桌上,嫣红的梅花衬得那截锦袍如水面清波,鳞波荡漾。 “小默……” 低沉磁性的声线从褚桓的薄唇中缓缓溢出,带着埋藏了十五年的眷恋。 额头间,那道触感似乎还在。 那一晚,她俯身而来,微凉的唇贴着他滚烫的额头,那道触感,那一刻不经意间的心动起伏,直到长大后,他才明白。 原来,那是情。 三年的守护,三年的陪伴,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也是最无忧的时光。 褚桓苦涩的勾唇笑了声,他收回手,颓然的坐在身后的蒲团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着,手肘搭在膝盖上,低着头看着冰冷灰暗的地面。 他取下腰间的玉佩,掀开那一层薄玉,看着刻有‘沈’字的玉佩,薄唇抿的愈发的紧,摩挲着玉佩的指腹也逐渐泛起了白色。 他要铲除挡在前方的所有人,他要一步一步走到最高位,掌控整个北凉,带领北凉大军,踏平西凉! “二爷,闻统领来了。” 外面传来杭奕的声音。 褚桓抬手,拇指与中指分开按压着鬓角,“知道了。” 他的嗓音低沉中透着股沙哑,还有一种久远的苍凉之感,一种不该属于他的情绪。 褚桓盖上那层薄玉,站起身走出隔开的那间小门,转身将房门关上,轻撩前袍坐在软椅上,方道:“进来说。” 闻终推门而入,杭奕上前将房门关上,由他们二人说话。 闻终从衣襟处取出一枚黑色的菱形令牌,令牌上有一个‘宣’字,他将令牌双手交给褚桓,“今早属下去了一趟诏狱,这是宣王暗中交给属下的,并告知属下了那批兵藏在何处,他让属下持令牌,携兵攻入皇城。” 褚桓伸手接过令牌,勾唇冷笑,“他想反?” 闻终点头,“是,属下已时末从诏狱出来后便去了宣王所说的地点,就在虎燕山,从临安城快马加鞭赶过去,来回要四个时辰,那里藏了五万兵马,四面环山,的确是个隐秘的好地方。” 虎燕山,距离临安城很远,那里常年无人烟,即便是训马练兵产发出的动静,也无人能察觉到。 他倒是会挑地方。 褚桓抬头看向闻终,眉心凉薄寡淡,“你觉得,这批兵马,是留还是杀?” 闻终低敛着目光,与褚桓的视线相视,眸中杀意尽显,“属下今日去看了,里面有不少宣王的心腹,留不得。” 褚桓将令牌‘哐当’一下丢在桌上,拿出锦帕擦拭着根根干净修长的手指,“派些人赶过去,放把火烧了,就让他们长眠于此吧。” <a href="复仇 第94章 闻终颔首,“属下这就去。” “等等——” 见他作势要走,褚桓出声止住他的脚步,“长孙史回来了,让他先为你瞧瞧肩上的伤势。” 他勾唇一笑,又道了一句,“还有,谢勋醒了。” 闻终冰冷的脸色终于有了丝缓和,他笑道:“二爷,属下去看看谢勋。” 褚桓笑着“嗯”了一声。 闻终开门走出去,大步走到拾月阁,在走到拾月阁外时,司卫军统领常昝伸臂阻拦,“除了淮王与长孙大人,任何人不得进入拾月阁!” “常昝,让他进来。” 魏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由远而近。 他走到门外,双手拱起,朝闻终行了一礼,“闻大人。” 常昝见此,未在犹豫,收了手臂立在一侧。 魏肃带着闻终走进房间,前脚刚踏进去,便听到宗禄愉悦的声音,“闻大哥。” 闻终绕过屏风走到床榻前,笑着“嗯”了一声,“感觉如何了?” 宗禄微微摇头,俊朗的容颜充满了温润的浅笑,“好多了,你的伤势如何了?” 那晚,闻大哥撞在剑刃上,伤势定是不轻。 闻终撩袍坐在一旁的软椅上,将长剑放在方几上,笑道:“我有分寸,伤势不重,只是流的血多,看着吓人罢了。” 宗禄想起他今日所查的事,问道:“宣王的事查得如何了?有眉目了吗?” 闻终颔首,“已经禀报二爷了,我今晚就出发去处理此事。” 宗禄了然,嘱咐道:“万事小心,等明日一过,我便亲自进宫,将所查的事尽数交给北凉皇帝,让宣王再无翻身之地。” 同时,也为谢章铲除异己。 闻终知道他是何意,明日便是大人的忌日。 天色已晚,王府的下人也都各自休息了,王府之中,一片寂静之色。 杭奕回到房间时,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画筒,正是那日明妃娘娘交给他,让他帮忙去寻找两个十五年前的孩子。 他坐在桌边,打开画筒,抽出里面卷着的两张画像。 屋内点着琉璃灯盏,烛光闪烁,亮色的光映在桌面上,将卷着的画像映的愈发的清晰。 杭奕铺开一张画像,却在看到上面的画像时,脸色骤然一变! 他赶忙又打开另一幅画像,上面画着的,郝然是二爷年幼时的模样。 怎么回事?! 明妃娘娘怎会知道二爷与宗掌印幼年时的长相? 她又是从何处得来的画像? 杭奕快速收起两幅画像,打开房门飞奔出去,直奔褚桓的房门前,甚至连敲门也忘了,直接推门而入。 踏进房间,他乍一抬眸,便瞧见立于窗杵前,看着外面夜色的褚桓。 迎上褚桓冰寒的视线,杭奕的心咯噔一下,他晃了晃手中的画像,将两幅画像在桌子上铺开,用茶盏将四个角压住,:“二爷,明妃娘娘交给属下两幅小孩子的画像,说是帮一位故人找两个十五年前的孩子,方才属下打开看了一眼,发现画像上竟然是二爷与宗掌印幼年时的模样。” 褚桓挺拔的身躯蓦然一震,他大步走到桌子前,垂眸看着桌子上的两幅画像。 画工之人造诣颇深,将他们二人的神情与眼神的细微变化描绘的活灵活现,除非那人很了解他们,否则,绝不会画的如此之像! 褚桓颤抖的伸出手,白皙的指尖轻抚着画像上的五官。 他的眉毛,眼神,鼻翼,薄唇的弧度…… 那个人是谁? 竟然如此了解他们。 褚桓收了手,沉声质问:“是明妃交给你的?” 杭奕郑重点头,“是明妃娘娘亲手交给属下的,她亲口说,是帮一位故人寻找十五年前的两个孩子。” “拿着画像跟本王走!” 褚桓大步迈出房间,朝着东篱阁走去。 作者有话说: 咳咳咳,女主掉马倒计时~ 第43章 醉酒 现已入了子时, 王府内幽谧寂静。 东篱阁外守着四名都卫军,身着盔甲,头戴兜鍪, 腰挎长剑,在寒冬腊月里笔直的站着。 廊檐下吊着八角灯笼, 散发着幽暗的光亮, 屋顶上的雪沫子被冷风吹拂, 犹如一场小雪从空中飘落而下。 从大庭进入院落的拱门也守着四名都卫军, 站在寒风中, 戒备的看着漆黑的夜。 守在东篱阁外的都卫军看到淮王与贴身的护卫杭奕过来时, 伸手阻拦, “淮王,明妃娘娘已经睡下了, 还请淮王明日再来。” “滚开——” 褚桓的低沉的嗓音里席卷着凛冽的寒意,他径直进入东篱阁, 周身散出的内力将候在两侧的都卫军震得朝后倒去。 四人脚步踉跄着,险险互相扶持着才稳住身形。 杭奕紧跟着褚桓的脚步, 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泛着森森寒意, 便知, 二爷动怒了。 候在院落拱门处的两侧都卫军见淮王脸色沉厉的走来,皆是心下暗惊, 犹豫着要不要拔剑阻拦。 就在他们犹豫间, 淮王欣长的身影已经入了院落之内,冰冷沉冽的嗓音响彻在暗夜中,“杭奕, 守着房门, 任何人不准放进来!” “是!” 杭奕将四名丫鬟赶出院落, 候在房门外,将两张卷起来的画像双手呈给褚桓,“二爷,画像。” <a href="复仇 第95章 褚桓拿过画像,抬手推开房门走进去,房间里燃着琉璃灯盏,烧的正旺的炭盆偶尔响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浅淡的浓香酒气,莫名起了一丝旖旎之感。 幼容被这动静下了一跳,她从室外的小榻上爬起来,穿上鞋子就往房门前跑过去,待见到脸色阴郁的淮王时,小脸瞬间失了血色,伸手拦住他,磕磕巴巴的说道:“淮王,这是明妃娘娘的寝室,您,您怎能深夜闯进来!” 褚桓眉峰冷冽,拿着卷着画像的手轻挥,一股内力将幼容直接推散到门外,连带着打开的房门也骤然紧闭。 幼容:…… 疯了疯了! 她只穿着白色寝衣,在月夜里气愤的抬手不停的拍打着紧闭的房门,“淮王,我家公主不仅是你们陛下亲封的明妃娘娘,亦是西凉的长乐公主,你若是伤害她,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哐哐’的砸门,却怎么也打不开这扇门。 房间里传来褚桓沉冽的声线,“杭奕,封住她的嘴!” “是!” 杭奕伸手点住了幼容的哑穴,幼容拍打着房门的手乍然一顿,她错愕的挠着喉咙,转过身愤怒的瞪向杭奕。 幼容不停的张着嘴,奈何发不出一丝声音,眼睛里几欲喷火似的瞪着杭奕,即便看口型,杭奕也能猜到,这小妮子在骂他。 子时的夜极寒,幼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这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人冻的瑟瑟发抖,牙齿打颤,连无声骂人的精力也没有了。 杭奕伸手解开腰带,脱下棉绒的外袍,幼容以为他想做什么,双手挡在身前,戒备的瞪着他,却见他撑开棉绒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外袍两侧在她脖子放下拢紧,结结实实的遮挡了寒夜的侵袭。 一股陌生的暖意包裹住幼容冷的发抖的身躯,衣袍上有着杭奕身上的气息,丝丝缕缕的钻入幼容的鼻尖。 她怔在原地,看着只着一件里衣的杭奕,眨巴了下杏眸,这才反应过来,指了指他的里衣,无声开口:不冷吗? 杭奕被冻的暗暗打了个哆嗦,他催动内力,让周身的经脉逐渐活络,看着幼容担忧的眼神,莫名的摇了下头,“还行。” 幼容:…… 和淮王一样,皮糙肉厚,没脸没皮,定是不怕冷的。 她拢紧了杭奕棉绒的外袍,气愤的瞪着紧闭的房门,随后走到房门前,贴耳覆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杭奕拽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拉到廊檐下的台阶处,眉宇间凝着一抹极淡的冷意,“没有二爷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房门半步。” 幼容气的跺脚,指着他,无声大骂:你们欺人太甚! 房间里的琉璃灯盏内,烛火轻微摇曳,暖黄的光线将房间的布置映在地面,影子绰绰,愈显旖旎。 褚桓站在屏风外,脸色阴沉冷厉,“明妃娘娘,儿臣有件事想亲自问一问你!” 屏风内,并无声音。 甚至,没有丝毫的动静。 褚桓攥着画像的五指逐渐收拢,深邃幽暗的眸覆上了森冷杀意,他绕过屏风,走到被帷幔遮挡的床榻前。 藕粉的垂幔如天边云朵层叠垂落于榻边,两层帷幔前后交织,静静的垂落于榻前,将里面的人遮挡的严严实实。 “明妃娘娘——” 褚桓又唤了一声,低沉的嗓音中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杀意。 里面依旧没有动静,但是响着一声声沉稳的呼吸声。 听着,倒像是睡得死沉。 褚桓眉峰凛然,抬起手,白皙如玉的手掌抓住帷幔的边缘一侧,藕粉的帷幔衬得他的手掌愈发的白皙,手指骨节根根修长,尤其是在暖黄的烛光下,显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性感。 他掀开一侧的帷幔,一股浓香的酒味扑面而来,榻上熟睡中的人一览无余的撞进他黑沉凛冽的瞳眸中。 沈默面朝外侧身躺着,双腿夹着锦被,怀中也抱着锦被,头枕在枕上,挨着榻上的那只手臂自然的垂落在榻上,衣袖的边缘往上卷起,露出一截纤细细腻的藕臂。 她睡得可谓是香极了,也不知梦见了什么,绯色好看的唇畔噙着笑意,如三月开春的桃花,绚烂夺目。 睡梦中的沈默少了平日里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少女该有的娇憨,许是因醉酒的缘故,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狭长浓密的眼睫如蒲扇般在眼帘处映下一排剪影,影影绰绰的交织着。 即使是一张侧颜,也能从她的眉眼间看出几分陆鸢与酆笠梌的影子来。 褚桓攥着帷幔的手蓦地收紧,瞳孔之中的杀意愈发的不加遮掩。 他松开帷幔,伸手拽住沈默的纤细的手腕,触手的细腻温热传入他的掌心,帷幔在空中荡了一圈,如云雾般倾散在褚桓身后,将他们二人挡在床榻里。 褚桓拽起沈默,将画像扔在她面前,沉声质问,“酆时茵!你从哪里来的这两幅画像?!” 沈默酒意上头,意识模糊朦胧,手腕被人用力拽着,一股痛意从腕上席卷全身。 她摇了摇晕沉沉的头,眼睛眯开一条缝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那人阴翳冷厉的眉眼莫名的与八岁那年的谢章逐渐重叠。 沈默恍惚间抬起手,莹白如玉的指尖抚上他轻蹙的眉尖,带着醉意的唇畔微张轻启,“谢章……” 作者有话说: 今天忙着置办过年的年货,更得有一点点的少,宝子们见谅见谅~ <a href="复仇 第96章 第44章 亲密 褚桓的身躯猛然间震住, 黑沉的瞳眸紧紧的锁着近在咫尺的沈默,眉心间那抹温热的触感在一点一点的散开。 不觉间,就连握着沈默手腕的那只手掌也跟着有些薄颤, 他攥住那只不安分的手,逼迫着沈默覆满醉意朦胧的眸与他对视。 “你在叫谁?!” 低沉的声线响彻在逼仄的空间里, 仔细听着, 隐约间夹杂着难以察觉的颤抖与紧张。 沈默的手腕被攥的生疼, 她挣扎着对方的禁锢, 眉心紧蹙, 不悦道:“放开我。” 充满醉意的声音透着股软绵的无力, 随着她的挣扎乱动, 寝衣的衣襟处往两边散开,白嫩细腻的脖颈一路往下, 那一对若隐若现的高耸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褚桓的眼中。 他移开视线,单手攥住她的衣襟拢紧, 凝着那双微醺的眼眸,忍着耐心又问了一遍, “告诉本王, 你刚才在叫谁?” 一时间等不到沈默的回答, 褚桓的手掌加重了力道,一股剧痛骤然间顺着沈默的手腕席卷全身, 那股痛意直逼大脑, 让她醉意晕沉的脑袋有了一些清明。 她摇了摇头,模糊散开的瞳孔逐渐聚拢,视线落在一只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上。 那只手很漂亮, 五指修长, 将她的手腕包拢其中, 正用力的捏着她的腕骨。 在她眼前扔着两副微卷的画像,因宣纸卷了一半,只露出其中一人的眉眼,可仅仅只是那一双眉眼,便足以让沈默的酒意去了大半。 这是谢章的画像,她明明交给了杭奕,怎会莫名的出现在这里? 沈默眼睫一颤,视线再度落在攥着她腕骨的那只手上,彼时才隐隐闻到,一股极淡的梅花清香夹杂着男人身上清冽的寒意一并席卷而来。 她顺着手掌僵硬的抬起头往上看去。 银白相间的锦缎长袍撞入眼中,云纹束带束着劲瘦的腰身,再往上,是衣襟上的脖颈,脖颈的青筋紧绷着,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一张熟悉的容颜毫无预兆的撞入她的视线中。 本王…… 本王? 沈默刹那间酒意全褪,她用格斗术挣脱褚桓的禁锢,奈何对方的速度比她更快,手掌凝聚着内力,白皙如玉的大手竟是将她的双手按在身后不得动弹。 褚桓倾身逼近她,俊美如俦的脸上盛满了冷厉,空闲的那只手拿起谢勋的画像抖了一下,整幅画像就这么赤裸裸的出现在沈默的眼中。 “说,这画像从哪里来的?!” 他身上盛着逼人的寒意,冷峻的长眉下,眸中狠戾尽显,与当年她救下他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狠戾,冰冷,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偏执。 沈默不禁有些心惊。 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的凶…… 她看向谢勋的画像,面上平静无波,脑海中已千转百回。 以眼前的局势,她不能与谢章他们相认。 其一,她现在是酆时茵,是他们的对敌与死仇,中间的纠葛与牵绊太多,一时间难以解清。 其二,她又是北凉皇帝亲封的明妃,入住淮王府,若是让这两个孩子知道了她的身份,定不会让她嫁入皇宫,届时,最容易受到牵连的则是谢章。 她不能让谢章陷入囹圄之地,如今的他四面皆是敌人,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为今之计,只有等百日后入了景明宫,找个万全之策脱身,再与谢章他们相认。 沈默将视线从画像中移到褚桓冷峻的容颜上,她微挑了下眉尖,似笑非笑,“淮王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本宫的?” 迎着褚桓愈发黑沉的眸,沈默毫无畏惧,再度挑唇冷笑,“淮王莫不是忘了,本宫现在可是你名义上的母妃,你夜入本宫寝室,传出去,不怕被陛下定罪吗?” 褚桓的手掌加重了力道,沈默被勒在身后的双手腕骨愈发的疼痛,她忍不住挺直脊背,强忍住那股剧烈的疼痛。 因她脊背挺直的动作,散乱的衣襟再度散开,衣襟里侧,若隐若现的高耸随着呼吸起伏着,在昏暗逼仄的帷幔里,竟多了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旖旎。 沈默的脸色蓦然一囧,抬脚就要踹在褚桓的腹部。 哪知—— 对方的手捏住她的脚踝,修长的身躯顷刻间逼近她,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席卷而来,压得沈默的呼吸不由得紧绷起来,心中忍不住升起了忌惮。 褚桓低头靠近她,肩上垂落的墨发与她的发丝交织在一起,男人身上强势逼人的清冽气息让沈默愈发惊心。 他缓缓靠近她的侧脸,薄唇与她白嫩的耳垂仅一手之隔,灼热的气息不断侵袭着她的耳际与脸颊,可是,下一刻,冰冷如刀的话语竟是让沈默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明妃娘娘,儿臣折磨人的法子多得是,你若再与儿臣打马虎眼,可别怪儿臣动真格的了。” 他微侧了下头,与沈默的视线相对。 他的眸,阴翳冷冽,裹挟着暗寂无边的寒意,仅是一眼,便让人觉得如坠入深渊般,骨头缝都渗着寒意。 沈默承认,这一刻她有那么一点点怂了。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语气也放软了几分,“你放开本宫,本宫细说给你。” 褚桓目光沉凉的看了一眼她,复而松开对她的禁锢,站起身后退一步,负手而立,等着她开口。 沈默快速整理好散开的衣襟,伸手拿起两幅画像,低垂着眼帘,狭长的眼睫掩住了眸底涌动的情绪。 <a href="复仇 第97章 “此画像是本宫从晋相那里看到的,晋相曾是本宫的老师,本宫常去他的书房,是以,便记住了这两个孩子的模样,到了临安城后,找了画师将他们的容貌画出来。” 说到这里,沈默将画像放在锦被上,抬起头看向褚桓,“本宫心悦晋相,是以,想查清这两个孩子与他是何关系,毕竟晋相三十有余也未成家,难免不让人多疑。” 褚桓错开与沈默的视线,低敛了眸看着画像,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攥着。 此次来送亲的另一位使臣便是晋拓洵。 十八年前大人救下他后,在那三年里,他曾多次看到晋拓洵站在远处,眉目深情的注视着大人。 那时的他,不知情为何物。 亦不知,晋拓洵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去看另外一个男人。 直到长大后他才明白。 原来,那是情。 晋拓洵从一开始便知道大人是女子,他将那份情藏于心底,匿于眸中。 褚桓伸手拿起画像,瞳眸依旧沉凉的看着沈默,“画像上的人,儿臣会命人去找,明妃娘娘等候消息便可。” 他卷好画像,转身掀开帷幔走出去,房门大开,深夜的冷风席卷进来,散去了门内处的热气。 褚桓手里拿着卷起来的两幅画像,俊容冷沉的离开了东篱阁。 沈默终于松了一口气,身子萎靡的瘫软在暖和的榻上。 酒劲早已散去,这会脑子清明的很。 没想到十五年不见,谢章与谢勋的变化如此之大。 房门外,杭奕赶紧解了幼容的穴道,从她身上将棉绒的外袍拽下来,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追随着褚桓的脚步。 幼容被他拽衣裳的力道带的往前踉跄了两步,气的对着杭奕的背影骂了一句,“你个混蛋!” 她想起自家公主,小跑着进了屋子,关上房门,绕过屏风跑到榻前,一把掀开帷幔看向躺在榻上的沈默,语气担忧急切,“公主,淮王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她上下打量着沈默,生怕她少一根汗毛,见她衣着无常,酒意已散,这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骂道:“公主,淮王欺人太甚了,他今晚敢闯您的屋子,明日是不是就敢对你下手了?!” 沈默眼睫一颤,忽然间想起自己方才在褚桓面前的窘态,衣襟散开,春光外泄,若是日后被这孩子知道她是沈将军,那她的脸可谓是丢尽了。 她不禁有些头疼,“我喝了几杯酒?” 幼容好似是为她骄傲,伸出手,五指撑开,“公主这一次喝了五杯呢!” 沈默:…… 呵呵,谢谢夸奖。 看来下次要少碰酒的为好,她酒量虽好,却疏忽了原主的体质,导致这一次差点出了差错。 她翻过身背对着幼容,低浅的嗓音带着几许酒后清醒的沙哑,“本宫还困着呢,你先退下。” “是。” 幼容为她整理好帷幔,这才走到屏风外的小榻上坐着。 房间再度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帷幔遮住了琉璃灯盏的烛光,床榻内,光线幽暗无比。 褚桓说替她寻找画像上的两个孩子,是故意诓骗她的。 至于这两幅画像,于她来说已经无用了,毕竟那两个孩子她已经找到了。 宗禄。 褚桓。 十五年不见,倒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只是,十五年的时间于她来说,只是短短几日而已,在她眼里,总觉得谢勋与谢章还是十一岁的孩子。 寒风吹拂而过,屋顶的雪沫子已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褚桓踩着那层薄雪走进了璟云轩。 杭奕紧随其后,与他一同进了书房。 褚桓将画像放在案桌上,骨节修长的手指摸向眉心那处,明妃指尖上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肌肤上。 “谢章……” 那声参杂着朦胧酒意的声音徘徊在他的心头,还有那似曾相识的动作,与熟悉到刻在骨子里的说话习惯。 曾经,大人醉酒时,也曾抚摸着他的脸,带着朦胧醉意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何其相似…… 作者有话说: 今晚十二点,还有一更哈~ 第45章 看穿 褚桓撩袍坐在椅上, 将画像铺平,细看着他幼时的画像。 不论是眼神的细微变化,还是唇形微抿的形态, 或是眉宇间隐匿着的狠戾,都像是十一岁时的他, 就站在他的面前, 与他对视。 晋拓洵与他们甚少接触, 一个人任他学识再渊博, 可若对一个相识不熟的人, 又岂能将那人的脸部细微变化描绘的如此形象。 唯有可能的便是—— 明妃在说谎! 褚桓取下玉佩拿在手中摩挲把玩, 视线却一直落在画像上, 过了许久,他问向候在一侧的杭奕, “将明妃这些年在西凉的秉性与习惯都告诉本王。” 杭奕恭声道:“咱们安插在西凉皇宫的探子禀告过,明妃娘娘在西凉时, 性子骄纵蛮横,因备受皇帝与皇后的宠爱, 是以, 行事乖张, 嚣张跋扈,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因为和亲一事, 还与西凉皇帝大闹过几次,最终都无济于事。” 他顿了一下,又道:“属下听闻, 明妃娘娘誓死不愿嫁入北凉, 回到长乐宫后便割腕自缢, 因发现的及时,挽回了一条性命,之后便被送入了北凉,入住咱们府邸,东篱阁的四名丫鬟都是属下亲自挑选,让钟管家送过去的……” <a href="复仇 第98章 见杭奕欲言又止,褚桓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左手随意的搭在扶手上,“继续说。” “是。” 杭奕继续道:“上次景王的侧妃戴芥姬来府中找明妃娘娘,给娘娘送了一盒点心,据东篱阁的丫鬟所说,娘娘并未食用,而是让幼容收起来,第二日又让幼容去醉香坊将里面的香囊各买了一个回来,还买了一只白鼠,但到了第二日,东篱阁的丫鬟告诉属下,小白鼠吃了点心死了。” 褚桓想起,那日明妃因闻了太多的香囊而昏迷。 这么说来,她买香囊,是别有用途。 杭奕看向褚桓,“据属下这些时日对明妃娘娘的观察,发现娘娘并不像是探子信中所写的那般性情,反倒是行事作风沉稳谨慎,有时让人捉摸不透。” 他眉心忽然间蹙起,话中也多了谨慎与戒备,“二爷,若是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无误,那咱们府邸的明妃很有可能是假的,不然,一个人的秉性变化怎会如此之大?” 褚桓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指腹若有所思的描绘着上面‘沈’字。 谢勋亲口所说,大人的确已死。 他跟随大人三年,依照大人的秉性与行事作风,尤其是面对酆氏皇族,又怎会将沈家祖传的格斗术教给酆笠梌的女儿? 但明妃亦不是假的,她的面容五官有着酆笠梌与陆鸢的影子,做不了假。 况且,谢勋一直待在西凉皇宫,若明妃有假,他岂会不知。 褚桓搭在扶手上的指尖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扶手,另一只手的指腹描绘着玉佩上的字也慢了几分。 秉性作风,行为处事,一言一行,即便是再谨慎之人,也难以做到突然之间的转变,更何况是一个自幼被宠着的长乐公主。 褚桓眉眼轻抬,视线落在画像之上。 他的,谢勋的。 两张画像画得极为逼人,就好似十五年前的谢章与谢勋就站在他的对面。 能将他们描绘到如此地步的人,除了长孙史,闻终与闻管家,再无旁人。 褚桓忽然间想到了一个荒缪的猜测,浓黑狭长的眼睫猛地一颤,敲击着扶手的指尖与描绘着玉佩的指腹同一时间停顿住。 性情大变。 行事作风沉稳谨慎。 会沈家祖传的格斗术,喜爱梅花树,有他与谢勋的画像。 还有…… 方才在榻上时,她醉意朦胧的样子,指尖轻触他眉心的姿态,下意识呢喃着谢章的名字。 在西凉,无人知晓二皇子淮王是曾经在将军府里的谢章。 在北凉,亦无人知晓他的另一个名字,谢章。 褚桓猛地握紧手中的玉佩,一股无法言喻的激动颤栗从心脏的位置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就连沉稳的呼吸声也急促了几分。 杭奕隐约察觉到褚桓的异样,“二爷,您怎么了?” 褚桓已敛了所有的情绪,但握着那枚玉佩的手始终用着力道,骨节处都有些泛白。 他抬头看向半开的书房门,廊檐下吊着八角灯笼,暖黄的光从门缝中倾泻进来,将门扇的影子投射于地面。 那扇影子就如同藏在明妃身上的影子,像极了大人。 褚桓抬头看向杭奕,“你连夜去一趟灵水寺,去看看无觉大师是否云游回来。” 杭奕微顿,“二爷,云游大师三年后才归来,如今过了两年半,要回来还得半年呢。” 褚桓紧握着玉佩,深邃的瞳眸里深黑莫测,“先去看看。” 杭奕闻言,拱手道:“属下这就去。” 他转身离开书房,临走时,转身关上了书房的门。 褚桓低垂着眼眸,看着案桌上的画像,绯色浅薄的唇微微抿起,指腹再次描绘着玉佩上的‘沈’字。 大人,会是你吗? 还是,这些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快至除夕,临安城也比以往愈发的热闹了,大街小巷上都挂着各种灯笼,街上人头攒动,繁华喧嚣。 临到晌午,幼容从外面回来,穿着一身藕粉色的衣裙,带着兔毛捂脖,风尘仆仆的跑进屋里,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头上的钗子与耳环摇晃作响。 沈默慵懒的坐在软椅上,双腿交叠,腿上放着一本书卷,左手端着茶盏,右手莹白如玉的指尖翻看着书卷页面,蓝白相间的裙裾如云层般连绵交替的垂落在软椅边上,她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嫩细腻的脖颈,纤细好看。 守在外面的两名丫鬟见幼容走进去,再度将房门关上,避免屋里的热气都散出去。 幼容冷的朝手心哈了口热气,走到沈默边上,这才道:“公主,您让奴婢打听的那件事,奴婢还真打听到了些眉目。” 沈默再度翻了一页纸,“说来听听。” 幼容走到炭盆前,伸出双手烤着火,“奴婢今早一直在景王府的后院守着,与出来采买的婆子套了个近乎,顺便给她塞了些银子,她告诉奴婢,戴侧妃嫁到景王府两年都未有子嗣,景王已有大半年没去过戴侧妃那了,那景王妃又是户部尚书的嫡女,膝下还有一女,是以,戴侧妃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沈默轻饮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在小方几上,指尖细细碾磨着书页的边角。 看来,倒是让她猜对了。 戴芥姬上次对她此举,应是她主动向景王献计,以此谋害了她,好再次博得景王的宠爱。 <a href="复仇 第99章 唯有此法,她才能有机会怀上景王的子嗣,若是能怀个男孩,那便能母凭子贵,踩在景王妃的头上。 沈默合上书卷,唇角勾起冷笑。 戴芥姬为了在景王府立足,使些手段无可厚非,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在她身上,更不该想着去陷害谢章。 她若是在淮王府出事,谢章难辞其咎。 沈默将书卷放在小方几上,“本宫今日正好闲着,咱们也去一趟景王府,看看咱们西凉大司马的嫡女。” 幼容颔首道:“是。” 她犹豫了一下,又问,“公主,咱们去景王府,要不要带些什么?” 沈默笑意凉然的看着雕花窗旁的花架,“回礼自是要带些东西的,不然,倒显得我这个明妃娘娘小气的很。” 她朝幼容勾了勾手指,“过来。” 幼容从炭盆边走到沈默身侧,微弯了身子,附耳过去,在听到公主吩咐的事时,震惊的抬手捂住了嘴巴,“公主,你怎地知晓这些事情的?” 公主虽已嫁人,可到底还未经历男女之事,她怎会对这个这般了解? 沈默看向笑容,笑意里有着几分打趣,“等你嫁人那日,本宫会亲自教你夫妻间的房事。” “公主!” 幼容刷一下羞红了脸,跺了一脚后,红着脸跑出了房外,去买沈默需要的东西。 到了申时初,沈默离开东篱阁,幼容跟在她身后,后面还跟着院里的四名丫鬟,每人手中各提着一份精致的食盒。 沈默走出东篱阁,刚走到大庭时,遇见了迎面而来的褚桓与杭奕。 褚桓今日换了一身白色的锦袍,腰间束着银白色的束带,宽肩窄腰,身段欣长挺拔,银冠束发,长眉朗目,俊美如俦,眉宇间的凉薄如点点寒冰,蔓延在幽深暗沉的瞳眸中。 沈默恍惚间觉得,眼前的谢章有些不太真实。 十五年的时间于她来说,不过仅仅几天而已,可当年那位十一岁的孩子已长成了如今这般龙章凤姿的男人。 她想起昨晚的事,眼底划过一抹极快的窘色。 “属下见过明妃娘娘。” 杭奕站在褚桓身后,朝她行了一礼。 沈默颔首,声音浅淡的“嗯”了一声。 大庭很宽阔,可沈默忽然间觉得这个地方有些逼仄,脑海里也一直徘徊着她昨日的窘态,愈发的有些想遁地而走。 褚桓看着沈默低垂着的眼睫,目光在她涂了口脂的唇畔上掠过,想起那晚谢勋手背上的口脂时,瞳孔里的暗光微微一闪。 他朝沈默行了一礼,漆黑的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神情,“儿臣拜见明妃娘娘。” 说到‘儿臣’二字时,他加重了语气,暗中仔细观察着沈默的神情细微变化。 沈默:…… 她该说什么? 之前不知他是谢章时,她可以无所畏惧的与他斗,可知道眼前的人是谢章后,她便张不开嘴了。 毕竟,这是她养了三年的孩子。 不过,他这一声‘儿臣’,她也勉强能接受,毕竟当年她本就是将谢章与谢勋收为养子养在府中的。 况且,她现在的身份亦是北凉皇帝的妃子,论辈分,比他大一辈呢。 沈默唇角噙着笑意,“这里也无外人,淮王不必多礼。” 她轻抚了下飘落在狐裘上的雪沫子,又道:“本宫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明妃娘娘——” 褚桓低沉的声线自身后传来,沈默脚步一顿,转过身疑惑的看向他,“还有何事?” 她就站在那一抹璀亮的阳光之下,身后是淮王府的大门,纤细的身躯笔直的站着,不论是眉眼间,亦或是言语间,都不曾见一分的骄纵跋扈。 褚桓心绪微颤间,敛了眸,“儿臣昨夜去了一趟东篱阁,回来时发现一只佩戴的玉佩不见了,不知是否落在了明妃娘娘那里?” 玉佩? 沉默回想起他一只佩戴着的那枚圆形的浅绿色玉佩,玉佩下面挂着蓝色的丝绦。 她看向幼容,“你今早收拾屋子时,可见到了?” 幼容连忙摇头,“奴婢不曾见过。” 沈默笑看着褚桓,眉眼里没有平日里讥讽与揶揄,“那或许是淮王落在别处了,若是丢了,还是赶紧找到为好,以免被有心之人捡到,反而会对淮王不利。” 褚桓的长眉几不可微的挑了一下,眼里弧光点点,“明妃娘娘这是在关心儿臣?” 沈默敛了下眸,狭长的眼睫遮去了眸底复杂的情绪,少顷,她看向褚桓,淡然一笑,“毕竟本宫住在淮王府,多少给淮王添了些麻烦,本宫还有些事,就先失陪了。” “二爷,您的玉佩落在书房忘带了。” 钟管家的声音从长廊那边传过来,沈默抬眼瞧去,便见钟管家手中拿着浅绿色的玉佩,从长廊拐角的台阶上而下,走到褚桓跟前时,将玉佩双手呈给他。 褚桓拿起玉佩,掀开玉佩上的那一层薄玉,露出里面刻着的‘沈’字,“原来是落在书房了。” 沈默的视线落在褚桓白皙的指腹上摩挲着的‘沈’字上,拢在狐裘里的双手蓦然间蜷缩了一下。 她眼睫轻颤了几下,抬眸看向褚桓,不期然撞进一双暗黑深邃的眼眸里。 不知为何,沈默忽然有种灵魂被看穿的错觉。 <a href="复仇 第100章 她错开与褚桓对视的目光,垂下眼睫,看向他手中的玉佩,“玉佩既然找到了,淮王也不必再忧心了。” 她朝褚桓微一颔首,便带着幼容朝府外走去。 褚桓看着沈默离开的背影,拿着玉佩的手负在身后,直到她坐进了停在府外的马车,才道:“派人跟着,务必保护好明妃的安危。” 杭奕恭声道:“是。” 褚桓转身朝着长廊的方向而去,钟管家跟着他,疑惑询问:“二爷,您不是要出去吗?” “本王去一趟拾月阁。” 他要亲自问问谢勋,有关酆时茵在西凉的所有事。 褚桓将玉佩佩戴在束带间,深邃幽暗的瞳眸低敛着,不论明妃是与不是,他都不会放弃,哪怕是一丝渺小的希望。 淮王府的马车华贵气派,前后又有都卫军与淮王府的侍卫跟随,马车两侧跟着四名丫鬟,行驶在长安街上,即使再热闹的街市,见此情景,也不由的往两侧退去,为中间腾出一条宽阔的小路。 马车里,幼容为沈默倒了一杯茶水,又将装有梅花酥的碟子放在她面前的小方几上,“公主,您吃些梅花酥。” 沈默拿起一块梅花酥咬了一口,心思繁琐的咀嚼着,搭在腿上的手指一下一下的轻点着。 褚桓今日对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玉佩…… 沈默咽下嘴里的梅花酥,轻阖着眼眸,仔细回想着方才与谢章的对话,还有他的某些刻意行为。 在她面前故意露出刻有‘沈’字的玉佩。 看向她时,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底虽隐藏的很好,但她却隐隐有种被探究的错觉。 现在想来,应不是错觉,而是真的。 昨晚她醉酒时,隐约间记得,曾伸手抚摸了谢章的眉心,唤他的名字。 她忍不住蹙了下眉心,只觉得自己大意了,不该喝酒,更不该贪杯。 画像只是一个起因,昨晚她酒后真实的举动才是让谢章怀疑的关键,因谢章是被她从奴隶的囚车上就下来的,是以,自幼便对他多关注了一些。 自幼时,谢章的心思便比谢勋重的多。 他谨慎,疑心重,观察力强,甚至反应也比常人灵敏许多,如今已过十五年,世间万物足以改变许多人和事,他现在身处于诡谲多端的朝堂,与手足兄弟争斗风云,其心思比幼时更深沉。 沈默缓缓睁开双眸,看向手中的梅花酥,绯色的唇畔微微抿紧了些。 怕是这小孩已经怀疑她了,今日是拿玉佩来试探她的。 沈默忍不住勾了唇角,又咬了一口梅花酥慢慢咀嚼着,幼容瞧她一会冷着脸,一会笑着,有些好奇的问道:“公主,您又魔怔了?” 沈默微偏着头看向幼容,眉尖轻挑,“此话怎讲?” 幼容撇了撇嘴,“自打昨夜咱们在宁安居外遇见淮王,您言语上轻薄了淮王后,便变得有些魔怔了。” 说不上哪里怪,但偏偏瞧着,就是怪的很。 沈默将梅花酥放在小碟里,幼容端起茶盏,双手送到她手上,“而且,方才与淮王一别,公主的脸色瞧着一阵阴一阵晴的。” 沈默:…… 她喝了一口茶水,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兴许,真是魔怔了。” 马车在景王府外停下,候在府外的侍卫见到淮王府的马车,又见身着西凉服饰的都卫军与淮王府的侍卫跟随在马车后方,逐走下台阶,对马车内的人躬身行礼,语含恭敬:“里面坐的可是明妃娘娘?” 幼容打开马车门,踩着脚蹬走下马车,对景王府的侍卫道:“正是明妃娘娘,我们公主今日来景王府,是特意来向戴侧妃回礼的。” 侍卫惶恐道:“奴才这就去请戴侧妃前来迎接明妃娘娘。” 隔着一道车窗的门板,沈默清冷淡漠的声音传了出来,“去吧。” “是。” 侍卫躬身后退了三步才转身踩着台阶跑进了府中,在经过大庭的侧口时,与迎面而来的姜管家撞了个面。 姜管家是个年岁大些的管家,掌管着景王府的一众琐事,除了主子们的命令外,唯有他的命令最大。 见侍卫跑的如此着急,姜管家微有不悦,“何事这般慌张?” 侍卫拱手道:“回大管家,明妃娘娘来找戴侧妃,这会儿正在府外等着,奴才是去请戴侧妃出来迎接明妃娘娘的。” 姜管家的脸色顿时板正起来,他提着衣袍衣角,抬脚走在台阶上,“你快去将戴侧妃请到府外,我去请王妃。” 侍卫应道:“是。” 见侍卫离开,姜管家也不敢怠慢,大步朝着悦湘园走去。 因太后殁了一事,明妃娘娘尚未入住景明宫,但她实则已是陛下下旨亲封的妃嫔,又因其还是西凉的长乐公主,是两国联姻的纽带,万不可怠慢。 姜管家走到悦湘园时,丫鬟青粿刚将几盘点心撤出去,屋里面传出小孩子‘咯咯’的欢笑声。 房门从里面打开,一道小小的身影蹒跚的跑出来,姜管家伸手护住她嫩小的手臂,“小郡主,您慢着点,可别摔着了。” 嬷嬷从姜管家手中接过小郡主,屋里面传来景王妃的声音,“姜浦,你这个点到本妃这里做什么?” 姜浦站在门外,隔着一道门,朝里面躬身行礼,“回王妃,是明妃娘娘亲临府上,老奴特来告知王妃。” <a href="复仇 第101章 “明妃?” 景王妃直起身,由青粿将她扶起,“她与景王府素不相识,来咱们府上做什么?” 姜管家回道:“听传话的下人说,明妃娘娘此次来是特意找戴侧妃的,戴侧妃也是西凉人,想来,应与明妃娘娘是旧识。” 景王妃冷笑,“那就领明妃去春兰阁,不必过来禀报本妃。” 姜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忧虑讲出来,“王妃,明妃娘娘是陛下亲封的妃嫔,其身份还是西凉的长乐公主,又被陛下安置在淮王府,可见陛下是重视明妃娘娘的,现下王爷不在府中,您若是不出去迎接,老奴怕日后明妃娘娘进了宫里,在陛下耳边编排您的是非,届时,可是对咱们景王府不利啊。” 景王妃脸色一变,远山黛的弯眉也烦躁的轻蹙,长睫的美眸里尽是不快之意。 她因戴芥姬而讨厌整个西凉,乃至西凉和亲而来的明妃。 但姜管家的话不无道理,如今几位皇子为了争储之位,暗中搅得满城风雨,现下宣王又出了事,在朝的官员这几日行事都极为谨慎,生怕被宣王所牵累。 第46章 相认 他们景王府在这个节骨眼上, 更不能惹出是非,尤其是在百日后要入住景明宫的明妃这里,更需谨慎才好。 景王妃压下徐徐而生的怒意, 吩咐青粿为她披上狐裘,打开门走出去。 别瞧今日的日头好得很, 可天儿却是冷得很。 景王妃一出门, 脸颊上的余温便被一股寒风吹散, 冷的忍不住紧蹙了眉心, 吩咐一旁的嬷嬷, “看好小郡主。” 嬷嬷恭声道:“是。” 景王妃看了眼春兰阁的方向, “戴侧妃过去了吗?” 姜管家回道:“老奴来时, 守门的侍卫正赶过去通知,这会儿应该也出来了。” 几人走过拱桥, 拱桥两边的池水已然结冰,耀眼的日头照在冰面上, 映着一圈光晕。 他们走到大庭时,正好遇见了对面走来的戴芥姬与丫鬟春荷。 戴芥姬手里捏着绣帕, 里面穿着白色的裙裾, 外面罩了一件深紫色的锦缎外衫, 腰身纤细,盈盈一握, 尤其是配着那一对柳叶弯眉与蒲扇般的眼睫瞳眸, 瞧着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模样。 景王妃看着她这副模样便觉得做作。 走到大庭前的台阶处,戴芥姬朝景王妃屈膝行了一礼,“妾身见过王妃。” 景王妃冷笑一声, 擦过她的肩膀走出府外。 戴芥姬捏着手帕的手指忍不住蜷紧, 她低敛了眼睫, 跟着景王妃走出府外。 府外停着淮王府的马车,马车后方两侧站着的正是淮王府的侍卫与西凉的都卫军,在马车的侧方,并排站着四名丫鬟,手中各提着一份食盒。 景王妃微低着头,眼底的厌恶与嘲讽被狭长的眼睫遮掩去,一个和亲过来的公主,可真是好大的排场。 她屈膝行礼,“臣妾荣歆,拜见明妃娘娘。” 戴芥姬也跟着屈膝行礼,紧紧攥着手中的手帕,娇软的嗓音细声细语的,“妾身戴芥姬,拜见明妃娘娘。” 幼容走进马车,拿起狐裘为沈默披上,她低声道:“公主,奴婢瞧见戴侧妃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觉得虚伪做作。” 的确。 是个时时都在伪装的小绿茶。 沈默将手搭在幼容的手腕上,与她一道走下马车,马车内燃着炭火,暖意盈盈,一走出马车,她便觉得寒气逼人,身子骨都有些凉的难受。 看着站在马车前的荣歆与戴芥姬,沈默淡然浅笑,“两位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前来,不过是向戴侧妃回份礼罢了。” 荣歆瞧了眼身侧的戴芥姬,只觉得碍眼的紧。 她直起身,朝府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外面天寒地冻的,明妃娘娘还是进屋里坐着。” 戴芥姬也向外站了一步,垂首低眉,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一会儿,她有多恨不得酆时茵去死。 若是那日她的计划成功,酆时茵死在淮王府,淮王因此受到牵连,那她便是在王爷面前立了功,如此,哪还有今日要看荣歆的脸色。 越想便越发的愤恨,她不由的攥紧了手中的手帕,纤细的手指骨节根根泛白,染着口脂的红唇紧紧的抿着。 忽然间,眼前有片暗光,地上投射了一道纤细笔直的影子,斜斜的挡在她眼前。 戴芥姬面色一僵,抬头间,不期然与沈默似笑非笑的视线相撞,那一瞬间,她眸底的愤恨,不甘,委屈,都被沈默瞧在了眼里,纵使戴芥姬已快速褪去了所有的情绪,也已迟了。 沈默唇角噙着凉然的笑意,“戴侧妃见到本宫好像不大开心?” 戴芥姬连忙低下头,屈膝低眉,“明妃娘娘看错了,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吗?” 沈默将搭在幼容腕上的手放进狐裘里,偏头看向另一侧的荣歆,微一颔首,“景王妃,突然叨扰,还望莫怪。” 荣歆笑道:“臣妾自是欢迎的,且已命下人为您准备了点心茶水。” 沈默“嗯”了一声,与荣歆一道朝着前厅走去。 临走时,荣歆偏头瞧了眼脸色略显苍白的戴芥姬,眼里面划过几许冥思,方才看明妃与戴芥姬的模样,不大像是旧识。 前厅里燃着炭火,暖意盈盈的,丫鬟将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阵阵吹进来的寒风。 <a href="复仇 第102章 幼容为沈默解下披风,扶着她走到软椅前坐下,荣歆身为正妃,坐在她的左手边,而戴芥姬,坐在最下手。 她始终低垂着头,眼睫一颤一颤的,生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沈默给幼容使了个眼色,幼容会意,“我们公主这次来,给景王妃与戴侧妃带了些点心与新酿的果子酒。” 她朝四名丫鬟招了下手,四名丫鬟依次走上前,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两碟点心摆放在铺着镂空锦缎的绸布上。 六碟各式不同的款式点心,香味沁人心脾,闻一下便觉得这味道定是尚好的。 最后一名丫鬟打开盖子,将最上面那一层的碟子摆放在桌上,碟子里放着三个玉兰花白瓷酒盏,丫鬟又将一壶酒从食盒中端起来放在桌上,复而,将盖子盖上,提着食盒退到一侧候着。 沈默看向荣歆,淡然一笑,“这是本宫从淮王府带来的点心,也算是借花献佛了,景王妃与戴侧妃尝尝。” “谢明妃娘娘好意。” 荣歆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眼神晦涩的看了一眼始终低垂着头的戴芥姬,心中便愈发的肯定,明妃与戴芥姬之间不是旧识,倒像是对敌。 沈默拿了一块梅花酥咬了一口,看着戴芥姬一副‘娇软可人’的模样,唇畔噙了一抹笑,“怎么?戴侧妃不喜欢?” 戴芥姬赶忙摇了一下头,“妾身很喜欢,谢明妃娘娘的好意。” 她轻抚着垂落的袖袍,伸手便要拿眼前的那一碟的桃仁点心,沈默将一碟点缀着芝麻的点心放在她眼前,指尖轻点了下桌面,潋滟璀亮的眼里盛着深不见底的莫测,“这盘点心更衬戴侧妃的七窍玲珑心,戴侧妃尝尝吧。” 荣歆的视线在沈默与戴芥姬之间徘徊了一度后,又低垂了眼睫,吃着手里的点心。 明妃暗讽戴芥姬的意思她自是听出来了,什么七窍玲珑心,不过是个鬼心眼子甚多的一个小贱蹄子罢了。 戴芥姬的脸色刹那间白了一度,她强自忍下眸底的怨愤,拿起一块点心吃起来,味道极好的点心于她来说就如毒药,难以下咽。 沈默笑道:“本宫带了些果子酒,两位也尝尝。” 幼容走上前,将三个玉兰花白瓷酒盏分别放在景王妃与戴芥姬的眼前,端起酒壶,为他们三人各倒了一杯。 戴芥姬生怕沈默又拿话讥讽她,见荣歆端起饮酒时,她也端起来,将果子酒一饮而尽。 幼容看了一眼戴芥姬,心里冷哼了一声。 沈默与景王妃随意闲聊了几句,见日头已落西边,便起了身,“天色不早了,本宫也该回了。” 荣歆与戴芥姬也赶忙起身,随着她一道走出景王府。 马车仍在外候着,沈默微拢了下狐裘,转头看了眼低垂着眼帘的戴芥姬,唇角微勾,“戴侧妃,本宫瞧着你气色不大好,是不是没睡好?” 戴芥姬接了她的话茬,“回明妃娘娘,妾身昨夜的确没睡好。” 沈默了然点头,“既如此,那戴侧妃便回去歇着吧。” “是。” 戴芥姬微抬了下,看到沈默潋滟的眼底泛着几许玩味,看的她后背莫名的发怵。 “幼容,我们回吧。” 沈默将手搭在幼容的腕上,幼容恭声道:“是,公主。” 主仆二人走上马车,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景王府,直到马车只剩一道飘渺的影子,荣歆才转过身冷眼嘲讽戴芥姬,“原以为你与明妃是旧识,可眼下看来,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小郡主还在等着本妃回去呢,青粿,我们走。” 青粿恭声道:“是。” 她伸手搀着荣歆的手臂,朝着悦湘园走去。 戴芥姬站在府门外,寒风扑打在她身上,吹的裙裾来回飘荡,就连眼底的嫉妒也不加遮掩的浮上来。 同是西凉嫁过来的人,凭什么酆时茵就高她一等! 凭什么,她就要低荣歆一等! 她伸手抚摸着小腹,染着口脂的红唇紧紧的抿着,目光阴冷的盯着荣歆离开的方向。 只因她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子嗣来,才会被荣歆不断的欺辱。 春荷走到她身侧,放低了声音,“二夫人,外面天寒地冻的,咱们回屋吧,您别冻坏了身子。” 戴芥姬抬手扇了青粿一巴掌,看着青粿惶恐的跪在地上,她这才甩了一下手,再度将手覆在身前,低头冷冷的看着她,“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我的身子不好!” 青粿俯首在地,“二夫人息怒,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回春兰阁!” 戴芥姬懒得听她废话,转身朝着春兰阁大步走去,眼脸下的那一抹楚楚可怜的痕迹荡然无存。 春荷站起身,不顾脸颊上的肿痛,小跑着跟着戴芥姬往春兰阁而去。 淮王府的马车从长安街一路返回,街上来往的百姓们见此车辆,纷纷往两侧让道。 幼容坐在坐榻旁边的小坐榻上,好奇的问道:“公主,你怎地那般确信戴侧妃今晚就会梦魇?” 沈默慵懒的靠在枕引上,莹白如玉的指尖把玩着衣衫上的轻纱,“猜的。” 幼容叹了一声,手臂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搁在膝盖上,看着沈默撇了撇嘴,“公主,您就别逗乐了。” 沈默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白玉似的指尖绕着轻纱,一圈一圈的,就像是接踵而来的阴谋,没完没了的。 <a href="复仇 第103章 她本想给戴芥姬留一点余路,可在知晓了褚桓就是谢章后,便止了这个念头。 谢章与谢勋是她养了三年的孩子,这两个孩子幼年有多不易,她最清楚不过,况且,她曾告诉过他们二人,她会护他们周全。 这一次,戴芥姬触碰了她的逆鳞。 沈默微抬了下手指,看着绕在指尖的轻纱一圈一圈的荡开,潋滟的水眸里,隐匿过凛冽的杀意。 接下来就该宣王了。 若是北凉皇帝不判宣王死罪,那她便亲手送宣王上路。 伤了她养的孩子,一个也别想逃过。 她坐起身,将马车的车窗拉开小半截朝外看去。 已入酉时,日头已西沉,乌沉沉的云雾挡住了西边的最后一丝红霞,长安街道上点着花式百样的灯笼,灯火如蜿蜒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街上人头攒动,小贩的叫卖声,孩童间的打闹声,还有女子间的谈笑声,到处都是祥和的生活气息。 沈默的眼眸有些黯然的低垂着,她喜欢这样平淡的生活,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诡计。 可是,喜欢又如何? 以她现在的身份,怕是这辈子也指望不上这样平凡且美好的生活了。 除非是,回到现代。 啧—— 那还不如做梦呢。 马车回到淮王府时,天也暗了,王府的檐角上悬挂着烛火明亮的灯笼,马车停在府外时,烛光投射在马车上,于地上映了一片影子。 幼容搀着沈默走下马车,在经过大庭旁边的夹道时,沈默忽然间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假山的后面快步走过去。 她轻挥开幼容的搀扶,踩着鹅卵石的小道绕过一排青松,跟着闻终的身影追过去。 这几日,她见到了长孙史,谢章与闻管家,唯独没有遇见闻终,心中忐忑是有,怕闻终在当年出了事情。 王府内的各处檐角上吊着灯笼,将暗处也染了暖黄的光线。 她沿着长廊走到尽头,在经过最后一根柱子时,一柄长剑骤然横出,冰冷的剑刃横在她白嫩的脖颈处,稍动一下,剑刃就会立刻割破她的喉咙。 闻终手握剑柄,从柱子后方走出来,站在沈默对面,冰冷的眼睛看着她,“你是何人,为何跟着我?!” 在看到闻终时,沈默的眼睫猛地颤了一下。 十五年未见,今夜再见,即便烛光幽暗,可她依旧能看到闻终脸上流逝的岁月与眼底处的苍凉,他不再是曾经那位跟在她身后意气风发的少年护卫,亦不再是那一位热血杀敌的闻副将。 想起那晚在将军府外时,闻终以剑抵脖,誓死要追随她时的场景,她便觉得心中有阵阵暖流。 沈默的唇畔有些不受控制的轻颤着,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搭在冰冷的剑刃上,“闻……” “公主——”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剑指着明妃娘娘!” 幼容‘噔噔噔’的跑过来,脚步声回荡在长廊中,没一会的功夫就来到了沈默跟前,抬手便将闻终往后推去。 看着闻终后退了两步,幼容这才松了一口气,伸出双臂挡在沈默身前,怒瞪着他,“敢伤害明妃娘娘,你死定了!” 她招呼都卫军,“还不将这个刺客抓起来!” “是!” 都卫军拔出跨在腰间的长剑将闻终围住。 闻终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一双剑眉冷意冰寒,暗黄的烛光下,那双眸里的杀意几乎要遮掩不住,“你就是西凉国来和亲的长乐公主?” 他的声音很冷,说出的话就像是从后槽牙出来似的,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沈默微抿着唇畔,将闻终的反应尽数收进眼底,她呼吸有些发紧,就连拢在狐裘下的双手也忍不住蜷紧。 他知道,闻终恨透了酆氏皇族的人,可她偏偏又重生到了酆时茵的身上,就连她都厌恶这张脸,更何况是闻终。 幼容不等沈默回话,梗着脖子,怒气冲冲的瞪着他,“正是长乐公主,刺杀长乐公主,您就等着下狱吧!” 闻终愈发攥紧了手中的剑柄,五指骨节根根泛白,现在若不是在淮王府,怕连累了二爷,他今夜定亲手杀了酆时茵,将她的尸体悬挂在临安城的城楼之上! 见都卫军们要动手,沈默出声阻止,“都退下。” 幼容有些不解,转过头看向她,“公主,怎么了?” 沈默抬手按下幼容的手臂,眼睫低敛了一下,掩去眸底的情绪,“你们都退下,本宫有话与他说。” 闻终微抿了伯淳,冷冷的凝着她,想看看她到底耍什么花样。 幼容却甚是担忧,她强烈摇头,“公主,奴婢不放心您,这个人想杀您!” “都退下!” 沈默语气骤沉,目光凛冽的扫了一眼幼容与立在两侧的都卫军,“别让本宫再重复一遍!” 幼容被她身上的气势吓住了,这才想起公主会一种很奇怪的武功,若是待会有个变动,她再让都卫军冲上来保护公主也来得及。 她收回手臂,谨慎的看了一眼闻终,这才让都卫军都退到长廊的里侧,独留下他们二人站在长廊的尽头处。 他们二人之间隔着几步距离,闻终站在柱子边上,目光冰冷的看着走到她身前停下的沈默,他不由得握紧了剑柄,“明妃娘娘与卑职有何话要说的?!” <a href="复仇 第104章 卑职? 听他自称,好似是在宫里当职。 闻终的个子很高,她只有抬头才能与他的目光对视,看着他冷冰冰的脸色,沈默想起十五年前的闻终,便忍不住笑了一声。 闻终脸色愈发的冷,几乎要按耐不住想一剑杀了她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明妃娘娘笑什么?!” 沈默又往前走了一步,与他的距离颇近,近到仅一掌之隔。 “闻终,你可还识得本将?” 闻终本想后退,待在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怔在原地,满目错愕,就连握着剑柄的手也忍不住抖了一下。 少顷,他回过神来,快速敛去脸上所有的情绪,讥讽冷笑,“卑职不懂明妃娘娘在说什么。” 沈默只是看了一眼他,复而走到柱子后方,避开远处都卫军与幼容的视线,望着远处暗色的夜空,负手而立,语气凉薄寡淡,“当年在落梅堂,本将让你亲手交给谢章的东西,你可给了?” 闻终身躯蓦地一震,他转过身去,看着立于眼前的沈默。 她负手而立,微抬着头望着暗色的夜,周身隐隐散发着清冷凉薄的气息,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极其相似。 像极了…… 像极了大人! 而且,当年在落梅堂时,大人让他交给谢章东西的事,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只是,酆时茵为何会知晓? 又为何,身上的那股气势,像极了大人? 闻终紧紧攥着剑柄,试图隐藏起紧张与惊愕的心情,他微眯着眸观察着沈默的背影,“卑职还是那句话,不明白明妃娘娘的意思。” 他怕,怕这些都是酆氏皇族的阴谋。 沈默绯色的唇角噙着笑意,真不愧是一直跟着原主沈默的人,还是这般的谨慎。 她转过身,对上闻终戒备的目光,唇角轻勾,左眉尾邪肆轻挑了一下,“十岁那年,是谁下河里洗澡时,衣裳洗丢了,用树枝挡着身子偷偷跑回来的?” “又是谁,在战场上的那两年,时刻守在本将身后,为本将斩尽敌军?” “还有谁,在十五年前的将军府外,以死相逼,要留下来保护本将,结果被长孙史打晕带走的?” ‘哐当’一声,闻终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上,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沈默沉声厉喝,“谁都别过来!” 幼容与都卫军只得继续站在原地,疑惑的看着远处的二人。 公主站在柱子后方,也不知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何事。 长廊下的八角灯笼散发着幽暗暖黄的光亮,照映在沈默身上,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拉的颇长。 她穿着狐裘,夜里的寒风吹拂在她白色毛绒的狐裘上,将狐裘的边角荡的轻挥浮动,里面蓝白相间的裙裾左右摆动着。 她负手而立,下额微抬,唇角含笑的看着他。 闻终的眼睛颤抖的眨了好几下,心中的那股震惊如一根弦一样,骤然间绷断,积压了十五年的思念,痛苦,每夜的绝望都在这一刻从颤抖的眼睫里溢出来。 他犹不敢相信眼前的所听所见,薄唇张了张,好半晌才问出声,“大人,是你吗?” 沈默略一颔首,“这般惊奇的事竟然会发生在本将身上,实属稀奇。” “大人——” 闻终一把抱住沈默,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真切感受着这不真实的一幕。 第47章 遇见 她说的这几件事, 只有他与大人知晓,无旁人知道。 这样的事太过玄幻了,玄幻到不真实。 闻终用力抱着沈默, 手臂用了力道,将她霸道又温柔的圈在怀里, 下额搁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吸取着独属于她的气息。 那是一种长达十五年的生离死别, 他以为再也不会相见, 没想到大人竟然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这一切好似一场梦, 梦醒了, 什么都没了。 沈默拍了拍他的后背, 压低声音提醒道:“闻终,冷静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闻终这才放开她,双手握着她的双肩, 有些不舍的的放开手。 沈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勾唇浅笑, “明晚亥时, 我在奉仙居二楼雅间等你, 有些事我需要与你细说。” 她收回手,抬手推了下闻终的双手, “我与你见面的事, 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谢章与谢勋。” 闻终一怔,错愕的看着她, “大人, 您都知道了?” 沈默颔首, “我都见过他们了,只是现在还不到相认的时候,明晚我会告诉你缘由,也有些事与你详说。” 闻终笑道:“属下全听大人吩咐。” 这是十五年来,他唯一一次释然开心的露出笑颜。 “公主,您说完了吗?” 幼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似是又怕惹恼了沈默。 沈默轻抚了下两只袖袍,越过闻终,从柱子后方走出来,与幼容他们一道离开。 闻终靠着柱子站着,看着几名都卫军跟在沈默身后,与她一同消失在长廊里。 他双臂环抱,闲适的靠在柱子上,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即使天上没有星光,可他依旧觉得,今晚的夜极好。 “闻大哥——” 宗禄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夜间响起,随着沉稳的脚步声逼近,闻终也弯腰捡起了掉在脚边的长剑,他将利剑插回剑鞘时,宗禄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a href="复仇 第105章 听着长廊里回响着利剑回鞘的声音,宗禄带着面具的脸色微沉,“方才发生了何事?” “没事,我们走。” 闻终刚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向他,“你的伤如何了?” 宗禄抬手摸了下右胸膛的伤口,挑唇一笑,“长孙师傅的医术愈发精湛了。” 许是伤势还未完好,面具下露出来的半张容颜在暖黄的烛光下有些病态的苍白。 “那就好。” 闻终与他走出长廊,朝着宁安居而去。 宗禄跟在他身侧,在走过拐角时,转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长廊的尽头。 方才他走来时,远远瞧见了闻大哥眸底还未褪尽的湿润,以及,在走进他时,也并未错过他脸上由心而发的开心。 宗禄看向前方,面具下深黑的瞳眸如暗沉的夜,谢章今日问他有关于酆时茵自小到大的秉性,在问到酆时茵是否有一本大人送她的武功招数的书时,他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有吗? 貌似,那只是酆时茵的一面之词。 在西凉时,他并未怎么关注过酆时茵,在洛城她使用大人的武功御敌时,他也曾怀疑过,但酆时茵自幼在长乐宫长大,鲜少离开皇宫,他便再未怀疑。 但谢章今日的一番言语,到让他起了些心思。 的确,自从酆时茵自缢未遂后,性情大变,他一直以为是陆鸢或酆笠梌为她支的招,到从未往更深的一层去想过。 两人走进宁安居,长孙史与闻管家坐在院中的小方几上,长孙史的眼前已经倒放着两壶酒了,显然已经喝了许多。 闻管家倒是没喝多少,与长孙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褚桓站在梅花树下,手中拿着那枚玉佩在手中轻抚着,宗禄走到他身侧,与他一同看着树枝上艳红的梅花瓣,“还在想酆时茵的事吗?” 从今日谢章找过他后,他便一直拿着这枚玉佩,鲜少说话。 褚桓微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玉佩,声音低沉透着磁性,“我在等陈禹的消息,他应该快回来了。” 宗禄眉心轻蹙,“我这些年在皇城里只想着如何颠覆酆氏,对这一位自幼便骄纵跋扈的长乐公主并未过多关注。” 闻终撩袍坐在闻管家的旁边,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复而,转头看向立于梅花树下的褚桓与宗禄二人,握着酒盏的手微微收紧,眸中纠结无比。 他不明白大人为何不将此事告诉谢章与谢勋,这十五年来,他虽未亲眼看到谢勋是如何撑下来的,但却亲眼看着谢章是如何撑下来的。 他为了活下去,为了重回北凉,为了重新坐上北凉二皇子之位,付出了太多太多,刚开始的那两年,他每每夜里都能看到谢章抱着大人的牌位入睡。 自从十三年前他隐藏身份跟随了宣王,便鲜少在明面上与谢章见面,如今宣王已败,他虽无顾忌,但仍不可明面上与他走的过近。 他是都卫军统领,负责守护皇城的安危,该是皇帝的人,若是与谢章走的过近,对他有害无利。 闻终连着喝了五杯酒,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尽快到明晚亥时去见大人,不止大人有话要问他,他也有许多话想与大人讲。 他伸手去拿酒壶,手背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闻终疑惑抬头,长孙史微眯着眸,细细打量着闻终的眼神,“你心里有事?” 长孙史的眼睛毒辣刁钻,看人也很准,今日的闻终状态明显不太对。 每年以往的今日,闻终都会在院中舞剑,剑气蕴含着凌厉的仇恨与杀意,直到舞累了才会罢休,可今晚的他,只是静静的坐在这里,独自喝着酒。 不仅如此,他眉宇间的苍凉悲痛也荡然无存,与以往的反应截然不同。 见他不语,长孙史身子前倾,视线逼近他的眉眼,“你小子别想蒙我,打你一进来我就瞧着你不大对劲。” 闻终心虚的低下头,躲过长孙史探究的视线,挣开他的手,直接拿起酒壶灌了一大口,酒水顺着嘴角往外流了几滴,他豪迈的抬手擦去,“我没藏事,您老也别瞎猜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过年,没来得及存稿更新,今天更得晚了点,过几天会开始加更,把这几天缺少的都补上。 关于女主为什么忽然与闻终相认,我会在女主与闻终见面的时候交代清楚滴,宝子们,新年快乐! 第48章 识破 闻管家有些心疼的看着闻终, 亦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闻终,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但你身上有伤,还是少喝些酒的好。” 闻终猛地站起身, 眼神有些不大自在, “我忽然想起宫里还有些事没交代完, 我先走了。” 他绕过小方几, 大步朝着宁安居外离开。 他怕, 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告诉他们, 大人就在我们身边, 她一直在看着我们。 “嘿,这小子莫不是怀春了?” 长孙史懒懒的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笑看着走出院落的闻终,“他要真能成了亲, 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毕竟闻终也不小了,这十五年被仇恨所牵绊, 整个人变得阴郁, 颓然, 憔悴了许多。 褚桓看向离开的闻终,黑沉的眸莫名的眯了一瞬。 自闻终进来时, 他便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太对, 方才的种种行为,都甚为怪异。 这几日晚上,不用他在宫中当值, 宣王的事也已差不多快了事, 还能有何事要去宫中一趟的? <a href="复仇 第106章 宗禄亦是看着闻终离开的方向, 搭在腰带扣的指腹若有所思的摩挲着冰冷凌厉的带扣。 他问一旁的褚桓,“闻大哥往年也是如此吗?” 褚桓微抿着浅薄的唇,摇了下头,“今晚的他有些反常。” 反常? 宗禄想起方才找到闻终时,他眸底微褪去的湿意与由心而发的喜悦。 明明今日是大人的忌日,可闻大哥却如此反常。 他摩挲着带扣的指腹蓦地一顿,谢章今日问他有关于酆时茵以往的一切,又提及了一句话,觉得酆时茵与大人颇像。 颇像…… 他想着从酆时茵自缢未遂后,的确变了许多,只是,这一切都太过荒谬,他无法将酆时茵与大人联系在一起,在他眼里,酆时茵给大人提鞋都不配。 褚桓收了视线,对一旁的杭奕吩咐,“去查一查,闻终今晚都见过谁。” 杭奕闻言,拱手道:“属下这就去。” 长孙史朝闻管家扬了下手中酒盏,“别管他们了,咱们俩喝几杯。” 闻管家叹了一声,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夜愈发的深了,漆黑的夜幕中忽然间飘起了雪花,鹅毛大雪为这暗夜的黑幕添了亮色。 宗禄抬头望着夜空,无数的雪花纷纷而下,雪花飘落在面具上,消融于水。 他本想帮谢章处理完宣王的事便回西凉,可现在酆时茵的身份有疑,他想再等等,等一个渺茫的希望。 雪下的愈发的大了,长孙史与闻管家移居到屋内,屋内燃着炭火,暖盈盈的热气驱散了他们周身的寒气。 褚桓回到璟云轩时,雪青色的大氅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他抬手推开书房门,流畅宽大的绣袍在空中荡了一圈,书房内暖意盈盈,一踏进去,大氅上的雪便化为雪水,在雪青色的面料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褚桓褪去大氅交给钟管家,钟管家将大氅搭在臂弯处,对其道:“二爷,老奴先下去了。” “嗯。” 低沉的嗓音隐隐中透着些疲倦。 钟管家躬身行礼后,便退出房门走出去,临走时,转身将房门关上。 褚桓坐在案桌后的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上,将身子放松的靠在椅背上,俊朗的长眉轻蹙着,幽深的眸轻阖着,白皙如玉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扶手。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酆时茵就是大人…… “二爷。” 杭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书房内,一道低沉的嗓音传了出来,“进来说。” “是。” 杭奕推门书房的门,转身将房门关上,走到案桌前禀报:“二爷,属下在府中查探一番,闻大人前不久在庭院的长廊下与明妃娘娘见过面,两人在一起待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并不知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 褚桓敲击着扶手的指尖蓦然顿住,回想起在宁安居时,闻终的种种反常,浅薄的唇抿的愈发的紧。 杭奕甚是疑惑,“二爷,您说闻大人与明妃娘娘能有什么话说的?” 的确。 一位是皇城的都卫军统领,一位是皇帝亲封的明妃娘娘,二人从未见过面,也并不相识,又有何话可说的? 褚桓微低下头,五指摊开握住了扶手,“你暗中盯着闻终,别让他察觉,看看他这两日都去哪里,都在干些什么。” 杭奕颔首,“是!” “二爷——” 外面传来一道风尘仆仆的声音,正是前去西凉查探酆时茵过往的陈禹。 褚桓握着扶手的手松开,“进来。” 陈禹推开门走进来,他穿着利落的黑色衣袍,肩上与头上落了一层薄雪,垂在鬓角的发丝被雪水打湿,黏腻的贴在鬓角处。 他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眉宇间的疲态尽显,身上的寒气凉的很,一靠近杭奕,杭奕瞬间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出的寒意,那是裹挟着寒雪的冷。 褚桓问道:“查的如何?” 陈禹搓了搓冷的发僵的双手,就连嘴皮子也冻得发麻,“属下在长乐宫里潜伏了一天一夜,一直都未找到二爷所说的那本画着武功招式的书籍,而且属下也向长乐宫里的宫女私底下打探过,明妃娘娘自幼并未习武,亦不会武功。” 褚桓深黑的眸蓦然一敛,白皙如玉的手掌握着两边的扶手,掌心竟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明妃在说谎。 没有武功书籍,亦不会武功,还有忽然转变的秉性与神态举止。 这一切的一切,即使不用找无觉大师,他也已然明了了。 这种荒谬且玄幻的事世间并非没有,而这一份唯一渺小的希望,恰巧就发生在大人身上。 今夜闻终与明妃见过面后,闻终的种种反常,很有可能是明妃已经亲口告诉闻终,她就是沈默。 褚桓的心猛地跳动,心脏深处的那股异样,快速的随着血液流转全身,就连十指也隐隐泛着激动的颤栗。 酆时茵就是大人! 褚桓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确信。 他忽然间站起身,迫切的想要去一趟东篱阁,只是,又想起白日里,他在大人面前亮出玉佩的场景时,脚步终是没有迈开。 以大人的睿智,她应该猜出了他的身份,但她却视而不见,又是因何? 杭奕见他神色不大对劲,有些忧心问道:“二爷,您怎么了?” <a href="复仇 第107章 褚桓按耐住想要去见沈默的心,轻撩前袍又坐回椅上,吩咐杭奕,“你不必盯着闻终了,去盯着明妃便可,看她这几日有何动向,随时禀报本王。” 杭奕颔首,“是。” 雪花落满了整个淮王府,檐角下吊着的八角灯笼散发着幽暗的暖光。 褚桓负手而立于檐下,看着雪花纷飞的夜色,十八年前那一晚的记忆卷上心头。 那晚的冰天雪地中,大人踩在冰面上朝他走来,将暖和厚实的大氅裹在他身上,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向落梅堂。 他将手伸在眼前,看着白净的手掌,想起昨晚,他的手攥着大人的手腕,脚踝,想到她的衣襟散乱,春光外泄,褚桓的心跳猛地加速,他将手负在身后,冷峻的面容上,拂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绯红。 与大人相识三年,在他眼中,大人如神祗般的存在。 她身处高位,运筹帷幄,擅于攻心。 她性子清冷寡淡,凉薄无情,好似所有的人与事都不能使她为之动容。 与她相处的那三年,他视她如师如父,直到后来,他一天天长大,那份最纯粹的‘父子’之情早已变质。 亥时初,雪已经在地上铺了一层,白皑皑的雪色将黑夜映的亮如白昼。 东篱阁外,四名都卫军守在外面,屹立在白皑皑的雪夜中,兜鍪与盔甲上都落了一层白雪。 “咯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宗禄踩着薄雪走入东篱阁内,侯在两侧都卫军朝他躬身行礼,“奴才见过宗掌印。” 宗禄穿着利落的黑色锦缎长袍,外罩蓝色的外衫,腰间束着冰冷坚硬的束带,脸上依旧带着那张半截黑色面具,鹅毛大雪从黑色面具上片片滑落。 他走过大庭,来到院落时,侯在院落外的四名都卫军照旧朝他躬身行礼,“奴才见过宗掌印。” 宗禄踩着雪走到距离房门五步外停下,他负手而立,看着屋内燃着的烛光,似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映在明黄色的门窗上,缓慢的移动着,最后消失于门边一角。 右侧胸膛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微低着头,面具的边缘遮挡住了那双眉眼。 闻大哥今夜的反常,谢章的询问与疑惑,还有酆时茵自自缢后的一切反常都徘徊在他的心头,凝聚不散。 魏肃站在他身后,有些疑惑,“大人,您来这里做什么?” 自掌印从宁安居出来后,便在梅花园站了许久,直到方才,他又辗转来到东篱阁。 掌印向来最厌恶的便是长乐公主,今夜怎会莫名的来到这里? 宗禄双手按在腰间的带扣上,指腹轻抚着带扣上冰冷的一截剑柄,他的腰带里藏着一柄软剑,腰带封了六个卡扣,剑柄由玄铁所制,薄而坚硬。 在西凉皇城,他的腰带与面具,便是司礼监掌印的象征。 雪顺着面具与发际的缝隙融为于水,流淌在脸上,凉意顺着肌肤渗入,宗禄抬了眼,看着紧关着的房门,抬脚走过去。 第49章 秘密 “叩叩——” 轻敲房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蓦然传来, 正在为沈默铺床的幼容停下,转身朝着房门处走去。 山水墨画的屏风上倒映着沈默纤细玲珑的身姿,她慵懒的靠在软椅上, 单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里正捏着一块梅花酥, 吃的正香。 “这么晚了, 谁呀?” 幼容打开房门, 整个人吓得僵住, 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哆嗦了, “宗, 宗宗掌印!” 她连忙后退两步, 小脸上尽是惧色。 宗禄冷漠的扫了眼幼容,绕过山水墨画的屏风走进去, 看到沈默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寝衣,寝衣将她的身段包裹的玲珑纤细, 拿着梅花酥的那只手腕的衣袖往下滑落,露出一截白嫩的藕臂。 她背靠着屏风而坐, 不知在想什么, 嘴里的梅花酥有一下没一下的咀嚼着, 似是连他的出现也未曾察觉到。 这般迟钝的反应与大人截然不同。 尤其是,在看到她的侧颜有着酆笠梌与陆鸢的影子时, 宗禄已快遏制不住内心的杀意, 想亲手掐上她的脖颈,亲眼看着她的命在手中流失。 房门大开着,凉风灌进来, 驱散了屋里一部分的热气, 寒风顺着屏风的缝隙钻进来, 冻得沈默打了个寒颤,也让她从游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身侧似是有一道暗影挡住了部分的烛光,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截蓝黑相间的衣袍一角,衣角被吹进来的寒风扑打着,露出一双绣着暗纹黑蟒的软靴。 能穿此靴的,除了司里监掌印,再无旁人。 沈默猛地转过头,抬起眼看向立于身侧的宗禄,平静的心忽然间极快的跳动了几下。 她方才在想着临安城的一些事宜,在想着明日与闻终见面后,该说些什么,想得出神,竟是没有注意到房中来人。 看来,长乐公主与明妃的这两个身份太过安逸,竟让她少了当年在将军府时的时刻警惕。 宗禄邪肆挑唇,“公主想何事想的这般入神?不如与奴才说说,好让奴才为公主分忧。” 他负手而立,低头笑看着她,只是面具下的那双眸里,笑意痞气冷锐。 沈默咽下嘴里的梅花酥,将剩余的半块梅花酥放在小碟里,看了眼立在身侧,身段欣长高大的宗禄,他看似无事,可面具下的半张容颜瞧着依旧泛着病态的苍白,一看便知,伤还没好利索。 <a href="复仇 第108章 在得知他是谢勋时,她恨不得杀了自己,只因她差点将谢勋算计至死。 沈默无法再与眼前的宗禄反唇相讥,步步逼迫,因他是谢勋,是她养了三年的小孩,是曾经那位乖巧听话,善解人意的小男孩。 也正是因为她,谢勋才走到如今这一步。 甚至—— 甚至,变成了太监。 沈默只觉得无比的愧疚,难受,酸涩,各种无法言语的滋味一并席卷心头。 她实在做不到再对谢勋恶语相向。 见她不语,宗禄深邃的眼眸闪瞬了片刻,忽然弯腰倾身逼近她,他身上裹挟着雪夜的冷意,乍一逼近,身上的寒意瞬间四散,将沈默层层包裹其中。 “怎么?公主可是有什么秘密瞒着奴才的?” 他轻启薄唇,嗓音低沉醇厚,似是带着蛊惑,又似是夹杂着难以言明的探究。 两人挨得极近,近到呼吸似乎都纠缠在一起,沈默甚至能闻到宗禄身上倾泻而来的清冽墨香。 他的脸上带着半张黑色面具,面具下的瞳眸深邃幽暗,似是玩味的看着她,面具下面,浅薄的唇噙着邪肆的弧度,似笑非笑,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冷肃。 诡异。 太诡异了! 沈默真的难以将眼前冰冷邪肆的宗掌印与乖巧听话的谢勋联系在一起。 她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压下心底升起的心惊与疼惜,问道:“宗掌印的伤势如何了?” 宗禄的视线始终凝聚在她的脸上,没有放过她眼底的任何细微变化。 他直起身,隔着一张软椅看着沈默,“奴才福大命大,没死成,公主是不是很失望?” 沈默微抿了唇,一时间竟然失了语言。 她低敛着眼眸,利用狭长的眼睫遮去眸底涌动的情绪,不让宗禄窥探到一丝,“本宫乏了,宗掌印若无事,就请离开。” 宗禄颇有深意的看了眼沈默,朝她行了一礼,面具下的瞳眸一直看着她,“那奴才就先出去了。” 沈默快速转过身去,背影单薄纤细,寝衣下的腰身盈盈一握,乌黑的长发散披在身后,像极了屏风上的山水墨画。 听着身后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听着幼容关门的声音,沈默极力克制的情绪才有所松懈。 “别进来了,本宫先睡了。” 幼容听着沈默略微沙哑的声音,以为她是被宗禄气着了,也没再打扰,便侯在珠帘外,“公主若有吩咐尽管说,奴婢就在外面候着。” 沈默躺在榻上,拉过锦被蒙头盖住。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沈默微红的眼眶也在这一瞬间彻底被温热的眼泪裹住,泪水一滴滴滑过鼻梁,划过左边的眉眼,滴落在枕上。 她愧对谢勋,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年幼入了西凉皇城,变成了太监,在皇城之中举步艰难的前行着,即便他现在爬到了司里监掌印这个位置,可他的身体却是永久性的残缺了。 这种伤害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想尽法子保护谢勋的安危,让他在西凉皇城里,不至于腹背受敌。 泪水打湿了枕头,她抬手擦去脸颊与眼角的泪水,深呼吸了一下,从锦被里探出头,看着上方的帷幔,藕粉色的帷幔在烛光下透着淡淡的光亮,她偏头看向帷幔外燃着的那盏灯。 一头是谢章。 一头是谢勋。 她的身份牵绊着两国的和平,亦牵扯着谢章与谢勋的安危。 在入住景明宫之前,她必须要安然无恙的待在淮王府,不能给谢章惹来祸端。 在这期间,她还需得想法子联系陆鸢,在西凉,唯有陆鸢愿意为了她暂且与谢勋互盟。 酆笠梌做梦都想杀了谢勋,怕是仅有一丝的希望,哪怕是要搭上酆时茵的性命,他也会舍弃掉这个最宠爱的女儿。 毕竟,坐稳皇位与收拢权势对酆笠梌来说,远比一个女儿重要得多。 屏风外隐约传来轻缓的呼吸声,显然是侯在外面的幼容睡下了。 沈默翻了个身,再度埋首在锦被里,昏沉沉的睡着了。 大雪纷纷,铺满了世间万物。 一路向东的东坞国,大雪弥漫了整个云府城,云府城的客栈三楼里,雅间清雅暖和,屋内散发着浅淡的墨竹清香,方几上,鎏金香炉里袅袅而升着烟云。 临靠着镂空雕花窗的书桌旁,贺五将一碗熬好的汤药端到书桌前放下,“相爷,该喝药了。” “先搁那吧。” 晋拓洵抬眸看向镂空的雕花窗外,窗户半开着,屋内烛火通明,屋外大雪飘扬,无数的雪花飘进半开的窗户里,皆被里面的暖意消融于水。 寒风顺着半开的缝隙吹拂进来,吹起了晋拓洵垂落在肩上的墨发,他手握玉笛,将笛子贴在薄唇上,悠远绵长的笛音缓缓而出,夹杂着埋藏了几十年的爱意,几十年毫无期望的等待。 贺五站在他身后,看着相爷苍凉孤寂的背影,听着那悠远情长的笛音,忍不住微红了眼眶。 他心疼相爷。 前半生相爷在暗中痴痴等待守护着沈将军,为了她,相爷一直孑然一生,哪怕沈将军对他冷眼相待,他依旧不恼不怒。 后半生的相爷,活在毫无期望的等待中,靠着这副残破的身子蛰伏在酆笠梌身边,筹谋着为沈将军复仇。 <a href="复仇 第109章 他曾问过相爷,这般等待,值得吗? 那一夜,相爷手里捧着的是沈将军曾经送给她的红穗子,他说,只要能看到小默,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可是她走了,她就死在了我面前。 那次将军府事变后,相爷大难不死,曾说过一句话。 他说:他要用余下的时光,利用这副残破的身子,为小默踏出一条亮着灯盏的黄泉路。 笛音绕耳,诉说着相爷这十五年的孤寂苦楚。 “啪啪——” 门外忽然传来拍手鼓掌的声音,两人一前一后掀开珠帘走进里屋,为首的人穿着绣着五爪蟒蛇图案的紫色衣袍,他撩袍坐在方几前的软椅上,“晋相的音律甚是悦耳。” 随从的侍卫站在他身后,面容严肃,身板笔直。 晋拓洵将玉笛放在书桌上,起身走到那人对面,单手撩袍,坐在软椅上,朝他略一颔首,“太子殿下。” 荆亓颛看了一眼立于一旁的侍卫方玮葛,侍卫颔首,走到方几前,为他与晋拓洵一人倒了一杯上好的热茶。 荆亓颛端起茶盏,手掌轻抚着绣袍,浅饮了一口,他垂着眼眸,眉心冷厉,“上次本宫派去洛城的人全部覆灭,这笔损失,晋相打算如何补偿本宫?” 之前,正是晋拓洵亲自来东坞国找他,并与他谈了一笔不错的买卖。 晋拓洵要他派东坞的兵在洛城杀了长乐公主,如此一来,不仅阻扰了西凉与北凉的联姻,还会因长乐公主的死,使西凉与北凉彻底决裂。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这两天忙完,我就尽量日更一万,弥补这几天欠下来的字数哈,祝宝子们,兔年吉祥,万事顺意,美貌如初,开开心心~ 第50章 温柔 晋拓洵要他坐观山虎斗, 待北凉与西凉打的两败俱伤,便让他们东坞国率兵攻打西凉。 荆亓颛真是摸不透这位晋相是如何想的,竟然想要他们西凉国被别国的兵马侵略踏平。 晋拓洵伸手将茶盏往里推了两分, 温润清冷的眉眼轻抬,“这次来, 便是给你送补偿来的。” 他的语气清润浅淡, 毫无一丝的慌张与惧意, 有的只是与生俱来的儒雅气质。 荆亓颛着实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亦猜不透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他将后背缓缓的靠在椅背上, 指腹沿着茶盏的边缘擦拭着, “晋相说说, 是什么补偿?” 晋拓洵看着他,薄唇轻启, 说的甚是认真,“我拿整个西凉国与你交换一个条件。” 整个西凉国? 荆亓颛原本放松的脊背在听到晋拓洵的话时, 陡然间僵直了一下,他眼眸微眯, 颇为怀疑好奇的看着晋拓洵, 忍不住讽笑起来, “晋相莫不是在说笑?你一个西凉的丞相而已,有何能耐能将酆氏皇族拱手让给本宫?” 晋拓洵始终是平静淡定的, 他勾唇浅笑, 笑意却毫无一丝暖意,“我若没有把我,岂会敢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 与太子殿下谈条件?” 看着他唇角那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荆亓颛的左眼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逐渐放缓身子,心中起了计量。 在西凉,晋家是士族大家,晋相曾经是国子监的老师,与当今的天子酆笠梌曾经是同窗,自从晋老丞相去世后,晋相担任了晋老的衣钵,朝中上下,不少文臣官员对晋相唯命是从,这些官员里,有不少都是晋相当初在国子监教出来的学生。 晋相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这一点无需怀疑。 荆亓颛放下茶盏,双臂环绕在胸前,“晋相说说,你想让本宫办什么事?” 晋拓洵偏头看向半开的镂空雕花窗外,望着大雪纷飞的夜色,语气森寒冰冷,“我要酆时茵惨死在北凉,以她的死激怒酆笠梌,我会引着酆笠梌与你们东坞联手对付北凉,届时,先由西凉与北凉开战,待到时机,殿下可带着兵,从后方围绕,杀西凉一个措手不及。” 他收回看向窗外大雪纷纷的视线,转头看向对面的荆亓颛,“到了那时,西凉便会归你们东坞所有,殿下攻打西凉有功,将来的皇位,岂不唾手可得?” 荆亓颛放下双臂,将双手搭在两侧的扶手上,颇是好奇的问道:“晋相是西凉位高权重的丞相,理应是为西凉分忧,怎地还要灭了西凉?” “不该殿下问的事,殿下还是别问的好。” 晋拓洵站起身,走到镂空的雕花窗前,拿起书桌上的玉笛握在手中,指尖勾勒着红穗子上的流苏,声线出奇的冰冷寒凉。 “我会帮殿下攻下西凉,但我有一个要求。” 他转身看向荆亓颛,眉心凛冽,“我要酆氏皇族与陆国公一族,全部吊死在城楼外。” 当年他们两家是如何联手杀了小默的,他便要让这两家千倍百倍的偿还! “等等——” 荆亓颛微歪了下头,眯了眯眸在回忆着什么,少顷,他忽然问了一嘴,“吊死在城楼上?本宫隐约记着,十五年前叱咤风云的沈大将军好像就是被吊在京都城的城楼上的。” 那时他还是个少年,对西凉的事懵懂不知,只知,西凉有一位护国大将军,守护了西凉多年来的昌盛和平。 后来,满朝文武,乃至北凉与他们东坞,都听见了一所传闻。 那位护国大将军竟然是一位女子,西凉先帝治了她一个女扮男装,祸乱朝堂的死罪,这位女将军一怒之下刺杀了西凉先帝,再后来,便是那女将军的尸首被吊城楼的事。 <a href="复仇 第110章 方玮葛再度为他添了茶水,荆亓颛端起茶盏,指腹在茶盏的边缘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晋相大人,难道十五年前的沈家与晋家有什么渊源?” 晋拓洵冷冷的看着他,“我还是那句话,不该问的事,殿下还是别问的好。” 荆亓颛点了点头,隐去眸底的好奇,“这笔买卖,本宫做了!” 他放下茶盏,站起身抚平衣袖,“本宫现在就多派些人前往北凉,杀了长乐公主,届时,就等晋相的消息了。” 晋拓洵紧握着玉笛的手逐渐松缓,他略一颔首,“好。” 等荆亓颛带着侍卫离开,贺五走上前将雅间的房门关上,返身回到珠帘内,看着立于镂空雕花窗前的晋拓洵,眉心纠结,“相爷,您真要这么做吗?” 晋拓洵“嗯”了一声,始终看着窗外。 贺五想了许久,终是没有忍住,朝他单膝跪地,拱手抱拳,“相爷,开弓没有回头箭,若真要如此,晋家百年大业也将毁之一旦,还请相爷慎重抉择。” 晋拓洵握着玉笛的手负在身后,望着窗外的大雪,“我就是要拿酆氏皇族的江山为小默陪葬。” 贺五沉默的低下头,拱着的双手忽然间就颓然的垂了下来。 他早该知道的,相爷为了沈将军,连命都能豁的出去,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罢了,由他去吧。 相爷的身子,已快到了油尽灯枯之日,他能在有生之年为沈将军报得此仇,来日入了黄泉路,见到沈将军时,相爷心里也能好受些。 雅间的炭火燃着,炭盆里偶尔发出劈里啪啦的火苗声。 晋拓洵在窗外站了许久,寒风将他淡青色的衣袍吹的肆意飞舞,手中的翠绿的玉笛,衬得白皙如玉的五指愈发的白而透亮。 他握拳覆在唇边咳嗽了几声,转身走到木架旁,拿起白色的大氅裹在身上,温润的眼扫了一眼书桌上已经变凉了的汤药,淡声道:“我们走。” 贺五跟在他身后,与他一道走出客栈,他牵出马车,扶着晋拓洵走上马车,在关上马车门时,问了一句,“相爷,我们回西凉吗?” 马车内的炭火还没烧旺,里面刺骨的凉。 晋拓洵坐在坐塌上,将玉笛放在小方几上,“宗掌印回了吗?” 贺五摇了摇头,“咱们的人今儿上午来报,宗掌印还在北凉,据说被北凉的宣王所伤,差点没挺过来。” 他让车夫驾马赶往北凉,转身回到马车里,将炭盆里的火烧旺些。 晋拓洵眼眸低敛,看着小方几上的玉笛,“去北凉,正好借此机会,把一些事交代给宗掌印。” 贺五夹着火炭的手猛地一颤,火炭差点儿掉在马车上,他稳住手腕,苦涩的笑了笑,“相爷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 晋拓洵咳嗽了好几声,他缓了一口气,笑道:“避免多生变故,本相总是要早些筹谋的好。” 他又叹了一声,视线看着马车的窗户,似是在透过窗户看向遥远的天际,“宗禄是小默养在府里的小孩,也是她当年拼了命要护着的人,我总得为他的后路多筹谋一些。” 如此一来,到了黄泉路上,小默兴许还会对他笑脸相迎。 似是想到了不久到来的重逢,晋拓洵淡笑出声,笑声朗朗,是难得的舒心自得。 贺五忍住眼眶的酸涩滚烫,夹着炭火的手紧绷的厉害,五指骨节苍白的根根分明。 相爷这一生都在为沈将军而活,他何时才能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马车行驶出云府城的地界,在城外的管道上行驶着。 雪下了一夜,到了翌日一早,才逐渐停下。 大雪覆盖了整个临安城,淮王府内,雪压枝头,在檐角上也积压了厚厚的一层雪。 天未亮时,下人们已经起来,将府中的积雪尽数清扫干净,每一处的院落内,都是干净整洁的。 卯时初,褚桓与宗禄便已换好衣袍,一前一后坐上马车进了皇宫。 今日的大殿上都是北凉的朝员,宣王也以从诏狱中被提到金殿,由皇帝亲审此案。 沈默起来时,天已大亮。 幼容为她穿衣洗漱,让丫鬟将早膳一一端进了屋子,摆放在桌子上。 沈默用着早膳,脑子里还在想着旁的事。 幼容为她盛了一碗粥放在面前,想起昨日去景王府的事,便问了一句,“公主,您说戴侧妃昨晚睡得如何?” 沈默喝了一口粥,又夹了一块嫩豆腐,边吃边道:“定是睡得极好。” 说不定,还做了一场极其美妙的梦。 不过,这场梦,戴芥姬怕是还得做上几场,否则,怪对不住她花的那一笔银子。 临到亥时,沈默换了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裙,外面罩着白色绒棉的狐裘,与幼容一道离开了淮王府。 府外停着一辆马车,幼容搀扶着沈默纤细的手臂走上马车,车夫关上马车门,收起脚蹬,便驾着马车朝奉仙居而去。 马车逐渐驶离淮王府门,从王府里,两道修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一寸一寸的出现在府门外。 魏肃与杭奕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面面相觑过后,同时转身朝着璟云轩与拾月阁走去。 书房外,杭奕站在关着的房门外,恭声道:“二爷,明妃离开王府了。” 第51章 浅吻 <a href="复仇 第111章 “进来。” 书房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线。 杭奕伸手推开房门, 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面上的寒意,他走进书房, 便见二爷坐在案桌前的太师椅上,白皙如玉的手掌捧着一份书卷看着。 他的手指根根修长好看, 深蓝色的书卷页面衬得手指愈发的白皙。 杭奕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一页上, 未从翻动过, 犹豫了稍许, 又道了一句, “二爷, 需要属下去跟踪明妃娘娘吗?” 褚桓将书卷放在案桌上, 单手合上页面,长眉俊朗, 深邃暗色的眸看向半开的书房门外,“本王亲自去。” 杭奕颔首, “是。” 他转身拿起木架上的鹤氅走到案桌前,待褚桓走来时, 将鹤氅为他披上。 宽大的鹤氅裹在褚桓身上, 将深蓝与月牙色相间的长袍裹在里面, 鹤氅愈发衬得他的身段高大挺拔,案桌上的琉璃灯盏散发的暖黄烛光映在他身上, 如梦如幻的幻影闪烁着, 如神祗般,清冷矜贵。 今夜星光璀璨,闪亮的照应在屋顶檐上的积雪上, 闪烁着星星璀亮。 府外停着一辆马车, 钟管家侯在马车旁, 看着阔步走出来的褚桓,躬身道:“二爷,老奴已为您备好了马车。” “不必了。” 褚桓顺手抽出杭奕跨在腰间的长剑,手腕挥动间,利刃斩断了套在马背上的套绳,他将剑插进了剑鞘中,抓住马鞍利落的跃上马背,衣袍与鹤氅在空中荡开一抹弧度,“本王骑马去。” 一人一马,极快的消失在街道上。 在几人转身回府的功夫,魏肃也牵了一匹马,他们便瞧见西凉使臣宗掌印大步走出府邸,身形利落的跃上马背,单手握着缰绳,长腿一夹马腹,一人一马,很快便扬长而去。 魏肃与杭奕并肩而战,望着月色中,已经不见了踪影的两人。 这几日,他们二人发现自家主子对明妃娘娘过分的关注,也不知这个女人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夜里的风仍旧是刺骨的冷,马车内燃着炭火,暖意盈盈。 沈默侧身坐在坐塌上,臂弯搭在车窗沿上,宽大的云袖顺着窗沿垂落,层层叠叠的交织着,如霞边的云层,虚幻如梦。 她将车窗的门拉开一道略宽的缝隙,看着外面繁花的夜景,夜里的寒风扑面而来,吹的脸颊有些刺骨的冰冷。 马车在奉仙居外停下,幼容为她披上狐裘,扶着她走下马车。 沈默收回藕臂,淡声道:“你在马车里等着,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得进来。” “可是,公主……” 幼容刚一开口,乍然瞧见沈默冰冷的脸色,登时间便止住了话音,连忙点头,“奴婢遵命。” 沈默敛了眸,将眸底的冷意淡下去,拾步走进了奉仙居的二楼雅间。 奉仙居的小二领着她刚走上二楼的楼梯拐角处,眼前便出现了一抹欣长的身影。 他逆着烛光而立,冷峻的容颜有些朦胧虚幻。 闻终的视线越过小二,看向他身后披着白色绒棉狐裘的女子,漆黑的眼底笑意泛滥,“大人,这边请。” 他走到第二道雅间门前,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二见此,便先转身下楼了。 沈默勾唇浅笑,拾步走进雅间,雅间内燃着炭火,一踏进去,便被一股暖意包裹住。 她褪下狐裘,闻终关上雅间的房门,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狐裘,女子身上独有的清浅余香萦绕鼻尖,与十五年前大人身上清冷的梅花香截然不同。 狐裘上还有大人身上的余温,闻终抬眼看向已坐在软椅上的沈默。 隔着一道珠帘,女子纤细婀娜的身姿在明亮的烛光下明艳美丽,白皙莹润的手指端着茶盏,指甲粉嫩,侧脸的脸颊上,肤若凝脂,长睫轻闪。 人虽不是原来的那一位,可周身的气质却如出一辙。 清冷,寡淡,又带着与亲近之人的淡然温润。 闻终忽然间觉得握着狐裘的手指有些酥麻颤栗,他走到木架前,将狐裘挂在木架上,深呼吸了一口气,方才走到玉帘内,朝沈默躬身行礼,“属下闻终,见过大人。” 这一声问候,时隔了十五年,再一次的喊出来了。 沈默放下茶盏,掀了眼皮,看着立于对面的闻终,勾唇浅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多礼,坐下说。” 她倒了一盏茶推到对面,指尖轻点了下桌面,“如今你我二人身份不同,我是北凉皇帝亲封的明妃,在外人面前,你该唤我一声明妃娘娘。” “是,大人,” 闻终敛了眸,撩袍坐在她对面的软椅上,低头看着面前的茶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人,您怎地变成了西凉的长乐公主?” 问出这句话时,他抬起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的人。 沈默笑了一声,她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左手搭在扶手上,指尖有意无意的轻点着木制的扶手。 这一颦一笑的神态,一举一动间,都与当年的大人毫无一二。 “其实,于你们来说,已过了十五年了,可于我来说,不过是眨眼瞬间的事罢了。” “那日,我死在了将军府,那一夜,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魂魄又飘向了哪里,只依稀记得,在暗无天日的黑夜中,隐约看见了一道光,我追着那道光一直走,一直走,最后便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变成了酆时茵。” <a href="复仇 第112章 她抬起左手,手腕上的伤痕已经好了,只是还留着一道疤痕,落在细腻白皙的肌肤上,有些狰狞。 “许是因酆时茵自缢,失血毙命,这才让我的魂魄进了她的体内,占据了她的躯体,与她共存。” 这件事于她来说,并不稀奇。 毕竟,当初真正的沈默也是被她的魂魄占据了躯体,与她共存。 闻终看向她微抬起的左手腕,那里横着一道伤疤,可见当时的酆时茵是抱着必死的心划的。 沈默将左手再次搭在木制扶手上,抬眸笑看着闻终,“在我的记忆里,将军府事变不过一月前的事,这十五年来的记忆,仅仅只是酆时茵的。” 闻终心绪大震,覆在膝盖处的两只手微微收紧,“所以,大人死后,魂魄直接横跨到了十五年后?” 沈默略一点头,“可以这么说。” 她微弯了下头,端起茶盏,看着摇晃的茶水泛着烛光的倒影,“听起来,是不是很玄幻?” 其实,她也觉得甚是玄幻。 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拥有了一张复活卡。 闻终看着她,眉心轻蹙,“大人,你既已…变成了酆时茵,又认出了谢章与谢勋,却又为何不与他们二人相认?” 他停顿了一下,眉眼间尽是担忧,“大人可知,您现在的身份于他们二人来说,甚至于北凉皇室来说,都是一个必死之人,属下怕有朝一日,谢章或是谢勋失手杀了您该怎么办?” 沈默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原本平静的茶水轻轻晃了一下。 雅间里顿时寂静无比,唯有雕花窗外喧嚣纷扰的声音,一声一声的传入雅间。 她又何尝没有想过? 沈默长叹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并不是我不想与他们二人相认,只是我现在身份太过敏感,牵一发而动全身,唯有等百日后,入住景明宫,再想法子摆脱明妃的身份,才好与谢章和谢勋他们相认。” 闻终的眉心逐渐紧拧,“大人,您这是想独立其行吗?” 沈默勾唇浅笑,看向雕花窗的方向。 “我现在是酆时茵,是酆笠梌与陆鸢的女儿,是你们的仇人之女,连我自己都厌恶这张脸,更何况谢章与谢勋他们?” “况且,若是被谢章他们知晓我的身份,他们必不会让我百日后入住景明宫,届时,只会给他们二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瞒着他们,待日后,我自己想法子脱身后,再回来与他们相认。” 闻终再也忍不住了,他忽地站起身,眉目里盛满了心疼,“大人,谢章与谢勋已经长大了,已不再是当年被您护在身后的小孩子了,您当年为了保护他们二人,惨死将军府,难道十五年后,还要为了顾忌他们的安危之忧,再度跳进火坑吗?”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靠近,深黑的瞳孔里染了猩红之色,“您现在只是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不似当年手握重兵的沈大将军,亦是被众多势力想要暗杀的关键人物,稍有不慎,都会有性命危险,若是大人将此事告诉谢章与谢勋,他们二人定会护着大人!” “不行!” 沈默蓦然起身,走到雕花窗前,伸手打开半扇窗户,冰冷的寒风顺着缝隙扑打在身上,驱散了周身萦绕的暖意。 下方是繁华热闹的街道,喧闹的声音与冰冷的寒风让她的心愈发的冷静,深沉。 闻终转过身看着沈默纤细婀娜的背影,眼眶里有些灼热滚烫,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隐隐有些沙哑。 “大人,您就听闻终一句劝吧,谢章已不是当年的谢章,他定能护住大人的,只求大人不要再只身涉险了。” 闻终的话一字一句的传进耳际,一声一声的敲打着她稍显平静的心。 沈默将双手搭在窗沿上,抬头望着天上的繁星夜幕,潋滟的眸底倒映着点点星光。 她现在不敢赌。 对她来说,十五年的时间只是眨眼之间。 她仍旧不敢相信,两个十一岁的孩子忽然之间长成了高大挺拔的男人,变成了两个权势滔天,各有身份的臣子。 沈默闭了闭眼,声音被寒风吹卷过后,变得清冷了几分,“此事容我考虑考虑,你暂且不要告诉他们二人。” 少顷,闻终才应道:“是。” 沈默转过身,背靠着半开的窗户,寒风不停的席卷着后背,冷意也顺着肩膀爬向四肢百骸。 她问道:“我听你自称卑职,你现在可是在宫里当差?” 闻终颔首,“是,属下现在是北凉皇城的都卫军统领,专负皇城安危。” 沈默了然点头。 看来,她赌对了。 昨夜她听到闻终自称卑职时,才决定与他相认。 毕竟,有闻终在皇城中,她百日后入了景明宫,想要摆脱明妃的身份,有闻终打着配合,也方便许多。 沈默微歪着头,唇角噙着笑意,一副少女单纯无害的模样,“闻终,百日后我入住景明宫,你可愿意帮我来一场假死的计谋,助我摆脱掉明妃这个头衔?” 她无奈的耸了下单薄的双肩,“我可不想进宫后,去侍寝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她的目标是解决这些繁琐复杂的事情后,养上几个小鲜肉浪迹天涯,逍遥快活。 闻终看着她肤若凝脂的脸颊,精致美艳的容貌,纤细玲珑的身姿,配着她灵动的五官,竟是让人有些移不开眼了。 <a href="复仇 第113章 他从未想过,自小跟随了十九年的大将军竟然是一位女子。 想起宫里的那位天子,闻终忽然轻垂了眼睫,掩去眸底森冷的寒意,“属下仅听大人的安排!” 沈默淡然一笑,又问道:“今日在大殿上,宣王的事皇帝是如何判的?” 闻终闻言,将大殿上的事如实禀报,“宣王被陛下削去爵位,贬为庶民,五日后,发配边关。” 贬为庶民? 五日后发配边关? 看来,皇帝还是舍不得宣王死。 沈默转过身,望着外面的繁华夜景,寒风吹的身上冷得发颤,搭在窗沿上的双手逐渐紧拢成拳。 宣王不死,难消她心头之恨! 与闻终又聊了几句,眼看着亥时已过,沈默也不便多留,便要动身回淮王府。 闻终为她披上狐裘,看着眼前只到他下额的女子,脸颊忽然间拂过一丝红晕。 曾在将军府时,他日日照顾她,那时的将军在他眼里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 可眼前的大人,却变成了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子,让他一时间难以适应。 “阿嚏——” 沈默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鼻尖发痒,还有些发红,不仅如此,就连后背也感觉到了渗凉,那股凉意渗透了骨头缝,冷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闻终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担忧询问:“大人,您是不是着凉了?” 沈默摆了摆手,“这副身体太弱了,不碍事,我回去喝点汤药变好。” 她离开奉仙居,坐上马车离开。 马车内暖意盈盈,可沈默仍旧觉得冷的厉害,就连狐裘也没取下来。 “阿嚏,阿嚏——” 沈默揉了揉发红发痒的鼻尖,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浓重的鼻音,“幼容,本宫睡一会儿。” 这副身体太弱了,只是在窗边吹了两刻钟的寒风,便染了风寒。 头昏昏沉沉的,她靠在枕引上,一小会儿的功夫便睡了过去。 幼容侯在她边上,小心照料着她。 也不知公主去奉仙居做什么,一待便是一个多时辰,这人一出来,又染了风寒。 临到亥时末,奉仙居的客也少了些许。 闻终在雅间里待了稍许,便开门走出去,在旁边的那间雅间里,一道身影缓步走出来,地上欣长的影子逐渐逼近至他的脚边。 闻终一怔,猛地抬起头,便见褚桓身长如玉的立在他对面,他的左臂上搭着鹤氅,深邃暗色的眸讳莫如深的凝着他。 “二…二爷,您怎么在这里?” 闻终脸色微变了一瞬,随即又反应过来,敛唇笑了一下,又道:“方才属下与大人说的话,二爷想必都听到了。” 褚桓逆光而立,俊美的容颜隐匿在暗光里,那一双瞳眸比暗夜里的黑还要浓上几分。 安静的过道里,只听他的嗓音低沉而起,“大人既不想让本王与谢勋知晓此事,那便瞒着她,别去逼迫她,至于大人的安危与百日后入住景明宫的事,本王自有计划。” 他越过闻终,在走到楼梯口的第一间雅间门外时,目光晦涩的看了一眼关着的雅间门,复而走下楼梯,驾马离开了奉仙居。 过道间,悠悠响起一道轻叹。 闻终又叹了一声,亦跨步走下楼梯。 楼梯口的第一间雅间内,宗禄坐在软椅上,白皙如玉的手指用力碾磨着黑色面具上的纹路,指腹上淡淡的纹理似是一把把利刃,刺得他的心脏隐隐做疼。 原来,谢章的猜测都是对的。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该相信谢章的话,自幼时起,谢章看事情便比他细致的多。 若是他能有谢章那般细致入微的观察与疑虑,当初在洛城时他就该确认酆时茵便是大人,如此一来,他定不会将大人送到北凉来和亲! 宗禄微抬了手,手掌覆盖着眉眼,浅薄的唇紧抿着,似在压抑着某种激狂而出的情绪。 “对不起……” “大人,对不起……” 宗禄闭着瞳眸,攥着黑色面具的五指骨节根根泛白。 他暂且不能回西凉,他要在北凉先待着,他要想尽办法帮助大人摆脱明妃的身份,助她离开北凉,随他回西凉! 那是他毫无期望等待了十五年的人,是他日夜守候在将军府里,只为府中还残留着那一人的气息。 宗禄带上面具,面具下的一双瞳眸猩红凛冽,透着一股子嗜血的寒意。 他要为大人铲除一切忧患,铲除酆氏皇族与陆家,他要带着大人回到西凉,与他住在将军府里,为她撑起一片无忧无虑的天地! 天寒地冻的街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行驶着,一直到淮王府外才停下,马车停驻在原地,不见有人下来。 守在府外的侍卫认得马车,正是今日明妃娘娘离府前乘坐的那一辆。 车夫侯在马车外面,朝着马车恭声道:“明妃娘娘,淮王府到了。” 幼容侯在坐塌旁边,看着睡得昏昏沉沉的沈默,对外面吩咐:“公主睡着了,待会醒了自会告知你。” 车夫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是。” 马车内燃着炭火,里面暖意盈盈的,沉睡中的沈默仍觉得格外的冷,她蜷缩在坐塌上,眉心轻蹙,睡得极不安稳。 血染红了整个将军府,十一岁时的谢章与谢勋被吊在京都城的城楼上,鲜血从他们身上留下来,在地上淌出了一圈血坑。 <a href="复仇 第114章 酆笠梌站在城楼上,手握箭矢,森寒锋利的箭头直直对向谢章与谢勋的眉心。 “不要——” 沈默害怕的摇着头,睡梦中的眼泪溢出眼帘,苍白纤细的柔荑紧攥着狐裘的边缘一角,指节根根泛白。 幼容被她这副磨样吓着了,站在她身侧,一时间手脚无措,“公主,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发生了何事?!” 马车的门倏然间从外面打开,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幼容吓了一跳,转过身时,便看到淮王披着鹤氅,弯腰走了进来,他身形高大挺拔,一走进马车里,里面的空间瞬间显得逼仄。 幼容看着淮王冰冷微蹙的长眉,当下心中跳动了一下,“回淮王,我家公主去了一趟奉仙居后,回来便成了这般,还请淮王为我家公主请一名太医前来诊治。” 褚桓走到坐榻前,低头看着蜷缩在坐塌上的沈默,她面颊绯红,眉心紧蹙,狐裘下露出的一截粉嫩的脖颈,绯红的唇畔时不时的微张着,似在呓语着什么。 他心绪微动,俯下身,附耳在她的唇畔边,灼热的气息瞬间喷薄在耳际边。 “谢章,不要……” “走,谢勋,快跑!” 褚桓的眸微敛了一下,带着寒意的薄唇触碰着她的额头,一瞬间,滚烫的温度陡然从薄唇处传来。 大人发烧了! 褚桓褪下鹤氅盖在沈默身上,长臂穿过她的膝盖窝与后背,将她打横抱在怀里,转身走下马车。 女子纤细的身躯入怀,使褚桓逐渐平静的心再次起了涟漪。 在奉仙居,当他亲耳听见她承认自己就是大人时,他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心情。 他毫无期待,又如行尸走肉般的度过了十五年,一个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就那般毫无预兆的站在了他面前。 褚桓低头看着昏睡在他怀里的人,薄唇逐渐紧抿着,被暗夜晕染朦胧了的眸底,隐匿着蚀骨的狠戾与阴翳。 大人为了护着他们,已死过一次。 这一次,他会倾尽所有之力,为大人踏出一条平安祥和的道路来。 他要掌控北凉,要带领北凉的将士们踏平整个西凉。 他深知,大人厌恶这无休止的战争,痛恨腐败的朝政与将人命如草芥的皇权。 他要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王,将这三国变成大人所希望的模样。 “淮王,您这样不妥。” 幼容跟着走下马车,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想让他将公主放下。 看到杭奕过来,褚桓冷声吩咐:“速将长孙史带到璟云轩,除长孙史外,任何人不得踏入璟云轩半步。” 杭奕虽摸不清状况,却也不多问,恭声道:“属下这就去请长孙大人。” 见褚桓抱着沈默离开,幼容在后面着急的跳脚大叫,“你放开我家公主,你可是淮王,我家公主名义上可是你的母妃,你想对她做什么?!” 杭奕快速点了幼容的哑穴,“你别嚷嚷了,放心吧,二爷不会伤害明妃娘娘的。” 他没去看幼容恨不得宰了他的眼神,吩咐两名侍卫将幼容先行送回东篱阁。 幼容就这么被侍卫架着手臂送回了东篱阁,一路上,她都在无声叫嚣着,心里想了许多种再次见到杭奕时,怎么宰了他的法子。 欺人太甚了! 除了会点她的哑穴,还能干什么?! 璟云轩的檐角走廊都悬挂着灯笼,暖黄的烛光将漆黑幽长的长廊映出一片亮色。 褚桓抱着沈默绕过长廊,走到房门前时,掌心凝聚的内力打开了房门,将她抱进屋中,放在他平日里就寝的榻上。 榻上铺着暖和的锦被,褚桓褪去裹在她身上的鹤氅与狐裘,在那一瞬间,沈默眉心紧蹙,难受呻/吟了一句,“好冷……”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带着浓重的沙哑鼻音,在静谧的房间里起了丝丝缕缕的旖旎。 褚桓为她盖上锦被,微凉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脸颊,指腹上是女子肌肤的光滑细腻。 他俯下身,在她滚烫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她的额头很烫,烫的他的唇连着心也跟着一颤。 褚桓深邃黑沉的眸轻敛,薄唇逐渐往下,在她灼热的鼻尖上落下一吻。 “大人,你既暂且不想与我们相认,那谢章便如你所愿。” “有谢章在,绝不会让你入住景明宫,去侍寝那个老皇帝。” “冷……” 沈默唇畔呓语着,意识晕晕沉沉的,隐约间,似是感觉到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褚桓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掌心浑厚的内力穿透锦被与衣衫,丝丝缕缕的传进她的体内。 他的唇依旧吻在她的鼻尖上,少顷,他微抬了下头,薄唇与她嫣红的唇畔仅呼吸之隔。 他的眸流转在她绯红的脸颊上,最后落在她嫣红的唇畔上,黑眸微微沉了几分,热气吞吐间,问了一句,“大人,还冷吗?” 掌心的内力不断传入她的体内,为她驱散着体内被冷风侵袭的寒意。 沈默意识昏沉的摇了摇头,灼热的气息自唇畔溢出,“不冷。” 两人的唇畔离得很近,她的唇畔一张一合间,触碰着褚桓微凉的唇。 男人的身躯蓦然间僵了一瞬,漆黑的眸凝着她一颤一颤的眼睫,唇有意无意的挨上去。 <a href="复仇 第115章 “谢章……” 无意识的呓语呢喃着,唇畔一张一合时,在他的唇上不停触碰着。 褚桓眼眸轻抬,看着沈默意识混沌的睁开眼。 四目相对。 他的眸黑沉深邃。 她的眸迷茫朦胧…… 第52章 厮磨 褚桓的身躯微起了一些, 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并未唤她大人。 她不想暴露身份,他便陪着她演。 只要有他在, 便不会让大人陷入囹圄之地。 “咳咳——” 沈默猛地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 咳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原本绯红的脸颊愈发的嫣红滚烫。 褚桓收了覆在她小腹前的手掌, 掀开锦被, 将她纤细玲珑的身姿打横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 圈进怀里, 手掌覆在她的后背, 为她顺气。 沈默软绵绵的靠在他怀里,耳边是一声声震荡有力的心跳声, 忽远忽近,似真似假。 “咳咳——” 她刚止住了咳嗽, 谁知又一次剧烈的咳嗽直冲喉间,一股腥甜从喉咙深处咳出来。 沈默偏头吐了一口血, 鲜红的血落在锦被上, 她软绵绵的靠在褚桓的怀里, 意识混沌,呼吸浅薄。 褚桓俊脸冷沉, 指腹搭在她的脉搏处, 在查探到一丝异样时,俊朗的眉峰蓦然紧蹙。 中毒了! 而且,毒素已侵入肺腑! 怎么会?! 褚桓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瓷瓶, 倒出来一颗药放在掌心, 为沈默吃下去。 药丸在她唇畔间, 却不下咽。 她晕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褚桓的手掌凝聚内力,将桌上的水壶握在手中,他含了一口热水,白皙如玉的手掌托起沈默的半侧脸颊,低下头,薄唇覆在她的唇畔上,将热水与药丸渡进她的嘴里。 她的唇很烫,夹杂着腥甜的血腥味,让他逐渐沉沦。 外面传来两道脚步声,愈发逼近房门。 褚桓不舍的离开沈默的唇,指腹轻轻擦拭着她唇畔上的血迹,鲜红的血,在她的唇上,刺眼的很。 房门从外面推开,长孙史与杭奕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长孙史的腰上依旧勒着鹿皮所制的腰带,鹿皮腰带上,悬挂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瓶瓶罐罐的药物。 他大步走进来,待看到褚桓怀里的沈默时,顿时脸色一变,冷哼一声,“想让我救她,门都没有!” 酆家的人,他不毒死已经不错了! 长孙史站在一侧,傲娇的偏着头,额前的两缕白发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左右飘荡着。 褚桓的手掌仍旧拖着沈默的脸颊,拇指指腹在她唇角温柔摩挲着,他看了眼杭奕,杭奕颔首,转身走出房门,将门关上,守在外面。 屋内,只剩他们三人。 褚桓将她的头轻柔的按在自己的胸膛前,抬眸看向长孙史,“长孙师傅,她不是酆时茵,是大人。” 是—— ——大人?! 长孙史如遭了五雷轰顶般,僵硬的转动着脖子,看向他怀里的沈默。 那张脸分明是酆笠梌与陆鸢脸上的影子,哪里与大人有一丝相同之处? 褚桓敛眸,“长孙师傅可相信有灵魂转世一说?” 长孙史眉头紧蹙,微眯了眸,走到距离沈默两步之隔,“你不是在唬我?老朽我跑遍了大江南北,从未听过有这等玄幻之事。” 褚桓忍不住低笑,掌心依旧温柔的拖着她的脸颊,“你还记得昨晚闻终的反常吗?” “不只是闻终,就连谢勋也已知晓,酆时茵就是大人,这件事本王日后再与你详说,当下之急,先为她清理体内的毒素。” 长孙史犹豫了一瞬,这才走过去,对他道:“将她放在榻上。” 褚桓看着靠在他怀里昏迷的沈默,心绪微动间,回道:“不必。” 不必? 长孙史眉头颇有趣味的挑了一下,他看着褚桓薄唇上沾染着的血渍,又见沈默的唇畔上亦有血渍,便知方才发生了何事。 现在也不必等日后褚桓再与他细说了。 这一刻,他无比相信褚桓的话,酆时茵就是沈将军。 否则,以褚桓对酆氏皇族的痛恨程度,怎会对酆时茵如此这般? 长孙史深吸了一口气,仍有些不敢想,眼前的酆时茵的身躯里,竟然会是沈将军的魂魄。 他走遍了大江南北,天涯四方,对此事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长孙史伸手搭向沈默的腕间,却被褚桓的两指挡住,他微一怔住,正不解的看向他时,却见他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搭在沈默的腕间,这才收回手再度揽上沈默纤细的腰肢,“把脉吧。” 长孙史:…… 他将手指搭在沈默的脉搏处,却是看着褚桓,“二爷,酆时茵即便是大人,你与她也全然不能在一起,她现在可是陛下亲封的明妃,只是因太后殁了,故而才暂住淮王府,百日后,她还是要进宫的。” 褚桓的手掌拖着沈默的脸颊,视线落在她垂下的长睫上,“我会为她解决这一切。” 长孙史眉心轻蹙,“可是你别忘了,虽然解决了宣王,可还有一个景王与睿王,如今陛下正有意将太子之位传给你,你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明妃传出私情,那你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毁之一旦!” 褚桓的指腹爱怜的抚摸着沈默的唇角,嗓音低沉,卷着凛冽的杀意狠戾,“韬光养晦了这么久,也该动手了。” <a href="复仇 第116章 大人是他的底线,是任何人不得触碰的所有物。 当初他还年幼,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可现在的他已长大,羽翼已丰满,上天再一次将大人送到他身边,哪怕倾其所有,他也要为大人撑起一片祥和安宁的天地,让她随心所欲的活着。 况且—— 让大人进宫去侍寝那个老皇帝,仅仅只是一想,他便恨不得将那人剥皮拆骨! 长孙史看着褚桓冷峻沉厉的容颜,心下微沉的瞬间,为沈默把脉的手指蓦地一顿。 “咦——” 他微眯了下眸,凝神探脉。 见他如此,褚桓问道:“可有何异样?” 长孙史抬手抚着额下胡须,指尖在她的脉搏上点了几下,说话的语气里竟是带着几分唏嘘。 “给酆时茵下毒之人,可见是想要在悄无声息中要了她的性命。” 褚桓看向他,“说清楚。” 长孙史从布袋里拿出两瓶小瓷瓶递给褚桓,“各取出一粒,先喂她吃下,这药性能暂时压住她体内的毒性,我今晚回百茗居熬夜将解药制出来,明个儿一早拿来给大人服用。” 褚桓温柔的按住沈默的下唇,将她的唇畔微微掰开,将两粒药放进她的唇齿间,利用内力将药丸帮她顺下去。 他拿起锦帕,轻柔的擦拭着沈默唇角的血渍,一点一点的擦拭,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就仿似手中之物是无价之宝。 长孙史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这十五年来,他深知褚桓对沈将军藏着的心思。 之前人一死,只是一腔痴恋罢了。 可如今人又‘死而复生’,就躺在他怀里,他又岂会轻易放手? 长孙史将沈默中毒的因素说了出来,“大人中的毒乃是世间少有的冷花葬,此毒需顺着人的血液渗入五脏六腑,毒性会一直潜伏在体内,中毒之人若是感染了风寒,便会将体内的毒性彻底激发出来,一般的大夫是查不出来的,只会说她是染了恶疾而死。” 他‘啧啧’了两声,“看来下毒之人当真是想要了酆时茵这具身体的命。” “宗掌印。” 门外传来杭奕的声音,随之,房门由外推开,宗禄拾步踏入房间。 他抬眼看去,便见褚桓抱着昏迷的大人,大人毫无意识的靠在他怀里,纤细玲珑的身姿被那一双长臂圈在其中。 颇有一种唯有他之物的霸道。 宗禄微敛了下漆黑的眸,负在身后的双手忍不住蜷紧,他将视线落在长孙史身上,“来北凉之前,酆时茵曾割腕自缢,那毒可是那时顺着伤口的血液蔓延体内的?” 褚桓抬起沈默的左腕,微撩起一小节轻纱云袖,露出左腕上横着的一道狰狞的伤疤。 长孙史走上前,低头细看着那道疤痕,抚着胡须道:“这道伤便是冷花葬的媒介,以往的伤痕,只是一道浅细的疤痕,而因冷花葬的缘由,她腕上的疤痕才会显得有些狰狞。” 他又从布袋里翻出了一枚印着烟云紫霞的小瓷瓶递给褚桓,“这可是我前几日刚配好的药,不仅能祛除伤疤,还能使肌肤如婴儿般,细腻嫩滑,此人若不是大人,老朽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褚桓毫不客气的接过瓷瓶,打开盖子,白皙如玉的指尖抹了冰凉的药物,温柔的涂抹在沈默的腕上。 他做完这一切,才收好瓷瓶,抱着沈默站起身,将她放在榻上,为她盖好锦被。 宗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面具下的瞳眸愈发的黑沉,原本负在身后的双手也搭在了束腰的带扣上,五指骨节微微泛着森冷的白意。 他偏头看向别处,声线低沉,“这毒应是太医院院正崔佘安下的,原本的酆时茵割腕自缢后,只有崔佘安接近过她。” 崔佘安是晋相的人,应是受了晋相的指使。 在褚桓转过身时,宗禄看到他唇边上已经干涸的血渍,视线移开时,瞧见塌边放着沾血的锦帕。 他绕过长孙史,与谢章并肩站在榻前,低头看着沈默昏迷的容颜。 许是因为染了风寒与体内毒素的缘由,她的脸颊绯红,唇畔嫣红,潋滟的眸闭阖着,不省人事。 这张脸他看了十几年,从幼时看到长大,每每看到这张脸时,都恨不得亲手划破它。 没想到…… 真是没想到。 大人会变成了酆时茵,顶着这张他日夜都想毁掉的容颜,让他由恨生爱,心中纠结。 褚桓轻抚着袖袍,声音低沉,透着股清冷的淡然,“我们出去说。” 他转身离开,却不见身侧之人所动。 宗禄俯身,伸出手,白皙如玉的手指将沈默鬓边的碎发别致耳后,褚桓转过身,目光寒凉的看着他的背影。 “谢章,大人不该躺在这里,于你于她,都不利。” 褚桓黑沉的眸低敛,视线落在沈默的脸颊上,“但她躺在本王这里,是唯一的安全之处,璟云轩都是本王的人,而东篱阁外,埋伏着多少人,你我皆知。” 宗禄的眼眸微眯了一瞬,他收回手,直起身走到门外,夜里的寒风吹拂而来,驱散了身上沾染的暖意。 的确,东篱阁与拾月阁外,危机四伏。 北凉的几位皇子都在暗中观察着淮王府,想的便是要寻机会杀掉大人,以此连累谢章,让北凉皇帝降罪于他。 大人现在是西凉的长乐公主,又是来北凉和亲的明妃,身上背负的是两国之间的和平。 <a href="复仇 第117章 她若一出事,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檐角下悬挂着八角灯盏,散发着幽幽的暖光。 褚桓于房间走出来,深蓝外袍与月牙衣袍相间交织,被寒夜的风吹的猎猎飞舞。 他顺手拔出杭奕手中握着剑鞘里的利剑,走出璟云轩,高大修长的身躯在月色下如深渊寒冰中走出来般,裹着寒彻凛冽的杀意。 “刷——” 兵器出鞘的声音再次响彻在夜色里。 宗禄单手执剑,跟上褚桓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璟云轩。 杭奕这才回过神来,想要追上去,却被长孙史一把拉住了,“你做什么去?” 杭奕着急的指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我去追二爷。” 话音刚落下,陈禹便带着一队人走进璟云轩,将璟云轩周围围起来,可谓是将沈默睡得这间房保护的水泄不通。 长孙史这才松开攥着杭奕的手,朝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没瞧见吗?他们二人去解决外面的眼线去了。” 他们即认出了沈将军,又岂会再任由旁人的眼线在淮王府外徘徊。 屋檐上积雪铺了厚厚的一层,褚桓立于檐角之上,右手执剑,长眉冰冷寒凉,黑沉的眸冷冷的看着下方徘徊在东篱阁周围的黑衣人。 宗禄立于对面的檐角之上,右手执着软剑,面具下深邃的瞳眸冷锐杀意尽显,他飞身而下,剑刃上凝聚着令人惧怕的渗骨杀意! 仅是半刻钟的时间,原本潜伏在淮王府周围的暗线尽数被斩杀的一干二净。 府外没有灯笼的光线,显得漆黑诡异。 浓重的血腥味被深夜的寒风逐渐驱散,地上躺着的一群暗线,皆被淮王府的侍卫尽数丢在了推车上,好几辆推车推着整车的尸体,朝着乱葬岗而去。 夜已入子时,原本繁星的夜幕被层层云雾笼罩,天地间只剩下阴沉沉的黑。 廊檐下悬挂着八角琉璃灯盏,烛光幽暗闪烁,散发着暖黄的光亮,将立于长廊下二人的身影拉的颇长。 褚桓负手而立,在他脚边的柱子旁,斜靠着一柄染血的利剑,他看着眼前凝结成冰的池塘,“你打算何时回西凉?”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在寂寥的夜色里,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凉薄。 宗禄的左手握着剑柄,软剑横在眼前,右手拿着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着上面的血迹。 何时回西凉? 他邪肆挑唇,手中带血的帕子随意丢在地上,将软剑慢条斯理的插回束腰的带扣之中。 他双手搭在暗扣上,指尖闲散的敲点着冰冷的暗扣,“暂且不回。” 宗禄斜靠在柱子上,微歪着头看向褚桓,脸上黑色的面具在暖黄的烛光下泛着凛凛寒意,“当初是我亲手将大人送来北凉,也该由我将大人带回西凉。” 褚桓勾唇浅笑,唇角的笑意凉然无度,“大人若想回西凉,待它日,我会亲自带着她回西凉。” 他望着光滑明亮的冰面,冰面上倒映着檐角下的八角琉璃灯盏,烛光明灭摇晃着。 眼前,好似又出现了一大一小的身影。 她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出天寒地冻的囹圄之地。 夜里的寒风顺着长廊席卷呼啸,将他们二人的衣袍边角吹的猎猎飞舞,肆虐凌卷。 褚桓偏头看向宗禄,深邃暗色的眸迎视着宗禄面具下黑沉的瞳眸,“你在西凉危机四伏,腹背受敌,且回西凉的路上,四面埋伏,你如何护的了大人?” 宗禄眼眸直逼着褚桓的视线,敛唇冷笑,“大人在北凉难道不是危机四伏?腹背受敌?” 褚桓偏头看向前方的冰面,眉宇间的狠戾之色尽显无余,“有我在,谁也伤不得她。” 这一刻的他,犹如八岁那年的谢章,狠戾,霸道,认定一人,即便是赴火海也绝不松手。 宗禄抬眼看向长廊的尽头,幽暗的光在他眼里逐渐聚拢成凛冽的暗光。 “大人待在西凉比北凉更有利,同样,西凉有我,谁也伤不得她。” 他看向褚桓,眼眸逐渐低垂,眸底染了孤寂的落寞,“谢章,你有闻叔,有闻大哥与长孙史,我只求,大人能随我一同回去。” 褚桓薄唇轻抿了几分,他低敛了眸光,狭长的眼睫在眼帘处落下明灭不明的黯然。 少顷,他转身看向宗禄,“西凉的仇,不只是你,亦有我,我会护着你,与你联手解决西凉之事,待年后,我会同大人一道去西凉,不会再让你一人孤军奋战。” 他走向宗禄,站在他身侧,望着宗禄身后幽长灰暗的长廊,“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可以让着你,唯有大人不可。” 长廊上,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宗禄转过身,看着褚桓的身影消失于长廊尽头,搭在腰间暗扣的双手微用了力道。 的确。 当初在京府书院,陆盏为难他们时,是谢章护着他。 在渝怀城的那三年,他们也曾遭遇过西凉派来暗杀的人,每每危机时,都是谢章护着他离开。 在那三年里,谢章教会了他如何在最恶劣的环境下生存,教会了他处事果决,不得优柔寡断。 这十五年里,他在西凉皇城里一步步走来,从一开始懵懂无知的谢勋,逐渐变成了当初八岁那年时的谢章。 璟云轩亮了一夜的灯盏。 陈禹带着侍卫守在璟云轩外,杭奕守在房门外,皆是一夜未眠。 <a href="复仇 第118章 房间里的琉璃灯盏散发着暖黄的光亮。 从昨夜子时开始,便已变了天,天雾沉沉的,刮着大风,将屋顶与树枝上的积雪吹落而下。 雕花窗外,寒风呼啸。 雕花窗内,暖意盈盈。 褚桓坐在床榻边,保持着一个姿势,坐了一晚。 他一直看着沈默,眉眼里藏着温柔,似是要将这十五年来的空缺都补回来。 曾在他眼里,大人如神祗般,是一个永远不会倒下的人。 可眼下,大人就躺在他的榻上,中毒昏迷,不省人事。 “长孙大人。” 杭奕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长孙史抬手推开了房门,他穿着红灰相间的长袍,腰间用鹿皮腰带松松垮垮的勒着,一根木簪束发,两缕白发零散的飘逸在额角。 “在老朽一整夜的研究下,可算是把解药配出来了,若日后有机会,我定要见识见识这位太医院院正。” 下毒的功夫,可谓是一绝。 这一次沈将军若非是遇见了他,怕是难逃一死。 长孙史手里拿着一枚精致的瓷瓶,瓷瓶很小,只有拇指那么大。 他走到榻前,将瓷瓶交给褚桓,“快给大人吃上,这可是老朽一晚上的心血。” “有劳长孙史了。” 褚桓接过瓷瓶,倒出里面仅有的一粒红色药丸。 药丸被他捏在指尖,嫣红的药丸衬得他的指尖愈发的白皙透亮。 他看了眼不省人事的沈默,起身走到桌前,端了一杯热水饮了一口,转身走到榻前撩袍坐下,指腹温柔的按在她的下唇掰开一丝缝隙,将药丸放进去。 褚桓身躯前倾,薄唇覆在她的唇上,将水渡进去,微凉的舌尖抵开她的唇畔,绞着她滚烫的舌尖,将红色的药丸渡进去。 她的唇如毒药,沾染上便舍不得离开。 “哎呀呀——” 长孙史跺了一下脚,捂着眼睛转过身,“谢章,你小子不知羞!” 他大步走出房间,让杭奕将房门关上。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褚桓的手轻抚着沈默的脸颊,他的眸深深锁着她轻阖的眉眼,微凉的舌尖逐渐灼热,勾勒着她的舌尖,缠绵不舍的厮磨着。 “大人……” 他的唇离开一指,微凉的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她泛红的唇畔,“没事了。” 有他在,以后都会没事的。 杭奕的声音再度从外面传来,“二爷,寅时初了,该上早朝了。” 褚桓想起,曾在将军府时,大人每日寅时初上早朝时,眉眼间始终夹杂着一抹躁意。 他曾听大人问过长孙史,有没有让人装病的药物,她只想安安稳稳的睡上几日好觉。 在渝怀城的那三年,大人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想到此处,褚桓眸底划过一丝宠溺,他掀开锦被,取来鹤氅,将沈默包在暖和厚实的鹤氅里,打横抱起走出房间。 寅时的天乌沉漆黑,寒风肆虐,吹卷的他的衣袍肆意卷动。 褚桓将沈默护的紧实,未让她受一丝风寒,一路朝着东篱阁而去。 “吩咐下去,凡是靠近淮王府百步之内的,格杀勿论。” 他要让大人在淮王府随心所欲的待着,不受任何的窥视与约束。 杭奕跟在他身后,颔首领命,“是。” 走进东篱阁,都卫军侯在大庭外侧,看见褚桓抱着明妃时,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 走过大庭,进入到院落时,褚桓沉声道:“昨日至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向明妃提起,若有任何风声泄露,杀无赦。” 杭奕微震,抬头间便看到幼容打开房门跑了出来。 她仍穿着昨夜的那身衣裳,还未换下,看着似是一夜未睡,眼帘下有些淡淡的乌青。 “公主!” 见她快步跑过去,杭奕急忙上前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扛在肩上快步走向大庭,临出去时,对守在院落的都卫军命令道:“全部随我出来。” 守在院落拱门两侧的都卫军蹙了蹙眉,看向抱着长乐公主已走进房间的淮王,犹豫了片刻,便跟着杭奕走出去。 房间里燃着烛光,炭火在寂静的屋子里偶尔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褚桓将沈默放在榻上,将鹤氅放在一侧,亲自为她盖好锦被。 因吃了解药的缘故,绯红的脸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如扇的眼睫几不可微的轻闪了几下,似是要醒来的征兆。 他站起身,将鹤氅搭在臂弯处,转身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杭奕与一等人守在大庭外,见褚桓出来,他走上前接过他臂弯处的鹤氅,却见二爷侧身避开了一些。 杭奕微怔,疑惑抬眸,只听他低沉冷淡的说了两个字,“不用。” 杭奕:…… 幼容站在杭奕身后的三步距离,眼底隐匿着惊恐与惧怕,拢在袖子里的双手不由得紧攥在一起,之前咋咋呼呼的性子也尤为安静。 瞧着,倒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恐吓似的。 看着那主仆二人离开了东篱阁,幼容这才重重的缓了一口气,吓得不停的拍着胸脯。 不仅是他,就连十名都卫军亦是脸色微白,眼底深处藏着几许惶恐。 外面的寒风吹的肆虐凌卷,幼容冻得打了个寒颤,小跑进院落,推门进了房间后,转身将房门关上。 <a href="复仇 第119章 她后背靠着冰冷结实的木门,脑海里还在回响着杭奕方才的警告。 淮王府外,层层垒叠的尸体被侍卫用车板拉到乱葬岗丢弃喂狼。 若不想沦为那个下场,就把嘴把严了。 临走时,杭奕朝她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眼神里的恐到现在都吓得她心脏颤。 “幼容——” 山水墨画的屏风内,传来沈默低浅虚弱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其实你们仔细看会发现,现在谢勋的秉性是当年八岁时谢章的秉性,而现在的谢章,更懂得如何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变得比八岁时,沉稳内敛许多。 第53章 绮梦 “公主, 您醒了?” 幼容轻轻拍了拍脸蛋,将眸底涌动的惊恐尽数敛去,她强迫自己露出一抹笑意, 放缓脚步绕过屏风走进去。 “小姐,您感觉如何了?” 幼容走到榻前, 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已经不似昨夜那般滚烫了。 沈默眨了眨瞳眸, 望着上方藕粉色的帷幔, 记忆中, 隐约出现了谢章的身影, 离得她很近, 近到就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她抬手轻抚上唇畔,微微眯了下潋滟幽暗的瞳眸, 唇微抿着,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很真实。 却又觉得像是一场梦。 一场虚无却又有一种真实感触的梦。 她的视线逐渐聚拢, 偏头看向幼容,“现在什么时辰了?” 幼容回道:“刚入寅时。” 刚入寅时。 沈默掀开锦被, 在看到身上的衣裳还是昨日那件时, 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渐渐的从心尖流逝。 定然是梦。 她捏了捏泛酸的眉间, 问道:“本宫昨夜怎么回来的?” 幼容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她生怕被沈默发现什么, 转过身绕过屏风为她倒水。 水声流淌进茶盏里, 她才道:“回公主,是奴婢让守在大庭外的都卫军抱您进来的,奴婢还去找了淮王, 让淮王进宫里请了黄院正过来, 为公主诊治。” 幼容端着茶盏绕过屏风, 走到沈默身前,将茶盏双手奉上,“公主,黄院正说,您身子弱,又受了风寒,这才导致高烧昏迷,奴婢趁您昏迷时,与门外的两名丫鬟喂您喝了汤药。” 沈默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幼容的指尖,自她指尖传来的颤栗瞬间被沈默察觉到。 她微敛了眸,唇角敛着凉然的弧度。 是吗? 仅仅只是晕倒? 当真只是被黄院正诊治了一番? 她喝了一口热水,暖盈盈的热水顺着舌尖滑入喉间肺腑,那股陌生的异样感再次袭来。 梦里面,舌尖的酥麻,胸腔间的颤栗,还有—— 耳边震荡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激荡着她的心扉,这一切都无比的真实。 沈默将茶盏递给幼容,起身穿上鞋子走到雕花窗前,她伸手推开镂空的雕花窗,寒风灌进来,将她藕臂上垂落的轻纱云袖吹的交织飞舞,藕粉色的轻纱交织着蓝白的云袖,如连绵的云彩层叠舞动。 寅时初,天依旧乌沉暗色,唯有院中的那几棵梅花树在夜里绽放着异样的光彩。 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 但却,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公主,您身子骨不好,怎地又开窗了?!” 幼容将茶盏放在方几上,小跑着过来关上雕花窗,隔绝了呼啸而来的寒风。 沈默慵懒的靠在窗杵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幼容,说说吧,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幼容心下微颤,她极力掩饰住眼底深处的惊慌,俯身跪在地上,“公主恕罪,奴婢只是被吓着了。” “哦?” 沈默似是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幼容俯首撑地,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当下便道:“昨夜有黑衣人潜伏在东篱阁外,想要趁公主昏迷时刺杀您,若不是淮王身边的杭护卫赶到的及时,公主与奴婢怕是都凶多吉少。” 沈默走到小方几前,倒了一杯茶水喝着。 酆时茵这具身躯的确比不得原来的沈默,被养的娇贵的紧,染了风寒难免会严重些。 而她现在身为明妃,夜深昏迷,被都卫军带进来,自是会引起暗中人的注意。 她可没忘,当初坐马车自外面返回时,在暗处与淮王府侍卫打斗的黑衣人。 啧—— 酆时茵这个身份,比原来的沈默,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方势力,都想取她性命。 她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幼容,淡声道:“地上凉,别跪着了。” “是。” 幼容松了一口气,她站起身,在抬起头时,已快速掩去了脸上的异样。 公主不似以往,不是那般的好糊弄,她还是得小心着点为好,以免再露出破绽。 沈默放下杯盏,起身时,眼前忽然间有一阵的晕眩。 幼容忙走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面露担忧,语气着急,“公主,黄院正说了,您需要好好静养,切莫乱动。” “嗯。” 沈默任幼容搀扶着她躺回榻上,许是身子太过虚弱,她再次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 寅时末,天已渐亮。 风不见止,反而狂烈了许多。 树枝摇曳,风声席卷,呼啸在窗外。 <a href="复仇 第120章 天已大亮,寒风呼啸,东边浓浓的雾气逐渐被风吹散。 房间里的炭火烧的很旺,暖意怏然,不多时,戴芥姬迷惘的睁开眼,望着上方的帷幔,散乱的意识逐渐回笼。 她想着这两夜发生的事,脸色愈发的难看后怕。 怎会如此? 这到底是真是假? 她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的梦?就好像魔怔了一般。 戴芥姬起身掀开锦被,伸手掀开帷幔,下榻走到方几前倒了一杯热水,她握着茶盏,暖暖的热气自手心缓缓渗入。 只是,她将茶盏搭在唇边时,想起那日在悦湘园时,明妃身边的丫鬟为她倒的果子酒。 握着茶盏的手猛地收紧,戴芥姬的呼吸也紧绷了几分,她低头愤恨的盯着在杯中晃荡的水,就好像是明妃的得意的笑容在她眼前晃荡,挑衅着她! 想到在将军府时,明妃的话语,还有在悦湘园时,明妃对她的冷嘲暗讽。 同样都是西凉嫁过来的女子,凭什么事如此天差地别的对待! 戴芥姬一瞬间愤怒到了极点,将手中的茶盏用力掷向地面,瓷杯触碰到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裂声。 有些脆片溅到了门上,一片污渍。 守在门外的春荷听见动静,吓了一跳,她转身推门走进来,脸色担忧道:“二夫人,您怎么了?” “滚出去!” 戴芥姬抓起方几上的水壶朝春荷砸过去,水壶砸在春荷的额头上碎裂成片掉在地上。 她顾不得额头的剧痛与眼前乍然而来的晕眩,慌忙退出房外,双手关上房门站在外面。 外面的天透着寒意,冷风吹拂在伤口处,钻心的疼。 屋内,戴芥姬的双手撑在方几上,因为方才用了些力气,这会竟有些气喘吁吁的。 她看向房门内那一处的碎片水壶,上面沾染着几许血滴,就如那日她喝的果子酒般鲜红刺眼。 果子酒…… 若果子酒有问题,景王妃也逃不掉,可这两日,瞧着她与常人无异。 可若是果子酒无异,那还能是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戴芥姬想到了沈默端在她面前的那盘洒满芝麻的点心,当时,好像只有她吃了那一种点心! 戴芥姬嘶声喊道,“春荷,进来!” 春荷推门而入,她的额头上染了一大片血渍,眼眶通红,鼻尖亦是红彤彤的,显然是因痛哭过。 她忍着额头的疼痛,低着头,恭声道:“二夫人有何吩咐?” 戴芥姬未去看春荷的惨状,只冷声吩咐:“去将那日明妃带来的点心拿过来。” 春荷纠结了一下,如实禀报:“回二夫人,那些点心都在景王妃的悦湘园里。” 戴芥姬抬眼看向她,眼神里迸射出沉沉的怒意,“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的顾虑?!” “是!” 春荷惶恐的低下头,退出屋子,用干净的绣帕随意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便朝着悦湘园而去。 于戴芥姬来说,若是能查到明妃在点心上下毒,即便是在景王妃那丢了面子,也无大碍,至少,她能用明妃下毒这一点,在王爷面前讨个好,卖个脸,让王爷重新踏入春兰阁。 悦湘园外,春荷身影单薄的站在外面,额头上的鲜血触目惊心,她小心翼翼的朝守在外面的侍卫说着缘由,侍卫闻言,才将她放进去。 她顺着大庭,一路走向院落里侧,守在外面的丫鬟看见她来,便回屋里禀报了一番。 不多时,青粿从屋内走出来。 屋子外,青粿抬眼看着春荷狼狈凄惨的模样,从衣袖里取出一方干净的绣帕递给她,“擦一擦吧,回头抹点药,免得落下了疤。” 只有王府里的一些大丫鬟,才得知,其实戴侧妃并不如表面那一般娇弱好伺候。 她其实,才是一个真正难伺候的主。 春荷微颤着双手接过绣帕,眼眶滚烫灼热,积郁在眼底的眼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一滴滴划过脸颊,落在衣襟处。 她忙用衣袖擦拭脸上的泪水,用绣帕擦拭额头的血迹,刺痛感由伤口处传来,疼的浑身颤栗,却又不得不忍住。 “谢谢青姐姐。” 她压抑住哽咽的哭声,低着头,真心的道了一声谢。 同为奴婢,她日日伺候在戴侧妃身边,三天两头的都会遭遇此事,唯有青粿每次见着她,都会关心她几句,于她来说,便是最大的安慰。 青粿转身丽嘉进了屋子,屋内暖意盈盈的,嬷嬷带着小郡主在房里小跑着,小郡主奶呼呼的笑声响彻在屋子里,躺在美人榻上的景王妃笑看着这一幕。 她走到景王妃身侧,身子微躬,低声道:“王妃,戴侧妃遣春荷过来,说是想要拿些前日里明妃娘娘送来的芝麻点心。” 荣歆翘着手腕,借着窗外的光线,欣赏着指甲上的蔻丹,听青粿此言,她冷笑一声,“都被本王妃丢了喂狗了,她若想吃,就去把狗肚子剖了吧,本王妃这里没有了。” 青粿看了眼她指甲上红色的豆蔻,回道:“回王妃,此话回了戴侧妃不妥,若是戴侧妃有意将此事传到明妃娘娘那里,怕是于王妃不利。” 荣歆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语气里多了些烦躁,“就说本王妃吃完了。” 青粿敛了下眸,恭声道:“是,奴婢这就去回了她。” <a href="复仇 第121章 她走出房间,看着立在屋外,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春荷,“王妃觉得那芝麻点心甚好,便吃完了,你回去回了你家主子吧。” “是。” 春荷朝青粿屈膝行了一礼,赶回春兰阁,将此事告知戴芥姬。 戴芥姬坐在身后的椅上,脸色阴沉难看。 若说景王妃吃完了,她绝不会信,怕不是丢了,便是赏给下人了。 看来,此法又行不通了。 身上汗渍的感觉让她烦躁至极,可想到睡梦中,那种飘然感觉,又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戴芥姬微抿了唇畔,转过身走进帷幔里,吩咐春荷,“给我打水,我要沐浴。” 春荷屈膝颔首,“是。” 临到晌午,外面的寒风才小了些。 一场风吹过,院中的地上落了一些梅花瓣,被残余的风卷着,零零散散的飘落各处。 沈默睡到午时初才醒,她懒懒的躺在软榻上,偏头看向光线微微发暗的雕花窗。 屋外隐约响着呼啸的冷风,屋内的炭火劈里啪啦的响着。 雕花窗旁的花架上,摆放着精致好看的花瓶,里面插着幼容修剪完整的梅花枝,屋内静谧,弥漫着浅淡的梅花清香。 沈默看向略有暗色的雕花窗,天阴沉沉的,一觉醒来,忽然间有一种孤寂落寞的空虚感,那种空虚感如阴天的云雾笼罩着她的心脏,使她提不起力气,看周遭的一切都觉得恹恹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凉风顺着门缝灌进来,穿透屏风的四周,直冲内室。 沈默缩进锦被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声音略有些恹恹的,“幼容,现在什么时辰了?” 外面并未回应。 反之,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响彻在静谧的房间,走到山水墨画的屏风前顿足。 天阴沉沉的,照进屋内的光线也暗下不少。 沈默看见屏风上倒映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形,她下意识坐起身,后背警觉的挺直,两只素白纤细的双手攥紧了被子边沿,沉声质问,“外面是何人?!” 忽然间,她想起幼容所说,昨夜在她昏迷之际,曾有人想要暗杀于她。 她准备掀开锦被,下榻去看。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屏风外的人影微动了一下,一道低沉磁性的声线传了过来,“儿臣褚桓,拜见明妃娘娘。” 原来竟是谢章。 沈默所有的警觉与戒备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尽数消散,她将身子慵懒的靠在身后的枕引上,望着屏风外的那道影子,语气里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揶揄。 “淮王怎地有时间来本宫这边?” “明妃娘娘住在本王府邸,身子有恙,本王自是要上心些。” 他走到身后的圆桌前,白皙如玉的手端起青瓷水壶,另一只手拿起一圆盏,端起茶壶倒了一杯热水,热水在盏中轻晃着,袅袅热气徐徐而生。 褚桓端起茶盏,绕过山水墨画的屏风走进里侧,他今日寅时上朝时穿着玄紫色的朝服,腰间的束带用金线绣着云纹,紫色镶黑的头冠束发,乌黑的墨发垂在身后,与玄紫色的朝服相织辉映。 身段欣长挺拔,宽肩窄腰,俊眉朗目,深邃的眼眸里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云雾。 他就站在床榻边,背靠着雕花窗,阴暗的光线映在他身后,逆着光,愈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明妃既然醒了,就先喝些水吧。” 他端着茶盏的手朝沈默伸过去,通体白玉的茶盏在他手中如一件甚为好看的物件。 沈默没料到他会进来,乍一看到榻边立着一位身形高大挺拔的身影,心下莫名一颤。 曾几何时,当年八岁的孩子已长成了眼前面若冠玉的俊朗男人。 褚桓一直保持着朝她递水的姿势,他长眉舒展冷淡,漆黑的眸被光线所隐匿。 沈默看着他那一双俊朗的眉眼,视线逐渐下移,落在了他的薄唇上,梦里那种唇舌交织,舌尖勾勒的感陡然间席卷脑海,一时间,唇畔竟是微微泛着灼烫之意。 该死! 她竟然会做这种梦,还且是与谢章! 且不说他是她养了三年的孩子,即便是他长大了,在她眼里,谢章与谢勋仍如八岁那年,在她眼里就是个孩子。 俗话说的好,老牛不吃嫩草,兔子不吃窝边草,她的这一场梦,竟是把两样都占了。 见她久久未动,褚桓敛去眸底担忧关心的神色,身躯前倾,竟是将白玉茶盏递在她的唇边,“明妃娘娘不动,莫不是想让本王喂你喝?” 轰——的一下。 沈默的脸色腾起了一抹羞愧的绯红,她偏开头,快速接过褚桓手中的白玉茶盏,两人的手指触碰在一起的同时,又迅速分开。 他的指尖带着外面的凉意,她的指尖绞着滚烫的温度。 沈默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指尖尴尬的摩挲着茶盏的边沿,她低着头,未去看立于前方的褚桓,只冷下了声音,“茶水已喝,本宫也已无事,淮王请回吧。” 褚桓看她微低着头,乌发自然的散披在单薄的肩上,衣襟上露出一截白嫩细腻的脖颈,莹白如玉的指尖毫无章法的沿着茶盏的边沿摩挲着,从他的视线看去,便见那一双如扇的长睫,轻闪浮动着。 他几时见过大人这副女儿家娇憨的模样。 褚桓敛了唇边的笑意,朝她再度伸出手,他的五指修长干净的出现在她眼前。 <a href="复仇 第122章 沈默微怔,抬眸疑惑的看着他。 褚桓神色冷淡,漆黑的眸略一扫过她手中的白玉茶盏,沈默当即反应过来,将白玉茶盏快速放在他手中。 求你了。 快走吧。 太难受了! 褚桓的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他握着白玉茶盏走出山水墨画的屏风,在放下茶盏时,视线在茶盏的边缘看了一眼,指腹在那处轻微按了一下后,才放下茶盏离开。 房门打开,再度关上,直到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沈默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起身下榻,绕过屏风,直接端起水壶狠狠灌了一大口。 在做了那场凌乱的绮梦后,见到谢章时,她只有一种欺辱了小辈的羞耻感与老牛吃嫩草的愧疚感。 这种交织错乱的感觉。 简直了太糟心了—— 沈默忍不住抬手按了按两边鬓角,坐在一旁的软椅上,逐而想起在奉仙居时,与闻终的谈话。 皇帝并没有判宣王死刑,只是流放到边关。 边关位于北凉的极北之地,枯木不逢春,寒冷无比,好些人去了那个地方,都因受不住极冷的天气而毙命。 但宣王不同,他毕竟是北凉皇帝的儿子,即便是被流放到极寒之地,亦有下人妥善照料着。 皇帝想要留他一命,她偏要取了这混蛋的狗头。 险些杀了谢勋,陷害了谢章,不让他偿命,她都咽不下这口气!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多时,幼容穿着棉绒的浅黄色衣裙推门而入,手中提着食盒,冻得鼻头通红,耳朵发红。 沈默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方才去哪了?” 提到这事,幼容开心的将食盒放在圆桌上,一一打开,将里面的三碟点心摆放在桌上。 “公主,前一刻膳房的人来传,他们今日用梅花做了三种不同口味的点心,让奴婢端过来给公主尝尝。” 看着摆在眼前的三碟点心,沈默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若有所思的轻点着。 她问了一句,“是膳房的人主动寻你的?” 幼容点了点头,“是的。” 沈默敲击着扶手的指尖一下一下的,眉心几不可微的轻蹙,“这梅花哪里来的?” 幼容忙道:“这个奴婢知道,择菜的老嬷嬷说,是下人专门去后院的梅花园采摘的新鲜的梅花。” 专门采摘的新鲜梅花? 且还是去了后院的梅花园? 沈默轻阖眼眸,手肘搁在扶手上,指尖一下一下的点着太阳穴,唇畔也渐渐的轻抿起来。 谢章曾经抵触她去梅花园,且曾下令禁止她踏入后院的梅花园。 在大庭那日,他拿玉佩试探她。 从奉仙居回来的路上,她因昏迷,对所有的事一无所知。 梦里缠绵悱恻的吻,舌尖的酥麻交织,如梦如幻,似真似假,扪心自问,她沈默从未做过这等老牛吃嫩草的绮梦。 还有方才,谢章为他端茶倒水,若换作以往,怕是看一眼她,眸底的狠戾都要藏不住。 难道说,这小孩已经试探出她的真实身份了? 若真如此,那梦里似真似假的吻…… 沈默心中猛地一震,忽然间想到今早时,幼容的种种反常,她说,有人潜伏在东篱阁外,要刺杀于她。 可东篱阁在淮王府内,且周围布满了淮王府的侍卫,谅那人长了翅膀也飞不进来,她当时头昏沉沉的,竟是被这小妮子给糊弄过去了。 “公主,您在想什么?” 幼容不解的看着她。 沈默敛去了心中的复杂念头,掀了眼帘看着她,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幼容,昨夜可是淮王抱本宫回来的?” 幼容神色几不可微的一变。 沈默左手按压着右手的骨节,发出轻微的骨骼错响的声音,笑眯眯的看着幼容,淡然的语气确如索命的无常,“本宫好久都没活动过身子了。” 幼容当即跪在地上,俯首撑地,仍旧碍于杭奕的威胁,死咬着嘴道:“公主,奴婢说的句句属实,的确是都卫军抱您进来的,公主若是不信,大可叫外面的都卫军问上一问,看奴婢说的可属实?!” “真的?” 沈默微倾了下身子,伸手扶住幼容的手臂,让她直起身子,“当真没骗本宫?” 幼容看着她,头点的跟拨浪鼓一样,“奴婢绝无虚言!” “起来吧。” 见她如此,沈默也未再纠缠,拿起点心吃着。 点心甜而不腻,入口醇香,淡淡的梅花清香划过喉间,唇齿留香。 她有意无意的扫了眼独自忙活的幼容,一时间竟有些摸不透这小妮子话里的真假。 吃饱喝足后,她让幼容打了一桶水,想要好好沐浴一番。 外面天寒地冻,屋内却是暖和极了,穿着椅上,热的鼻尖竟冒着一些薄汗。 沈默沐浴了一番,披着白色的寝衣,被幼容搀着走出浴桶,换上了一件淡水色的衣裙,外罩着粉灰色的轻纱外衣。 幼容为她披上狐裘,看着她因沐浴而染了绯红的脸颊,疑惑询问,“公主,外面天儿冷的紧,您出去做什么?” “出去转转。” 沈默打开房门走出,外面依旧刮着风,风里面似是带着刀子,刮的人脸颊有些疼意。 刚沐浴完,头发还是湿的,幼容赶紧为她带上了兜帽,暖和的兜帽隔绝了寒风的侵袭,这才让沈默暖和了许多。 <a href="复仇 第123章 幼容跟着她的脚步走着,走着走着,一抬头,发现竟然越过了宁安居,去往了后院的梅花园。 更奇的是,这一路走来,竟然没有丫鬟仆人阻拦她们。 沈默看着前方的拱门,兜帽下的眼睫轻颤了几下,现在无需幼容说实话了,她已然猜到了几分。 越过拱门,眼前便是与当初将军府后院如出一辙的梅花园。 寒风吹的树枝飒飒作响,梅花瓣翩然而落,迎风吹落的好远,在空中打着旋落于地面。 梅花园内,一人身着玄黑色的玄纹衣袍,墨冠束发,一排暗扣的束带束于腰间,宽肩窄腰,身形修长笔直,双手搭在暗扣上,背对着她,看着前方的梅花树。 这身装扮,一看便知是司里监掌印宗禄。 ——亦是谢勋。 许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宗禄转过身来,看向立于拱门内的一主一仆二人。 可沈默却在看到宗禄转过身时,眉心倏然间轻蹙。 他竟然没带面具! 第54章 动手 幼容站在她身后, 乍一瞧见宗禄毫无疤痕的俊美容颜,惊得一手捂住了嘴巴,一手指着他, 嘴皮子哆嗦了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话,“宗掌印, 你你你的脸……” ——怎么没事? 后面的几个字没有说出来, 显然是震惊坏了。 沈默心下微微一动, 看着宗禄立于梅花树下, 隐去心底的那抹怀疑, 只道了一句, “看来, 本宫猜对了,宗掌印的面具下果然藏着一副好容颜。” 好容颜吗? 宗禄看着沈默, 她喜欢这张脸吗? 他走上前,朝沈默伸出双臂, 双手前后交覆,朝她行了一礼, 亦如八岁那年在书房时一样。 “奴才参见公主。”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微垂着的眼眸, 晌午阴沉的天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雾蒙蒙的暗影,看不见他那双漆黑眼底所藏的情绪。 他们之间仅有三步之隔的距离, 宗禄高大挺拔的身躯遮挡在她面前, 为她挡去了遮在云层中渐露不露的阳光。 沈默心中已察觉到了微妙。 似乎不只是谢章察觉,或者是已然知晓了她的身份,就连谢勋也察觉到了。 否则, 他怎会在她面前摘下面具? 是在试探她吗? 沈默看着他手中拿着的黑色面具, “皇城都在传, 宗掌印因脸上有疤,怕玷污了父皇的眼,是以,常年带着面具,现下看来,竟不是那么回事。” 她抬了眼,看向微低着头,低敛着眉眼的宗禄,“宗掌印的脸倒是比我本宫想象的要俊上许多,只是,宗掌印就不怕本宫将你欺瞒父皇的事告知于他?” “若是本宫向父皇传信,宗掌印可知道,你犯的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宗禄的唇边敛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将面具放置于掌心,讥嘲了一句,“面具戴久了,奴才都快忘了自己的本来模样了。” 他将面具再度戴在脸上,面具下深邃幽深的瞳眸凝视着沈默,“公主若想给陛下传信,奴才绝不阻拦。” “天也不早了,奴才有些饿了,不知公主可愿与奴才一道用膳?” “亦或者——” 他身躯前倾,“奴才伺候公主用膳。” 因他微弯着脊背,与她的视线平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望着面具下那双深黑莫测的瞳眸,沈默错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本宫乏了。” 她转过身大步走出拱门,颇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宗禄直起身,双手搭在暗扣上,指尖一下一下敲点着冰冷的暗扣,唇角忍不住噙了笑意。 怎么办? 他貌似不太想让大人留在北凉了。 真的好想,把大人带回西凉,藏在将军府里,唯有他一人日夜能见。 宗禄微抬了头,仰望乌沉沉的天空,他阖上瞳眸,感受着冬日里凛冽刺骨的寒风扑打在门面上。 竟是,享受极了。 若是能早些发现酆时茵就是大人,他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带她踏入北凉的境地。 已到了用膳的时间,府中的丫鬟们端着托盘,往各居送着膳食。 从后院的梅花园出来,沈默踩着鹅卵的青石小道,大步的往出走着。 两边是碧绿的青松,鹅卵小道前,是安静的宁安居。 她走到宁安居处前停下,转头朝里面看去,两名仆人在清扫着院落,丫鬟提着食盒走进屋中,里面隐约传来闻管家咳嗽的声音。 幼容跟在她身后,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没注意到沈默停下,竟是撞在了她的后背上。 “哎哟”一声,幼容吓得连忙后退两步,“公主,您没事吧?” 沈默纤细的身子被撞的微微晃了一下,她收起落在宁安居的视线,往前继续走着,“方才在梅花园看到的一切,不准对外说一个字。” 幼容有些不解,“公主,您不是最痛恨宗掌印了吗?咱们何不抓住这一次机会,向陛下传信,宗掌印的脸并未毁容,让陛下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她说得起劲,竟是抬手斜斜一劈,似是在用刀比划着宗禄的脖子。 沈默脚步顿住,转身看向幼容,眉眼渗着冷意,“你若是敢背着本宫向父皇母后传信,本宫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幼容吓得眨了眨眼睛,横在半空的手掌赶紧垂了下来,接连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只听公主的吩咐,公主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 <a href="复仇 第124章 看着她头上的发钗也跟着摇晃叮当作响,她的脸上有些婴儿肥,不胖,却甚是可爱的紧,随着她摇头的动作,两边脸颊也微微颤动了几下。 沈默一时间没忍住,抬手在她婴儿肥的脸颊上轻轻的捏了一下,“真可爱。” 幼容:…… 自缢未遂,再度醒来后的公主,当真是有点喜怒无常,让人做摸不透。 主仆二人走过两排青松的鹅卵石小道,在拐入夹道时,遇见了迎面而来的长孙史。 长孙史比起十五年前,老了许多,额前垂落的两缕头发已染了白。 他穿着红白相间的棉袍子,腰间依旧勒着鹿皮腰带,松松跨跨的系在胯骨之上,腰带上,仍系着一个布袋子,走起路来,叮咣作响的。 也不知道他沉不沉。 两人在夹道上相遇,沈默犹豫了一下,却见长孙史朝她微扬了下下额,颇为傲娇的冷哼了一声。 随即,越过她走向了身后的鹅卵小道。 沈默:…… 这小老头,年龄越长性子到越跟着回去了,跟个老顽童似的。 两排青松的鹅卵小道上,长孙史逐渐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了眼已经走远了的沈默,鼻子里再次发出了一声冷哼。 不仗义。 死而复生,就在眼前,竟然不认他。 太不仗义了! 他转了身,朝着宁安居走去,前脚刚踏进宁安居的院门,便瞧见从远处走来的宗禄。 “长孙师傅。” 宗禄走到跟前,浅薄的唇含着笑意。 长孙史眼神微闪了一下,想起沈默也从这个道上刚走出去,便问了一句,“你们见过面了?” 他们二人朝着宁安居里走去。 宗禄走在他身侧,笑了笑,“没相认罢了。” 丫鬟已摆好了膳食,从房间里退了出来,长孙史与宗禄二人走进去,便闻到了浓郁的饭香味。 闻管家的左手臂放在桌面上,不能有太大的动静,他抬头瞧见长孙史与宗禄二人,顿时笑了起来,“你们怎地有空过来了?” 长孙史毫不客气的坐在一旁的软椅上,执起筷子就开吃了,“过来给你看看伤势,顺便蹭个饭。” 闻管家笑出声,又看向坐于长孙史对面的宗禄,眼里忽然间浮上了心疼之色。 好好的一个孩子啊,竟是变成了这般残缺的身子。 他拿起筷子递给宗禄,“谢勋,饿了坏吧,快吃写饭菜。” 宗禄接过双筷,抬手摘下面具,与他们二人一同用膳。 这十五年来,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受到片刻的祥和与安宁,没有勾心斗角,亦没有诡谲阴谋。 他多想重回十五年前。 大人还是大人。 而他,还是那位乖巧听话的谢勋,每每练好武功后,大人总会宠溺的抚摸着他的头,夸他真棒。 今天的天一直都是阴沉沉的。 酉时初刚过,天已经暗下了,暮色将至,淮王府里的各处檐角与长廊都点亮了烛光。 陈禹腰挎利剑,大步走进了璟云轩,在书房外时,与杭奕碰了面。 杭奕见他面色微凝,问了一句,“出了何事?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对劲。” 陈禹道:“二爷让我去查了韩老将军的事,我查到了一些眉目。” 杭奕闻言,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韩老将军是朝中的一员大将,这些年北凉一路征战而开,韩老将军功不可没,就连陛下也得看韩老将军的三分薄面。 正所谓功高盖主,陛下必是忌惮韩老将军的。 只是,会有何事,会使得二爷查到韩老将军头上的? 这些时日,二爷一直让他暗中保护着明妃娘娘的安危,负责着淮王府内外的安全,一些事,便交给了陈禹去办,是以,韩老将军一事,他一无所知。 “你们两进来。” 书房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陈禹正了正衣襟领子,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杭奕紧随其后,将书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冷意。 书房内亮着八角琉璃灯盏,散发着暖黄的光晕。 褚桓坐于案桌前,案桌上摆满了各种案文,他将案文推至在一侧,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指腹把玩着佩在腰间的玉佩,“查到了什么?” 陈禹拱手道:“回二爷,您让属下暗中去查韩都尉,但韩都尉太过警觉,属下无法近身,便打了个弯,从韩二公子身上去查,到真让属下查到了些眉目。” 他微抬了眼,压低声音,“韩二公子在昨夜,身着黑色披风,带着兜帽,拿着韩老将军的令牌,去了一趟诏狱,待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才出来,属下进不去,不知他见了何人。” 杭奕眉头一皱,“二爷,这韩二公子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常年流连于花街酒巷,韩老将军怎会轻易将令牌交付与他,让他入诏狱?” 褚桓低垂着眸,看着手中的玉佩,心思却深沉了下去。 韩络乃都尉统领,其身份高显,一些势力方都会暗中观察他的动向,唯有从不引人注目的纨绔废物,方便行事的许多。 能让韩斐拿着令牌亲自入诏狱,想来是与宣王有关。 宣王…… 褚桓的指腹若有所思的摩挲着玉佩上的‘沈’字,漆黑的眸微微眯了一瞬。 韩老头平日里与宣王交集不深,再有三日,便是宣王流放之日,这个节骨眼上,韩老头有什么事是非找宣王不可的? <a href="复仇 第125章 “等闻终下了值,让他过来一趟。” 陈禹恭声道:“是。” 褚桓将玉佩握在掌心,“陈禹,你这几日多盯着诏狱那边的动静。” 陈禹道:“属下这就去。” 陈禹转身离开书房,杭奕问道:“二爷,宣王眼看着就要流放了,一个已失势的王爷,对韩老将军有何用途?” 褚桓冷笑,怕是用途大了。 宣王身上留着的好歹是褚氏皇族的血脉,韩老头心里藏着极深的猫腻,怕是连他的两个儿子也不知晓。 他松开玉佩,站起身走到书房外,“明妃晌午去了梅花园?” 杭奕道:“是,宗掌印也在那里,两人应是碰了面。” 碰了面吗? 褚桓负手而立,望着东篱阁的方向,浅薄的唇轻抿,漆黑暗夜的眸点点暗光扩散而开。 想起那晚谢勋手背上的口脂,还有他初进房间时,她避讳的暗红眼眸,似哭非哭的模样。 他眸色渐暗。 所以,大人对谢勋是什么心里? 他低下头,重握了玉佩在手,长眉微压着漆黑的眸,指腹也用了力道碾磨着上面的‘沈’字。 不论大人对谢勋是什么心里,他都绝不会放她离开。 即便是绑,这个人他也要绑在身边。 任谁,也别想肖想半分! 暮色已至,天无星幕,黑压压的悬空在淮王府的上空,将高耸的檐角横立于间。 长廊尽头,一抹欣长的身影款步而来。 一袭玄黑色的墨袍,黑色面具,若不是长廊内挂着的灯笼,他的身影便隐匿与暗夜之中。 宗禄走到褚桓身侧,与他一同看向暗沉无星的天边,双手搭在暗扣上,问了一句,“我这些时日没少查探你们北凉的事,多少对朝中之事有所甚微了解。” “怎么?” 他转头笑看着褚桓,“看你今日一直待在书房,可是查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褚桓负手而立,任寒风吹拂着衣袍,“倒不是棘手,反而有趣。” 他今日换了身锦缎白袍,袍角被风吹的轻挥舞动,与宗禄玄黑的袍角,相之辉映,浮动飘荡着。 宗禄微歪了下头,唇角挑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有关韩常林的?” 对于宗禄如何知晓,褚桓并无意外。 府中行事,他从不瞒他。 他淡然一笑,深邃幽暗的瞳眸里,狠戾之色一闪而过,“常年置身事外的人忽然横插一脚,本王倒想看个乐子。” 宗禄看向远处,唇角玩味的笑意逐渐敛去。 仅仅只是看个乐子吗? 他笑了一声,“看乐子是假,玩个瓮中捉鳖是真。” 褚桓看向宗禄,他看着前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覆着面具的侧颜,黑色的面具在夜里泛着凛凛寒光。 若是十五年前,谢勋只会懵懂的问他,此话何意。 谢勋也时常立于他身侧,每每遇到难题时,亦会询问他,该如何。 而今,时隔十五年,他早已不是当年的谢勋,他仅是一句话,谢勋便明了了其中之意。 两人在长廊下站了许久,于沈默之事,谁也没提及半分。 亥时末,闻终从远处直奔而来,他身上穿着的盔甲还未换下,行走时,坚硬的盔甲发出碰撞的声音。 他手握剑柄,走来时,看见宗禄也在,朝他略一颔首,便对褚桓道:“二爷找属下何事?” “书房说吧。” 褚桓转身走进书房,走到案桌前,撩袍坐于椅上。 闻终与宗禄一前一后走进书房后,杭奕将书房的门关上,守在外面。 书房里燃着炭火,暖意盈盈的,驱散了几人身上裹挟着的寒气。 褚桓问道:“这两日你可去诏狱见过宣王?” 闻终闻言,略一摇头,“自打那日去了虎燕山,放火烧山,灭了那五万兵马后,属下再未去过诏狱。” 他想了一下,看向褚桓,问道:“可是宣王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褚桓的眉眼间尽是凉薄之意,“你未去诏狱见他,宣王心里没底,怕生变故,应是想了法子联系了韩常林,昨晚韩斐拿了他的令牌去了诏狱。” 闻终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眉目一沉,低声道:“二爷,今日午时一刻,属下在承明宫巡逻时,看见韩络随廖公公一同进了承明宫,不知是否与宣王一事有关?” 褚桓冷笑,“有没有关系,三日后便知晓。” 宗禄挨着雕花窗,慵懒的倚着,他看着褚桓的书房,视线在书架上的一处暗格上定住。 暗格之上,放着一个方盒子,无论是纹路与样式,都熟然于心。 十五年前的那一晚,大人手捧着小方盒从府中走出来,他趴在马车车窗边上,看着大人将小方盒交给了闻终。 他不知小方盒里放着什么,但大人亲口告诉闻终,在必要的时候,将方盒里的东西交给谢章。 他敛了眸,视线错落间,瞥见褚桓把玩着的玉佩,上面的‘沈’字异常显眼。 往常,他随身携带的玉佩只是一块普通的翠绿的玉佩,而今日,已是这一块玉。 他记得,这是大人曾经一直佩戴的玉佩。 宗禄忽然间低垂了眼眸,狭长的眼睫完美的遮住了眸底浮动而出的落寞与苍凉。 似乎在潜移默化中,大人已成了谢章的所有物。 <a href="复仇 第126章 “谢勋,在想什么?” 闻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宗禄掀了眼皮,看向立于边上的闻终,问道:“事情谈完了?” 闻终颔首,“你有心事?” 宗禄挑唇一笑,“我能有什么心事?” 褚桓放下玉佩,看了眼宗禄,“我这里有几坛好酒在梅花园放着,要不要去喝几杯?” 宗禄的头微一歪,眉尾邪气轻挑,“走。” 闻终笑了笑,竟是伸手搂住宗禄的肩膀,手掌在他肩上拍了拍,“我还未与你喝过酒,索性我今夜无事,咱们不醉不归。” 宗禄笑道:“好,不醉不归。” 褚桓浅薄的唇边噙着笑意,起身与他们一道离开书房,去了后院的梅花园。 子时的夜,冷的刺骨。 梅花园里,三人席地而坐,闻终褪去了厚重的盔甲放置一旁,只着了一件藏蓝色的外袍。 宗禄取下了黑色面具放于身边,与褚桓对立而坐。 三人各捧着一坛酒,无边际的暗沉夜色中,三坛酒在空中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干!” 三人异口同声,仰头大口的灌着酒。 冰冷的酒顺着三人的唇角流向青筋突起的脖颈,打湿了衣襟,在上面晕染了浓香的酒渍。 半个时辰的功夫,三个人眼前已经扔了六坛空瓶。 冰冷的寒风吹散了笼罩在月色前的层层云雾,云雾稀薄四散,独属于冬日里的月色倾散开来。 稀薄四散的云雾后,藏着万千的星辰。 闻终常年甚少饮酒,尤其是踏入了北凉皇城后,更是滴酒不沾,就怕酒后说些不该说的。 是以,一坛酒下肚,便晕晕沉沉的靠在梅花树干上,醉醺醺的昏睡过去。 不知不觉间,宗禄与褚桓背靠着一颗梅花树干而坐。 褚桓靠着树干,长眉俊朗,低垂的瞳眸里晕染了几分醉意,侧颜菱角勾勒着刚毅俊美的弧度。 他穿着锦缎长袍,袍角轻散的垂在枯草地上,一条长腿伸直,一条腿弯曲着,手中拿着一坛酒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低着头看着腰间佩戴的玉佩。 宗禄微挪了下身子,挨着他坐,他亦是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屈着,拿着酒坛的手慵懒的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肘碰了下褚桓的手臂。 复而,指向夜空。 云雾散开,露出了繁星夜幕,最亮的那一颗星,闪烁明亮。 “谢章,你看那颗星星,像不像大人的眼睛?” 很亮,也很漂亮。 褚桓抬起头看向他指的那颗星星,璀亮无比。 就如那晚,她牵着他的手走向落梅堂时,对他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他勾唇一笑,“像。” 宗禄又指了下最亮的那颗星旁边,有四颗星星齐聚在一起,唯有另一颗星,不远不近的独立着。 就好像…… 就好像他与他们。 宗禄的头仰靠在梅花树杆上,望着那颗最亮的星星,语气怅然若失,“谢章,我想求你一件事。” 许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褚桓微抿了薄唇,握着酒坛的修长五指也微紧了几分。 见他不语,宗禄却是一笑,“能否将那颗最亮的星星让给我?” “谢勋” 褚桓握紧了手中的坛酒,看着天上的繁星,“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甚至可以将这天下打下来拱手让给你,唯独她——不行。” 褚桓拿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口,将酒坛摔在地上,转身单膝跪在褚桓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掌攥住他的衣襟,剑眉紧蹙,暗沉的眸冷厉锋锐,裹挟着酒意的微醺。 “这天下我不屑于要,我只要大人一人足矣,你有闻终他们陪伴着,为什么不肯将大人还给我?!” 褚桓迎视着宗禄冷锐锋芒的视线,眉心裹挟着一抹愧疚,“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 宗禄朝褚桓的脸上打了一拳,揪起他的衣襟,沉声怒喝:“当年离开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不欠我的,别总是拿着一副愧疚的眼神看着我!” “今晚我就把话撂这了,大人我定会带走,你拦不住!” 褚桓的舌尖抵了抵左脸颊,他看向宗禄,扔掉酒坛,抬手攥住他的手,用力掰开宗禄攥着他衣襟的手。 他的眸,狠戾猩红,卷着暗沉的森寒冷意。 “我亦说过,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唯独大人不行!” 宗禄阴冷勾唇,“那就试试!” 褚桓眸底的狠戾阴冷无际荡开,“那就试试!” 两人你一拳我一拳的打着,身怀武功,却打的毫无章法。 魏肃与杭奕站在边上看着,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拦着,这两人明显都喝醉了,意识不清。 杭奕碰了碰魏肃的手臂,心有些揪着,“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二爷寅时还要上早朝,若是带着伤去,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两人一合计,上去拉架。 结果,魏肃与杭奕被揍得极惨,两人呲牙裂嘴的跑到一边躲着。 魏肃瞧了眼扶着腰呲着牙的杭奕,忍不住笑出声,杭奕眼珠子一瞪,“笑个屁,你也好不到哪去!” 闻终醉的晕晕沉沉的,靠在梅花树杆上睡得不省人事。 梅花园里,褚桓与宗禄就像两个莽夫似的,挥拳打着,你来我往,不分伯仲。 <a href="复仇 第127章 梅花园外,一道纤细玲珑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拱门处,拱门两侧,悬挂着红色的八角灯笼,里面的烛火散发着暖意的光亮。 沈默走进宫门,看着打架的两人,当即沉了脸色,“你们打够了吗?!” 如莺丽般清脆好听的声音响彻在梅花园里,魏肃与杭奕皆是一震,错愕的看向不知何时走进来的沈默。 不止他们二人。 正打的不分伯仲的宗禄与褚桓,乍一听见沈默的声音,皆是浑身一震,当下便止了动作,同时转头看向拱门处。 女子就立于拱门内,暖黄的烛光映在她身后,身披藕粉色棉绒狐裘,两道细柳的眉轻蹙,潋滟璀亮的星眸里裹着冰冷的温度。 她神色冰冷难看,脸色沉寒,绯红的唇轻抿着,正恼火的看着他们二人。 她怎么会来?! 这是褚桓与宗禄当下共同的念头。 沈默的视线在他们二人青紫的俊容上徘徊了一度,忍不住冷笑,“长本事了,敢玩窝里斗的把戏了?!” 褚桓:…… 宗禄:……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下预收文,下本就开,宝子们求收藏收藏~ 书名《宦宠娇姝》 【权倾朝野的奸宦掌印x抛弃了奸宦的落魄妃子】 简介: 蔚姝从斗兽场救下一名手铐锁链的小奴隶,她将小奴隶带回府邸,悉心照养。 后来母亲去世,小妾上位,她在府里的地位一落千丈,还要代替庶妹入宫为妃,侍寝年过半百的老皇帝。 蔚姝自身难保,便赶走了小奴隶。 谁知他夜闯闺房,要带她私奔! 蔚姝挣脱他的禁锢,无情嘲讽:“我是入宫当妃子享福的,不是同你上街讨饭的。” 小奴隶讥讽冷笑,临走时送她一句话,“那奴才就提前恭喜娘娘了。” —————— 男主篇 谢忱是从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遭亲信背叛,落入斗兽场里,自己本能离开,却被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带走了。 她用笨拙的法子想要焐热他那颗冰冷肮脏的心。 就在他试图走出黑暗时,却又遭到她无情的抛弃。 他发誓,若再相见,定要亲手折断她的手臂,打断她的双腿,让她千万般后悔当初的决定。 后来,谢忱被自己狠狠打脸了。 在看到蔚姝被吊在诏狱里,眼底溢满惊恐胆怯时,他忍不住抚去她眼角的泪,放轻了语气,“我又不打你,哭什么?” 蔚姝看了眼周围的刑具,哭的抽噎,“给我来个痛快的死法,我怕疼。” 谢忱解开她腕上的锁链,将人困在怀里,吓唬她:“娘娘想怎么个死法?奴才帮你选。” 文案定于2022年9月28日,已截图 第55章 出现 杭奕与魏肃怔在原地, 对沈默的言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两位主子的反应,亦是云里雾里的。 褚桓看着沈默, 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然间紧张的蜷起,好半晌, 只问了一句, “大人, 你都知道了?” 宗禄站在褚桓身侧, 漆黑的眸看向别处, 愣是不敢与沈默对视。 沈默看着他们二人的惨状, 气便不打一处来, “我还没那么笨,自是能察觉的出来。” 她又微沉了声音, “既然我今晚把身份晾开了,那我便亲自告诉你们, 我的去处,谁也决定不了, 我想去哪里, 你们亦抉择不了, 也不必再为我的去留争执不下。” 她也是回到东篱阁想了许久才想明白。 谢章与谢勋显然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从细微的言语表现里, 她瞧得出来。 即是如此, 也没必要再掩饰了。 她本是去了璟云轩,却瞧见了闻终赶过去,便想着他们有朝政之事要谈, 暂且先不打扰。 待到后面, 他们三人去了梅花园, 踌躇了许久,她才决定去梅花园,与他们三人坦白。 只是,待她来到梅花园外时,便将他们二人的谈话听了个全乎,两人甚至为了她大打出手。 他们二人于沈默来说,只当是八岁那年的两个孩子,别无想法。 看着他们二人青紫的脸色,沈默终是将心底那股怒气平息,朝他们走来,关心问道:“你们两疼吗?” “不疼……” 褚桓与宗禄同时出声,二人都错开了与沈默对视的目光,绕开她,齐齐朝着梅花园的拱门处离开。 瞧着背影,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默:…… 魏肃眨了眨眼睛,实在想不通大人与淮王为何忽然之间就转了性子。 眼前这位,不就是西凉的长乐公主吗? 人还是那个人,可身上散发的气息与神态,似乎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魏肃未再去看沈默,赶忙追着宗禄离开了。 杭奕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一手扶着腰,挪着步子走到闻终跟前,抓起他的手臂背在背上,朝沈默丢下一句,“明妃娘娘,属下先退下了。” 一时间,梅花园里安静无比。 更是,静悄悄的,只剩下她一人与浓香的酒味在梅花园里停驻着。 繁星的夜幕闪烁明亮,沈默看了眼梅花园,这才返身离开。 之前她无所察觉,可现在,她却听得明明白白。 这两个孩子对她存着不一样的心思,是属于男女之情的心思,且已种在了心里。 <a href="复仇 第128章 只是,他们二人或许不清楚,她于他们来说,兴许只是心底的一道执念罢了。 当初,是她将他们二人从囹圄之地救下来,带回将军府悉心照养,是以,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不一样的感情。 这份感情,仅仅只是一种他们对她的亲情而已。 现在只等他们二人自己将这份本应是亲情的感情想通,想透彻,旁人干涉不得。 她亦不能。 沈默走向鹅卵小道,夜里的小道漆黑幽长,两旁青松屹立两侧,遮住了大片的光。 视线中,透着乌漆的黑,唯有前方的宁安居外,悬挂着的两盏灯笼在夜幕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沈默走向宁安居,院落敞开着,屋子的烛火已经熄了,显然闻管家已经睡下了。 她轻叹一声,拾步离开。 却在刚迈出一步时,被院落里传来的一道声音止住了脚步。 “沈将军,既然亮明了身份,何不进来与老朽说说话?” 沈默迈出的那只脚堪堪收回,她转身看向从屋里走出来的长孙史,长孙史气呼呼的瞪着她,“沈将军竟跟老朽如此见怪,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沈默这才了然。 长孙史武功内力堪称一绝,且宁安居与梅花园离得如此之近,里面所发生的事,他如何不知? 她莞尔一笑,转身走进宁安居,“这种事太过玄幻,我也怕你们不信,这才一直没开口。” 长孙史‘啧啧’摇头,“是挺玄幻的,老朽走遍大江南北,对此事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两人站在屋檐下的台阶处,望着繁星的夜幕,忽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沈默转身笑看着长孙史,勾唇浅笑,“长孙史,这些年,辛苦你了。” 长孙史的眼眶忽然间转红,在他眼前,这人忽然间就变成了当年沈默的模样,就站在将军府外,向他交代后事。 她为了谢章,闯了东宫,惹怒陛下。 为了谢勋,身殒其命。 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子,背负着沈家的荣耀,女扮男装,身在诡谲多端的朝堂,步履艰难的前行着。 沈家三代闯出来的功勋伟绩,就因功高盖主,被酆氏皇族忌惮,将其陷害灭门。 见长孙史双目含泪,眸底晕红,沈默的心脏忽然之间就酸涩了许多,她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你哭什么?” “给原来的沈将军哭丧呢。” 长孙史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朝沈默伸展双臂,脸上褶皱的细纹里铺满了畅快的笑意,“沈将军,久别重逢,抱一抱吧。” 沈默淡笑出声,走上前伸出双臂抱住长孙史,长孙史亦是回抱住沈默,手臂在她的后背拍了拍,颇有一种年长的父亲宽慰着女儿的模样。 长孙史身上没有了当年的酒味,倒是多了混杂的药香味。 他望着沉默的后方,再度拍了拍她的后背,语重心长道:“大人,你若是想离开,老朽会想法子,带你远离北凉与西凉,让那两个臭小子干大事去,咱们无忧无虑的闯江湖。” 沈默忍不住笑出声,离开长孙史的怀抱,“那我可真是向往长孙史口中的江湖了。” 她转身看向院落外的青松,眼里璀亮的光不由的沉了几分,“我想离开,但不是现在,至少我要光明正大的离开淮王府,入住景明宫后再说,如此一来,就算是我假死或离开,都与谢章毫无干系。” 她不能因一己私欲,害了谢章。 毕竟她现在是明妃,生死都牵连着谢章与整个淮王府的生存。 长孙史还想说什么,眼神却是闪了一瞬,便不再言语。 “大人——” 身后的房门从里面打开,闻管家的双手撑着门栓,看着背对着屋门而立的沈默。 她脊背笔直,身姿纤细,周身的气息与当年常立于后院的梅花树下时,如出一辙。 大人还活着。 只是以另一种身份活着。 这是长孙史方才告诉他的,似是怕他不信,在大人出现时,长孙史让他屋里待着。 他如何也没想到,西凉的长乐公主,如今的明妃娘年,竟然会是大人的转世。 玄乎其玄,却又惊喜无比。 沈默转过身来,看向站在门内的闻管家,她轻提裙摆,走上台阶,朝闻管家璀然一笑,“闻叔。” 闻叔—— 好久远的称呼。 而且,是这后半生再也不会听到的声音,却在今晚实实在在的听到了。 闻管家的眼眶早已红彤彤的,眼泪落了满面,抓着门栓的双手颤颤巍巍的,已是激动的不能自已。 “大人!” 闻管家骤然高昂一声,竟是朝沈默跪下来,俯首撑地,“老奴见过大人。” 沈默眼眶蓦地一热,她上前弯腰,伸手搀起闻管家,“闻叔,我已不是沈将军了,你不必再向我行礼。” 长孙史连忙走来,抓着闻管家的手臂扶正,“你可别再动了,伤筋动骨的,得好好修养。” 闻管家倔强的摇了摇头,“大人永远是大人,礼数绝不能少。” 沈默笑了笑,深知闻管家向来最看中礼数,便也不再强求,只道:“日后在外人面前,你可得称我一声明妃娘娘了,毕竟我现在是北凉皇帝亲封的明妃。” 闻管家心中酸涩难耐的点了点头,“老奴遵命。” <a href="复仇 第129章 在屋里,沈默与他们二人聊了许久,直到子时过后,方才回到了东篱阁。 幼容一直守在院外,穿着棉绒的外袍,大老远看见沈默回来,便着急的迎上去。 “公主,您可回来了,快急死奴婢了。” 沈默瞧了眼她冻的青红的脸颊,眉心微皱,“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幼容跟在她身后,低垂着脑袋,嘟囔道:“奴婢怕公主出事,想着若是发现了,能快点赶过去。” 见她如此,沈默心尖忽然间软了几分。 她伸手推开房间的门,淡声道:“想吃点什么,明早让膳房的人做出来。” 幼容随着她走进门,转身关上房门时,忽的听见她说了这么一句,当下便惊得转过身,看向沈默,“公主,您…您在问奴婢吗?” 屋里暖盈盈的,驱散了沈默身上的寒气。 她褪下狐裘递给幼容,眉尖微微一挑,“怎么?还没想好吃什么?” “想好了!” 幼容将狐裘挂在木架上,笑嘻嘻的开口,“奴婢想吃醋溜肉丸,酱骨头,红烧兔肉……” 她一边说着,一边舔着下唇,眼睛里流露的全是对吃食的欲/望与开心。 这些可是在西凉时,时常摆放在公主桌上的吃的,公主经常赏给她吃,可自打来到北凉后,公主便鲜少吃这些食物,一般是膳房做什么她便吃什么。 好似,从自缢未遂后,公主变的不挑剔了,有什么便吃什么。 沈默浅笑勾唇,“这些食物晨时吃腻的紧,便让膳房晌午做些送过来。” 幼容点头如捣蒜,“是!” 淮王府内,烛火摇曳,照亮着整个府邸。 入了寅时,外面的脚步声深深浅浅的行走着。 钟管家手中端着红漆木盘,上面放着叠放整齐的朝服与鹤氅,两名丫鬟手执灯笼,走在钟管家身后两侧,与他一道进了璟云轩内。 寝室内隔着一道屏风,杭奕候在外侧,里屋只点着一盏八角琉璃灯,散发着幽暗的微光。 杭奕候在屏风的外侧,屏风上,影影绰绰的摇曳着残影,唯有一道修长笔直的背影背对着屏风,已坐了两个时辰。 已入了寅时末,钟管家已至门外,“二爷,寅时末了,您该洗漱上朝了。” 杭奕站在屏风外,眼角忍不住抽了几下。 二爷脸上挂了彩,若是上朝,岂不遭人猜忌笑话? 他正不知如何回钟管家时,久坐屏风内侧的人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向廖公公说一声,本王染病,不宜外出。” 杭奕拱手道:“属下这就去。” 他转身走过去打开房门,对外面的钟管家道:“钟叔,你先下去吧,二爷今日不上早朝。” 钟管家怔了一下,越过杭奕的手臂,朝里侧看了一眼,隐约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竟会有酒香味。 他记得,二爷许久不曾饮酒了。 钟管家未再多言,只一颔首,“知道了。” 他端着红漆木盘,与两名丫鬟又返身退回去,丫鬟手中的灯笼,在漆黑的夜色里,一晃一晃的出了璟云轩。 杭奕去了宫里,房门关着,里面安静如常。 褚桓用指腹擦了唇角的血迹,舌尖抵了抵唇角,隐隐作疼,他垂眸看着手背骨节,五指骨节上泛着血迹,应是拳头砸在了梅花树枝上落下的伤。 他起身走到铜镜前,看着古铜泛黄的铜镜中倒映着的容颜,左眼角泛青,唇角那处亦是一片淤青,染着点点血迹。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是看到了当初在京府书院时的自己,与谢勋双双挂彩。 已入卯时两刻,乌沉的天渐变了一些。 拾月阁外,常昝看着魏肃手中拿着黑色的面具,面上微惊了一瞬,待他走进时,问了一句,“大人没戴面具吗?” 魏肃有苦难言,“前面落在梅花园里,我去取来了。” 那一会,大人与淮王打的不可开交的。 魏肃走进拾月阁内,正巧遇见了开门走出来的闻终,他已穿上了昨日来时的盔甲,腰带佩剑,行走间,发出盔甲碰撞的沉重声音。 闻终身上原有些残余的酒味,这一出来吹了晨时的凉风,身上的酒味便淡去了不少,倒是眉宇间还泛着淡淡的困倦,似醉似醒的。 见魏肃走来,闻终问道:“我昨夜怎么回来的?” 魏肃道:“是杭护卫将您背回来的。” 闻终略一颔首,“我不便久留,待谢勋醒了,告知他一声便可。” 细数下来,他快有十年没有碰过酒了,没成想昨夜饮得有些多,竟是一夜睡到卯时才起。 他走出拾月阁,从淮王府的后门绕出去。 魏肃走到房外时,抬手轻叩了下房门,“大人,面具属下拿回来了。” “进来。” 房里传来低沉的嗓音,带着些宿醉的沙哑。 魏肃推门而入,看见宗禄坐在方桌旁的太师椅上。 仍是昨夜那一身玄黑色的衣袍,长腿交叠,脊背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撑开,拇指与中指分开按压着两边的鬓角。 魏肃将面具放在方桌旁,恭声道:“大人,巡监司传信来了,说陛下想要收回巡监司的权力,正想着法的寻咱们的错处。” 他想了想,又道:“大人迟迟未返西凉,高忖带的北营士兵也未发现大人的踪迹,且大人前些日子被宣王所伤的事已传出北凉,许是陛下耐不住性子了,想试探一番。” <a href="复仇 第130章 “不过——” 他迟疑了一瞬。 宗禄放下手,取出干净的帕子,擦拭着手骨上的血渍,“继续说。” 魏肃道:“巡监司里的人还传了一封密信,说皇后娘娘似在有意阻拦陛下将手伸向巡监司,不知皇后娘娘意欲何为?属下恐皇后与陆家联手,想与陛下争夺咱们巡监司的权力,大人,咱们何时动身回西凉?” 他一直都在担心。 如今大人身在北凉,陛下与皇后趁大人不在,定是会想法子趁机夺回巡监司的权力。 陛下一人不足为惧,可若是多了个皇后与陆家,那便棘手了。 宗禄擦拭着手骨上的血迹,一点一点的擦拭干净,右胸膛的伤口隐隐作疼,亦有些湿热黏腻,许是昨夜与谢章动手,使伤口裂开了一些。 “不急。” 他将帕子随意丢在桌上,端起茶盏,提着茶盖拂了拂茶叶,“京都城有义父坐镇,宫里还有宣德贵妃,他们二人不会置之不理,我晚些再回西凉。” 魏肃甚是疑惑,“大人,长乐公主已安置好,咱们该动身回西凉了,属下怕夜长梦多。” 宗禄喝了口茶,深邃的眸凝着茶盏中漂浮的几许上好的茶叶,眸底的暗色逐渐黑沉。 他暂时回不得。 即便是回,他也要将大人一并带走。 已时已过,今日的天甚是晴朗,冬日的暖阳穿透云层,数层光晕零零散散的照映在雕花窗上,光线倾洒在帷幔上,洒了一片的光辉。 沈默悠悠转醒,觉得睡了一场好觉。 不再是从前的沈默,亦不用再寅时末起床去上早朝。 昨晚与他们二人亮明了身份,今日也该找他们二人谈一谈关于她去留的问题了。 她不愿看这两孩子因她的去留而生出嫌隙与事端。 幼容侍候着沈默洗漱,热乎丰盛的早膳摆在桌上,沈默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牙衣裙,因在暖盈盈的屋里,并未罩轻纱外衣,月牙的衣裙包裹着她玲珑纤细的身姿。 她抬眼看向幼容,让其吩咐门外的都卫军,“让他们二人分别去一趟璟云轩与拾月阁,告诉淮王与宗掌印,让他们来一趟东篱阁,本宫有事寻他们。” “啊?” 幼容错愕的瞪大了杏眼,一度以为自己听岔了。 “公主,您让宗掌印与淮王一道过来?!” 这两人公主往日里可是避着走的,且这二人都是不好惹的主儿,公主让他们过来,是自找不痛快吗? 沈默神色微变,可眼底却多了几分凉意,唇畔间轻轻溢出了三个字,“还不去?” 幼容身子骨一哆嗦,“奴婢这就去。” 她走出房外,将沈默吩咐的一一交代给都卫军,这才反身走回房间,为沈默布菜。 沈默抬手止了她,“等他们过来。” 不多时,都卫军便回来了,候在门外,沈默让他进来传话。 都卫军穿着厚重的盔甲,行走间,盔甲之间发出碰撞的声音,他躬身,拱手道:“回公主的话,淮王说,他有要事在身,腾不开身过来。” 另一名都卫军也回来了,他站在另一人身侧,亦是躬身拱手道:“回公主的话,宗掌印说,他有事在身,晚些时候再过来。” 沈默:…… 呵呵,漂亮! 她猜测,这两人应是脸上挂了彩,不太好抹得开面来她这里。 罢了,等这两人的伤好些了再说。 自从她的身份亮明后,这三日,长孙史与闻管家倒是往她这来的勤快,每每来时,她便让幼容候在外面。 现下尚不能让幼容知晓一切,她怕幼容暗地里会与陆鸢联系。 倒是这三日,谢章与谢勋却是一面不曾露过,到好似从她眼前销声匿迹了般。 暮色将至,夜里竟是起了风。 临到子时,闻终换了身轻便的劲装,来到璟云轩内,踏进书房时,便见褚桓正坐在案桌前看着一应案文。 他恭声道:“二爷,陛下今晚下令,由都尉韩络押送宣王一路向北,去往边关。” 褚桓合上案文,眉眼冷冽,“杭奕。” 杭奕推门而入,拱手道:“二爷有何吩咐?” 褚桓道:“叫陈禹速来一趟。” 杭奕颔首:“属下这就去。” 言罢,他转身出去,合上门快速离开。 闻终略有疑惑,“二爷,可还有旁的事?” 褚桓站起身走到雕花窗前,伸手打开两扇窗户,外面起了风,风卷而过,使他的衣袍轻荡着。 “本王既能察觉,景王又岂会无所觉?” 闻终听闻,转身看向褚桓修长挺拔的背影。 的确。 景王比宣王的心思更加的深沉,宣王因自己是众王爷中的大哥,天生带着一股子自傲,总觉得,储君之位该传于长子,是以,行事作风上,总有些狂妄。 而景王不同,景王甚至比睿王的心思更加深沉。 这些年来,景王在朝中从未崭露锋芒,处事作风间,均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但身为皇家之子,他又岂是甘于其他兄弟锋芒之下的? 不多时,杭奕便与陈禹一道赶回来,这几日陈禹似是忙极了,赶回来时,衣着风尘仆仆,脸上也有些疲态。 杭奕道:“二爷,属下刚出府不远便碰见陈禹了,是以,回来的快些。” <a href="复仇 第131章 褚桓看着窗外,“查的如何了?” 陈禹拱手道:“回二爷,属下并未发现景王有何异样,倒是他的侍卫吕危这两日频繁外出,属下也去查看了睿王府,睿王府中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 褚桓单手负后,一只手搭在窗沿上,手骨上的伤已经结痂渐淡。 都说景王比睿王的心思深沉,可他却觉得,这位四弟可比三弟的心思深多了。 褚桓冷声道:“陈禹,你带两队人马,连夜出发去安阳城,将安阳城外的兵哨全部换成我们的人,明日等候本王命令。” 陈禹颔首:“属下这就去!” 见陈禹踏出书房的门,褚桓低沉的声线再度而起,“忙完这件事,你好好歇上几日。” 陈禹脚步一顿,眼里可见的缓了一口气,“是。” 褚桓将搭在窗沿的手负于身后,“杭奕,你明日在暗处保护明妃,她若有事,你提头来见。” 杭奕:…… 他缩了缩脖子。 这份活可比陈禹干的事危险多了。 待杭奕退出去后,闻终方才问道:“你都知道了?” “三日前,大人亲自见过我们了。” 褚桓转身,背靠窗杵而立,目光深深的看着闻终,“那时,你靠在梅花树杆上,醉得不省人事。” 闻终:…… 一想到他那晚的窘态被大人看到,便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他略一抬头,忽地瞧见褚桓唇角已经消散于无的点点淤青,若不细看,还当真看不出来。 他指了指唇角,甚是疑惑,“哪位神人打的?” 敢在二爷头上动土。 就像十五年前的大人一样,朝中文武百官,谁敢在大人头上动土的? 褚桓的舌尖抵了下唇角,竟是笑了一下,“那晚和谢勋打了一架,正好被大人抓个正着,还惹了大人不快。” 是以,这三日他未敢踏入东篱阁半步。 不是怕见她。 而是脸上的伤,着实难看,待伤彻底消了,他再去东篱阁面见大人。 谢勋那边,与他一样。 这三日待在拾月阁,可谓是一步房门未出,大人曾派西凉的都卫军来找他们二人,皆被回绝。 风起的大了,卷着树枝飒飒作响。 宗禄立于院中的梅花树下,摘下一片梅花瓣含在嘴里,玄褐色的衣袍被风吹的猎猎飞舞。 魏肃道:“大人,明日便是宣王被流放的时限,淮王也会暗中前去。” 宗禄嚼了两下梅花瓣咽下,眉尖邪肆一挑,“那咱们明日也去凑凑热闹。” 他看向魏肃,取下脸上的面具,问了一句,“脸上的伤可还明显?” 魏肃轻咳一声,忍住心底的发笑,摇了摇头,“不细看,看不出来。” 那便差不多了。 待明日看完热闹回来,他亲自去趟东篱阁,见一见大人。 子时末,院中的树枝被吹的飒飒作响,窗户外也呼啸着冬日的冷风。 东篱阁里,沈默毫无睡意。 她坐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偏头看向放于方几上的弓与矢,弓弦细而坚韧,箭头硬而尖利,在烛光下泛着森寒的凛冽。 枕边放着叠好整齐的玄褐色劲装,乃是她命都卫军出去所买。 明日便是宣王流放的时限,她必须要暗中跟着押车的队伍,在半道上解决宣王,给谢勋与谢章狠狠出一口恶气! 第56章 计划 夜愈发的深了。 沈默掀被下榻, 走到小方几前,拿起弓与矢,握手冰冷沉重, 却让她一瞬间想起了十五年前身在将军府时的种种一切。 熟悉沉重的弯弓,冰冷锋利的利箭, 在掌心里逐渐收紧。 卯时末, 天有了一丝亮色。 风声呼啸, 刮得窗杵作响。 幼容正轻脚轻手的忙活时, 却见沈默从山水墨画的屏风内走出来, 穿着的正是她昨夜叠放在枕边的一身玄褐色劲装。 头发高高束起, 用一根黑红的发带系着, 袖腕贴合着腕臂,用系带勒紧, 腰带束身,一身利落的衣袍紧贴着纤细玲珑的身躯, 娇俏中透着一股子飒爽的凌厉之感。 见她手里还拿着绸布包裹着的大物件时,幼容脸色登时僵住, “公主, 外面刮这么大的风, 您做什么去?” “出去办点事。” 沈默从榻上取来一件她平日里穿着的衣裙递给幼容,“换上它, 再带上面纱, 扮作本宫的样子,坐马车去一趟醉香坊,买几种香囊回来。” 幼容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公主, 奴婢要跟着您, 保护您的安全!” 沈默不想废话,将衣服扔到她怀里,脸色沉厉,下着命令,“别让本宫再重复!” 听着她瞬间冰冷彻骨的声音,幼容吓得身子骨一哆嗦,赶紧抱住了衣裳,连连点头,“奴婢这就去!” 看着她跑向了屏风内侧,沈默将绸布包裹的弓与矢放在圆桌上,撩袍坐在椅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宣王活着始终是个祸害。 淮王府外都是外方势力的暗线,她一旦出现,那些暗线便会跟着她,是以,只得让幼容扮作她的样子,引开那些人,方便她溜出府外行事。 一盏茶的功夫,幼容已穿戴好,亦带好了面纱。 她一步三回头,不舍的看向沈默,却被沈默冷冰冰的眼神给震慑回去。 <a href="复仇 第132章 打开房门,幼容微低着头,对候在外面的都卫军,压低声音道:“陪本宫去一趟醉香坊。” 都卫军拱手道:“是。” 守在暗处的杭奕瞧着走出来的人儿,身后跟着的是六名都卫军,最前面的明妃,披着藕粉色的棉绒狐裘,寒风猎猎飞舞着,将狐裘里的轻纱一同卷着飘荡。 许是风大,她带着面纱,微低着头,与都卫军一道走出了淮王府,坐上备好的马车,朝着醉香坊而去。 辰时初,长安街道的人愈发的多了,又逢年关,街上人头攒动,繁华热闹。 诏狱位于皇城外的东长街处,与长安街隔了三条街,此街宽敞冷寂,常年行人甚少,又逢刮着大风,风声在街道中呼啸凛冽,竟是诡异的很。 一队人马从东长街的拐角行至而来,停在诏狱外,狱卒打开牢固厚重的大铁门,将韩络迎进去。 诏狱内阴暗潮湿,两侧墙壁上点着蜡烛,在阴暗的牢房里散发着幽幽的光。 走过一节过道,则是一处干净的房间,刑部侍郎许玄帜身着藏蓝色的官府,腰带束身,端坐于冰冷的椅上。 在他旁侧,则是手脚铐着铁链的宣王。 宣王脸色阴沉难看,双手撑开搭在两侧膝盖上,微低着头,看着铐着双脚的铁链。 想他堂堂的北凉大皇子,爵位宣王,受万人敬仰羡艳,最终却落得如此惨地,而这一切都是他的好弟弟褚桓害的! 若没有褚桓横插一脚,他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他藏在虎燕山的五万兵马告知与闻终,让其携兵马入城,反了这皇权,赌上一赌,结果他一等再等,一直没有闻终的消息。 他只剩下这最后的筹码了,再输不得。 闻终不论生与死,也带不走他精心培养的五万兵马,父皇也定然不知晓此事,不然,怎会到现在还平静无波? 是以,他唯有再赌上一把,将这筹码押在韩老将军身上。 房间外传来沉稳有致的脚步声,夹带着兵器盔甲碰撞的声音,在阴暗沉闷的诏狱里异常清晰。 韩络携四名士兵走进房中,许玄帜逐而起身,朝他拱手,“有劳韩都尉了。” 韩络颔首,侧了身子,朝宣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请吧。” 如今宣王已被贬为庶民,废其褚姓,已无名无姓。 宣王微闭了闭眼,将眸底的种种阴郁仇恨掩盖在瞳孔深处,站起身朝着房间外走去,随着他的走动间,拷在脚腕与手腕上的铁链发出叮当的响声。 这响声刺耳极了,亦讽刺极了。 谁能想到,堂堂北凉王朝的宣王殿下,会落得如此境地? 他穿着白色的棉绒囚服,外面罩着宽敞的外袍,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出诏狱。 前方是厚重的玄铁大门,大门打开,一道刺眼的光线照应在诏狱的过道内,就连两侧的烛光也黯淡了不少了。 外面刮着风,走出诏狱的牢门时,风呼啸在身上,竟让宣王觉出了几分美妙,他坐上囚车,囚车四处漏风,他却不觉得冷,盘腿坐于中间,抬头望着人迹罕至的长东街道。 韩络在经过囚车时,仅用两人方可听到的声音道了一句,“安阳城外有人换你。” 他知韩络为何要在安阳城外换他,只因安阳城是离虎燕山最近的一座城池,韩络想带着他,亲自看一看是真是假。 宣王望着东长街道的眼睛几不可查的闪了一下,看着韩络高大的身躯利落的跃上马背,忽然问了一句,“韩都尉,我能否问一人?” 韩络手握缰绳,牵引着马掉转了一个方向,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向他,“你问。” 宣王道:“不知都卫军统领闻终何在?” 韩络的眸微眯了一瞬,“一直在皇城中当值。” 朝中多少有人知晓一些,闻终曾在宣王手中做过事,他能坐上都卫军统领之位,宣王也出了一份力。 不想,宣王一朝落势,以往攀附他的人都避之若浼。 “谢谢告知。” 宣王低下头,搭在膝盖的双手紧握成拳,眉眼里的阴冷愤怒几欲遮掩不住。 闻终! 他终是错信这个人了! 只希望那五万兵马,依旧还在虎燕山,这是他唯一的退路,亦是他仅能存活的一丝希望了。 从东长街出发去城外,韩络特意绕开了繁华的长安街道,走了人迹罕至的萧条窄道而行。 一队人马,一辆囚车,一同驶出城外,行走在官道上,距离安阳城有三个时辰的路程。 这一趟的路途中,暗藏着看不见的腥风血雨。 寒风凛冽,呼啸在枯树之间,吹的树枝飒飒作响,远处乌沉的天边,一片枯树后是层叠的山峦,黑沉的云雾笼罩在山峦之上,凝聚不散。 安阳城外坐落着层叠茂密的山林,因靠近虎燕山,周围地势都较为险峻,亦是藏身隐匿的好地方。 高低起伏的山坳之中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后方,立着数十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各个面孔严肃,腰带佩剑,手把剑柄。 马车外,冷风呼啸。 马车内,暖意怏然。 小方几上放着一盏茶水,暖盈盈的热气袅袅而生,就连车内也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味。 在坐榻旁,随意搭放着一件玄褐色的大氅,景王手执茶盏,指腹研磨着茶展上的印着的那一圈暖阳。 <a href="复仇 第133章 他喝了口茶,问道;“什么时辰了?” 吕危道;“回三爷,刚未时初。” 景王放下茶盏,“应是要到了。” 见景王起身,吕危拿起玄褐色的大氅要为他披上,景王挥手止住,“披上它反倒繁琐。” 吕危将它叠好,再次放于坐榻上,而后,随着景王走下马车。 距离马车十步外,是一处高昂的坡度,立于坡顶,可将官道上的风景一览无余。 景王站在高坡之上,看着人烟寂寥的官道。 若不是那晚他让吕危去查探长安街的状况,由西凉国司礼监的宗掌印口中所出,他竟不知,宣王除了养了隐卫外,竟还暗养了一批兵马。 这些时日,他可没少派人出去查探宣王暗养兵马的所藏之处,皆都无功而返,直到父皇下令,由韩络押送宣王前往边关时,他才起了疑心。 以宣王的性子,绝不会坐以待毙。 是以,他便在距离临安城的下一个安阳城外等候,看宣王有何动静,亦或是,与韩络之间是否玩着猫腻? 若他们二人之间真有猫腻,如此一来,倒是为他铺了一条路。 安阳城的城楼上方,城楼两边皆被高耸的大树遮挡了部分光亮,树杆的树枝交错繁多,堪堪挡住了最左侧的边角,任谁也看不见里面站着的人影。 褚桓穿了一身雪色白袍,云纹腰带束身,外穿了件雪青色鹤氅,银冠束发,山间的风呼啸凌虐着鹤氅与白袍的边角,如神祗般气息凛冽高深。 陈禹看了眼官道右边远处的凸起坡度,压低声音道:“二爷,景王现身了。” 他指了下那边的方向。 褚桓偏头看了眼层叠山峦下伫立的两道身影,被一侧的高凸坡道挡了半格身子。 宗禄着一袭褐色墨袍,脸上仍带着纹路繁杂的黑色面具,他慵懒的靠在身后冰冷坚硬的城墙上,双手搭在暗扣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点着。 “看来,这位景王是耐不住性子了,只是,那位睿王当真沉得住气吗?” 宗禄看向远处被高凸坡道挡住的半个身子的景王,唇角噙着玩味的弧度。 北凉皇子众多,争储之位风云暗涌,阴谋诡谲明暗相使。 反之西凉。 因当初大人的手段,酆笠梌身中剧毒,身子病弱,是以,宫中也仅有陆鸢之子靖王与宣德贵妃之子端王。 靖王背靠陆家,端王背靠林家。 多年来,两家为了争褚之位,明里暗里的争斗着。 褚桓看向人迹罕至的官道,因这条官道地势险峻,是以,百姓们常走的是西门的平坦小路。 睿王…… 貌似,身上都是秘密。 倒是景王,与他一样,都是韬光养晦,静待其观罢了。 冬日鸟兽南迁,枝头上也只是待了许多麻雀,可就在远处,一只白鸽飞落于城楼之上,落在城楼边角的树枝杆上,发出咕咕的叫声。 陈禹脸色一变,手搭在佩戴腰间利剑的剑柄上紧了几分,“二爷,信鸽忽然飞来,莫不是临安城出了急事?” 宗禄似是也察觉到了异样,看着落在树干上的白鸽,搭在腰间暗扣的指尖顿住。 褚桓想到的不是临安城,则是大人。 骨节修长的手掌自雪青色的鹤氅中伸出,抓起白鸽,取下绑在它腿上的信条打开,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俊容陡然一沉。 宗禄直觉可能与大人有关。 他走前两步,低头看向褚桓捏在手中的信条:二爷,明妃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属下跟丢了! ——大人丢了! 宗禄脸色骤然沉厉,临安城危机四伏,到处都是想要杀大人的暗线,她若不在淮王府,必定危险重重。 宗禄一刻也等不得,作势便要转身奔向城楼之下。 褚桓攥紧了掌心的信条,五指骨节根根泛白,陈禹见他竟也有离开之势,当即道:“二爷,天罗地网已经布下,一旦韩络与宣王有任何阴谋,甚至包括景王在内,我们都能在今日给他们重重一击,若二爷此时离开,一切都将白费了。” 宗禄迈出的步伐顿住,对褚桓道:“你在此待着,我回临安城找大人。” “我同你一道去。” 褚桓抬手推开陈禹横在身前的手臂,于他来说,这世间的一切都比不得大人重要。 “二爷!” 陈禹焦急万分,见他如此,却是阻拦不住。 魏肃站在宗禄身后,往远边打眼一瞧,朝那边一指,低呼道:“那不是长乐公主吗?!”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转身看向魏肃指的方向。 官道左侧凹凸不平的地势中,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那人背着弓与矢,一身玄褐色劲装被疾驰而过的风吹的猎猎飞舞,高高束起的乌发随着风舞动飘荡着,素白干净的手攥着缰绳,将马勒停在几处错综交杂的枯树之下。 竟真的是大人!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宗禄与褚桓互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抹疑虑,他们二人又站在城楼边上,一双眸紧紧的锁着远处的那个人。 枯树之中,风声呼啸,吹的树枝飒飒作响。 沈默绕着错综复杂的枯树地带里,一路疾驰而来,面上与双手早已冻的发冷僵硬,她在原地站了稍许,等待那股冷意逐渐缓和。 <a href="复仇 第134章 冷风肆虐,吹卷着她的衣袍,阵阵寒风往骨头缝里钻着。 沈默冷的又打了个寒颤,官道上一时间寂静无声,她便蹲下身,双臂抱住自己,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取暖。 她就蹲在一棵树干的前方,小小的人儿,在冷风中被冻的瑟瑟发抖。 褚桓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自八岁那年被大人救下时,他便知晓,大人怕冷。 是以,每每入冬后,她都会命人在房里将炭盆烧的很旺,出行时,一直裹着大氅,宁坐马车,不骑马。 而现下,她却只着了一件劲装在冷风中,如何不冷? 褚桓作势要朝沈默走去,却见宗禄同他一样,都想去大人那边。 陈禹拦住他们,简直操碎了心,“二爷,景王就在那边观察着这边,若是二爷此时露面,那一切计划就全毁了。” 正在此时,寂静的官道上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夹杂着马蹄与车轮滚滚的响声,一队人马,在前方崎岖的官道上逐渐显现。 韩络驾马当头,身着古铜色盔甲,头戴兜鍪,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慵懒的搭在腰间的铠甲上,面容冷峻,眉眼锋锐。 五十名士兵亦是身着盔甲,头戴兜鍪,手搭在佩戴在腰间弯刀上的刀柄上,将囚车护在中间,迎着冷风前行着。 “他们过来了。” 陈禹看向远处的一队人马,神色严谨。 褚桓与宗禄重新立于城楼边侧,目光冷冷的望着远处逐渐而来的囚车队伍,视线所及,亦在观察着沈默那边的动静。 宣王盘腿坐在囚车里,被五十名士兵前后保护着。 沈默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借力踩在横出的树干上,一跃跳上了粗壮的树杆之上,她又抓着上面的树杆,一跃而上,稳稳的落在了最顶方的树叉中间。 整个动作,快速又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她取下一支利箭搭在弓弦上,手指夹着箭羽,用力拉开箭弦,将弯弓拉到最紧绷的力度,弓弦在寒风呼啸中,发出铮铮的颤声。 宣王—— 呵! 本宫今天就让你死在这里! 她站在高高的树叉之上,手握弯弓,神色冷厉,乌发与玄褐色的衣袍被风吹卷的猎猎飞舞。 远处高坡之上,景王眼眸微眯,看着立于对面树叉之上的女子,“她是谁?” 吕危道:“回三爷,此人正是西凉和亲而来的长乐公主。” 竟然是她。 看她这样,似是来杀宣王的。 只是,宣王一事与她何干? 景王忽然间想到了西凉而来的使臣,司礼监掌印宗禄,莫不是这位长乐公主要为了一个奴才报仇? 他朝吕危伸出手,“拿把弓箭来,宣王不能死,本王还得看看他们要玩什么猫腻呢。” 吕危颔首,一来一去间很快便将一把弯弓与利箭双手奉上。 景王接过弓箭,将两支利箭搭在箭弦上,拉到最紧绷的力度,泛着森森寒意的箭矢直直对着沈默。 长乐公主…… 貌似,与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城楼之上,陈禹脸色微变,“二爷,明妃娘娘似是要杀了宣王,我们得阻止她。” 若是宣王一死,那今日的局,皆是白费。 褚桓与宗禄却是看向立于树叉之上的沈默,心思逐渐深沉。 宣王与大人无冤无仇,更未见过面,可大人今日来此要杀宣王,其目的很明显,是在为谢勋出一口气。 大人还是如十五年前一样,护犊子的很。 褚桓看向景王的方向,见他手执弓箭,便朝陈禹微一抬手,“拿把弯弓,两支利箭。” 陈禹颔首,眉心却是紧紧皱在一起。 他拿了一把弯弓与两支利箭双手奉上,见二爷将两支利箭搭在箭弦上,箭矢竟是对着景王的方向。 褚桓长眉凛冽,目光阴鸷的看着被高凸的坡道挡住半个身子的景王。 宗禄的目光却是紧紧锁着远处那一抹伫立在寒风中的纤细身影,面具下的眸黑沉沉的,似在压抑着眸底涌动的炙热。 幼年时,大人便护他,疼他。 如今长大后,大人待他一如既往,心里那股迫切想要将大人带走的念头疯狂滋长着,想压也压不住。 从成楼内驶出了一行队伍,十人有余,看着装打扮,是行走的商贩。 两人骑马在前,中间驾着一辆马车,后面拉着一车的货物,有几人跟在后方负责押运。 一行队伍驶出安阳城,与押运囚车的队伍逐渐靠近。 两行队伍一左一右并排停下,周遭空旷无人,为首的那人朝韩络微一颔首,逐对身后负责驾着马车的车夫招了下手。 车夫授意,打开马车门,从马车里走出来一位身着棉绒囚服的男子,手脚靠着铁链,无论是身高或胖瘦,都与宣王极为相似。 囚车旁的一名士兵打开马车门,握着宣王的手臂,将他扶着走下囚车,铁链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官道上尤为清晰。 沈默瞳眸微眯,眉眼冷厉昭然。 看着宣王走下囚车,与那名替身擦肩而过,就在宣王被装作商贩的人扶着踩在脚蹬上时,她手指拉紧的弓弦骤然间松开。 “铮”的一声,是弓弦乍然间松懈的声音。 利箭骤射而出,擦过凛冽的寒风,直直射向了正准备上马车的宣王。 <a href="复仇 第135章 与此同时,景王拉满弯弓的手指骤然松开,两支利箭擦过错综交错的树杆疾速而出。 一支,是阻挡住射向宣王的利箭。 一支,是射杀沈默的利箭。 他冷笑一声,将弯弓扔给吕危,却见凭空而来的两支利箭裹挟着森寒的杀意,迎着寒风,势如破竹般的穿透了他射出的两支利箭,朝着他射了过来! 吕危脸色大变,“三爷——” 可已然来不及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吕危挥剑阻挡,却也只是挡住了一支利箭,那箭矢上蕴含着浑厚的内力,竟是震得他手臂发麻。 景王躲闪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那支泛着森寒凛冽的箭矢刺穿肩膀,射向身后的空旷之地,右肩被射穿,血流如注! 他捂住受伤的右肩,眉宇间充满痛楚与阴戾,手掌被伤口溢出的鲜血染得鲜红无比。 吕危快速撕下一截布袍缠在他的肩上,用力一勒,止住往外溢的鲜血。 他扶着景王,“三爷,属下扶您回去治伤。” 景王的脸色已从方才的正常红润变得苍白如雪,因为剧痛,鬓角额头都渗着冷汗。 那人到底是谁?! 他看向远处,方才只观察着明妃与宣王的动向,竟是没注意到这两支利箭从何方而来。 远处官道上。 沈默射出的那支利箭本是射向宣王的后心之处,箭矢穿心,一击毙命。 韩络却是察觉到了风中涌动的流窜杀意,眼见着利箭就要射向宣王的后心,他快速拔出腰间剑鞘中的长剑,飞身而起,横剑劈下,顿时,利箭一分为二落在地上。 “有人!” 韩络沉声低喝。 士兵们顿时拔剑待敌,韩络顺着利箭而来的方向抬头看去,便见树叉之上,手握弯弓的竟是他之前一路护送到北凉,被陛下封为明妃的长乐公主! 宣王转身看了一眼离他很近的利箭,已一分为二的躺在脚蹬下面,他顺着韩络的目光看过去,在看到此人的面容时,脸上乍然间阴沉可怖。 竟然又是西凉的人! 沈默脸色微变,她又从束腰间取出一支利箭搭在箭弦上,快速拉起弓弦。 韩络见势,握紧了剑柄,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他单脚踩在马上,借力而起,持剑飞向了沈默的所在之处。 今日之事已然败露,明妃留不得,他也正好借此机会,将淮王拉下水。 褚桓黑沉的眸凛然一暗,他刚一迈脚步,陈禹便伸手拦在他面前,“二爷,韩都尉与景王都在看着,保不齐暗中还藏着旁人,且您又伤了景王,此时一旦露面,后果将不堪设想!” 宗禄按住褚桓的肩膀,“谢章,此事由我露面最为妥当,你且待着,不可轻举妄动。” 他看向持剑逼近大人的韩络,面具下的眸布满了浓烈的杀意。 宗禄飞身而起,脚尖点在枯树枝上,几乎在眨眼的瞬间,落在了沈默的身后。 他自身后拥住沈默,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纤细冰凉的素手,帮她稳住了力道,薄唇附在她凉凉的耳尖,低沉磁性的声线低缓而出,“大人,别怕,我在你身后。” 沈默紧绷到极致的心脏在听到熟悉的声音时,错愕转头。 对方身形高大挺拔,她只得抬着头,两人的距离很近,在她抬起头时,两人的唇几乎近到呼吸之隔,她甚至能感觉到脸上的绒毛已经触碰到了那张冰冷的黑色面具上。 冰冷之意,顺着毛孔不断沁入,可鼻息间的灼热,却是烫的惊人。 宗禄眸色暗了几分,喉结竟是不受控制的滚动了几下,他错开与沈默相对的视线,转头冷冷的看向已逼至眼前的韩络。 作者有话说: 关于女主为什么会亲自杀人我解释一下哈:女主不方便派都卫军去,因为都卫军是迟卞的人,迟卞又是酆笠梌的人,且北凉也没有可用之人,而且,女主虽然是21世纪的女性,但她在西凉当了三年的大将军,杀伐打仗的事早已司空见惯,并不是初入古代时的那样了。 第57章 落空 韩络在看见他时, 脸色亦是一沉,握着剑柄的掌心蕴含了浑厚的内力。 宗禄单臂揽住沈默纤细的腰肢,带着她飞身后退, 避开韩络劈下来的利箭。 魏肃已拔剑飞身而来,阻拦住韩络。 宗禄抱着沈默落在另一高处的树杆之上, 原本揽着她腰肢的长臂抬起, 净长的五指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助她拉紧弯弓。 宣王是彻底吓着了, 大喊道:“快!快扶本王进马车!” 随着他惊慌失措的走动间, 手腕与脚腕上铐着的铁链叮当作响, 就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催命符一样。 宗禄低头看着怀中的沈默, 她个子小巧玲珑,仅到他肩膀的位置, 此时正被她拥在怀里,鼻息间, 都是她身上散发的少女殷香。 他微低下了头,薄唇附在她凉凉的耳尖上, 低沉的声线里裹挟着一丝宠溺, “大人, 该松手了。” 沈默还在晃神之中,乍一听耳边的声音, 下意识松了手指。 箭矢森寒凛冽, 势如破竹般穿透了寒风枯木,直直射向了一脚已踏入马车内的宣王。 众目睽睽之下,利箭穿透了宣王的脖子, 射在了远处的树干上, 发出‘铮’的一声鸣响。 宣王的身子如破败的枯叶, 斜斜倒在了马车下,他抬起双手捂住被利箭穿透的脖颈,鲜血顺着指缝不断往外流,只眨眼的功夫,他肩下已留了大片的血渍。 <a href="复仇 第136章 血染红了被马蹄践踏的泥土,温热的鲜血也在流出体内的瞬间,逐渐冷却。 “救…救……命” 宣王不停的张合着嘴巴,望着乌沉沉的天空,他的瞳孔渐渐涣散,最后的一片天际在他眼中化为了永久的黑幕。 捂着脖颈的双手,软软的搭在肩上,横在双手之间的铁链,亦搭在了满是鲜血的脖颈上。 堂堂北凉王朝的宣王,就这么死在了安阳城外,死的无声无息,死的满心怨恨。 甚至是——死不瞑目。 沈默看着已成一具尸体的宣王,恍惚的意识才逐渐回笼。 她看着仍旧握着她的双手,与她保持着拉弓姿势的宗禄,心绪忽然间震动不已。 身后是宗禄温暖坚硬的胸膛,她甚至能感觉到来自他胸膛里一下一下震荡的心跳声,凉凉的耳尖,也因他灼热的呼吸,变得滚烫起来。 太诡异了。 诡异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在她眼里,谢章与谢勋还似十一岁那年的模样与秉性,可一夕之间,身后站着的,却是十五年后的谢勋。 已褪去了幼年时的乖顺,变成了沉稳邪肆的司礼监掌印。 而且,武艺高深,她远不是对手。 现下,竟已沦为要被这两个孩子保护的境地了。 沈默的内心忽然间升起了浓浓的挫败感与怪异感,她猛地松开手,弯弓脱落掌心,砸了好几根树干后,掉落在地上。 她挣开宗禄的怀抱,却忘了两人置身于高高的树杆之上,脚下竟是一空,就在她摔落之间,宗禄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耳边是他低笑的声音,“大人,小心摔着。” 沈默:…… 此刻的她,面朝着宗禄,脸埋在他怀里,鼻息间都是对方身上清冽又陌生的气息,耳边是他震荡的心跳声与那道低浅的笑声。 褚桓站在城楼之上,黑沉的瞳眸冷冷的看着远处的两人。 雪青色的鹤氅下,拢在袖中的五指紧攥成拳,浅薄的唇,在寒风冬日里,愈发的冰冷浅白。 宣王已死,韩络也与魏肃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他后退几步,收了长剑插回鞘中,低头看着早已没了气息的宣王,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五指骨节根根泛白,手背青筋在冷白的皮肤下,甚是明显。 宗禄抱着沈默飞身落于地面时,沈默也在顷刻间退离他的怀抱,周身的温热在一瞬间被冰冷的风侵袭,钻进骨头缝里,冷的难受。 怀里一下子空了,就好似,被填满的一颗心,被无数牛毛针刺穿般,又疼又冷。 宗禄敛了下眸,掩去瞳眸底涌动着的落寞黯伤,双手再度搭在腰间的暗扣上,看了眼死透了的宣王,这才看向脊背僵直的韩络,玩味勾唇,“韩都尉想玩偷梁换柱的把戏,可惜,被我们破坏了。” 韩络微闭了闭眼眸,转过身冷眼看了眼宗禄,复而看向立于他身侧的沈默,“为什么杀他?” “他意图杀害我西凉臣子,本就该死。” 沈默冷眼看着韩络,细柳的远山黛眉蹙着寒意,继续道:“你在陛下面前阳奉阴违,又于安阳城外偷梁换柱,无论是哪一点,一旦闹到陛下那里,韩都尉,你觉得你还能全身而退的走出金殿吗?” 她挑了下唇,笑的兴味。 “不如这样,与其大家闹得跟仇人似得,倒不如你我就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韩都尉觉得如何?” 韩络的手搭在剑柄上,五指攥的极紧,看着沈默的眼神里,藏着森寒的冷锐杀意。 今日之事,已然至此,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可被眼前这个女人威胁与算计,却是让他心中甚为愤怒,好好的一场局,竟是被她给毁了! 宗禄看向层叠山峦的远处,唇角邪肆轻挑,“景王殿下,这么急匆匆的离开,做什么去?” 景王褚箫?! 沈默与韩络皆是看向宗禄所看的方向,那边枯树错综,高坡起伏层叠,并未看到人迹踪影。 韩络握紧了剑柄,大步走到官道边上,看向远处凹凸的一处,一辆马车与队伍停顿了一刻,便调转方向,朝这边而来。 他胸腔震动,眸底的寒意一点一点的渗上来。 今日可真是热闹极了。 全都来了! 不多时,马车与队伍已经来到了官道上,不大宽敞的官道瞬间被堵的前后不通。 吕危坐在马车的车辕上,手背与手指上覆了一层水珠,似是刚洗过手,水珠遇了冷风,已有凝冰的趋势。 他勒停马车,冷眼看着前方的几人,没有言语。 韩络面色沉沉,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沈默看向关着的马车门,忍不住讥讽,“景王殿下来这荒郊野地的做什么?莫不是也想掺上一脚?” 韩络冷厉的扫了眼一眼沈默,微微发白的薄唇紧抿着。 马车里传来景王低沉的声音,“本王只是路过,于今之日事,不会像外言一语,于你于我,皆不利己身。” 他的声音软绵无力,从封闭的马车里传出来,又多了几分闷闷的音调。 沈默眉尖几不可微的挑了一下。 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是体虚无力的,莫不是府中的景王妃将他榨干了? 宗禄似笑非笑的,“听景王的声音,身子像是不大好,莫不是病了?” <a href="复仇 第137章 “咳咳——” 似是应了他这句话,马车里适时的传来了两声咳嗽。 沈默:…… 她瞧着不像是病了,倒像是虚得很。 景王道:“本王身子有恙,先走一步了,吕危,我们走。” 吕危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宗禄,驾着马车,绕开了囚车与商贩马车,车轱辘碾压在一旁的枯草上而过。 数十名身着黑色劲装,腰带佩剑的侍卫跟在马车后方,顺着官道逐渐远去。 马车上,景王无力的靠在车壁上,肩膀上的血止住了一些,鬓角与额头上尽是冷汗。 他本想在杀了明妃后,便出现于官道上,将韩络偷梁换柱的事抓个现行,以此来要挟他,让韩家人为他所用,至于宣王藏匿的兵马,他自会想办法寻到。 可没想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还有一个宗禄在此! 吕危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三爷,属下怀疑,那两支利箭是西凉司礼监宗掌印射的。” 景王伤口疼的闭紧了眼,声音从牙缝里迸出,“的确是他!” 当时的场景,除了韩络以外,便只有宗禄才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且是护着明妃的,除了他,别无旁人。 这笔账,他记上了! 官道上,两拨人沉默的站了稍许。 韩络将搭在剑柄上的手掌落下,因方才用了力道,掌心失了点血色,冷白的掌心印着剑柄上的纹路。 他吩咐士兵,“将此人带上囚车,把宣王的尸体放进马车里,找个风水宝地安葬了吧。” “是。” 两名士兵将假的宣王押进了囚车,将已死的宣王放进了商贩的马车里,一道朝着安阳城内而行。 韩络骑在高头大马上,在走到城楼之下时,隐隐察觉到有一股气息,他抬头朝城楼的左侧看去,那里被凌乱复杂的树枝遮挡住。 褚桓微侧了身子,笔直的后背微贴着墙壁,将身形隐匿于墙角之处。 陈禹则蹲下身,听着外面马蹄与车轮的声音逐渐消失后才站起身来。 他看向官道上的明妃,心里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此局已废,与明妃脱不了干系。 原本计划着,韩络偷梁换柱为实,景王露面与韩络联谋为证,二爷黄雀在后,瓮中捉鳖,如此一来,不仅会消弱韩老将军的势力,亦会打压景王,让其难以争夺储君之位。 可眼下,宣王已死,一切尽毁。 陈禹转身看向褚桓,却见二爷拾步走向城楼下,他又叹了口气,有种恨不得将明妃揍一顿的冲动。 商贩的马车与囚车都已离开,不大宽敞的官道瞬间空旷寂寥。 沈默看了眼身侧的宗禄,脑海里忽然有种念头一闪而过,想抓却抓不住,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韩络偷梁换柱,景王螳螂捕蝉。 那黄雀呢? 景王都已知韩络的计谋,而谢勋也在这里,谢章又岂有不来的道理? 所以—— 谢章很有可能就是藏在这其后的黄雀,若是,那她岂不是坏了谢章的布局?! 城墙下的城门处,因四面是都是砖墙,里面的过道显得昏暗,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自昏暗的城门里走出来,一袭白袍,身披雪青色的鹤氅,银冠束发,面若冠玉,正是藏于其后的谢章。 他走出城门,深邃的瞳眸在阴沉的天际里愈发的暗了几分,看着他冷肃的长眉,沈默只觉得四肢百骸如灌了深寒的潭水般,凉彻骨髓。 果真,是她亲手毁了谢章的棋局。 亦是她因擅自行事,打乱了他们二人的计划。 安阳城四面环山,山峦层叠,风呼啸席卷聚拢,吹的沈默的衣袍猎猎飞舞。 她四肢发冷,脸色微白,内心里满是愧疚与自责。 待褚桓走近时,她忽的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褚桓的眸蓦然间沉了几分,看着她纤细又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柔弱可怜,他解下雪青色的鹤氅,走上前裹在她身上。 宽大厚实的鹤氅为她隔绝了四面侵袭的猎猎寒风,鹤氅里有着谢章身上的体温与淡淡的梅花清香的气息,强势霸道的将她裹在其中。 毕竟是谢章的鹤氅,披在她身上,竟是有小半的料子拖曳在地上。 就好似当年在将军府的长廊里,她将鹤氅披在八岁的谢章身上。 褚桓为她拢了拢鹤氅的两边角,牵起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笑了一声,“未时末了,大人想必也饿了,我们进城里用完午膳再回临安。” 他的手干净好看,五指骨节修长,掌心温暖干燥,驱散了她手上的寒意。 褚桓牵着她往安阳城里走去,一小半的鹤氅拖曳在地上,在坚硬的黄土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不知为何,褚桓明明是笑着的,可沈默却无端感觉到了他在生气。 只因,他牵着她的手掌用了些力道,似是在惩罚她一样,握的她手骨有些疼。 宗禄看着他们牵手走在前面,面具下的眸微垂了些,搭在暗扣上的双手骨指有些泛白。 少顷,他长吁了一口气,跟着他们的脚步进了安阳城。 官道上人迹罕至,但城内却人流繁多,再有几日便是除夕,街道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沈默的手始终被褚桓牵着,两人走到城门里的过道间,此处常年不见阳光,阴暗冰冷,两头的风在过道里席卷碰撞,吹的沈默的乌发凌乱飞舞。 <a href="复仇 第138章 她挣扎了下被褚桓握着的手,声音低浅,带着无言以表的自责,“放开我。” 他用了些力道,使她挣脱不开。 褚桓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长眉间凝聚的冷肃依旧在,“大人手凉,我给你暖暖。” 他背对着身后的过道出口,逆着光,看不真切他的眉眼,沈默却下意识的在他浅薄的唇上看了一眼,脑海里忽然想起那一晚似真似假的吻,心脏猛地一颤,一股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头。 怎么说…… 就很别扭。 甚是别扭! 她低垂了眼眸,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异样,手腕挣脱着,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谢章,我现在是明妃,是你父皇的妃子,被旁人瞧见了,于你于我都不利,放手。” 褚桓任她挣扎,始终没有松手。 他笑着,眼里却带着狠戾的霸道,抬手将她鬓边凌乱的碎发别致耳后,“这里都是我的人,即使我抱着你走,也无人敢乱说半个字。” 方才谢勋抱着她时,也未见她这般抗拒。 褚桓微敛了下眸,愈发握紧了她的手,“大人,我不会让你去侍候那个老男人的。” 沈默:…… 老男人可是他父皇,从他嘴里说出来,颇有种大逆不道的不孝之话。 褚桓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去,任她挣扎却不松半分。 过了城门,便是热闹的街道,沈默不愿引人注目,便顺着褚桓牵着她的手走在街上。 宗禄大步走到沈默的左侧,垂眸看着她的手被褚桓握在手中,眸色略暗了几分。 魏肃与陈禹跟在他们身后,两人脸色可谓是精彩极了。 陈禹想不通的是,一个西凉来的长乐公主,而且还是陛下的妃子,亦是二爷名义上的母妃,二爷这是唱的哪一出? 魏肃想不通的是,大人素来看不惯长乐公主,且几次险些杀了她,怎地这次还要救了她。 不仅如此,就连这淮王亦对长乐公主与众不同。 魏肃拧了拧眉,更想不通的是,长乐公主怎会因大人而冒险杀宣王? 一行人来到一处酒楼前,沈默抬头看了眼。 安阳酒楼。 很符合安阳城。 他们已至酒楼外,沈默挣扎着他的禁锢,远山黛眉蹙着一抹冷意,“谢章,安阳离临安很近,此酒楼又人多眼杂,别惹事生非。” 褚桓看了眼她微冷的神色,竟是笑了一下,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在他松开的瞬间,掌心的柔荑快速抽离。 褚桓低敛着眸,看了眼白皙的掌心,眉眼暗了几分。 掌柜的瞧见他们一行五人进来,身着锦衣华服,一看便不是寻常百姓。 因安阳离临安很近,亦是坐落于天子脚下外,城池虽不大,可行经路过的人非富即贵,安阳酒楼又是安阳城的招牌。 是以,掌柜的见识便多了一些。 前面二人,一男一女。 男的面若冠玉,长眉星目,身段欣长挺拔,一袭白袍如天边神祗,清冷淡漠。 女的身着打扮像极了男儿,穿着不合身的鹤氅,一小半鹤氅都拖曳在地上,雪青的颜色被染得脏污不堪。 此鹤氅极为昂贵,就是一些达官贵人也不一定穿得起,现下却被一小姑娘糟蹋成这般。 掌柜的忍不住心疼了一下,他打眼往后瞧去,又瞧见二人身后紧跟着的男子。 穿着玄黑色的墨袍,戴着纹路复杂的黑色面具,面具下的眸暗沉沉的,身上的气息阴郁冰冷,瞧着不大好惹。 陈禹走上前往掌柜的眼前放了一锭金子,脸上还有着方才的不岔,语气也是硬邦邦的,“上好的雅间,再把你们酒楼的招牌菜端上来。” 掌柜的忙躬身道:“是是,几位这边请。” 他走到楼梯旁,躬着身子,朝着雕刻的木质楼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几位楼上请,有小二为几位带路。” 沈默因披着宽大的鹤氅,行走间,不大顺畅。 她双手轻提裙角,走的稍慢,褚桓便随着她的脚步,与她隔了一个台阶,走在她的右下侧。 宗禄走在她左下侧,微挨着她,右手臂虚虚的护在她身后,以防她不慎摔倒。 雅间在四楼,阁道里安静雅致。 小二打开雅间的房门,站在门的外侧,躬身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里面请。” 沈默拾步走进去,她解去鹤氅,褚桓顺手接过,递给一旁的陈禹。 陈禹:…… 就很恼火。 他家身份尊贵的二爷怎地还成了这位明妃娘娘的下手? 陈禹将鹤氅挂在靠着门角的木架上,与魏肃二人各自候在自家主子身侧。 外面寒风冷肃,雅间燃着炭炉,却是暖意怏然。 临靠着窗纸糊着的雕花窗旁摆放着一个柜子,上面摆放着精致的白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株修剪漂亮的梅花枝。 临靠雅座的后方,则摆放着四面单扇屏风,上面画着的便是梅兰竹菊四幅图。 沈默走到雕花窗前,负手而立,垂眸看着花瓶里的梅花枝,心思却是落在了别处。 其实,她起初并不喜梅花。 只因原主沈默的母亲偏爱梅花,是以,原主父亲便在将军府的后院种满了梅花树。 直到后来,她占据了沈默的躯体,常年面对着冬日里绽放的梅花,潜移默化中,便对它的存在习以为常。 <a href="复仇 第139章 褚桓与宗禄二人撩袍坐在椅上,陈禹手执茶壶,为他们三人添上茶水。 清雅幽静的房里,唯有茶水流动的声响,配着雅座旁的梅兰竹菊四扇屏风,隐隐有种身居山涧的清冷淡雅之感。 褚桓看向立于雕花窗前的沈默,她负手而立,脊背笔直,劲装着身,腰肢纤细盈盈一握,周身那一股浅淡的凉薄气息恰似十五年前。 那时的她,每每心里藏了事,便喜欢站在雕花窗前,一站便是许久。 心里有事? 褚桓端起茶盏,白皙如玉的指尖搭在茶盏的边沿,低垂的眸逐渐的深了几分。 以大人的睿智,应是猜到了他今日布的局。 而她现下这般,是在——自责? 褚桓眉心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他抬了眼,看着沈默始终背对着他们的身影,搭在茶盏边沿的手微用了些力道。 于今日之此局落空,他不曾怪过大人。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雅间里除了八角琉璃灯散出来的光以外,还有些光亮是从被窗纸糊住的镂空雕花窗外映进来的。 因在四楼,即使隔着一道窗户,依旧能听见外面呼啸的寒风。 沈默抬眼看向窗杵上的亮色,心底的愧疚与自责如翻山倒海的山水吞没着她,让她心底沉甸甸的难受。 经此一事,她才忽然所觉,谢章与谢勋已经长大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两个需要人时刻保护的孩子了。 而她…… 也不再是当年叱诧风云的大将军,而是深陷诡谲风波,自身也难保的明妃娘娘。 如今的她,不论是身份与地位,都不应该再与谢章和谢勋待在一起。 争储之位风云暗涌,藏着太多的血雨腥风。 她的身份牵绊着两国的和平,亦牵绊着谢章与谢勋的性命和整个淮王府的安危。 距百日后入住景明宫,还有两月有余。 今日之事,她得罪了韩氏一族与景王府,余下的两个多月,这两人怕是不会让她安生,若她出事,谢章与谢勋必受牵连。 沈默伸手打开雕花窗,双手搭在冰冷的窗沿上,任由呼啸的寒风吹拂在门面上。 唯有这样,才能让她的思绪清明一些。 她思绪流转间,想到了方才在安阳城外遇见的景王,景王的侧妃戴芥姬,同她都是西凉人。 沈默望着远处层叠山峦的影子,遥遥的坐落在距离安阳城不远处的虎燕山,搭在窗沿的素白双手逐渐蜷缩。 景王…… 她低敛了下眸,唇角噙着玩味的弧度,他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默长吁了一口气,压在心底沉重的阴霾在顷刻间散去,浑身都透着一股子轻松劲。 彼时,才觉到了冷意。 她关上雕花窗的窗户,转身走到桌前,坐在椅上,桌边只摆了三张椅子,一张圆桌,左右却是谢章与谢勋二人。 见她方才还心思沉重,这会儿便轻松淡然,褚桓浅饮了一口热茶,低敛着的瞳眸深处,黑沉沉的藏着几许深意。 大人许是又起了什么小心思。 宗禄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手肘搁在红漆木制的扶手上,手掌微蜷,拇指覆在下颚,食指则若有所思的轻点着鬓角。 他低下眼,看着坐于前旁的沈默,浅薄的唇似是噙着耐人寻味的宠溺。 大人又在琢磨着什么呢? 门外传来两道轻轻的叩门声,掌柜的恭敬的声音自外传来,“几位爷,饭菜已好。” 陈禹走上前打开雅间的房门,立在一侧。 外面站着五名身着统一翠绿服饰的女子,一头乌发簪起,显得干净利索,她们端着雕刻纹图的木盘走进来,木盘上摆放着安阳酒楼里的招牌菜。 五名女子依次走来,将装有菜肴的精致盘子一一摆放在桌上,双手抱着木盘,再依次退了出去。 掌柜的立于门外,恭声道:“各位慢用。” 陈禹关上雅间的门,逐而走到褚桓身侧候着。 望着这一桌佳肴,沈默着实饿了,晨起时便没用膳,这一会儿整个人松懈下来,已饥肠辘辘。 她执起筷子正要动手,便见两只白皙如玉的手执着筷子,夹了不同的菜肴放在她碗里。 褚桓道:“大人吃些鱼脑,费了些心神,总是要补一补的。” 宗禄道:“大人尝一尝这马肉,跑了小半日,也着实累了。” 沈默:…… 我他妈谢谢你们! 第58章 争锋 陈禹与魏肃听出了两位主子话里的含义, 不由得内心憋着笑,面上仍是一副冰冷刻板的模样。 沈默岂会听不出这两人话里的意思? 她微一抬眼,沉了下声音, “再给本宫夹菜,信不信本宫掀了这桌子?!” 都自称本宫了, 显然是气着了。 褚桓与宗禄笑着微一颔首, 异口同声道:“是, 大人。” 沈默:…… 反倒是立于他们身后的魏肃与陈禹却是面色微深。 魏肃知晓, ‘大人’二字, 乃是掌印在宗府时, 时常在浮云轩呢喃自语的二字。 当初陛下赐府邸时, 掌印开口要了已被封了好些年的将军府邸。 当时,是掌印亲自去了将军府邸, 亲手撕下了贴在府门上的封条,他下令, 府中的一切摆设不准挪动半分。 是以,下人们清扫时, 都特意将东西放于原位。 <a href="复仇 第140章 而原属于前沈大将军的住处——浮云轩, 掌印不让任何人踏足, 是他卷起袖袍,将里面打扫的一尘不染。 自那以后, 他便住进了浮云轩里, 每每深夜时,魏肃时常能听到掌印口中呢喃着那一声声的大人。 起初,他不知掌印口中的大人是谁。 直到有一次, 他随着掌印去了一趟京都城外的一处梅花林里, 大人在一座坟前坐了一整天, 他才知晓,大人有时会消失几个时辰,应是待在这座坟前。 只是他想不通,长乐公主与掌印口中的人,有何渊源? 陈禹却也是惊着了,他与杭奕不同,杭奕常年跟随二爷,办一些二爷随手交代的分内之事。 他则是主要负责外围的事宜,是以,在淮王府待的时日并没有杭奕多。 他也是在偶尔几次见大人从房里的隔间出来,那道隔间里摆放着已逝之人的牌位,二爷也时常唤着那一声声令人捉摸不透的‘大人’二字。 陈禹想到之前二爷让他去西凉查有关长乐公主的一切,似是从他回来后,二爷便对长乐公主有些不同了。 这其中的缘由,若二爷不说,怕是无人明白。 沈默是真饿了,这顿饭当真是没少吃,竟有些撑着了,她刚放下筷子,便听雕花窗外传来一阵阵喧嚣的声音,还有铜锣打鼓的声音。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好!” “厉害!” 拍手叫好的声音和人群激动沸腾的声音,混卷着冬日里的风,从雕花窗处传了进来,听着像是街头卖艺的。 褚桓与宗禄皆是轻蹙了下眉峰,似是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着了。 沈默却是来了些兴致。 在西凉与渝怀城的那三年,她从未遇见过街头卖艺的,是以,也只是在现实中,在书里与电视中见过这些。 她站起身走到糊着窗纸的镂空雕花窗前,伸手打开窗户,冬日的冷风卷着寒气扑面而来。 沈默的手臂撑在窗沿上,小半截身子弹出窗外,看着安阳酒楼的对面。 周围大片的群众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群众围起来的包围圈中,有六个人玩着杂技,瞧着甚是热闹。 有口中喷火吐圈的,有胸口碎大石的,还有吞刀的。 另一边,一只猴子如人一般,耍着杂技。 这一幕幕的街头市井气息冲击着沈默三年多来一直谨慎克制的心神。 初入这个朝代时,她忧心惶恐,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生怕露出端倪。 在西凉皇城中,朝堂诡谲,步步都是阴谋陷阱,她若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是以,三年以来,她克制着自己的秉性,在无形中,已将自己变成了真正属于这个朝代的沈默。 可是,她曾经也是一个欢脱无忧的女人,如今入了这封建的朝代,竟是忘了自己从前的模样了。 沈默想到一句名句。 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 的确。 她若是再想回到现代时那般欢脱无忧的秉性,可不得伤筋动骨扒皮吗? 搞不好,会再一次身陨魂消。 外面的杂耍还在继续,沈默敛了心底繁杂锁乱的愁绪,既然无路可退,那便继续前行着,在未知的道路上,尽量让自己占据上风,不为他人俎上鱼肉。 既已想通,那笼罩在心底的阴霾便倾散而去。 沈默看着下方的杂耍一场比一场精彩,竟是忍不住拍了拍手,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笑颜。 她趴在窗边待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四楼很高,冷风呼啸,冻的她浑身颤栗,可也将街道上的杂耍一览无余的看尽眼里。 “这就没了……” 她忍不住低语了一句。 杂耍已经停了,那手拿长形铁盘的男子在人群中转悠,百姓们纷纷往里面扔着铜板。 沈默下意识摸了摸束腰带,才发现她根本没带银子,之前外出时,都是幼容妥善准备着。 她这幅少女欢脱的模样是褚桓与宗禄从未见过的,以往的大人,沉着冷静,凉薄寡淡,行事作风间透着谨慎,何曾像今日这般? 听着她拍手的欢快与意兴阑珊的呢喃,褚桓心底深处忍不住颤栗了一瞬,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后,褪下身上的外袍搭在她身上,为她挡住了高处凛冽的寒风。 宗禄朝魏肃摆了下手,声音低沉冷肃,“让下面的人多耍会,别坏了公主的兴致。” 魏肃颔首,“是。” 宗禄看了眼立于窗边的褚桓,他的外袍搭在大人身上,她的心思似乎都在杂耍上,竟无所觉,依旧半趴在窗沿上,还在探头等待着接下来的杂耍。 他忍不住低笑,走到沈默身侧,望着外面人头攒动的场面。 “大人,冷吗?” 宗禄的声音响彻在身后,沈默这才回神,发现身上搭着的竟是谢章的外袍,白衣胜雪,裹挟着清冽的梅花清香与他独有的气息。 沈默看了眼立于她两侧的宗禄与褚桓,轻咳一声,一时间竟有些不大自在。 她看杂耍太入神了,竟是忘了房里还有这两位。 “咚咚咚” 敲锣的声音再次从楼下传来,正是那名杂耍的头领。 “今日我们初到贵地,大伙也都这般喜欢我们的杂耍,今日我们就给大家多耍一会!” <a href="复仇 第141章 “好!” “痛快!” 底下的百姓们都纷纷鼓掌叫好。 沈默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去,她再度趴在窗沿上,专注的看着下方的杂耍,杂耍瞧着竟是比方才还精彩,每个人都像是被打了鸡血似的,卖力得很。 她的目光落在下方的杂耍上,唇角绽放着点点笑意。 褚桓与宗禄的目光却是落在她身上,下方受众人所喜爱的杂耍都不及他们眼前的这道身影。 三年以来,这是大人唯一一次无忧无虑,且由心而发的笑意。 杂耍足足耍了半个时辰,几人累得精疲力尽,大冷天的,额头都是汗渍,可每个人浑身都充满了劲头。 只因方才有位爷给了他们一锭金子,让他们多耍一会,有贵客要看,一锭金子是他们这伙人卖力两年也挣不来的,今日竟是遇到了出手大方的贵人,自是充满了干劲。 杂耍结束了,街上围堵的百姓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沈默看的心满意足,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市井里的惬意。 在窗边待了有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这会儿兴致过了,才感觉到刺骨的冷意,好在褚桓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为她挡去了一些寒意。 她退离雕花窗边,将外袍取下递给褚桓,“谢谢。” 外袍上沾染着凉意,与她搭在窗沿上的双手一样,冷冰冰的。 褚桓接过外袍,让陈禹拿来了提前备好的手炉,牵着沈默的手,将手炉放在她手中。 “手凉,暖一暖。” 触手暖盈盈的,瞬间驱散了掌心的冷意。 沈默低垂着眼眸,没去看褚桓与宗禄,只觉得这一会儿有些别扭的很。 她轻咳一声,“天也不早了,该回临安了。” 宗禄看了眼搭在她肩上略有些散乱的乌发,下意识伸手拂了拂,“我让魏肃备了马车,正在酒楼外面候着。” 方才还没所觉,可这一会,沈默却觉得无比的怪异别扭。 她站在褚桓与宗禄中间,他们二人身躯修长挺拔,而她仅到他们肩膀边上,从他们二人身上散发的气息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席卷在她心头,让她生生觉出了头皮发麻的感触。 沈默快速走出雅间,尽量离他们二人远一些。 已入酉时,暮色将至。 西边的山峦早已吞没了那一层淡泊的云雾,安阳酒楼外已然点亮了大红灯笼,红彤彤的烛光照亮了酒楼外的青石地砖,为冰冷的砖面洒了一层暖意。 酒楼外停着一辆马车,魏肃站在马车边上,车辕边的地面上放着脚蹬。 沈默手中拿着手炉,不方便轻提裙角,她正想着将手炉交给魏肃,却见两只白皙如玉的手帮她轻提了裙角,使她能看见脚下的脚蹬台阶。 褚桓看着她的玄褐色劲装,薄唇轻启:“明妃娘娘,小心脚下。” 宗禄微敛着眸,声线低沉,“公主,天黑路滑,别绊着了。” 沈默:…… 别这样。 我渗得慌。 陈禹:…… 魏肃:…… 沈默四肢僵硬的走上马车,她坐在挨着马车窗的坐榻上,坐榻上铺着厚实的绒毯,里面燃着炭火,暖意怏然。 宗禄走上马车,撩袍坐在她对面,抬手解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清隽的容颜,长眉剑目,薄唇轻抿,脸颊轮廓如刀削般刚毅俊朗,许是常年带着面具的原因,他的脸隐隐透着股冷意。 那股冷意,就仿似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即便是马车里的炭火也暖不热。 宗禄将面具放在小方几上,眼帘轻抬,笑看着她,“大人,这张脸还熟悉吗?” 沈默眼睫轻颤。 怎会不熟悉? 不过,那双眉眼虽与幼年时的谢勋相似,可眉眼间的邪肆与常年凝聚的冷肃却与那时的他截然不同。 想到他现下的处境,沈默心头微涩难受。 她眼睫轻垂,落在他腹下,捧着手炉的双手不由的收紧了几分,被狭长的眼睫遮去了眸底的心疼与愧疚。 若不是因为她,谢勋怎会落个残破的身子?人生一遭,连个后人都不会有了。 宗禄察觉到她看在他身上某处的视线,当下身子有些僵硬,眼底略过一抹深意,轻咳了一声,“大人,别乱看。” 沈默移开视线,唇畔轻抿,未再言语。 褚桓交代了陈禹一些事,陈禹先行驾马离开,他轻撩前袍走上马车,坐在了面朝马车门的主位。 看见沈默神色有些黯然,褚桓微敛了下眸,长眉间凝着凉意,抬眼看向宗禄。 宗禄又轻咳了一声,避开褚桓看过来的视线,端起桌上的茶壶,摆好三杯茶盏,将茶水一一添上。 褚桓靠在车壁上,骨节修长的手掌落在腿面上,指尖若有所思的轻点着,视线轻垂,看着沈默捧着手炉的双手。 那双手纤细素白,指甲圆润粉嫩,被他的手握在掌心时,小巧软绵。 他眼帘抬起,看向沈默的侧脸,许是凉着了,脸色透着些淡淡的苍白,眉眼间依旧有陆鸢与酆笠梌的影子,可他看着,却再无往日的厌恶。 暮色已至,马车里点着一盏灯,暖黄的烛光照亮了黑暗的马车,将三人的轮廓隐匿在暗影中。 褚桓道:“大人,年后十六会有一场一年一度的春猎,凡皇亲贵胄,文武百官,都可携家眷前去围场,届时,我会请父皇让你一道前去,利用此次机会,助你摆脱明妃娘娘的头衔。” <a href="复仇 第142章 宗禄搭在茶盏边沿的指腹摩挲着,皇家围场狩猎,皇亲贵胄,文武百官皆去,届时,又是一场暗里藏刀的腥风血雨。 这种皇家的狩猎,西凉也有。 沈默转头看向褚桓,暖黄的烛光照在她的半侧容颜上,在她柔和的轮廓上添了几分朦胧的薄光。 “陛下会答应吗?” 她有些忧虑,毕竟她还未行封妃大典,在礼数上,还算不得皇城里的人。 褚桓低笑,“有我在,自是可以。” 宗禄低敛的眸底藏着凌厉的锋锐,“作为西凉的使臣,我也该去凑一凑热闹。” 他抬眼看向沈默,轻抿的唇角噙了笑意,“也助大人摆脱明妃的头衔。” 沈默却有着别的心思。 若年后十六她真能参与春猎,那她更不能住在淮王里,以免在春猎上生出变故,为谢章惹来麻烦。 马车驶出了安阳城,官道上路不太平,略有些颠簸,好在坐榻上铺着厚实的绒毯,倒也不算难受。 距安阳城外有一些距离后,道路变得平坦。 沈默昨夜没怎么睡,今日又起个大早,奔波了小半日,酆时茵这副身子被养的娇弱的很,以至于她竟觉得浑身困乏,昏昏欲睡。 她靠在车壁上,手里捧着火炉,马车里炭火烧的暖烘烘的,一时间,浓浓的困意席卷而来,眼皮不断耷着,就这么靠在车壁上沉睡过去。 被她捧在手中的手炉渐渐自掌心脱落,眼看着便要摔落在地,宗禄起身,长腿一迈便走到她身前,将她手中的手炉取下放在小方几上。 视线所及,便见褚桓已撩袍坐在沈默身侧,而沈默正往一侧歪斜的脑袋便顺其自然的靠在了他的手臂上。 宗禄撩袍坐在沈默的左侧,两人将她保护在其中,不论她的头往那一边倾斜,都会有枕靠之地。 宗禄望着小方几上的手炉,覆在腿上的双手骨节修长微曲,“谢章,等大人摆脱了明妃的头衔,届时,我们来一场公平的竞争,让大人自己选择跟谁走。” 谢章一手覆在腿上,支撑着沈默靠在他手臂上的重量,一手把玩着束带上佩戴的玉佩,低笑了一声,“由不得她。” 那声笑里,暗含了强势的霸道与万人难当的狠绝。 无论大人做什么选择,他都会将她绑在他身边,于生于死,都要她离不得他半步。 宗禄眉峰凛冽,低垂的眸底隐了冷冷的寒意。 他不想与谢章为敌,更不想同谢章为了大人,而闹得局面僵硬,一发不可收拾。 他暂且不想旁的。 等春猎结束,大人摆脱了明妃的头衔,他会亲自问大人,是否愿意随他回西凉。 若她愿意,哪怕与谢章为敌,他也要带着大人返回西凉! 马车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安静的有些诡异。 从安阳到临安,坐马车少说也要三个时辰,而沈默也足足睡了三个时辰。 一路上,她的头歪了好几次,一会靠在褚桓的手臂上,一会靠在宗禄的手臂上,睡得可谓是沉极了。 到了临安城外时,已是亥时末。 路途颠簸了一下,沈默眉心轻蹙,头再度歪了一下,靠在了褚桓的手臂上。 亥时末,临安城内已经没了人际踪影,唯有两边悬挂着的灯笼散出幽幽光亮。 有纷沓的马蹄声从马车旁经过,正是身着盔甲的闻终,身后跟着的是一队人马,同样身着盔甲,头戴兜鍪,腰佩利剑。 见到魏肃时,闻终几不可微的一颔首,视线在一辆略微简朴的马车上一扫而过。 马车里,除了谢勋,应该还有二爷与大人。 陈禹赶回来时,已见过他,也向说了今日在安阳城外发生的事。 马蹄声渐远,魏肃才道:“大人,方才过去的是都卫军统领闻终。” “嗯。” 宗禄低沉的嗓音浅而轻,似是怕惊扰了身边沉睡的人。 马车停在了淮王府,钟管家与杭奕早已候在了门外,杭奕耷拉着脑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二爷让她保护好明妃,谁知明妃玩了一手调虎离山之间,将他耍了一道。 这一次完了。 在劫难逃了。 魏肃摆好脚蹬,打开马车门候在一侧。 褚桓打横抱起沈默走下马车,在经过府门时,对杭奕道:“自己去领罚。” 杭奕错愕抬头,待褚桓走远了才反应过来,问一旁的钟管家,“钟叔,二爷这是饶我一命?” 钟管家推搡掉被杭奕拽着的袖子,赶忙追着二爷的脚步,朝他丢下一句,“是是,这下可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杭奕这才放宽心,朝着府内走去,拍了几下手掌,摇晃了下脑袋,就连眉头都挑了一下,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不就是挨上几鞭子吗? 忍忍就过去了,可比掉脑袋舒服多了。 魏肃仍候在马车外,幽幽的烛光照映着,被寒风一吹,倒映在地上的万物影子影影绰绰的晃动着。 宗禄坐在马车里一直未下来,马车门半开着,冷风往里面灌着,驱散了里面的暖意。 他的手肘撑在腿上,修长笔直的脊背微弯,一张容颜覆在一双白皙如玉的掌心,一道轻叹自指缝中淡去。 少顷,他拿起小方几上的面具带上,起身走下马车,看着幽长秘静的街道,问道:“晋相那边如何了?” <a href="复仇 第143章 魏肃道:“回大人,我们的人来报,晋相去了一趟东坞国,他身边的侍卫贺五甚是谨慎,我们的人近不得身,是以,不知他见了何人。” 宗禄双手搭在腰间暗扣上,指尖若有所思的轻点着冰冷坚硬的暗扣,似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 “走吧。” 他走进府里,在走过大庭时,朝东篱阁的方向看了一眼。 魏肃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竟是从中看到了几分落寞的惆怅。 东篱阁外守着都卫军,幼容一直站在院落外,翘首望着外面。 自晨时起公主离开,到现在都未回来,也不知她去做什么要紧的事,若是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 她今早去了醉香坊待了有半个时辰,待出来时,被几个乞丐冲进来差点包围。 是杭奕出现护着她,都卫军将那伙乞丐控制住,审问方知,这伙人根本不是普通的乞丐,而是冲着公主的安危来的。 也是在此时,杭奕才发现她是假的。 为此,这人给她甩了一天的脸色,见着她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瞧着像是对她气的牙痒痒的。 院落外,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幼容听到时,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在幽暗的灯火下,淮王抱着自家公主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的是年长的钟管家。 待到跟前了,幼容才看清,也不知公主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 她正要开口,钟管家却是拦在了她前头,压低声音道了一句,“幼容姑娘,切莫多言多语。” 想起之前被杭奕点了哑穴的教训,幼容生怕钟管家也点她的哑穴,赶忙捂住了嘴巴,配合的点了点头。 檐角上悬挂着灯笼,灯笼被风吹的摇晃着,连带着里面的烛光也摇曳不止。 钟管家候在台阶之下,幼容上前打开房门,候在一侧。 淮王抱着公主走进房间,她刚要抬脚迈进去,却听里面传来一道低沉冰冷的声音,“把门关上,候在外面。” 幼容迈出的脚险些踏了进去。 虽甚是担忧公主的安危,可毕竟有淮王在,该是不会让公主出事的。 她关上房门,候在外面,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下的钟管家,心里竟是想起了杭奕。 也不知他这会儿还生不生气了? 房里燃着炭火,点着一盏八角琉璃灯,幽暗的烛光紧紧照亮了屏风之外。 隔着一道屏风,里侧透着朦胧的昏暗。 从八角琉璃灯罩中散出来的光倾泄在山水墨画的屏风上,倒像是一副残阳余晖的山水图。 褚桓抱着沈默绕过屏风,将她放在铺着软绵的榻上,手臂从她膝窝与脊背下移开。 沈默的身子一接触到柔软的榻上,便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房间里静谧无声,被帷幔挡了大半的床榻里,幽暗无光。 褚桓一撩前袍坐在榻边,骨节修长的手指握住沈默的脚踝放在他的腿上,为她脱去靴子。 随即,又将她的另一只玉足搭在他的腿上,为她脱去靴子与白袜。 因他的动作,沈默平躺在了榻上,双目轻阖,睡颜浅淡,只是眉尖似有似无的轻蹙了一下。 褚桓的手握住她的脚掌,她的脚很小,他一只手便可握住,指腹在她脚背上轻轻的摩挲着。 如残阳余昏的屏风上透来的光映在褚桓俊美如俦的容颜上,在他冷肃的长眉间落下了点点朦胧的暖意。 少顷,他将沈默的一双玉足放置于榻上,起身站在榻边,低头看着她沉睡的容颜,被长睫遮掩的瞳眸里深邃无比。 “大人……” 低沉磁性的声线在昏暗的室内如山水滴泉般,悠悠荡开。 褚桓弯下身,单手撑在榻边,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侧颜,薄唇噙着一抹笑意,“再不醒,本王可要干点别的事了。” 似是在验证他的话。 他缓缓俯下身,冷峻的容颜与她的脸仅呼吸之隔,鼻息间,是两人呼吸间的灼烫纠缠。 他的唇,若有无的蹭了下她绯红的唇畔。 轰——的一下。 沈默的脸红了个彻底,她快速睁开眼,却陡然间瞧见近在咫尺的一双眉眼,眸底含笑,笑意里透着十足的兴味。 沈默:…… 她只是想装睡,让他赶紧走人罢了。 好家伙。 这厮竟对她动真格的了?! 作者有话说: 文中借用了一句名句: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 ——鲁迅。 第59章 发烫 彼此间的呼吸就在唇齿之间, 朦胧的烛光里忽然间多了暖昧不明的旖旎。 唇畔上来自褚桓的碰触依旧还在,像是一块烙铁般,烫的惊人。 沈默犹想起那一晚昏迷时, 如梦如幻,缠绵悱恻的吻, 还有来自舌尖的酥麻纠缠。 莫名的, 身躯颤了一下。 想她母胎单身二十多年, 头一次与一个男人这般接近, 且还是她当年亲手养了三年的小孩。 越想, 越有一种老牛吃嫩草的羞愧感。 沈默双手撑在榻上, 身子在榻上往里侧挪动着, 待离的远一些了,她忽的翻身坐起来, 后背靠着墙壁,看向别处。 “很晚了, 你,你回去吧。” 褚桓轻抿了下薄唇, 唇上似是还残留着大人的温度, 馥郁香软。 <a href="复仇 第144章 他直起身, 看着她脸上还未褪去的绯红,深黑的眸里裹着笑意, “那大人歇着, 我先退下了。” 沈默看着他转身走出屏风,直到房门打开,幼容小跑着进来时, 她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无力的靠在墙壁上, 双手拍了拍绯红的脸颊,长吁了一口气。 其实,在闻终驾马过去时,她才醒来。 只是,当她发现谢章与谢勋坐在她左右,且她的头靠在谢章的手臂上时,才选择继续装睡。 于她来说,这场面太过尴尬,她不想面对醒来后的窘境,倒不如一装到底。 可没成想,谢章这厮竟是直接戳穿了她。 幼容绕过屏风,跪在地上,双手搭在榻上,又是担忧又是哀怨的,就连说话也带着哭腔。 “公主,您这一天跑哪里去了?您可知道奴婢有多担心您吗?可急死奴婢了!” 看着幼容眼眶泛红,眼里蓄满了盈盈泪光,沈默心下一软,挪到榻边,在她头上揉了揉,“本宫这不是没事吗?别担心了。” 幼容撇了撇嘴,终是没有忍住,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落下来,“若是公主真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 沈默收回手,笑道,“去拿些点心,本宫有些饿了。” 见她当真是没有事,幼容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抬袖擦掉眼泪,“奴婢这就去。” 不多时,幼容端了几盘新鲜的点心与茶水放在屏风外的桌上,又点亮了两盏灯,屋内瞬间亮堂起来,就连屏风里侧也亮了许多。 沈默下榻时,瞧见光着的一双玉足,又想起方才谢章对她所做的一切。 脚背似是还残留着他指腹上的温度,有些灼烫。 她尽量不去想方才的事,草草的穿上鞋袜走出屏风外,洗了把手,便坐在椅上。 黑夜无月,依旧刮着风,吹的树枝飒飒作响。 景王府从酉时开始,便有好些个大夫被侍卫架进去,直到亥时末,还有两个大夫未出来。 王府里亮着灯盏,府内灯火通明,峦茗轩内,下人们都候在外面,各个垂首低眉,脸色凝重。 临挨着寝室的隔壁厅里,荣歆坐在主位的椅上,一手揪着绣帕搭在腿上,一手搭在木质的扶手上,手指微蜷,细柳弯眉紧蹙着,眼里的担忧自下午起,便没褪去过。 青粿候在她身侧,眼皮抬了下,瞧了眼坐于右下侧椅上戴侧妃身后的春荷,她额头的伤已经结痂,一小片红黑的痂口让整张脸多了几分柔弱的可怜。 戴芥姬双手揪着绣帕,微低着头,柳叶弯眉紧蹙着,如扇的眼睫一颤一颤的,眼脸处的柔弱楚楚在明亮的烛光下愈发的晃眼。 看着她这副模样,荣歆就觉得膈应。 也幸好王爷并不怎么宠幸她,若是让这贱蹄子踩在她头上,不得气死她了! 自酉时末时,王爷带着一身伤回来,到现在还没个好消息传来。 从下午到黑夜,王府里的所有人都颤颤惊惊的,生怕一个不慎,惹了两位主子不快。 厅里的隔壁,吕危候在床榻前,两名大夫跪在地上,一把年纪了,脊背微弯,额头直冒冷汗,不停的抬手捏袖擦着。 三爷回府前,特意吩咐,不准王妃与侧妃踏入房间半步,是以,那两位主子都在隔壁的厅里候着。 此次三爷受伤之事必须隐秘,不然,府中早已将宫里的太医传来了,从回府到现在,请了好些个大夫,只因三爷重伤未及时救治,失血过多,引的伤势加重。 吕危急的皱紧了眉头,搭在腰间佩戴的长剑剑柄上的手不由的攥紧,发出骨骼轻响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里甚为清晰。 两位大夫掀了眼皮,战战兢兢的瞧了眼,额头的冷汗流的更厉害了。 可真是倒了血霉了,在医馆里坐诊好好的,却被抓来这里,脑袋还悬在裤腰带上,景王若有个不慎,他们还得跟着赔命。 “咳咳——” 就在几人各怀心思,焦急万分的时候,昏迷了好些个时辰的景王可算有了反应。 吕危沉声道:“快给三爷看看!” “是是!” 两位连忙起身,因跪的时间有些长,起身时,险些又跪倒在地上。 他们二人对景王的伤势好一番打理包扎,对其诊脉观察,见他是真正的没事了,这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两位大夫朝吕危行了一礼,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其中一人道:“这位爷,三王爷的伤势已经稳住了,待会小的写一副药方,按照药方配药给三王爷服下,过一些时日就恢复了。” 吕危让候在屏风外的姜管家拿来笔墨纸砚,让大夫现在就将药方写下来。 两位大夫连忙点头应是,走到屏风外的桌前,提笔写下药方。 姜管家站在一侧,看了眼两位大夫,眼底闪过一丝怜悯之心,却也只是一瞬便敛了下去。 待两位大夫写完,吕危看了一眼,两人的药方所写相同,没有差别。 他将药方递给姜管家,姜管家颔首,拿着药方走出了房间。 两位大夫站在桌前,其中一人问道:“这位爷,我们可以走了吗?” 吕危点头,“走吧。” 终于没事了! 两位大夫如释重负,转身朝着放外面走去,却在刚踏出房门时,一道森冷的剑光闪过,他们二人甚至连一句哼都未发出来,便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a href="复仇 第145章 吕危将利箭插回鞘中,对守在外面的侍卫道:“抬走。” 两名侍卫恭声道:“是。” 尸体被抬走,地上却留下了鲜红的血迹,被檐下晃悠的灯盏照着,透着诡异的红色。 已有几名侍卫走上前将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今日凡是进了景王府的大夫,无一活口。 景王受伤一事甚为隐秘,绝不能向外透露半分。 “吕危” 虚弱的声音自屏风内传来,吕危转身走进去,看着榻上脸色甚是苍白的景王,躬身拱手道:“三爷有何吩咐?” 褚箫半阖着眸,眉心间卷着疼痛,“明妃与宗掌印可回去了?” 吕危道:“明妃身边都是西凉巡监司的人,属下靠近不得,心里也挂着三爷的伤势,是以,并未过多关注。” 褚箫的眼睛这才是彻底睁开了,看着上方的帷幔时,脸色阴沉沉的。 这一箭他势必要报回来,且明妃绝不能留。 若百日后她入了景明宫得宠,难保不会将今日之事抖搂给父皇,届时,父皇定会猜忌他。 “你随时盯着,待宗禄回西凉时,多派些人在半道上杀了他,至于明妃——” 他微眯了下眸,眸底杀意尽显,“随时观察淮王府的动静,一定要在她入宫前杀了她。” 吕危恭声道:“是。” 他放下双手,又问道:“三爷,王妃与戴侧妃还在隔壁厅里候着,她们还尚不知三爷已醒。” 褚箫垂了下眼,眼眸半阖着,病恹恹的。 静默了少顷,他开口:“让王妃回去,带戴侧妃进来。” 吕危颔首,“是。” 隔壁厅里,青粿一直看着外面,厅里的门半开着,冷风吹进来,是以,里面并不算暖和。 地上投射了一道身影,在地面逐渐拉长,青粿微弯了身子,对景王妃道:“王妃,来人了。” 荣歆手肘搭在扶手上,手掌撑着侧脸,眼睛半阖着,眉心间忧虑成结,乍一听青粿的话,便抬了眼看去,吕危推开半扇门走进来,朝她拱手道:“王妃,天色晚了,三爷让您先回悦湘园歇息。” “王爷醒了?!” 荣歆登时站起身,“本王妃需得看一看才可放心。” 见她要走,吕危往旁侧走了一步拦住她,“王妃,三爷亲口所说,让您先回去歇着。” 荣歆的脚步便僵在那里未在动弹,吕危是王爷身边的人,只听王爷吩咐,即便是她身为王妃,也使唤不得他。 见此一幕,她也不多纠缠,道了一声:“既如此,那本王妃先回了。” 荣歆离开后,戴芥姬也起了身,正要离去,却见吕危朝她看来,“戴侧妃,三爷请您过去一趟。” 戴芥姬一怔,颇有些不敢置信。 往日里王爷都不曾见她,即便是春兰阁也甚少踏入,怎地这遭受了伤,反倒要见她了? 戴芥姬心里有些打鼓,不大清楚王爷见她所为何事。 她点了下头,“好。” 随着吕危走进隔壁的房间里,她站在屏风外,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去时,便听里面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就站在外那吧。” 戴芥姬捏着手中的绣帕,声音软软的,颇有些惹人怜爱的味道,“不知王爷找妾身何事?” 褚箫听着那声音,眉峰间凝聚的痛感被厌烦所覆盖。 说起来,戴芥姬嫁他为侧妃,也是他未曾预料的。 两年前,他因父皇一道旨意,与刑部侍郎许玄帜同去五兴县协助地方官稽查一桩悬案。 此案牵扯甚广,他身涉险境,中了对方的阴招,正巧钻进了一辆马车里,又逢体内的迷药扩散,使他失了理智,强行夺了戴芥姬的身子。 此事本想用银子打发,却被许玄帜撞个正着,而后又得知,戴芥姬竟是西凉大司马的嫡长女,一番计量之下,便娶了戴芥姬为侧妃。 因为此事,父皇对他不似之前那般看重,话里行间,多了几分斥责。 是以,他每每见到戴芥姬时,便觉得这女人是他争储之位上的一抹污渍,见了心烦,偏生又扔不得。 褚箫敛了心绪,问道:“你对明妃了解的多吗?” 戴芥姬垂下眼,眼底闪过一抹淬毒,声音却还是软软棉棉的,“回王爷,妾身多少了解一些。” 褚箫问:“她秉性如何?” 戴芥姬回道:“京中传言,长乐公主骄纵跋扈,性子刁蛮,更是睚疵必报,妾身也曾听父亲说过,长乐公主不大好相处。” 骄纵跋扈,性子刁蛮? 还有……睚疵必报? 看来,她倒真是与传闻中的截然不同。 褚箫又问:“你在西凉时,可曾见过明妃的面貌?” 戴芥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回道:“妾身曾随父亲进过几次宫,见过长乐公主。” 如此看来,明妃不是假的。 他阖上眼,声音仍旧虚弱,“没事了,你回去吧。” 戴芥姬踌躇了一下,想多留一会,但眼角的余光瞧见吕危冷冰冰的脸色时,心里打了退堂鼓。 王爷刚受了伤,心里定是极不痛快的,她还是别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了。 思此及,她屈膝行了一礼,“妾身先退下了。” 戴芥姬走出峦茗轩,春荷跟在她身后,微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惹着她不高兴。 <a href="复仇 第146章 两名丫鬟手中掌着灯笼,照着前方黑暗的夹道小路,主仆四人在夹道上渐渐远去。 长廊下方,荣歆冷冷的看着远去的戴芥姬,垂在大红狐裘下的双手用力蜷起。 这个贱蹄子! 真是气死她了! 也不知王爷见她做什么?一个在北凉毫无势力背景的侧妃而已,能有什么用?! 荣歆险些气坏了,低头又看了眼不争气的肚子,颇为气愤的拍了一掌肚子。 真是的,这么些年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夜已入子时,风渐渐的小了,天却依旧暗沉沉的,竟是连一点星目都未见着。 长安街道上,一人一马一路疾驰到将军府前才停下。 来人穿着黑色的劲装,腰胯佩剑,大步走上府门的台阶,守在府外的两名侍卫朝他拱手行礼,齐声道:“严护卫。” 将军府的大门仍开着,严飞快步走进去,行走间带着一道劲风。 将军府四周都点着灯笼,檐角周边,灯笼高挂,散发着暖黄的光线。 他绕过长廊,前方走过一道身影,穿着青苍色的衣袍,披着斗篷,面容在灯盏下透着些惨淡的白,烛影轻晃间,将他的身影斜斜的映射在台阶上,折射成一叠一叠的。 身后跟着他的贴身侍卫李晗,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似是怕他摔倒。 严飞眼底闪过不屑,瞧这样子,又喝了一通花酒回来。 有时他真替二公子不值,三公子明明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为何大将军还是宠溺着他,偏生对二公子严苛以待。 他刚要避开,远处那人却是瞧见了他,朝他喊道:“严飞,这边来。” 严飞隐去眸底的不屑冷意,大步走到距离他几步之外停下,顿时,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 他垂下眸,道了一句:“不知三公子找属下何事?” 韩斐走到他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饮酒,脸色有着不正常的潮红,眼里也尽是微醺。 他问道:“怎么样?事情办成了吗?” 说话间,还打了个酒嗝。 严飞有种想一掌劈死他的冲动,他隐忍着厌恶,声音略有些冷,“属下有急事面见大将军,就不与三公子多待了。” 见他如此,韩斐脸色僵了一瞬,拍着他的肩膀的手也收了回来。 严飞搬出了父亲的名讳,想必事情紧急,若是耽搁了父亲的大事,免不了遭一顿责罚,恐还会禁他的足。 如此一来,外面的莺莺燕燕可就看不见摸不着了。 韩斐摆了摆手,“父亲在青旷轩,指不定这会还在气头上呢,你快去吧。” 他带着一身酒气,在李晗的护送下,朝着夜安阁回去。 严飞看着韩斐晃晃悠悠的身影消失在华亭的拐角后方,忍不住嗤了一声:废物! 他朝着青旷轩而去,青旷轩里,赵管家刚从房里出来,身后跟着一名仆人,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上好的青瓷脆片,一看便是大将军在气头上摔碎的。 想起韩斐带着一身酒气从青旷轩的方向过来,又听他说大将军正在气头上,便知晓定是又因他喝花酒,被大将军训斥了。 赵管家见到是他,朝他略一颔首,便走出了青旷轩。 严飞走上台阶,站在门外,轻叩了门扉,道:“大将军,安阳城有变。” 屋内,陡然传来一道阴沉冷厉的声音,“进来!” 严飞推门而入,看了眼大将军阴沉沉的脸色,逐而低下头,将安阳城外所发生的事一一禀报。 韩常林已至知命之年,鬓边染了白发,脸上皱纹细痕裹挟着历年来的风霜杀戮,因常年征战沙场,身上自带着一股慑人的煞气,一双眼看人时,眼珠的黑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刺在身上,让人后背直冒凉气。 先前被韩斐气着了,气堵在胸口还未消散,这会又听此事败露,更是气的脸色铁青,一团火积郁在胸腔里,竟是一掌拍裂了一旁的圆桌。 “宣王到死都没说那五万兵马在何处?!” 严飞摇头,“明妃那一箭射穿了宣王的脖子,宣王当即毙命,连一句囫囵话都没说。” 韩常林负手在后,拳头紧攥,“此事除了明妃与西凉使臣参合进来,竟还有一个景王!” 他早看出来了,这位景王可不像表面那般风轻云淡,不露锋芒的人。 怕是都盯着宣王手里的那五万兵马,亦或者—— 韩常林的双眉猛地往下威压,一双眼闪烁着冷锐与阴狠,景王的野心想必更大,怕是将算盘都打到他头上来了! 不过,景王他暂且不必理会,此人不会在陛下面前多说一字,否则他也落不着好。 倒是明妃,是个碍事的。 这女人坏了他的计划,害的他计谋落空,失了一个好棋子。 即便宣王手里没有那五万兵马,这人他也得抓在手里,得让他活得好好的,将来大有用处,结果被明妃给杀了。 且不说别的,就眼下而来,等明妃入住了景明宫,它日得宠,保不齐将此事捅到陛下耳朵里,届时,他们韩氏一族可谓是大祸临头。 毕竟偷梁换柱乃是大罪,陛下本就忌惮韩氏功高盖主,正想着法的挑他们错处呢。 韩常林气的鬓角处的青筋突突直跳,一个西凉和亲过来的公主,竟敢在北凉的地界上猖狂至此! <a href="复仇 第147章 此事也因他大意才出了纰漏,没想到明妃是个睚疵必报的性子,胆子竟然大到会跟踪车队刺杀宣王。 他站在屋内,抬头看着半开的房门,“明妃暂住在淮王府,必须要想法子在她入住景明宫前杀了她,也能趁此机会将淮王拉下水,一箭双雕。” 韩常林朝严飞摆了摆手,“去告诉韩络,找个人替他去边关,宣王已死,没有再去的必要了,让他趁这些时日多带些人找一找宣王藏兵的地方。” 严飞道:“属下这就去。” 他返身出去时,守在外面的两名仆人便走进来,将断裂的圆桌收拾出去。 再有几日便是除夕,子时三刻,西凉的天却下起了雪,雪花坠地,很快便铺了一层的白。 酆笠梌的身子骨弱得很,一到冬日就畏寒,咳嗽也不断,严重的时候,几乎能将肺咳出来,即便是太医院院正崔佘安想尽了法子也治不好。 当年那一味毒太过凶悍,能捡回来一条命已不错了。 寝殿里燃着炭火,暖烘烘的。 杨公公手肘弯上搭着拂尘,额头已经热出了一层薄汗,可坐在龙案后的酆笠梌,竟还披着一件明黄色的外袍,脸色在烛光下泛着病态的白。 乍一看,白的有些吓人。 “又是这些破事,整日里不为国想想,净想着拉帮结派,逼朕立储!” 这个太子如何能立?! 靖王背后是陆家,端王背后是林家,两家势均力敌,无论立谁为太子,都是助长了那一方的势力。 酆笠梌将手里的奏折扔出去,砸在那一沓摞起来的奏折上时,那一摞奏折顿时歪倒在案桌上。 杨公公忙道:“陛下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刚一说完,酆笠梌紧跟着咳嗽起来,一声声咳嗽从嗓子眼出来,震得心肺腑疼的紧。 恰巧此时,外面传来坤宁宫赵筑赵公公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在外等候,求见陛下。” 酆笠梌咳嗽的眉心也跟着直抽抽,好一会才稳住咳嗽,直冲外面喝道:“让她滚!” “咳咳——” 一想到奏折上都是提靖王与端王的立储之事,酆笠梌便气不打一处来。 金殿内的咳嗽声一声声顺着大殿的门传出来,陆鸢站在殿外,脸色冰冷难看。 她攥紧了宽大袖袍下的双手,转身朝着铺了一层白雪的阶梯下走去。 碧蕊与月歆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挺直的脊背透着森森寒意,皆是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碧蕊撑着伞遮在陆鸢的头顶,为她挡去了飘飘而落的雪花。 回坤宁宫的路上,陆鸢低头看着手心躺着的金镶玉的锁链,冰凉的锁链已被她的体温暖热,这是茵儿的贴身之物,她也收到了茵儿从北凉送回来的信函。 本想着来金殿找一趟陛下,将茵儿被宗禄所迫之事告诉他,可方才的一幕,倒是让她彻底死心了。 夫妻十几年,从无感情而言,有的只是家族其后的势力牵扯罢了。 茵儿能将金镶玉的锁链送回来告知她,可见事情的严重性,她问道:“宫里可有什么异常?” 提到这事,碧蕊倒是想起一件事,“回娘娘,奴婢发现,好像有些日子没见着高统领了,高统领身为禁卫军统领,该是在陛下左右的,这莫名不见人影,实有蹊跷。” 陆鸢握紧了金镶玉的锁链,吩咐道:“让陆盏去查查。” 碧蕊道:“奴婢待会就出宫一趟。” 前方幽幽长道中,一架轿撵从远处过去,轿撵身后跟着的都是景仁宫的宫女,想来,坐在轿撵的定是宣德贵妃。 又是这个贱女人! 碧蕊抬眼看了眼远处离开的一行人,“娘娘,宣德贵妃好像是从宫外回来的,这么晚了,她能去见何人?” 陆鸢冷笑,“除了林斘之,还能有谁!” 她握紧了金镶玉的锁链,身上的怒气比方才更甚,碧蕊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生怕白雪落在了她的肩上。 一日的时间,临到晚上,陆盏身披狐裘,走进坤宁宫的寝殿,跪下行礼,“臣弟陆盏,拜见皇后。” 陆鸢这一日等的焦急难耐,见他进来,也没让他起身回话,便急忙问道:“查得如何了?” 陆盏俯首撑地,明亮的地面上,倒映着他眼底的冷意,“我今日暗中查了一番,前些时日,高统领从北营调遣了一些士兵离开了京都城,能让他调遣北营士兵离开的,唯有陛下,我猜测,应该与宗掌印有关。” 既然陆鸢让他查一查此事,他便顺水推舟,将那晚听来的以查探之名告诉她,如此一来,也能在她面前得一个能力尚佳的好名。 宗禄能否活着回到西凉,就看他的运气了。 若他能回来,于他来说也是有利无害。 若是死在路上,于他也不痛不痒。 第60章 狠戾 陆鸢微抬了手, 碧蕊躬身朝她伸出手,让陆鸢的手搭在她晚上,借着她的力道自美人榻上起身。 殿内, 只有陆鸢来回踱步的声音。 陛下让高忖去北营调遣士兵离京,若是没有猜错, 陛下是想在宗禄回西凉的路上杀了他, 再顺势夺回巡监司的权力。 不行! 宗禄不能死, 他若是死了, 茵儿就麻烦了。 陆鸢停下脚步, 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陆盏, “陆盏, 你派些人去一趟北凉,务必要赶在高忖之前, 将消息透露给宗禄。” <a href="复仇 第148章 陆盏微眯了下眸,眸底闪过一丝疑惑。 虽不知皇后为何要帮宗禄, 但他也并未多问,恭声回道;“是。” “快去办吧, 越快越好!” “是。” 陆盏起身退出坤宁宫, 碧蕊低声问道:“娘娘, 您为何要帮宗掌印?若不是他,公主怎会和亲嫁到北凉?” “你以为本宫想帮他吗?!” 提到此事陆鸢就满腔怒火, 是茵儿亲自写信派人送回来, 信上所说,宗禄给她下了毒,唯有宗禄才有解药。 在不知茵儿是否安然之前, 宗禄决不能死。 陆鸢低头看向燃烧着的炭火, 炭火烧的通红, 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若要确认茵儿是否有事,唯有将她先接回西凉,让崔佘安好好查探一番。 只是,该想个什么法子接她回来? 外面的雪已铺满万物,一眼望去,白皑皑的一片,大雪纷飞中,夹杂着彻骨的寒意。 一路往北,雪却越下越小,直至北凉这边时,也只是乌沉沉的夜幕。 沈默辗转难眠,隔着一道屏风,传来幼容呼吸均匀的声音,似是睡熟了。 她披了一件白色的雪毛狐裘,开门走出去,转身关上房门后,一步步走出东篱阁,朝着百茗居的方向而去。 守在院落与大庭的都卫军见此,挎着长剑跟在她身后,却被她抬手阻拦,“淮王府里戒备森严,不会出事,本宫自己走走。” “是。” 都卫军们齐齐应声,便候在原地等待。 已入丑时,淮王府里幽静无比,檐角与长廊下都悬挂着灯笼,散发着暖黄的烛光,仅仅只是照亮了那一方之地的光亮罢了。 百茗居是长孙史的住处,此地没有侍卫把守。 说起来,长孙史还是如当年一样,恣意洒脱,不受缚束。 沈默踏入百茗居时闻到了淡淡的草药香味,前方传来‘吱呀’一声,她抬头看去,便见长孙史站在房门外,朝她这边看来。 他身上披着一件外袍,头发松松散散的,额下胡须有些打着乱,瞧着像是个糟老头子。 “大老远就听见脚步声了,原来是大人啊,真是稀客,稀客。” 长孙史靠在门扉上,又‘啧’了一声,“深更半夜来找老朽,明妃也不怕被旁人诟病?” “您老就别打趣我了。” 沈默轻叹了一声,走到挨着枯树放置的石凳旁坐下,手指微曲敲了敲冷冰冰的石板桌面,“有酒吗?” 长孙史颇有深意的看了眼她,“有,我这绝对是好酒。” 不多时,长孙史拎着两坛酒走来坐在她对面,将两坛酒放在石桌上,给她推过去一坛,“酒盏那玩意太小了,喝不尽兴,我们就抱着坛子喝,痛快!” “好。” 沈默掀了坛酒的盖子,拿起来与长孙史碰了一下后,仰头喝了一大口。 浓烈的酒香顺着喉间滑入肺腑,热乎乎的暖意驱散了周身的寒气,她的左手肘搁在石桌上,手掌撑着脸颊,右手在酒坛上摩挲着,眉心间忧愁烦躁凝聚不散。 长孙史翘着二郎腿,笑看着她,“说说吧,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沈默的声音有些沉闷无力,眼帘半搭着,无精打采的。 “我忽然发现这两个孩子变得不一样了,于我来说,时间过得太快,对现在所发生的,所看到的都有些难以适应。” 长孙史看着她,“对你来说,十五年的时间不过转瞬之间,可对那两个孩子来说,十五年的时光,是他们一步步走过来的,其中的艰辛坎坷唯有他们自己才最清楚。” 他抱起酒坛又喝了一口,竟是笑了一下,“两个孩子都长大了,而且啊,这心性也都变得不一样了。”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向沈默。 沈默微抿了唇,知道他话中含义。 她微闭了下眸,复而,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夜幕,“从一开始认出他们时,我就走错了路,我不该再把他们当成八岁时的样子去看,他们都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谋略与思想,今日是我糊涂,站在我的角度为他们着想,竟是弄巧成拙,坏了谢章的计划。” 说到最后,沈默抱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水顺着唇角滑向纤细的脖颈,最后落在衣襟处,留下一小片湿润。 她放下酒坛,用衣袖擦了下唇角,竟是低笑出声。 那笑意在寒凉的夜色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苍凉与惆怅,让长孙史的心里头也有些难受。 他伸手拍了拍沈默的手臂,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道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 “长孙史。” 沈默眼帘轻抬,眼里带着几分朦胧的醉意,“我必须要离开淮王府了,若再待下去,到最后受伤的人只会更多。” 长孙史低垂了下眼,伸手抚着额下胡须,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看向她时忍不住笑道:“又藏了什么花花肠子?” 沈默笑了笑,垂眸看着捧在手中的酒坛。 “于公于私,我都不适合待在淮王府里。” “于私,我是谢章与谢勋名义上的‘义父’,他们对我存的什么心思,我心里清楚,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二人为我生出嫌隙与隔阂。” “于公,我是谢勋的主子,是和亲到北凉,被皇帝亲封的明妃娘娘,名义上也是谢章的母妃,只因太后殁了,我才暂住在淮王府,眼下争储之位风云涌动,这个节骨眼上,北凉的各方势力都想用我的命牵制谢章,使他失去夺储之争的资格,是以,我更得离开淮王府,不能牵累到他。” <a href="复仇 第149章 长孙史笑道:“大人的心思还是如十五年前那般玲珑剔透,可大人有想过,他们二人会要让你离开吗?” 沈默抱起酒坛喝了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决然的冷意,“我决定的事,谁也阻拦不了。” 她得罪了景王与韩家,这两家必是想着法的想要她的命,谢章一人怎能应付过来? 长孙史忽然抬头朝远处看了一眼,那一瞬间,沈默竟然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几分森寒的杀意。 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 她敛了心神,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看什么呢?” 长孙史收回视线,抱起酒坛灌了大半坛子酒,“没事,看看风景。” 沈默:…… 当她眼瞎? 酆时茵这具身体的酒量不大好,小半坛酒下肚,头已经昏昏沉沉的了,但是被夜里的阵阵冷风一吹,倒还能清醒一些。 与长孙史又说了些话,沈默便起身离开。 长孙史站在石凳旁笑看着她,“大人,你还能不能回去?若是不能,老朽送你。” 沈默尽量稳着自己的脚步,朝百茗居外走着,并未回头,而是摆了摆手,告诉他不用。 走到外面时,她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长孙史方才所看的方向,犹豫了一下,便抬着虚浮的脚步走过去。 那里定然有鬼。 不然长孙史怎会眼藏杀意? 前方是一排青松小道,穿过青松,便是枯木草地,挨着的是与外面隔了一道的高墙。 靠近高墙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随风而来。 她摇了摇酒意昏沉的头,轻提裙角,踩在枯草上走到高墙下,挨的近了,血腥味更浓了,刺鼻的令人作呕。 沈默忍不住扶住墙壁,支撑着被酒意冲的头脑发晕的身体,她微低着头,呼吸不由的沉了几分。 又是来杀她的。 只是都被谢章的人杀了。 他妈的,这种糟心的狗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眼角所见的余光忽然间被一道阴影笼罩,顺着墙壁逐渐拉长,将她的身子包拢在其中。 沈默眼睫一颤,转过身看向身后。 漆黑的夜幕下,褚桓负手立在离她三步之外的距离,一袭白衣胜雪,似是让周遭的暗色也亮了几分。 褚桓看着她,低笑了一下,“又喝酒了?” 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好像外面那一场血雨腥风的刺杀从未发生过。 空气里还漂浮着血腥味,沈默的胃里忽然涌起一股反胃,忍不住扶墙呕吐,但却只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一只手温柔的在她后背拍了拍,低沉磁性的声线自她身后传来,“喝不了酒就别喝了,难受是自己。” “我想喝——” 沈默的话还未说完,身子却是凌空而起,竟是被褚桓打横抱在怀里。 她惊愕抬眸,却对上了褚桓深邃漆黑的眸,他淡淡开口:“大人,我长大了,有能力保护你。” 我长大了。 有能力保护你。 这两句话像是钟声一样,一下一下的敲击在她的心尖上。 她错开与褚桓对视的目光,低敛了眸,由他抱着往东篱阁的方向走去。 幼容仍在睡觉,褚桓推门进去时,隔空点了她的睡穴,抱着沈默走进屏风内,将她放在榻上。 “陈禹,端碗醒酒汤送来。” 陈禹候在门外,闻言恭声道:“是。” 房间里燃着炭火,暖意盈盈的,沈默又喝了些酒,此时酒意愈发上头,看着褚桓时都带着重影。 她摇了摇晕沉沉的脑袋,肩上却是一重,视线中,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搭在她肩上,正在取她身上披着的狐裘。 沈默脸色微红,正想说不必,褚桓已俯身而来,抱起她往另一侧放下,将榻上的狐裘拿起挂在雕花窗旁的木架上。 见他撩袍又坐在榻边,沈默连忙开口,“我要睡了,你回去。” 说着她便要下榻脱掉靴子,哪知,稍一动弹,一阵晕眩席卷脑袋,身子一软,竟是倒在榻上,不由的心里暗骂了一句:这副身体的酒量真差! 褚桓低笑,再次起身抱起她,将她放好在榻上,撩袍坐于榻边,又抬起她的双脚放在他的腿上。 方才握剑杀人的手此刻温柔的握着她的脚踝,为她脱去鞋袜。 看着腿上搁置的一双玉足,褚桓深黑的眸忽然间暗了几分,有种想拿锁链锁上这双脚踝的冲动。 这样一来,大人就能时时刻刻待在他身边,离不得他半分了。 “谢章,松手。” 沈默试图动了动脚踝,想要从他掌中脱离,奈何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纹丝不动。 褚桓眸色愈发的深了些,他的手握住了沈默的整只玉足,声音也暗哑了几分,“大人脚凉,我给你暖暖。” 他的手很暖,暖暖热意也从脚底不断袭来。 沈默却觉得别扭极了。 房内只掌了一盏灯,暖黄的烛光倾洒在山水墨画的屏风上,只投射了昏暗的点点余光进来,让内侧忽然间多了些暖昧的旖旎之感。 偏生,褚桓的指腹在她的脚背上轻轻摩挲着,指尖似是带着荆刺般,让她心底止不住的颤栗。 她有些受不住这种窒息又陌生的感觉,又试图动了动双腿,想要逃脱他的束缚。 褚桓的声音低沉暗哑,“别动。” <a href="复仇 第150章 “谢章!” 沈默有些怒了,只是她喝了酒,脑袋晕沉沉的,眉眼里都是微醺的醉意,少了往日里的冷厉之色。 褚桓转头看着她眼里的微醺,“方才你与长孙史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沈默眼睫一颤,却没有避开与他对视的目光。 她笑了笑,以一种长辈看着小辈的目光,“十五年前,我是你‘义父’,十五年后,我是你名义上的母妃,不论是哪一个身份,我都是你的长辈,你对我的感情只是一种依赖罢了,等你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内心,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褚桓看着她的目光忽然间多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与浓郁的侵略性。 他微握紧了掌心的玉足,沈默吃痛的蹙了下眉头,唇畔轻抿着未发一言。 “大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褚桓放开她的一双玉足,膝盖抵在榻上,朝她俯身而来,修长高大的身躯瞬间将她笼罩。 沈默呼吸蓦然一紧,看着原本重影的俊容清晰起来,离她越来越近。 她下意识伸手推开他,却被对方的一只手攥住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压在枕上,动惮不得。 “谢章,我可是明妃娘娘,你别乱来!” 她试图挣扎,奈何撼动不得半分。 褚桓与她的面容仅呼吸之隔,两人呼吸交缠间,都是彼此唇齿间的气息。 他的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漆黑的眸凝视着她,从她的眼睛里能看到他眼底猩红的占有欲。 在他的唇落下时,沈默猛地偏开头,然,脸颊上却是一阵暖热的烫意。 褚桓低低笑出声,薄唇在她脸颊上蹭了蹭。 沈默心尖颤栗,一种难以自控的酥麻自脸颊处荡开,她看向别处,却是不敢乱动,就连酒意也醒了大半。 “谢章,听话,你起来好不好?” 褚桓微抬了下头,沈默以为他听进去了,刚松了一口气,脖颈处却是一沉! 竟是—— 竟是他低头覆在她的脖颈处,肩上的衣裳被咬开了一些,传来一丝凉意。 紧接着,是褚桓的唇落在她的锁骨上。 沈默身躯僵硬,脸色瞬间涨红。 “大人不必害怕,我只是想让你清楚的知道,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的唇依旧落在她的锁骨处,沈默的身躯僵硬着,竟是连反抗都忘了。 少顷。 褚桓抬起头,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声音低沉暗哑,“我对你——是男人对女人的感情,不是小辈对长辈的依赖,大人可感觉到了?” 他笑了一下,薄唇在她的唇上蹭了蹭,“若是还没感觉到,我还可以——” “感觉到了!” 生怕他再做出什么逾越的行为,沈默急声回答,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开玩笑。 再这样下去,保不齐谢章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褚桓眼底似有一抹遗憾掠过,忽然低头在她热热的耳尖上咬了一下。 不疼,却痒的很。 沈默险些叫出声来! 褚桓在她耳边低声道:“大人,别试图离开我,不然我会忍不住把你绑起来的。” 疯子! 沈默觉得这一刻谢章真的是疯了! 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十八年前被关在囚车里的谢章,身上的气息阴鸷狠戾,让人俱颤。 “二爷,醒酒汤好了。” 外面传来陈禹的声音。 褚桓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后才松开她,看着她眸底已淡去的微醺酒意,笑了一声,“看来醒酒汤不用喝了。” 他起身站在榻边,慢条斯理却不失优雅的整理着衣襟与袖袍,深邃的眼眸却是看着沈默,“大人歇着,我先回了。” 褚桓打开房门走出去,临走时,将房门关上。 陈禹看了眼托盘里的醒酒汤,有些疑惑,“二爷,明妃娘娘不喝了吗?” 褚桓脚步微顿,端起食盘中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陈禹一怔,错愕道:“二爷,你没喝酒,喝这醒酒汤做什么?” 话问出口后,才觉得自己多嘴了。 褚桓倒是没有怪他多问,将空碗放在食盘上,走出东篱阁。 是啊。 喝醒酒汤做什么? 他看向眼黑沉沉的夜幕,许是让自己醒醒神吧,万一吓坏了大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直到褚桓离开许久后,沈默才渐渐的缓过神来。 幼容低浅均匀的呼吸声从屏风外传来,屏风上倾洒着暖黄的烛光,她光脚下榻走到小方几前,端起早已凉了的茶壶仰头就喝。 温冷的茶水灌进喉间,驱散了身上滚烫的热度。 沈默放下水壶,双手撑在桌上,脑海里仍是方才那一幕幕画面,冲击的她脑袋发晕。 不行! 淮王府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 否则,迟早出事! 因喝了酒,天色又晚,沈默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这两日她都待在东篱阁未踏出半步,甚至放话给都卫军,任何人不得进来。 这两日,就是谢勋与谢章也没踏进来一步。 幼容瞧着自家公主这两日脸色不大好,到了夜里时,才忍不住问道:“公主,您这两日怎么了?” 怎么了? 沈默靠在椅背上,手中端着茶盏,看着茶盏中晃荡的茶水,似是又看到了那一晚的谢章。 <a href="复仇 第151章 当下眼神一闪,将茶盏放在桌上,沉声道:“本宫出去透透气。” 幼容小脸一垮,哀怨道:“公主,您又要丢下奴婢啊?” 沈默站起身轻轻的拍了拍她婴儿肥的脸蛋,软乎乎的,可爱极了。 “本宫就在府中转转,待会就回来。” 她要去宁安居找闻管家,带着幼容多有不便。 若是没记错的话,今日应是闻终来看闻管家的日子,她有些话想与闻终说。 幼容见她执意如此,恹恹的叹了口气,转身拿起雪毛狐裘为她披上,“公主可得早些回来。” 沈默笑道:“丢不了。” 她走出东篱阁,一个人走在幽幽暗色的长廊中。 已入亥时,今晚的夜繁星点点,竟是比廊檐下的烛光还亮了些,她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纤细玲珑。 沈默径自走着,脑海里想着这几日的事。 长廊的拐角处走来两人,为首的人穿着藏蓝色衣袍,身披狐裘,蓝冠镶玉束发,疏眉朗目,气质清润淡泊,单手负于身后,正与边上跟着的侍卫交代着一些事。 侍卫廷双抬了下眼,在看见对面走来的女子时,低声道了一句:“大人,那边有人来了。” 许玄帜脚步停驻,这才抬眼看过去。 长廊下,女子微低着头走着,珠钗缀于耳际,在耳边轻荡着,星华月光披洒在她身子的半侧,将她清水如蓉般精致秀美的容颜映的半明半暗。 她似是想什么事想的入神,并未注意到他们。 穿着华贵,气质清丽,且能在淮王府随意行走的,除了明妃娘娘,别无旁人。 待她快走近时,许玄帜双臂伸前,双手前后交覆,朝她行了一礼,“臣刑部侍郎许玄帜,见过明妃娘娘。” 忽然传来的一道清润之声拉回了沈默的思绪,她这才注意到几步之外的两个人。 沈默打量了眼对面的许玄帜,瞧着与谢章的年纪相仿。 自称刑部侍郎,便是掌管着刑部与卷宗案件的平反一事。 只是,能有何重要的事情,非得在这个点来淮王府谈的? 她朝许玄帜略一颔首,“许侍郎不必多礼。” 许玄帜这才放下手,身子往边上侧去,与一旁的廷双皆是垂首低眉,让她先过。 沈默从他身边走过,在许玄帜正要离开时,却见她后退两步,转头看着他,勾唇浅笑,“许侍郎这个时辰来淮王府,莫不是还有公事没谈完?” 许玄帜朝她行礼回话:“刑部有些事需过问淮王,臣忙完手中事物才过来问一问,是以,时辰晚了一些。” 第61章 生气 沈默心头一跳, 以为是宣王的死传到了宫里,当下敛了心神,不着痕迹的又问了一句, “难不成淮王在外头干了什么事?竟让许侍郎深夜来访。” 许玄帜道:“请明妃娘娘谨言,刑部一些事宜由淮王掌管, 有一些难解之事会来府上请淮王定夺, 并非如娘娘所想。” 沈默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倒是本宫想岔了, 既如此, 本宫也不便多问。” “走了。” 她看着许玄帜冷淡的眉眼, 眉尖略挑了一下, 拾步朝着长廊的拐角走去。 “明妃娘娘慢走。” 许玄帜朝她行了一礼,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才直起身, 与廷双朝着淮王府外走去。 廷双身躯笔直,右手握在佩戴腰间的长剑剑柄上, 临出府门时,转头瞧了眼长廊那边, 好奇的问了一句, “大人, 这明妃娘娘出来怎地连个奴婢侍卫都不带?她也不怕有心之人——” 话说到这里顿住,竟是没有再说下去。 许玄帜知道廷双隐藏在后半句话中的意思, 他看了眼月色下的街道, 冬日的月光冷意森然,披洒在街道上,洒了一层层的银霜。 “若谁都能进府里伤害明妃娘娘, 那就不是淮王府了。” 许玄帜走上马车, 廷双跳坐在车辕上, 驾着马车从府门前缓缓驶离。 在走过府门旁侧时,隐匿于黑夜中的高墙下,有四名侍卫拖着两具黑衣人的尸体往黑渊中走去。 廷双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道路,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个明妃娘娘啊…… 真是个祸害。 宁安居的小院里亮着灯盏,两排翠绿的青松上落了一层银霜,一粒粒的霜点在月色下闪着银光。 沈默走进院里时,屋里的房门正巧打开,仆人端着半盆水走出来,见她到时,连忙将木盆放在远处,这才走到她身前行礼,“奴才见过明妃娘娘。” 沈默看着已灭了盏灯的漆黑屋子,“睡下了?” 仆人道:“回明妃娘娘,刚睡下,奴才这就去叫闻老爷。” “不必了。” 沈默阻止他,抬头看了眼天色。 亥时三刻了,今夜是闻终来看望他的日子,闻管家却睡得这么早,莫不是闻终今夜不来了? 沈默刚要离开宁安居时,便见一道影子在宁安居的地面上逐渐拉长,沉稳的脚步声一声声的传入院中。 闻终换了一身便服,踏入宁安居时,看见了立于院中,正望着院外的沈默。 他心下一顿,冷肃的面上露出一抹喜色,大步走到过来朝她行礼,“闻终见过大人。” 沈默颔首,指了下梅花树下的石桌与石凳,“闻叔睡下了,我们坐这聊聊。” <a href="复仇 第152章 闻终看了眼漆黑的屋子,点了点头,“好。” 他率先走到石凳前,脱去身上的外袍叠好放在冰冷的石凳上,对走来的沈默恭声道:“大人,石凳凉,您别嫌弃。” 沈默眼帘轻垂了一瞬,没去看闻终脸上浮起的一抹红色,淡然道:“谢谢。” 她指了下对面的石凳,声音浅淡:“你也坐吧。” 闻终犹豫了一瞬,朝立在院中的仆人与侍卫摆了下手,那些人见此,一一退出了宁安居。 他走到对面的石凳前撩袍坐下,双腿分开,双手掌在膝盖上,“大人找属下有何事?” 沈默的唇角敛着笑意,他还是如十五年前一样,心思聪睿,不必她多说,什么都能看的出来。 她看向闻终,“我想进宫见皇帝。” “进宫?!” 闻终原本看向别处,乍一听她此言,惊得看向她,“大人,距你进宫还有两月有余,为何急于一时?” 沈默眼睫低垂,看着石桌的桌面,“我有一件事想请皇帝应允,但我未得宣召不能进宫,是以,只能来找你。” 闻终眉心轻蹙,“此事是不是需得瞒着二爷与谢勋?” 沈默颔首,“切不可让他们二人知晓此事。” “好。” 闻终点了点头,“属下明白,明日属下会找机会将此事传给陛下身边的廖公公。” 沈默笑道:“辛苦你了。” 她知道要闻终办此事有些冒险,可她只能找他。 经过那一晚的事,更坚决了她离开淮王府的心思,若再待下去,会害死更多的人。 而且—— 她必须要远离谢章了,这孩子太疯了。 闻终看向她,“大人,二爷与属下说过一事,有关您摆脱明妃娘娘的头衔,可利用春猎上的机会,每年的皇家猎场都是一场腥风血雨的较量,死一些人都是常有的事。” 沈默没有言语,低着头看着垂落于膝上的束腰流苏。 若如闻终所说,她更得要离开淮王府,不能在春猎上连累到谢章与淮王府。 上次坏了谢章计划的事,她不想再犯第二次。 她站起身,拿起闻终的外袍,拍了拍挨着石凳的那一面,似是要将冷意驱打一些。 “大人,给我吧。” 闻终走过去,看着身前身姿纤细娇小的大人,快速低下头要接过她手里的外袍。 沈默笑了笑,“冷吗?” “不冷。” 闻终摇着头,不敢去看沈默含着浅笑的眼睛,接过外袍便候在一侧。 沈默却是冷的紧,酆时茵这幅身躯被养的太娇贵了,冷不得热不得的,若是以往的沈默,哪怕是在院中站到后半夜也无甚大碍。 沈默离开宁安居后,候在远处的下人才一一回到院中。 闻终看了眼手中叠放整齐的外袍,双手散开穿在身上,对仆人道:“今夜之事,不准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二爷。” 一众仆人恭声道:“是。” 闻终看了眼漆黑的屋子,正要转身离开时,紧闭的屋门从里面打开,一道低沉的声线传了过来。 “闻终。” 闻终眉心几步可察的轻蹙了一下,转过身时,便见褚桓负手立在门外。 他当即垂了眉眼,朝他躬身行礼,“二爷。” 已快亥时末了,檐角下的灯盏已换上了新的蜡烛。 沈默一人走回东篱阁,走到院落里时,看到了候在两侧司卫军与魏肃,便知,谢勋来了,且在房里。 不过,谢勋倒比谢章好些,至少这孩子不疯。 面对谢勋时,沈默要比面对谢章时轻松的多。 “长乐公主。” 魏肃与司卫军等人朝她行礼,房间的们从里面打开,幼容小脸惶恐,一双眼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显然是吓坏了。 宗禄可是西凉的司礼监掌印,就连皇帝等人也忌惮三分的人,她一个宫女与这尊大佛单独待在一间房里,没有公主撑腰,没吓晕已是万幸。 “公主,您可回来了。” 幼容躲在沈默身后,双手揪在一起,凑到她身后压低声音道:“您不在,可吓坏奴婢了。” 房里掌了几盏八角琉璃灯,燃着炭火。 宗禄坐在椅上,靠在椅背上,手中握着茶盏,朝沈默微扬了一下,浅薄的唇噙着笑意,“公主,奴才候你多时了。” 沈默:…… 她吩咐幼容,“你在外面待着,本宫与宗掌印有些话要说。” 幼容如释重负,连忙退出去,顺带关上了房门。 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宗禄取下面具放在桌上,从食盒中取出两碟点心放在桌上,手指微曲敲了敲桌面,“大人,我让膳房做的,趁热吃。” 房里暖盈盈的,沈默取下狐裘,却见宗禄走到她身前,接过她手中的狐裘挂在木架上。 她坐在椅上,拿了块点心吃着,里面有淡淡的梅花香味。 潜意识中,她已经习惯了梅花的味道。 “大人方才去看闻叔了?” 宗禄慵懒的靠在桌沿边上,从食盒里端出白玉瓷碗,捏着汤匙搅动着里面的汤。 沈默咀嚼着点心的动作顿了一下,“嗯,好几日没去看闻叔了。” 宗禄笑了笑,舀了一勺汤在唇边吹了吹,待温度差不多了,将汤匙递到沈默的唇边。 <a href="复仇 第153章 “大人,喝口汤润润嗓子。” 沈默:…… 她看着眼前的汤匙,眼睫颤了一下,又抬起眼看向站在她边上的宗禄。 今晚的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玄黑色墨袍,宽肩窄腰,腰间暗扣在烛光下泛着凛凛冷光。 他就靠在桌沿边上,容颜清隽,长眉俊目,薄唇噙着笑意。 “温的,不烫。” 沈默轻咳了一下,眼睛颇有些不自在的眨了好几下。 “我自己来。” 她将手中剩下的半块点心塞进嘴里,左边脸颊吃的鼓鼓的,眼睫上落的几许冰霜早已凝结成水,眼睫湿漉漉的,颇有一种娇憨的楚楚。 在她的手伸过来接白玉瓷碗时,被宗禄避开,汤匙已经附在了她唇上,温热的触感在唇畔上荡开。 “大人,我喂你。” 宗禄笑看着她,可笑意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执着。 沈默微抿着唇,始终没有张开,看着他的目光也逐渐染了几分冷意。 宗禄却仿佛没有看见,深黑的眸迎视着沈默的视线,“再不喝就凉了。” “谢勋——” 沈默刚一张口,却见宗禄将汤匙收回去,竟是自己喝了一口,随即,又舀了一匙汤。 “大人,别逼我用另一种方式喂你喝。” 宗禄吹了吹汤匙里的汤,递到沈默唇边,转头笑看着她,“尝一尝,我亲手熬得。” 沈默心里隐隐有些发虚。 这一刻,她觉得谢勋很有可能说到做到,不知怎地,竟是想到了那一晚谢章的疯狂。 她眼帘低垂,遮住眸底复杂难明的情绪,张口喝下了汤匙里的汤。 入口美味,搭配着点心,倒是好吃的很。 宗禄看着她绯红的唇畔,想到他们共用一个汤匙,唇边的笑意不由的深了几分。 房间里很静,只有汤匙搅拌着白玉瓷碗的清脆声。 没一会儿,一碗汤竟是被沈默喝完了,而她也逐渐回神,这会才觉得胃里有些撑着了。 宗禄将白玉瓷碗放进食盒,笑道:“看来大人很喜欢,改日我再做些给大人送过来。” “谢勋,我——” “大人,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宗禄再一次打断她的话,却在起身时,忽然朝她俯身而来,吓得沈默身躯僵住,戒备的盯着他,“你做什么?” “别动。” 宗禄伸手在她唇角抹了一下,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的肌肤,带起一阵陌生的异感。 “有点心屑,这次干净了。” 宗禄起身,拿起桌上的面具带在脸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椅上的沈默。 “大人,你可以用你的方式待我,而我,会用有我的方式去待你,你阻止不了。” 他将点心碟一一放进食盒中,提着食盒走到房门处,看着倒映在门上的影子,“公主无论在哪里,奴才都会一直跟着,不会离开半步。” 沈默搭在腿上的双手不由得紧握,声音有些沉重,“可你在西凉有着重要的职位,离开久了,于你不利。” 宗禄笑道:“至少三个月是没问题的,酆笠梌的手伸不到巡监司里面。” 他打开房门走出去,幼容赶忙跑进房间,将房门关上。 宗禄将食盒递给魏肃,司卫军跟在他身后,与他一道走出东篱阁。 或许,也用不了三个月。 等春猎结束后,一切都会有答案了。 那晚大人找长孙史喝酒时,他在。 那晚谢章与大人在房里时,他也在。 可他却不知,该以什么身份走进那间房里,那一刻,他竟没有勇气踏进去,不敢去看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沈默端了杯茶一饮而尽,没再去听幼容的碎碎言语,起身走进屏风内睡下了。 撑着了—— 还有些睡不着。 沈默在东篱阁里等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晌午才收到闻终的消息。 她换了身衣裳,披上狐裘,与幼容走出淮王府,府外停着一辆马车,是幼容事先安排好的。 沈默提着裙角走上马车,在弯腰走进车里时,蓦然瞧见坐在马车里的褚桓。 他靠在车壁上,手中轻摇着茶盏,朝她看过来,“明妃想去哪里,儿臣陪明妃一道。” 沈默:…… 她轻咳一声,“散散心,不过本宫又不想去了。” 她走下马车,幼容却是一头雾水,“公主,咱们不出去了吗?” “不去了!” 沈默说这话时,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闻终应该不会出卖她,应是谢章从宫里得知了消息,故而才阻扰她。 褚桓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在小方几上,起身走出马车,看着远处车马如龙的繁华,“再有几日就是除夕。” 陈禹道:“二爷,韩都尉并未去边关,也不知潜伏在哪里。” 褚桓负手在后,朝府内走去,“无非就是在找宣王藏得那五万兵马罢了,不必理会。” 陈禹:“是。” 这几日淮王府也在为过年做准备,檐角下与各处的灯盏都已换上了大红灯笼,所过之处,一片喜色。 沈默大步走到大庭中,将身上的狐裘解下来丢给幼容,“谁也别跟着本宫,本宫在府里散散心。” 都卫军与幼容只得先回东篱阁。 沈默避开府中的丫鬟与侍卫,朝着后院的梅花园所去,闻终这会应该在皇城外等着她,她需得赶过去。 <a href="复仇 第154章 绕过拱门,眼前便是大片的梅花园。 沈默走到墙边下,抬脚踩在树干上,借力跃上墙壁,落在了墙顶之上。 她正要往下跳时,下面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奴才见过长乐公主。” 乍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沈默好悬没有摔下去。 她凛了心神,低头看去,便见宗禄靠在墙壁对面的枯树干上,双手搭在腰间的暗扣上,仰头笑看着她。 在他身后,是魏肃与一干司卫军。 沈默:…… 这两人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公主做什么去?奴才帮你。” 沈默轻咳一声,看着艳阳高照的天气,“天色不错,散散心。” “哦——” 宗禄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抬头也看了眼冬日的暖阳,附和的点了点头,“天气是不错。” 沈默不由得捏了捏隐隐发紧的眉心,她岂会看不出谢勋在做什么,这两个人为了阻止她进宫,可真是废了心思。 “本宫乏了,先回去了。” 她转身跃下高墙,带着一身沉沉的寒气走向东篱阁。 幼容候在房外,见她脸色不悦,当下也不敢多问,推开房门随她走进去。 从晌午开始,沈默待在房中,再未踏出房门半步。 … 西凉的一场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好些天,银白洒满四周万物,瞭望远去,层叠的山峦与枯树上,落满了白,在暗夜中,亮如白昼。 景仁宫里,灯盏通明,烛火被夜里的风吹的摇曳不止,将周边投射的影子吹的摇摆晃动,诡异渗人。 宣德贵妃将金钗放在桌上,看着铜镜中摇摆轻晃的另一只金钗,问道:“端王来了吗?” 夏露为她取下发髻上的金钗,“奴婢让曹公公去看看。” 她放下金钗,后退两步后,转身走出殿外,一会儿的功夫,回到殿内,恭声道:“娘娘,端王与林小公子一道来了。” “哦?” 宣德贵妃纤细而长的手指轻抚着保养极好的面容,看着镜中眼尾的几许细纹,映在眼里的烛火也跟着暗了些。 “他今日倒是闲了。” 随着话落,外面传来两道声音。 “母妃。” “姑姑。” 酆竭冥与林皓俞一道走进来。 酆竭冥今年也才十四,眉宇间还有为褪去的稚嫩,穿着华贵的锦缎长袍,腰间格纹束带,脚踩银丝软靴,矮了林皓俞一截。 林皓俞今年二十有余,正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穿着一身锦衣华服,脸上是傲然的笑意,因常年跟着林将军征战沙场,身上隐隐有着一股子锋锐之气。 他看向打着夏露手腕走出内殿的宣德贵妃,躬身行礼,“侄子拜见姑姑。” 宣德贵妃摆了摆手,“你父亲可回来了?” 林皓俞颔首:“今晌午刚回来,酉时被陛下召见,酉时末才算是回府清闲,这会估摸着睡下了。” 酆竭冥自打进来,便微垂着脑袋,缄默不语,像是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林皓俞以手肘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他说句话,可酆竭冥仍低着头,像个鹌鹑似的,看的林皓俞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怂包! 宣德贵妃自打看见酆竭冥进来时,脸色便是沉了几分,她坐在一侧的软椅上,手腕搭在扶手上,冷眼看着酆竭冥,看看他还能装哑巴到何时。 夏露跪在她腿边,为她轻轻按摩着手臂,自前几日变天后,娘娘的手臂总觉得酸涩无力。 “你说话啊!” 林皓俞见他这副模样,可谓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若不是酆竭冥硬拉着他来,他才不会吃饱了撑的来蹚这趟浑水。 酆竭冥从踏进景仁宫后,身板一直是僵直的,他紧张又害怕的蜷了蜷宽大袖袍下的双手,嗫嗫喏喏的开口,“儿臣…儿臣,儿臣……” 林皓俞听着他一个一个字的往外蹦,硬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抬眼偷偷瞧了眼宣德贵妃的脸色,见其脸色逐渐的沉下来,眉心蹙着,似有积压的怒火正要爆发。 他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完了! 看来端王又少不得挨一顿大了。 果然—— 在酆竭冥支支吾吾半天只重复着‘儿臣’二字时,宣德贵妃终于压制不住胸腔里冲上来的火气,一掌拍在一旁的桌面上,发出一声震响的同时,酆竭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终于憋出了一句囫囵话。 “母妃,儿臣知错了!” “晚了!” 宣德贵妃沉怒一声,“曹阳,把本宫的戒尺拿过来!” 曹公公看了眼跪在地上,身子单薄微颤的端王,不敢忤逆宣德贵妃的话,转身去了内侧,将放置于架上的戒尺拿过来,双手呈过去。 林皓俞察觉到袍角穿来阵阵拉扯的力道,忍不住低头,便见端王始终俯首跪地,但一只手却在不停的拉拽着他的袍角。 他心里直呼倒霉。 倒了大霉! 见宣德贵妃抄起戒尺走来,林皓俞迫不得已伸展双臂挡在端王身前,看着宣德贵妃盛满怒气的容颜,尴尬的笑了笑,“姑姑——” “滚开——” 宣德贵妃一把推开林皓俞,力道之大,竟是让他往一侧趔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我让你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让你欺瞒本宫,你现在羽翼未丰就敢如此混账,等将来羽翼丰满,是不是连本宫都敢打了?!” <a href="复仇 第155章 林皓俞看的忍不住直皱眉,也不敢再上前阻拦。 姑姑这次是真气着了,下手都比以往重得多。 酆竭冥疼的“哎哟”惨叫着,趴在地上,结结实实的受着戒尺打在后背的剧痛。 每一下都带着烧呼呼的剧烈疼痛,想摸一摸后背,还偏生摸不上。 “母妃,儿臣真的知错了,求母妃绕过儿臣这一回!” “知错不改,一犯再犯,看本宫今日不打死你!” 宣德贵妃这次下手极重,酆竭冥疼的眼泪直流,哇哇惨叫,“儿臣也是想为母妃出一口恶气,皇后都欺负到母妃头上来了,儿臣给靖王找点麻烦有什么错?!” “你对靖王下手,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宣德贵妃气的扔掉戒尺,伸手怒指于他,“不论本宫与皇后斗成什么样,那也只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一旦有你们孩子参与进来,你让你父皇如何想我们?又如何想你?!” “现下林家与陆家的人在朝中为了立储之事逼的你父皇日日烦心,你这个时候找靖王的麻烦,还在大街上打架斗殴,这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传到你父皇耳朵里,那便是咱们景仁宫为了夺储之位,当街杀害靖王,这种罪名你可担当得起?我们景仁宫,乃至整个林家,可担待得起?!” 酆竭冥哇哇惨叫的声音在听到宣德贵妃的话后,一下子安静下来。 的确,这几日为了立储之事,朝堂上整日都笼罩在黑压压的云雾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的神色。 就连父皇也是,这几日成宿的住在金殿,崔院正天天的往金殿里去。 林皓俞也不由得轻蹙了眉心,想起今日陛下宣召父亲进宫,酉时回来时,脸色也不大好,应是也与立储之事有关。 宣德贵妃挥袖放下,看着已经跪伏在地上的酆竭冥,语气里多了几分惆怅,“你舅舅为了平息你这次闹得事,两日都未休息,你对得起他,对得起母妃吗?!” 林皓俞对酆竭冥说了一句,“三殿下,这就是你不懂事了。” “还有你!” 宣德贵妃转头看向他,“你比他年长,又是他表哥,整日里与他待在一起,不知道教教他,竟还袒护他,由着他闯下这次的祸事!” 林皓俞偃旗息鼓的耷拉着脑袋,周身的锋锐之气也少了许多,“那能怪我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是侄子看护不力,侄子日后定当好好看着三殿下!” 曹公公适时的出声,“娘娘,你瞧端王殿下后背都出了血了,还是先让太医过来瞧瞧吧,万一伤了身子骨可就不好了。” 宣德贵妃的气消了些,这才注意到酆竭冥的后背,丝丝鲜血渗透锦袍,在衣袍上晕染开。 她压下眼底的心疼,转过身,吩咐道:“将端王送回端王府,让太医过去好好医治。” 曹公公应声:“是。” 酆竭冥忍着疼,朝宣德贵妃行了一礼,“母妃,此事是儿臣冲动,做错了事,儿臣日后行事定不会向前几日那般冲动妄为。” 端王被侍卫用轿撵抬着出去的,林皓俞朝宣德贵妃行了一礼,“姑姑,侄子先退下了。” 他跟着轿撵一道出了景仁宫,在幽长昏暗的宫道上,酆竭冥嗤了他一句,“没义气,也不知道帮我挡几下。” “嘿!” 林皓俞不乐意的双手叉腰,怼了他一句,“谁让你做事前不先与我商量的?要是给我说了,我帮你想个更好的招,哪里还会有今日的烂摊子。” 酆竭冥自知理亏,冷哼了一声,便趴在轿撵上疼的哼哼唧唧去了。 从南门出去,便是皇城外边了。 与他们一道出来的还有陆盏与两名随从,南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陆盏特意避开他们,待他们走远了,他才从暗处走出来。 “陆大公子。” 远处忽然传来林皓俞揶揄的声音,陆盏微闭了闭眸,眉宇间不由得多了几分阴郁。 酆竭冥先进了马车,林皓俞本是要上马车,却瞧见了从暗处走出来的陆盏。 他因自幼练武,随着父亲在外打仗,即便是黑夜,眼神也是极好的,只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陆盏。 陆盏站在马车边上,看着林皓俞一人走过来,“找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陆大公子聊聊吗?” 林皓俞走到他跟前,伸手抚着他的衣襟,似是要将上面的凉意抚去,陆盏无视他的动作,眼神阴郁的看着他。 “又给皇后当跑腿呢?” 林皓俞拍了拍他的衣襟,讥嘲一笑,“庶子终究是庶子,永远上不得台面,若是陆戟还在,还有你陆盏什么事?” 他抬手在陆盏脸上轻拍,只是,手心还未触碰到脸侧肌肤,便被陆盏抬手握住了手腕。 迎着林皓俞的讥讽的眼神,陆盏甩开他的手,“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他转身走上马车,让随从驾马车离开。 林皓俞甩了下手腕,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忍不住嘲讽冷笑,“什么东西——” 陆家的马车从酆竭冥的马车边经过,陆盏拿起小方几上的书卷打开,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庶子。 上不得台面。 你就是陆鸢与陆家的一条狗—— 陆盏猛地撕裂了手中的书卷,双手狠狠拍置在桌面上,愤怒阴狠的眼里倒映着小方几上的烛火,明明灭灭的摇晃着。 <a href="复仇 第156章 这些年来,京都城里的人,表面上见了他都恭敬无比,背地里哪一个不骂他,不唾弃他是陆家的一条狗! 他恨透了陆家,恨透了陆鸢,更恨透了十五年前中毒而死的陆戟! 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却整日的活在他的人生里阴魂不散,让他有恨无处发,有怨无处说。 只因,所有人说得都是事实。 陆盏双手抚面,无声的压抑嘶吼从指缝中只传出了阵阵的热气与眼泪。 林皓俞将酆竭冥送回端王府,太医院的两名太医跟在身后一道进去,为端王治伤。 “我们回。” 林皓俞跨上马赶回了将军府,刚到府门口,还未来得及跳下马,便见高闽大步朝着府内走去,在见到他时,颔首道:“大公子。” 林皓俞跳下马,缰绳的丢给随从小八,走过去跟着高闽的步子,见他脸色凝重,不由问道:“高叔,可是军中出事了?” 高闽摇头,“不是,此事先面见将军再说。” 前厅里掌着灯,亮堂无比,可不见将军的踪影,只有卢旺管家在,他熄了灯,正要往外走,便于迎面走来的两人碰了个正着。 卢管家道:“高副将,将军吩咐了,让你一来就去书房寻他。” “多谢。” 高闽大步朝着筑月轩的书房所去,走得极快,可见事情紧急,耽误不得。 林皓俞的脸色也不由凝重,心里愈发的好奇起来。 书房里掌着几盏灯,房门大开着,深夜的冷风灌进来,吹散了里面的暖气。 林斘之站在沙盘前,穿着一身黑袍,外罩了一件外衫长袍,看着西凉的地势图,侧脸隐匿在暗影中,眉尾锋利,弧度深长冷锐,看不出几分情绪。 高闽与林皓俞走到书房外时,便听一道浑厚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林斘之的视线从沙盘中抬起,先是看向高闽身后走来的林皓俞,眉峰蓦然一凛,“不是让你陪着端王吗?跑回来作甚?!” 林皓俞摸了摸鼻梁,“三殿下在景仁宫挨了一顿打,刚被我送回端王府,太医这会正给他治伤呢。” 林斘之停了,竟是笑了一下,“是该让他长长记性了,免得到时再闯下祸来。” 他看向高闽,“查得如何?” 高闽神色凝重,拱手道:“将军,属下只查到高忖去北营调遣了两千名士兵离开京都,具体做什么并不知情,不过,距他离京之日算起,应有十几日不见踪影了。” 林皓俞有些错愕,“爹,陛下暗中调遣这么多北营军要做什么?难不成是派去北凉保护长乐公主?” 高明微微摇头,“属下查过了,这批兵并未在北凉出现,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无从所查。” 林斘之双手撑在沙盘冰冷的边缘两侧,目光在沙盘中落下许久。 “两千号人,没在北凉出现,又销声匿迹,就连高忖也十几日未归,陛下想做什么?” 高闽问道:“将军,不知宗掌印何时回来?属下大胆猜测,陛下命高忖派遣的北营军会不会是对付宗掌印的?” 林皓俞跟着道:“是啊,按路程算的话,宗大哥应该在这两日就到了。” 林斘之眼皮轻搭,忽然落在沙盘中的一座城池上,眼睛微眯了一瞬。 “长乐公主到达北凉临安那一日,正巧赶上太后殁了,封妃大典只得放在百日后,她现在暂住北凉的二皇子府邸中,晋相也在,晋相是陛下的人,宗禄恐长乐公主半路生出变故,是以,多待些时日再回来。” 他伸手指向沙盘中的一处,指尖在这里点了点,“渝怀城,处于西凉的城边,四面环山,地势险峻,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高闽眼皮子一跳,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人。 当初叱咤风云的沈将军可是在渝怀城待了三年,而宗禄曾跟随沈将军在渝怀城待了三年,对那里的地势应该了解的多一些。 林皓俞脸色微微一变,“爹,我带一支军队前往渝怀城接应宗大哥,万不可让他落入高忖的手中!” “不急。” 林斘之走到窗边,望着白皑皑的雪色,“现在京中因立储一事,咱们与陆家斗僵持不下,这个节骨眼上,四面八方都是盯着咱们的眼睛,万不可派兵前往渝怀,若是被陛下或陆家的人查到,反会暴露宗禄与我们暗中的关系,与谁都不利。” 林皓俞急切道:“那该怎么办?!” 林斘之转身吩咐高闽,“你立刻飞鸽传书一趟北凉,告诉宗禄这边的情况,让他万分小心渝怀城设有埋伏。” 高闽恭声道:“是!属下这就去。” 房里只剩下林家父子二人,林皓俞摸着后脑勺,犹豫了一下,小心的看了眼父亲的脸色,低声开口:“爹,要不我偷偷去一趟北凉,与宗大哥一块回来?” “不行!” 林斘之看向他,眉峰威严冷厉,“你这几日看着点端王,现在是关键时刻,万不能出半点差池。” 林皓俞虽有不愿,却也听话的点头,“行。” 再有两日便是除夕。 除夕宫宴,文武百官可携带家眷进宫贺岁。 就在今日,廖公公往淮王府送了一道口谕,除夕宫宴,要淮王带明妃娘娘一同入宫贺岁。 口谕下完,廖公公便带着下人离开了东篱阁,一行人走出淮王府,直到没了踪影,守在的侍卫方才直起身。 <a href="复仇 第157章 沈默坐回软椅上,脊背靠在椅背上,手腕搭在扶手上,指尖一下一下的轻点着。 这几日谢章与谢勋日日拦着她,不让她进宫。 现下,老皇帝一道口谕下到淮王府,这次倒要看看,这两个孩子还有何能耐? 沈默心情颇好,让幼容去膳房端几碟点心过来。 幼容却是忧心忡忡,她担心除夕宫宴,自家公主万一被北凉皇帝宠幸了可怎么办? 离入住景明宫还有两月有余的时间,若是除夕之日,被北凉皇帝提前宠幸入宫,公主可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不多时,幼容端着食盘走进房里,将点心一一摆放在桌上。 她想起方才在经过大庭时遇到的人,心生一计,便向沈默道:“公主,奴婢方才遇见晋相了,晋相是陛下的人,他应该有法子能助公主脱离明妃娘娘的身份。” 沈默有些怔然。 晋拓洵回来了? 她忽然间起身,朝外面走去,“随本宫去一趟拾月阁,去见一见晋相。” 第62章 灯会 冬日暖阳高照, 透过镂空雕花窗棂格投射而入,倾洒在坐于书案前的晋拓洵身上,将他的半侧身子映在光线下, 半侧则隐匿在暗影中。 清隽的容颜上有些病态的白,眉宇舒展, 眉下两眸如山涧的泉水, 清冷幽凉。 贺五从外面进来, 手里端着熬好的汤药, “相爷, 汤药温度刚好, 可以喝了。” 晋拓洵手握书卷, 指尖翻开一页,平淡道:“先放那吧。” 贺五眉心紧拧, 想让他喝了汤药再看书,但见他专注的模样, 却也不忍心再打扰。 他将汤药放在桌上,正要去忙别的, 房外传来都卫军禀报的声音, “相爷, 长乐公主要见您。” 贺五刚舒展的眉头又乍然紧拧,忍不住冷嗤, “她的消息倒是快, 咱们前脚刚到,她后脚就来了!” 晋拓洵放下书卷,声线里多了几许凉意, “让她进来。” “是。” 都卫军转身离开, 不多时的功夫, 外面便传来脚步声,半开的房门透着光,待脚步声近了,那道光也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幼容推开房门,站在一侧,让沈默进去。 外面日头虽大,可到底是冬日的暖阳,暖和不到哪里去。 晋拓洵站在桌案旁,朝走进来的沈默行了一礼,嗓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波动。 “臣见过长公主。” 贺五亦是朝沈默行了一礼,微低着头,看着地面的眼里流露着凛冽的杀意。 “晋相不必多礼。” 沈默笑看着他,他穿着墨青色的锦缎长袍,玉簪束发,身上的气息温润清冷,又如月白风清般,笼罩着暗夜里清幽的月色。 ——看似温润,实则藏着拒人于千里的冷意。 贺五站在晋拓洵的左后方,虽低垂着眼眸,可搭在剑柄上的那只手却在用力,五指根根紧绷,手背青筋甚是明显。 沈默的目光不着痕迹的从贺五的手上移开,十五年前那一晚的场景再一次浮现脑海。 为了原主,晋拓洵不惜冒着被砍头,甚至牵连族亲的风险赶来救她,他一旦败露,整个晋家将会是第二个沈家的下场。 “长乐公主找臣何事?” 晋拓洵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沈默陷入以往的回忆思绪,她敛了心神,看着他温润冷淡的眉眼,笑道:“就是来看看晋相,扬溯之行,游玩的可好?” 晋拓洵略一颔首,声音温润冷淡:“这一路观察了北凉的风土人情,与西凉无甚太大的区别。” 沈默的眼帘轻垂了一下,掩去眸底的痛色,拢在狐裘下的芊芊玉手不由得蜷紧了些,“晋相打算何时回西凉?” 他待在北凉终究不是个事,他身为酆笠梌的人,林陆两家难免会将目标放在他身上。 毕竟,除掉酆笠梌一只臂膀,于他们两家来说,有利无害。 而且,晋拓洵的家族乃世家大族,其弟妹又是西凉的长公主,与酆笠梌乃兄妹至亲,而他曾在国子监教授学生,是尚多文臣的先生,怕是有许多人都想要他的性命。 晋拓洵轻垂眼眸,眼底的寒意闪瞬即逝,“快了,年后就该出发了。” 他微抬了眼,又看向沈默,“长公主还有事吗?” 沈默绯红的唇畔轻抿着,看着他清隽苍白的容颜,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她想找晋拓洵坦白,亲口告诉她,她就是十五年前死于将军府的沈默,可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人,她却如何也张不开口。 他现在是位高权重的西凉丞相,若是告诉他关于她的身份,恐又会将他拉入深渊。 “没事,只是来看看晋相。” 沈默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与幼容离开,直到她们的身影彻底走远,贺五紧握在剑柄上的手掌才缓缓松开。 掌心苍白,印着剑柄上的纹路,可见用力之狠。 他看向已坐在案桌前的晋拓洵,声音里透着森冷的寒意,“相爷,长乐公主是想逼您回去吗?” “不必理会她。” 晋拓洵重新拿起书卷翻看着,眼底仅存的一丝温润也荡然无存。 府内这两日热闹的很,因要过年了,每人脸上都盛着一抹喜色。 沈默往东篱阁走去时,路上的丫鬟仆人朝她一一行礼问候,可幼容却觉得自家公主从拾月阁出来后,脸色不大对劲。 <a href="复仇 第158章 走回东篱阁时,幼容才大胆的问道:“公主,您为何不与晋相商议如何为您摆脱明妃头衔之事?” 沈默微抿着唇畔,“此事日后莫要再提。” 她不想将晋拓洵牵扯其中,年后他便回西凉了,此后与他再无瓜葛。 穿过大庭,走进院落里时,看见了守在门外的杭奕,他手里提着一坛酒,朝她行礼,“属下见过明妃娘娘。” 沈默看了眼关着的房门,眉心隐隐直跳,难不成谢章在里面?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杭奕将酒坛双手呈过去,“二爷让属下给明妃娘娘送一坛梅子酒,二爷说,此酒酒性温和,适合女子喝,若是喝完了,属下再给明妃娘娘送来。” 沈默:…… 她岂会不知。 当初在将军府时,她还拿着梅子酒让谢章与谢勋一同饮酒。 看来,谢章并不在房里。 “幼容,收下吧。” 沈默丢下一句,便先行回房了。 “是,公主。” 幼容应了一声,见沈默走进房里时,才敢大着胆子走近杭奕,担忧的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你没事吧?” 好几日没见他了,淮王身边这几日也一直是陈护卫跟着,她也不敢问他有关杭奕的事。 杭奕看了眼她眼底盛满的担忧与关切,心里堵着的那股气不知怎地,莫名的消散了下去。 罢了,她是奴婢,自是要听主子吩咐,若非明妃娘娘所逼,她怎敢假扮明妃。 想通这一点,杭奕心里的气彻底消了,他将酒坛放在幼容手中,语气也放软了几分,“没事。” 见他微躬着身子时,眉心轻蹙,似藏着隐忍的疼意,幼容心下一急,“你是不是挨罚了?” ‘公主’在醉香坊外遭遇‘乞丐’相杀,杭奕身为淮王府的护卫,护主不当,理应受罚,只是这罚不知是大是小? 杭奕的手指触碰在幼容的手心,女儿家的手心软绵绵的,皮肤细腻白皙,不似他一个大老粗,满手都是老茧,他忙收回手,眼神看向别处,“是我失职,自是要受罚的。” 幼容一听,眼圈都似是红了一圈,“是不是挨了板子?” 在皇宫里时,下人们做错了事,轻者挨上几板子,重者则是几十板,更甚者连性命都可能不保。 杭奕轻咳一声,“没挨板子,挨了十鞭子。” 见幼容的眼圈又红了一圈,杭奕顿时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临走时只丢下了一句,“鞭子软绵绵的,抽在身上没有板子打的疼。” 幼容看着手中的坛酒,坛酒上还残留着杭奕掌心的温度,暖盈盈的,她将坛酒捧在怀里,朝着房里走过去。 杭奕大步走出东篱阁,左手抬起揉了揉右肩,因为疼痛,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 “既然鞭子软绵绵的抽着不疼,那我给二爷禀一声,让二爷吩咐下去,鞭刑加重?” 陈禹打趣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的杭奕头皮乍然一麻,回头怒瞪了他一眼,“别在我这说风凉话了。” 他还不是怕吓着幼容,是以,才如此说得。 其实鞭子抽起来可比板子疼多了,光着膀子站在那里,生生挨那十鞭子,每一下都是扒皮刺骨的疼。 也幸好惩罚他们的鞭子不是倒刺,也没有蘸盐水,不然得活生生疼死他了。 距离进宫的日子还有两日。 倒是临安城这几日热闹的很,城里每晚都有灯会,各种灯笼琳琅满目,灯笼的火如蜿蜒的长龙盘踞在临安城内,将夜照的亮如白昼。 景王已有好几日未上早朝,他让吕危给廖公公传话,重病卧榻,需休养几日。 伤养了三四天,下榻行走如常,只是从脸上看着依旧透着病态的苍白,到坐实了他的确重病初好的状态。 辰时下了早朝,一些大臣与景王寒暄了几句,多是关切他大病初愈,叮嘱他养好身子的话。 褚箫颔首,算作回应。 右胸膛传来阵阵疼意,使他的脸色更白了一度,褚箫隐忍着疼意,大步朝南宫门的方向走去。 “景王留步。”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浑厚的嗓音。 褚箫神色冷了一瞬,在转过身时,已将眼底的阴翳冷意隐匿于瞳眸深处,“大将军有何事?” 韩常林单手负后,一手抚着胡须,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听闻这几日景王重病卧榻,本将又忙于军中事务,未曾看望,还请景王莫怪。” 褚箫淡笑,“本王的病已无碍,劳大将军挂心了,本王身子见不得风,就先回了。” 韩常林笑着点了点头,“景王慢走。” 从远处跑来一名太监,走到韩常林身边时,压低声音:“大将军,宁贵妃想要见您。” 韩长林抚了抚宽大的袖袍,与太监一道去了永宁宫。 刚进永宁宫,便听见宁贵妃在里面发着脾气,瓷器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大老远就听得见,可见火气不小。 韩长林走进殿内,瓷盏玉器碎了一地,宫女嬷嬷跪成一片,皆是俯首撑地,大气不敢喘一下。 宁贵妃站在牡丹花的屏风前,纤细的手掌抓着屏风边侧用力一掀。 “碰——”的一声。 屏风倒地,砸在地上掀起了一阵风,吹的韩长林的官袍下摆飘荡了几下。 他眉心轻蹙,朝宫女与嬷嬷们道了一句:“都出去。” <a href="复仇 第159章 “是。” 下人们如释重负,匆忙起身退出殿内。 韩长林坐在唯一一张没有被掀翻的椅上,笑看着宁贵妃,“何事动这么大火气?” 宁贵妃穿着一身华服,脸上施了粉黛,两间细眉间点缀着花钿,鬓上两边插着珠钗,钗上坠落的鎏金玉珠在她转过头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气什么?” 宁贵妃几步走到韩常林跟前,低头怒气瞪着他,“爹,出了这大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韩常林抬头看向俯视他的宁贵妃,总觉得难受得紧,伸手指了指一旁倒下的椅子,“坐那说。” 宁贵妃气劲未消,是以,转身挥动宽大华丽的袖袍时,带起的丝袖边缘打在了韩常林的脸上,韩常林脸色沉了一瞬,不悦道:“你现在贵为贵妃,行事作风需得沉稳得当,动不动就发这么大发的火,像什么样子?!” 宁贵妃站在离他几步之外的距离,生气道:“还不是因为您,出了这个大的事竟也不告诉我,竟是让那还未进宫的明妃先压了我一头!” 韩常林道:“就因为陛下让廖公公去淮王府下了一道口谕,让她除夕入宫宴?” 宁贵妃脸色难看,“我说的不是这个,是安阳城外的事!她杀了宣王,坏了爹的大计,还害的二弟近段时间只能藏在暗处,而她却毫发无伤,甚至还能参与除夕宫宴,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住嘴!” 韩常林起身看了眼殿外,见宫女嬷嬷们都在远处候着,这才返身回到殿内,拽着宁贵妃的手走进内殿里侧,“谁告诉你这些的?!” 宁贵妃甩开他的手,“您别管是谁告诉我的,我就想问一问爹,为何不杀了明妃?若是此事传到陛下耳朵里,我们韩家在北凉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你以为爹不想?!” 韩常林负手在后,转身看向外面投射进来的一束光,眼底阴沉沉的杀意遮掩不住。 “我派了多少人去淮王府刺杀明妃,皆被淮王的人杀尽,淮王府现在就是一道铜墙铁壁,谁也进不去!” 他烦闷的吐了一口浊气,又道:“此事牵连甚广,除了我以外,景王也在设法刺杀明妃,我怀疑——” 他眼眸微眯,冷光乍现,“淮王可能也掺了一脚。” 宁贵妃眼皮子猛地一跳,走上前站在韩常林身边,抬头凝重地看着他,“爹怎会怀疑淮王?” 韩常林冷笑,“淮王府戒备森严,各方势力的暗线无一人能闯进去,而明妃与西凉使臣去了安阳城,淮王岂会不知?他这一计谋玩得好啊,利用明妃的手杀了宣王,还握住了我们与景王的把柄,想来,他是想在日后利用此事要挟我们。” 宁贵妃脸色一沉,拢在袖中的芊芊玉手猛地紧握,尖利的指甲刺疼了掌心的嫩肉,又松开了一些,“爹,淮王被立储君已快是板上钉钉的事,就差一个契机让陛下下旨了,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韩常林如刀的锐利黑眸冷冷一眯,唇角冷勾,“现下还有一个法子能让明妃闭嘴,只要没了明妃,谅他淮王手握把柄,也无可奈何。” 他对宁妃道:“只要明妃能在除夕宫宴不被陛下宠幸,我们就有机会,等到年十六的春猎之日,想法子让明妃参与狩猎,猎场凶险万分,明妃死在里面,陛下也怀疑不到咱们头上。” 宁贵妃闻言,脸上的怒气才有所平息,“既如此,女儿也就放心了。” 轻薄月光照高挂起,临安城的灯会一如既往的热闹。 沈默身披雪绒狐裘,站在院落的梅花树下,目光所望之处,正是临安城灯会的方向。 其实,她也想去灯会上沾一沾市井的气息,感受一下来自最平凡的百姓们的喜怒哀乐。 可是,不行—— 只因她是明妃,是各方势力的暗线都想杀之的人,一旦踏出淮王府的大门,等待她的将是接踵而来的刺杀。 沈默烦躁的闭上眼眸,压下胸腔里徐徐上升的悲苍愤怒。 她转身朝房里走去,抬头时,瞧见檐角下悬挂着的大红灯笼,这一刻落在她眼里,竟是红的刺目,红的苍凉,红的讥讽。 “公主——” 低沉磁性的嗓音从院落外传来,沈默转头看去,便见宗禄走来。 他如往常一样,穿着玄黑色的墨袍,腰间暗扣在浅薄的月色下泛着凛凛寒意,面具下漆黑如墨的眸笑看着她。 见他手上没提食盒,心下便松了几分,问道:“有事吗?” 宗禄淡笑,“带公主出去逛一逛。” 沈默眼睫一颤,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节骨眼上带她去灯会上,那她不成活靶子了吗? 再有一日便是入除夕宫宴,只怕景王与韩家都想在这一天杀了她,以免她入宫后得老皇帝宠幸,将安阳城的事捅到老皇帝跟前。 她拢了拢狐裘的边角,看着檐角下的大红灯笼,唇角噙着笑意,“人太多了,吵得慌。” 宗禄走来,朝她伸出右手,掌心朝下,手掌微握,朝她勾唇浅笑,“外面热闹的紧,公主,跟奴才走吧。” 沈默垂下眼帘,看着伸在眼前的手腕,心里面虽然有些动容,可面上极为冷静。 谢勋前些日子才受了重伤,今日才刚好转,她断不会再将他推向深渊之地。 她后退两步,微微摇头,“不必了。” <a href="复仇 第160章 真的不必了。 她不想再将这两个孩子牵入深渊漩涡之中了。 沈默转身朝房里走去,刚走了两步,手腕却是一紧,她垂下眼帘,便见宗禄的手紧握着她的手腕,不论她怎么动也挣脱不开。 “大人,相信我和谢章。” 宗禄站在她身侧,低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诱惑,“外面很热闹,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他不希望大人因瞻前顾后而委屈自己,那日安阳城里的杂耍已是让她开心极了,更何况是今晚的灯会,比安阳城繁华热闹更甚。 沈默挣扎的手臂停了下来,竟是笑了一下,“你们是真不怕麻烦。” 宗禄看着她白皙姣好的侧颜,唇角的宠溺笑意点点荡开,“只要是大人的事,我永远不怕麻烦。” “谢章这会儿应该到外面了,我们走吧。” 宗禄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将手臂伸在她眼前,掌心微握朝下,面具下的眸含笑的看向她,“公主,搭着奴才的手走。” 沈默抬起芊芊玉指搭在宗禄的手腕上,由他带着朝东篱阁外走去。 “公主——” 幼容刚出声,便被魏肃阻拦,“你在此待着,晚些时候公主便会回来。” “不行,我就要跟着公主,谁知道你们——” 幼容还未说完的话在接触到魏肃冷厉的眼神时,吓得登时咽了回去,她瑟缩着脖子,呢喃自语,“果然巡监司的没一个好东西!” 魏肃瞪了她一眼,这才跟着宗禄他们离开了淮王府。 其实,沈默听到了幼容的声音,只是今夜外面怕是凶险万分,她怕带着幼容反而会害了她。 淮王府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豪贵硕大,竟是有两匹骏马左右在前,马蹄在地上时不时的踩踏着,发出踢踏的声音,在夜里极为清晰。 杭奕与陈禹各守在马车两侧,而马车后方,竟无一兵一卒。 沈默看了眼前方幽长的街道,街道两边悬挂着灯笼,烛火在月色下摇曳着,在这平静的暗夜中,不知藏着怎样的风云血雨。 她收回视线,轻垂眼眸看着脚下的脚蹬,轻提着裙角走上马车。 马车里燃着炭火,暖意盈盈。 褚桓坐在面朝马车门的位置,见她进来,端了一杯梅子酒放在她座位的小方几上,“大人,喝一杯梅子酒。” 沈默刚一坐下,宗禄也走了进来,坐在她对面,端起小方几上的梅子酒一饮而尽。 随即,勾唇一笑,“还是将军府时的味道。” 沈默端起酒盏,指腹在酒盏上摩挲着,心思却在马车外面,终是不能心安。 见她眼底深藏的那一抹忧虑凝重,褚桓眼底的阴翳便如云海浮山般晕开,化成看不见的云雾,消散于瞳孔之中。 他将一碟梅花酥放在她面前,平淡道:“大人,你今晚只需赏灯便好,旁的事有我在,你不必忧心。” 沈默看着眼前的梅花酥,却是没什么胃口,今晚许会因她而死很多人。 马车逐渐驶离淮王府外,沈默将梅子酒一饮而尽,紧握着酒盏的手指蓦然一松。 罢了。 如长孙史所说,既来之,则安之。 第63章 死士 临安城的灯会甚是热闹, 灯火如蜿蜒的长龙盘踞在四面街道上。 马车停在长安街的入口,沈默走下马车,抬眼看着前方人头攒动的热闹繁华, 心底的烦躁消寂逐渐消散。 褚桓与宗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迈着步子步入人流之中。 这是沈默从穿到这个朝代后, 第一次看这个朝代的灯会, 市井充实的气息如清冷拂月般扑面而来。 街道两边, 有猜灯谜的, 她只是看了一眼, 便拾步离开。 于这些闲情雅致, 她提不起兴趣。 前方是一处拱桥, 桥上两侧挂着统一的大红灯笼,两排灯笼倒映在桥下湖面上, 映着那一弯明月,粼粼波光。 沈默走到一小摊前, 看着摊前的各种小玩意,她的手摸到一张狐狸面具, 捏着面具边缘覆在脸上, 转身看向身后的褚桓与宗禄, 唇角轻挑,“像不像朝堂上那些戴着面具的老狐狸?” 身在朝堂, 谁人不戴面具? 就好比她, 无论是在西凉还是北凉,都带着一张无人可视的面具,面具戴久了, 连她自己都忘了原本的模样了。 即使长安街的灯会再热闹, 可她的心境已经不同了。 宗禄淡笑不语, 只是搭在腰间暗扣上的修长骨指微微紧了几分。 褚桓看着狐狸面具下的那一双璀亮潋滟的眸,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倒像是大人在我们面前带了一张面具。” 沈默:…… 含沙射影她呢? 沈默转身想将面具放下时,却在小摊身后的远处,有一阵微小的异动。 明亮的刀面闪瞬即逝,在她眼前划过一道乍白的光,只是顷刻间便被潜伏在暗中的人带走。 那里,再无任何异动。 沈默忍不住讥讽冷笑,将面具放在摊位上,转身朝着拱桥上走去,她提着裙角,踩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去,拱桥两边的风涌动着,吹的狐裘边角与衣袍猎猎飞舞。 她站在左边的拱桥边缘,双手搭在冰冷的木制护栏上,看着远处矗立在湖水对面的酒楼,三层楼之高,每一层楼外都悬挂着灯笼,巍峨的酒楼倒映在湖面上,在湖面上粼粼波动着。 <a href="复仇 第161章 酒楼三楼的雅间里,晋拓洵身披大氅,站在打开的窗杵边上,看着立在对面拱桥上的沈默,在她身后,是北凉淮王与宗禄。 隔着缓缓流动的湖水,沈默也看到了立在对面的晋拓洵。 她知道,晋拓洵一直爱着原主,十五年前那场事变中,为了原主,他将整个晋氏家族抛弃不顾。 但她不是真正的沈默,她占据了沈默的躯体,不该去接受晋拓洵的情意与付出,哪怕重活一世,她也不该再靠近他,让他再一次陷入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 于他们二人来说,唯有形同陌路才是最好的。 灯会也看的差不多了,沈默忽然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她低头自嘲一笑,正要转身离开时,远处骤然传来阵阵异动,她抬起头,只见利箭如箭雨般朝她疾速而来,箭矢泛着凛冽的寒意,穿透了夜里的寒风,直射而来。 沈默唇畔轻抿,冷冷的看着那些箭雨,并无慌乱之意。 褚桓于宗禄站在她左右两侧,漠然的看着这一幕,湖面上的船只里,数道身影拔剑而起,将疾势如风的箭雨根根斩断,断箭掉在湖面上,溅起圈圈的涟漪。 晋拓洵薄唇轻启,“贺五。” 贺五颔首领命,“是!” 他挨着屏风而立,将身影隐匿于阴影之中,手握弯弓,箭弦上搭了三支利箭,手指用力拉动箭弦,微眯着眸,看向湖对面拱桥上的沈默,手指骤然一松—— 三支利箭裹挟着强大的内力席卷而去,穿透人群,擦过众人的肩膀直直射向了沈默。 那箭头锋利无比,箭头勾着弯头,一旦刺入体内,箭头的弯头便会如一张巨网在骨肉里张开,若拔出利箭,便是连皮带肉的撕裂。 那三支利箭与箭雨参杂而来,身着黑色劲装的护卫手执利剑,阻挡了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唯有遗漏的,朝着沈默这边而来。 陈禹与魏肃拔剑抵挡,沈默巍然不动的站在护栏边上,抬头望着箭雨后方的晋拓洵,她的瞳孔中,倒映着万箭光影,光影之中,三支利箭齐齐朝她射来。 陈禹飞身而起拔剑阻挡,但混杂在箭雨中的那三支利箭暗含了浑厚的内力,有一支竟是刺穿了他的剑刃朝后射去! “明妃娘娘,小心!” 陈禹脸色骤变,沉声大吼。 就在利箭快要射向沈默的眉心时,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了那支利箭,箭矢上的弯钩渗着森冷的寒意,直逼她的眉心,以至于沈默的眉心被那道戾气刺得跳动了一下。 褚桓看向湖对面的三楼窗杵里,晋拓洵负手而立,清俊的脸上透着病态的苍白,他微敛了眸,将利箭扔进了水里,溅起一道涟漪。 这边的乱动惊扰了灯会上的人群,人群里发出阵阵惊呼与躁动,拱桥上的人也都一哄而散。 沈默轻垂了眸,唇角噙着讥讽的冷嘲。 没劲。 真他妈没意思! “本宫乏了,回府吧。” 沈默转身朝着长安街的入口走去,看着因她而躁动不安的灯会,眉心间的寒意愈发的深了。 她住在淮王府,夜夜遭遇刺杀,老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而今晚,从西凉和亲而来,被封为明妃娘娘的长乐公主在长安街的灯会上遭遇刺杀,引起了百姓们的不安与躁动,就算是不顾百姓们,西凉那边也不好交代,只怕老皇帝想睁只眼闭只眼也不可能了。 沈默坐上马车,靠在车壁上,搭在腿上的芊芊玉指微微蜷缩。 晋拓洵…… 原来,他隐藏的这么深。 由此事看来,让她也看清楚了一点,晋拓洵并非是酆笠梌的人,这些年来,他潜伏在酆笠梌身边,收酆时茵为学生,不过只是韬光养晦的权宜之计。 拱桥上的躁动很快被皇城里赶来的都卫军控制,几波人很快找到了藏于暗处的一波暗线,只是,在他们上前捉拿时,那些暗线全部咬破嘴里的毒药,每个人的嘴角都留着黑色血,酒楼外处,倒了一大片的死士。 闻终沉声吩咐:“进酒楼搜查,一个苍蝇也别给我放出来!” “是!” 身着盔甲,头戴兜鍪的都卫军手执利剑将酒楼层层包围,一间一间的搜查,停滞里面的留客都站在一处,脸色惊慌害怕,生怕连累到自己身上。 闻终脸色凝重沉厉,大步走上三楼,抬脚踹在关闭的雅间门上,都卫军一一审问,阁道里响彻着留客们解释求饶的害怕声。 在走到第五间的雅间时,闻终的手刚搭上去,雅间的门边从里面打开,贺五看着外面一应都卫军,在看到立于门外的闻终时,眉心乍然紧拧。 四目相对,他们二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闻——” 闻终微抬一手,止住了贺五的音,对身后的都卫军吩咐:“去其他地方查。” 数名都卫军领命:“是!” “进去说。” 闻终走进房里,贺五快速关上房门,走到屏风里侧,看着立在窗杵前的晋拓洵,声音里竟然有一丝薄颤,“相爷,您看看这是谁。” 鲜少从贺五的语气里听到颤栗之意,晋拓洵微拢了眉心,转过身时,便见闻终从屏风外侧走进来,身着古铜盔甲,头戴兜鍪,腰间佩剑,与十五年前跟随在小默身后的模样如出一辙。 <a href="复仇 第162章 “闻终——” 晋拓洵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人,当年将军府事变,除了谢勋以外,所有人都死了,况且闻终常年跟随小默,小默已死,他又怎能幸存。 可是,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北凉的都卫军统领。 闻终朝他行了一礼,“晋大公子,不,应该叫您一声,晋相。” 晋拓洵咳嗽了几声,单手握拳覆在唇边,压抑着喉咙深处的痒涩之感,清寒的深眸里染了几许水光,少顷,他问道:“怎么回事?” 虽然闻终还活着,但他清楚,小默绝不可能活着。 闻终低敛着眸,虽然大人就在他们身边,可一想到十五年前将军府里的事变,便心头泛痛,肺腑揪恨,那是对酆氏皇族从骨子里渗透的森森恨意。 他将十五年前的事一一告诉了晋拓洵,搭在剑柄上的手掌紧攥成拳。 贺五大惊,“你是说,现在的淮王就是当年的谢章?!” 闻终颔首:“是。” “咳咳——” 晋拓洵猛地咳嗽起来,他转过身,单手撑在窗沿上,另一只手握拳覆在唇边,看向拱桥的清寒视线里似是氤氲了山峦间的笼罩迷雾,最后被晨曦的阳光照射,化成点点水雾荡开在眼圈之中。 他们都活着,可是小默不在了。 ——她不在了。 晋拓洵又咳嗽了几声,贺五上前为他顺气,眉心间尽是担忧。 闻终看着晋拓洵微微弯曲的脊背,心下微动,问道:“晋相是染了风寒了吗?” 晋拓洵望着远处已逐渐恢复热闹繁华的灯会,咳嗽声止住,于闻终的话没有回应。 贺五长叹一声,将当年晋拓洵带人闯入将军府想救下沈默的事说出来,因为那次的事,晋拓洵身受重伤,身子落下病根,一到冬天就畏寒。 而且—— 贺五轻垂下眼帘,浓浓悲伤在眼尾处溢出。 他没告诉闻终,晋相的身子已经开始走向枯败之地,即便是妙手回春的崔佘安也只能延长晋相的几年寿命而已。 闻终搭在剑柄上的手微微动了动,想到藏匿在暗处的死士,他心头一跳,试探的开口,“这批刺杀明妃的死士,可与晋相有关?” 贺五神色一凛,眼底深处竟是划过一抹极深的杀意,他看向晋拓洵,想知他该如何说。 晋拓洵放下覆在唇边的手掌,温润的音色渗着寒夜里的凉气,“你觉得是,那便是。” 你觉得是,那便是。 闻终心头一凛,朝晋拓洵拱手,凝重道:“还望晋相手下留情,莫要对明妃娘娘下手了。” 晋拓洵笑了一声,看着下方正在搬运死士尸体的都卫军,“你为何不去看看,这些人是哪里的?” 闻终薄唇微抿,吐出了三个字,“东坞人。” “那与本相何干?” 晋拓洵又咳嗽了几声,贺五担忧道:“相爷,您还是别站在窗边吹风了,您身子受不住。” 他淡声道:“无碍。” 闻终心下已有了答案,这段时间他出入淮王府时,并未见到西凉的另一位使臣,也不知另一位使臣是晋拓洵,想是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应是去了东坞国。 闻终犹豫了许久,最终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抬头看向立于窗边背对着他的晋拓洵,“晋相,明妃娘娘不能死,因为她——” 他顿了一下,索性直接将话说完,“明妃娘娘是大人的转世,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了,谢勋也知道。” 晋相与大人是青梅竹马,虽不知那些年大人为何与晋相保持距离,疏远于他,但从将军府事变,晋相舍身相救,长安街灯会,晋相要取明妃性命,他便看得出来,晋相可信。 贺五蓦然一怔,只觉得荒谬,“你胡说什么?!” 晋拓洵抬眼看向拱桥的方向,于闻终的话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竟是笑了一下,“你觉得本相会信吗?” 闻终握紧了剑柄,道:“晋相若是不信,大可回府问一问谢勋与长孙史和谢章,甚至,晋相也可以亲自问一问明妃。” “此地我不宜多待,先走一步。” 闻终朝贺五略一颔首,转身打开房门走出去,正在阁道搜查的都卫军见他出来,齐声道:“闻统领。” 听着门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贺五忍不住嗤道:“相爷,十五年不见,闻终这小子怎么满口胡言了。” 晋拓洵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外面已归于平静后,才转身离开。 “回府吧,” “是!” 贺五拿起桌上的剑鞘佩戴在腰间,跟随晋拓洵离开酒楼。 沈默回到东篱阁时,已到亥时末。 褚桓与宗禄去忙别的事,到没跟着进来。 书房里,陈禹将查到的消息一一禀报完后,又道:“二爷,潜伏在酒楼那批的死士来得突然,属下查探过了,他们是东邬的死士。” 只有东坞的死士手臂上才刻有雄鹰的印记。 东坞人…… 褚桓将手里的案卷扔到桌上,手搭在扶手上,想起在酒楼里的晋拓洵,指尖轻点着木制扶手。 东坞的人与他脱不了干系。 大人体内的毒也是崔佘安在他的受命下放的毒,晋拓洵想要‘酆时茵’死在北凉,‘酆时茵’是酆笠梌与陆鸢的爱女,她若一死,必然会引起北凉与西凉的战事。 <a href="复仇 第163章 褚桓问道:“西凉使臣晋相可在?” 陈禹回道:“还未回来。” 见褚桓起身往外而去,陈禹疑惑询问:“二爷,你去何处?” 褚桓顺着长廊朝着拾月阁的方向走去,见此,陈禹也不再多问,跟着他的脚步一同而去。 府外固有铜墙铁壁,可若府内不设防,于大人来说同是危险之地。 晋拓洵城府极深,又极有手段,且对酆家恨之入骨,有他在府上一天,便对大人的危险多一分。 拾月阁内,宗禄负手立于长廊下,望着远处的几株梅花,长廊外传来脚步声,他平淡道:“你也来了。” 褚桓“嗯”了一声,与他并肩而立。 子时两刻时,晋拓洵才从府外回来,经过大庭时,他停驻脚步,看了眼东篱阁的方向,复而,才朝着拾月阁走去。 闻终的话终是在他平淡死寂的心里投下了一颗石子,从路上回来时,他也在想这一路来有关于酆时茵的事。 “相爷,淮王与宗掌印在等你。” 贺五的声音在身侧传来,晋拓洵收敛思绪,抬头看去,在他房外,两人并肩而立,正等着他回来。 晋拓洵轻垂了眸,拢在大氅下的五指蓦然收拢,闻终那句平平无奇的话这一刻犹如一块巨石猛地砸落在心上,连带着胸腔也颤动起来。 “晋相。” 褚桓转身看向他,长眉冷肃,漆黑的眸在月色下幽深如潭,他朝房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谈谈。” 晋拓洵微微闭了闭眼,蜷紧的五指忽然间松开,对贺五吩咐:“守着外面。” 贺五颔首:“是。” 夜里本是月牙高空挂,可到了后半夜,天竟变得阴沉沉的,黑云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上空,将仅有的明亮层层覆盖。 到了后半夜,天下起了小雪,淮王府的檐角下悬挂着大红灯笼,散发的暖黄烛光映着天空飘落的小雪,一点一点的将地面染了一层白。 沈默辗转难眠,直到后半夜才恍恍惚惚的睡下。 翌日一早,明妃娘娘在灯会上遇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老皇帝命刑部侍郎许玄帜彻查一事,由闻终协助他,找到刺杀明妃娘娘的幕后真凶。 这件事必须要给西凉那边一个交代,哪怕最后查不出真凶是谁,也得要找一个替死鬼了结此事。 一夜过去,整个临安城陷入一片苍茫的白雪之中。 皇城里,宫檐琉璃瓦上,铺了一层白雪,长长的阶梯上是一座巍峨的金殿。 金殿内,皇帝坐在龙椅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金丝所绣的长龙盘踞在衣袍上,头戴金冠,冠顶两侧往下垂着金玉珠翠,与耳朵上方平齐。 皇帝的左手握在龙头扶手上,右手搭在龙案上,锐利的龙目扫了眼立在下方的几人,视线在他们几人脸上来回审视,搭在龙案上的手轻点着,他的目光高深莫测,瞳孔中来自上位者的冷厉与蔑视,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许玄帜站在左侧,褚桓站在中间,闻终站在右侧。 皇帝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一一审视过后,问道:“闻终,查的如何?” 闻终拱手,恭声回禀:“回陛下,这些死士的手臂上都印有雄鹰的印记,此印记乃东坞国死士所有,臣等带人赶过去时,这群死士已服毒自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皇帝冷笑,“所以,你是说,东坞国大费周章派一群死士过来就是为了杀掉明妃,然后,留下死士身上的证据,授人以柄吗?” “就算这批人真是东坞国派来的,现下无一活口,有何证据能证明,他们是听命于东坞国的?又有何证明他们手臂上的雄鹰印记是真的?” 皇帝拍了下龙案,眉宇下的一双眸瞬间沉了下来,“这就是查到的结果?!” 金殿中,顿时寂静无声。 皇帝搭在龙头扶手上的五指微握了一下,将视线落在褚桓身上,见其自进来后,便是垂首低眉,未置一言,他又看向许玄帜,问道:“你查的如何?” 许玄帜拱手回道:“回陛下,臣查到的与闻统领的别无一二,不过,臣略有疑虑想问一问淮王。” 皇帝眉头几不可微的挑了一下,虽已至中年,但身躯仍旧笔直,他靠在龙椅上,一双龙目落在褚桓身上,看不出眸底的情绪,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褚桓的声音极为平淡,“许侍郎请问。” 许玄帜问道:“明妃娘娘在府上这些时日,可遇到过行刺一事?” 这句话问的极为直白,朝堂上的人,包括万人之上的那位天子也知道,自打明妃入住淮王府后,淮王府遭遇了不少暗线刺杀,但淮王府犹如铜墙铁壁,谁也进去不得。 只要明妃没有出事,天子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眼下刺杀明妃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万不能再平息了事。 褚桓轻垂了眼,回道:“有过几次。” “那为何不禀报朕?” 皇帝沉沉出声,褚桓抬眼对上皇帝直慑人心的目光,朝他拱手回道:“父皇日理万机,忙于朝政之事,且此事不大,儿臣已经解决,是以,便没叨扰父皇。” 皇帝斥责道:“你该庆幸明妃这次没有出事,否则你难辞其咎!” 褚桓低垂着眼,声音清冷寡淡,“父皇教训的是。” 许玄帜道:“陛下,臣倒觉得此事有蹊跷,如陛下所说,东坞国断不会亲手将把柄送到我们手里,是以,臣怀疑临安城中有人暗中秘养隐卫,借东坞之手杀害明妃娘娘,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a href="复仇 第164章 站在皇帝身旁的廖公公也被他大胆的一番话给惊到了。 宣王正是因为秘养隐卫行刺西凉使臣,加之其贪污官盐的罪行,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发配极北之地的边关,现下竟还有旁人秘养隐卫,走宣王的后路。 许玄帜在朝中一向是直言不讳,刚正不阿的一人,是以,他的话说出来,便有几分信服力。 褚桓低敛着眸,狭长交错的眼睫掩去了他眸底深黑的涌动,从面上看去,只有一片的清冷寡淡。 闻终垂在身侧的双手几不可微的蜷紧,亦是垂首低眉,听着许玄帜的分析猜测。 皇帝竟是笑了一下,复而,脸色猛地一沉,“许侍郎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不过——” 他的脸色又恢复如常,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他们为何要刺杀明妃娘娘?” 许玄帜道:“明妃娘娘身系两国和平,因太后殁了,故暂住淮王府,若明妃娘娘在淮王府里出事,不仅会打破北凉与西凉之间的和平,亦会陷淮王与险境之地,届时,淮王会因保护明妃不周而被降罪,此人心机深沉,想以此计一石二鸟。” 闻终脸色微变,朝许玄帜拱手,“许侍郎,大殿之上,还望谨言。” 许玄帜看向皇帝,“陛下,臣所说皆是推断,但若查出这批死士背后隐藏的人,便可证实臣今日所言非虚。” 皇帝眼神莫测的看着许玄帜,“所以,许侍郎觉得,谁的可疑性最大?景王,睿王?亦或是韩爱卿,还是……” “陛下——” 许玄帜撩袍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恭声道:“在此事未查清之前,谁都有可疑,但可疑归可疑,却不能由此下定论,臣也万不敢怀疑到景王与睿王和韩将军身上。” 皇帝看向褚桓,语气平和,听不出息怒,“淮王,你怎么看?” 褚桓拱手道:“此事由许侍郎彻查,儿臣暂且不管刑部事宜,待许侍郎查出来,儿臣再恢复其职。” 皇帝竟是笑了一下。 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淮王如此做,实为避嫌。 少顷,皇帝站起身,挥袖指向许玄帜,宽大的明黄色袖袍在空中荡起一抹微弧,“许侍郎,此案由你彻查,若查不到幕后真凶,朕摘了你的脑袋!” 许玄帜回道:“臣遵旨。” 三人离开金殿,朝着南宫门走去。 褚桓低声道:“玄帜,此事往景王与睿王,还有韩将军身上查一查,顺带是警醒下他们,其后再找个替死鬼揽了此罪。” 许玄帜颔首,“是。” 他又问道:“二爷是不是知道这批死士的背后之人?” 闻终却是先眨了眨眼眸,看着南宫门的守城的都卫军,心里忍不住对晋拓洵暗骂了几句。 搞这么大的谋略,差点害死了大人不说,还将二爷牵扯进去,若不是二爷提前布局,此事怕是不好收场。 其实,以他来看,皇帝并不太相信许侍郎的猜测,但此事牵连甚广,宣王之事刚平息,又逢年关,皇帝暂且不想多生旁事,只要明妃没死,再大的事也能化为小事,不了了之。 褚桓看着远处覆盖在琉璃砖瓦的白雪,漆黑的眸映着雪色里的寒冰,清寒冰冷。 “不知。” 南宫门外,杭奕见褚桓走来,上前几步,急声禀报:“二爷,方才钟管家差人来报,宁贵妃带人去了东篱阁,说要与明妃娘娘说说话。” 许玄帜想到那晚长廊下的女子,瞧着也不大像是个——善茬。 他朝褚桓拱手行礼:“二爷,下官先回了。” “嗯。” 褚桓走上马车时,杭奕低声询问:“二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 想到昨晚大人带着一身戾气回府时,褚桓不由失笑,“不必理会,明妃自会处理。” 宁贵妃脾性虽骄纵,可大人也不是善茬。 大人昨晚受了气,今日也是该找个出气筒好好撒撒气了,不论她惹下了什么摊子,他都能为她处理干净。 明日就是除夕,便是明妃进宫的日子。 昨晚的雪下的小,是以,四周万物上只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天乌沉沉的,发乌的云笼罩着半边天,使天色暗了不少。 屋内点了两盏八角琉璃灯,散发着暖黄的光线。 “公主,又下雪了。” 幼容从外面进来,乌黑的发上落了点点雪花,一进到屋子,雪花便化为了水痕。 沈默今日一直未出房门,只着了一件藕粉色的贴身衣裙,束带缠腰,勾勒着玲珑婀娜的身姿。 她坐在椅上,脊背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卷,房里安静如常,唯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此时,外面传来纷踏的脚步声,还有鞋底踩在雪上发出‘咯吱’的声音。 脚步停在外面,钟管家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明妃娘娘,宫里头的宁贵妃来了,想与您说说话。” 只是,还未等沈默这边回话,关着的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冬日里的寒风卷着一丝风雪拂进来,冷的沈默不禁打了寒颤,落在书卷上的潋滟水眸里浮上了凌冽的躁意。 宁贵妃站在房门前,穿着一袭华服,身披狐裘,手中笼着白绒手捂,乌发高鬓,鬓上带着珠钗,柳眉细弯,唇红如梅,一身贵气,又带着傲然的冷厉,眉眼间的轻蔑姿态尽显。 <a href="复仇 第165章 “贵妃娘娘慢些走。” 绿竹与绿荷一左一右的伸出手搀扶着宁贵妃的手臂,与她一同走进房里,身后跟着的是两位嬷嬷,脸色冰冷严厉,生像是来讨债的。 嬷嬷拉开一旁的软椅,绿竹与绿荷搀扶着她坐在软椅上,两名奴婢蹲下身,将她的衣裙下摆规整好。 幼容被这阵仗吓着了。 在西凉皇城里,以往这种架势来的,多半是来找事的。 宁贵妃眼皮轻抬,目光在沈默的脸上扫了一圈,一头乌发只是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其余的乌发垂落在藕粉色的绸面上,如一幅散开的长林墨画,肤诺凝脂,未施粉黛,唇畔绯红,却是不见半点口脂。 她低垂着头,看不见她眼睫下的眸底情绪,只从她身上隐隐感觉出了阵阵的清冷寒意。 宁贵妃的手从白绒手捂中伸出来,不由的轻抚了自己细腻的脸颊,对方到底是个碧玉年华的小姑娘,又长了一副好容貌,他日进了宫,怕是要得圣宠了。 想到这里,宁贵妃脸色便又沉了几分。 她将手又放回白绒手捂中,冷笑的看着坐在对面的沈默,“明妃娘娘好大的架子,本宫难得来一趟淮王府见见你,你就是这般关门待客的?” 论位份来说,宁贵妃与明妃的位份是一样的。 双方见面,倒是免去行礼之事。 “公主——” 幼容生怕沈默凉着了,从木架上取来狐裘披在她身上,暖和的狐裘裹身,驱散了周身的寒气,可沈默心里的烦躁之意却愈发旺盛。 她自书卷中抬起头来,看向立在房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钟管家,淡淡的说了一句,“钟管家,你先退下吧。” 钟管家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宁贵妃,这才躬身行礼,“老奴先退下了。” 房门依旧大开着,阵阵寒风夹杂着雪花飘进来,落在擦得的明亮地面上,化成点点水渍。 沈默再度低头垂目,翻看着书卷里的内容,音色寒凉冷淡,“本宫自以与宁贵妃不熟,也无旁话可说,且无人来通知本宫,本宫怎知宁贵妃来东篱阁?” 她将书卷放在腿上摊开,手肘搁在扶手上,手指微曲,以背面支着半侧脸颊,目光凉凉的落在宁贵妃脸上,唇畔噙着讽笑,“下雪天的来本宫这,莫不是觉得本宫这小小的东篱阁要比你的永宁宫暖和些?” 宁贵妃—— 呵! 不就是韩府的嫡长女,韩络的亲长姐吗。 她们之间并无交集,且从未谋面,突如其来的到这东篱阁,想来是从韩络那里得到了消息。 宁贵妃心底的气着实有些绷不住,可面上却不太明显,这女人果真是牙尖嘴利,难怪二弟在她手里吃了亏。 宁贵妃面上沉静,说话时,却多少参杂着几分冷意,“两月后明妃入了宫,我们便是姐妹了,本宫好心来东篱阁,不过是与你看个熟脸罢了,怎么?” 她眉眼一抬,一抹威仪冷意浮出眼底,“瞧明妃这架势,似是不大欢迎本宫?” 沈默心里烦躁的紧,是以,眉心上也拢着几分不耐,“宁贵妃觉得是便是。” 宁贵妃脸色终是沉了下去,“明妃真以为仗着自己是西凉来的和亲公主,就无人能奈你何了?” 幼容听着,却是眉头紧紧一皱,宁贵妃带了两名宫女,还有两名身强体健的嬷嬷,她挪步到沈默身前,想要在对方为难公主之时,能先挡在她面前。 沈默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原本充满躁意的心竟莫名的顺畅了一些。 宁贵妃却是沉声一喝,“放肆!一个下人竟也敢站在主子前面,你家主子不会教你,那本宫今日就代替你主子好好教教你规矩!” 言罢,她吩咐身后的嬷嬷,“王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 第64章 坦白 王嬷嬷撸着袖子走过来, 她身体长得壮实,手掌宽厚,幼容身躯一颤, 脸色也跟着白了一度。 宁贵妃一直看着沈默,细柳弯眉下的美目里盛着挑衅, “明妃, 这下人不懂规矩就得好好教教, 以免这贱婢将西凉的风气带到北凉来, 坏了这里的规矩。” 沈默却是一笑, 指腹在书卷的纸业上摩挲着, 潋滟的眸底寒凉覆冰, “在东篱阁,本宫就是规矩。” 宁贵妃没料到她竟如此猖狂, 当下脸色已是绷不住的沉了下来。 她沉声道:“李嬷嬷,你同王嬷嬷一道, 好好帮明妃管教一下下人!” 李嬷嬷道:“是。” 李嬷嬷也撸起了袖子,两个身体壮实的嬷嬷将幼容包围在中间, 也是这两道身影挡住了沈默眼前的光。 天本就乌沉沉的, 房门也是大开着, 寒冷的风夹杂着雪花飘进来,搅的沈默心头躁意更甚。 幼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脸色苍白, 袖子里的双手也紧攥在一起,手心里冷汗直冒,对沈默自责的说了一句:“公主, 是奴婢给您丢人了。” 她索性闭上眼, 任由两位嬷嬷教训她。 沈默的垂下眼帘, 翻了一页纸页,莎莎的书页声被两位嬷嬷的脚步声盖住。 见她这副云淡风轻,置身事外的模样,宁贵妃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着实气得不轻。 两位嬷嬷各抓住幼容的两只手臂,要将她带到一旁跪下,那两只手掌紧攥在她的手臂上时,几乎捏住了她的半个手臂,其掌心力道很大,捏的她手臂处传来一股剧痛。 <a href="复仇 第166章 幼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正准备承受接下来的疼痛时,身后忽然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来人。” 守在外面的四名都卫军霎时间走进房里,齐齐单膝跪地,朝沈默拱手行礼:“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宁贵妃眼皮子一跳,看着四名都卫军身着盔甲,头带兜鍪,腰挎佩剑,身上冷硬的盔甲似乎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冷上几分。 她冷冷的看向沈默,“你想做什么?!” 两位嬷嬷也被这阵仗吓着了,抓着幼容的手臂时又不由得加重了力道,疼的幼容低呼出声。 太疼了。 沈默始终看着书卷,于宁贵妃的视线不曾理会,亦未去看门内的都卫军,只吩咐道:“这两位嬷嬷不大懂我们东篱阁的规矩,拉出去教教她们。” 四名都卫军齐齐应声:“是,殿下!” 两位嬷嬷脸色大变,她们只是奉命行事,且明妃娘娘目前在北凉并没有什么依仗,而宁贵妃却是宫里头身份地位皆不一般的主子,是以,她们也没将明妃放在眼里。 可眼下的情况,明妃似是要跟宁贵妃彻底对上了。 四名都卫军上前,两人分别夹着两位嬷嬷去到院里,沈默道:“就在房外,让宁贵妃也瞧瞧咱们东篱阁的规矩。” “是!” 洪亮的嗓音在房里乍然而起,洪亮如钟,让宁贵妃身后的两名丫鬟也吓得身子颤了一下。 宁贵妃脸色骤然一沉,眼底几乎是淬了毒似的,“明妃,那是本宫的人,你若敢动她们,本宫定会将此事告知陛下,本宫好心来看你,而你就是这般待客的!” 沈默眉眼轻抬,凉凉的目光落在宁贵妃的脸上,“宁贵妃大可去殿前闹一闹,保不齐本宫的嘴说漏了,咱们两家,谁也讨不得好。” 宁贵妃的脸色几不可察的僵了一下,就连拢在白绒手捂里的双手也蜷紧了几分。 这女人是在威胁她! 若是真把她逼急了,保不齐真会在陛下面前将安阳城外的事捅出来,到时不仅韩家有事,明妃也跑不了。 可如今这关头,韩家赌不起,也不敢赌。 本想着今日来给明妃一个下马威的,不成想反在她这里受了气。 沈默笑了笑,笑意里透着一股冷意,“宁贵妃应该了解本宫一些的,在西凉,本宫是父皇与母后宠着长大的,性子向来骄纵惯了,若哪里惹得本宫不快了,不找回点场子,本宫可得想着法的折腾旁人了。” 宁贵妃攥紧了手捂里的双手,锋利的指甲险些划破了细腻的掌心。 只听沈默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打。” “啪啪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在房里,一声比一声高亮,两位嬷嬷惨叫的声音如魔音绕梁般的钻入宁妃的耳朵,时刻都在提醒着她这一次所受的屈辱。 本以为能好好出一口恶气! 现下倒好,自己把脸伸过去让明妃打了个措手不及! 幼容站在沈默身后,方才因为害怕与疼痛,眼眶腾起的雾气湿润已经消散了。 她看着沈默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身姿,唇畔抿的紧紧的,公主鲜少会为奴婢出头,更遑论是在北凉与一位身居高位的贵妃娘娘,为了一个奴婢而拉上仇恨。 幼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思,只知,若他日公主若是需要她的性命,她也是绝无二话。 绿竹与绿荷看着这一幕,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她们都是宁贵妃身边伺候的人,宁贵妃在宫里的地位不同凡响,往日里她们也仗着宁贵妃的势跋扈了不少,可没想今日竟碰上了硬茬。 房间里的惨叫声逐渐停止,沈默的视线始终落在书卷上,只淡淡道了一声,“给宁贵妃几分薄面,停下吧。” 都卫军这才罢手,将两位嬷嬷如烂泥般丢在地上,复而,又继续守在房门两侧。 宁贵妃气的脸色铁青,面上已维持不住那一抹冷静的威严,起身便朝着门外走去。 在经过两位嬷嬷身边时,她隐忍着怒意低斥道:“没用的东西!” 绿竹与绿荷连忙跟着她的脚步走出去,两位嬷嬷的脸被扇的红肿青紫,嘴角都留着鲜血,瞧着惨不忍睹的。 她们二人忍着脸上的剧痛与脑袋的晕眩,手脚慌乱的爬起来追随着宁贵妃离开。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空气里似乎还漂浮着宁贵妃身上的胭脂水粉的味道,与她一样,都令人厌恶。 沈默合上书,将书卷丢在桌上,拢好棉绒狐裘走出去,“把屋里收拾干净。” 幼容连忙道:“是。” 沈默走到院里,看着院中的几棵梅花树,心底里的烦躁与悲怆渐渐的平缓下来。 明日就是除夕,也是她进宫的日子。 她走到梅花树下,抬手揪下一朵梅花,艳丽鲜红的梅花衬得她的指尖如覆落的白雪一样,白的透亮。 心里竟止不住的问:沈默,如果是你,你该如何面对晋拓洵? 是啊。 她该如何去面对这个男人? 昨晚的一幕幕侵袭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三支利箭朝她射过来时,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死了,也就能还了晋拓洵的情了。 雪越下越大,落在她藕粉色的狐裘上,也落在了她如长林墨画的乌发上,落了一层白。 <a href="复仇 第167章 沈默伸出手,掌心微侧,看着梅花瓣自手心脱落,被寒风吹拂,打着旋的飘落在铺了一层白雪的地面上,红白相间,刺目的很。 幼容走出房外,走到沈默身侧,恭声道:“公主,房里清扫干净了,奴婢点了熏香,宁贵妃坐的那张软椅也被奴婢扔了。” 沈默轻笑,转头看向她:“你倒是心细。” 院落外传来脚步声,随即,是都卫军的声音,“丞相大人。” 沈默眼睫一颤,伸在空里半侧着的那只手也颤了一下,她将手收回狐裘下,对院里的人吩咐:“你们都退出去,没有本宫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幼容道:“是。” 幼容与院里的四名都卫军全都退出院落,贺五守在院落外,看着眼前的大庭,眼里仍残余着那一抹未消退的震惊。 谁能想到,闻终说的竟是真的。 谁能想到,这等奇幻之事竟然会发生在他们身边,一代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竟然变成了仇人的女儿。 雪还在下着,落在眼睫长,化为一汪水滑落在眼帘处。 沈默听着身后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咯吱’的踩雪声,停驻在身后。 她看着眼前的梅花树,淡然一笑,“你都知道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后背骤然一暖,晋拓洵自身后抱住她,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清俊的容颜埋在她的颈窝处,温润的嗓音透着一股浓浓的自责哀伤,“为何不告诉我?” “若是早些告诉我,我定不会让你嫁到北凉。” “为什么?” “上一世你就避着我,为何这一世还是如此,为何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颈窝处传来淡淡的湿意,沈默闭上眼,眼睫下,滚烫的泪一滴滴滑落。 她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晋拓洵。 占据着原主的身躯,承受着晋拓洵浓浓的爱意与守护,她心里有愧。 “小默,我带你回家,好吗?” 晋拓洵的声音很温柔,带着蛊惑,一字一句的,如尖锐的刀尖刺着她的心脏。 他愈发抱紧了她,竟是笑了,笑的肩膀都是颤的,“我有办法的,我有法子帮你摆脱明妃的身份,我有法子带你远离这一切的是非,我们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度过余生,答应我好不好?” 沈默眨了眨眼,却怎么也抵挡不住眼底的湿意,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道了一句:“晋拓洵,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晋拓洵平缓了呼吸,依旧抱着她不放手,“只要是你讲的,我都爱听。” 只要是小默,无论她换了什么身份,换了什么样的面貌,这人仍旧是他心心念念的小默。 是他等了三十余年,念了三十余年的女子。 沈默呼了口气,有些忍不住的哽咽起来,呜咽的哭声自唇畔溢出,竟有些忍不住。 晋拓洵始终抱着她,听着她的哭声,眉宇间布满了心疼,“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以后的路有我牵着你走,以后的事,有我为你担着,你只是一个女子,不该独自承受这一切的。” “晋拓洵——” 沈默轻呼了一口气,平稳住自己的情绪。 “这个故事有关你与我,还有一人。” 晋拓洵笑道:“你说,我听着。” 沈默看着眼前的梅花树,苦涩一笑,“其实,我并不喜欢梅花,只是因为那个人喜欢,整个将军府种的都是梅花树,久而久之,梅花树在我的潜意识中,已经挥之不去了。” 晋拓洵心疼的闭了闭眸,在她颈窝处蹭了蹭,“是因为伯母吗?无事,你若不喜,日后我们便不再种梅花树了。” “不是……” 沈默轻声道:“是因为真正的沈默,十八年前那位女扮男装,叱咤风云的沈大将军——沈默。” 晋拓洵抱着她的的手臂有一瞬的僵滞,舒展的眉峰也忍不住轻蹙,“什么?” 沈默垂下眼睫,“其实在十八年前陆太师寿辰的那一晚,真正的沈默就已经死了,我只是占据了她躯壳的一缕魂魄罢了。” “当年陆太师寿辰,邀请沈默去了府邸,陆太师单独邀沈默去书房谈事,他在香炉里放了蟾香,此香散发的香气与梅花的味道相克,闻了此香者,香味可在体内残留三日,若在这三日内闻了梅花的清香,便会昏迷不醒。” 拢在狐裘下的芊芊素手忍不住紧攥起来,她闭了闭眼,继续道:“陆太师是想用最卑劣的法子害死沈默。” “他知道沈默每晚都会去一趟后院的梅花园,是以,给她下此毒,就是抱着一丝侥幸,让沈默昏倒在后院里,活活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沈默苦笑,眼底的泪再次落了下来,“他做到了,沈默的确死了,而我也因为机缘巧合,穿到了沈默的躯体里,代替她活下去。” “所以——” 她挣开晋拓洵的怀抱,转过身看着他,“我不是你爱的那个沈默,我只是占据了她躯体的一缕魂魄,所以,我更不该去接受你的爱,你的好,那是属于真正的沈默,我不该玷污你们这份最真挚,最纯粹的爱,每每看见你时,我心里都有愧。” “不是的,你骗我的对不对?” “小默,你可以不跟我走,可以说不爱我,但你不能用这种荒唐的理由来推开我!” 晋拓洵抓着她的双肩,骨节分明的手掌在颤抖着,清隽的脸比往常白了许多,“我不逼你了,不强迫你了,你别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a href="复仇 第168章 “你清醒一点!” 沈默抬手挥开晋拓洵的双臂,微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我说的句句属实,你这样让真正的沈默何以安心?你爱她,她又何曾不爱你?可她身上背负着整个沈家的荣誉与存亡,背负着西凉国的昌盛繁荣,她不能随心所欲,更不能放下一切随着心走。” “你可知,她每每夜晚临睡前,脑海里都是你晋拓洵的身影,她每晚都去梅花园,想的也都是你晋拓洵,你有多爱她,她就有多爱你,可你们两人之间横跨着一个将军府的存亡,她有多痛苦,有多难受,你可曾知道?!” “那一晚沈默与你决裂,你拿着糖人在将军府外站了一夜,可知,沈默也在那道门里站了一夜!” 沈默忍不住后退两步,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她抬手撑在梅花树干上,气息有些紊乱。 “你知道吗,在我占据了沈默的躯体后,每每见到你时,身体里的本能就会激发出来。” 她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里,会疼,是沈默残留在体内的意识,她是爱你的,很爱很爱,可是因为你们之间横跨了太多太多不可控的因素,是以,她才会将你一步一步往推外,你的心有多痛,她便比你痛十倍百倍。” 晋拓洵僵在原地,落在沈默脸上的目光逐渐冷却,逐渐黑沉,黑到如万里深潭般,寒凉,刺骨,带着一种难以接受的陌生。 他恍惚的摇着头,仍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 “怎么会……”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明明可以救她的,我可以带她走出囚牢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默垂下眼睫,看着他别在束腰带上的翠绿玉笛,玉笛的末尾仍佩戴着那件红穗子,红穗子在寒风中飘动着,就像是那一晚真正的沈默眼里最后所见的梅花瓣。 花瓣被风吹落,在空中飘舞着,一片片的打着旋落地。 沈默闭了闭眼,忽然间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压在心底的那块让她喘不过气的巨石也碎裂成粉。 “晋拓洵,你若是仔细回忆,便会察觉到痕迹,我与真正的沈默终是不同的,而且,当年将军府事变,如果是真正的沈默,以她的武功或许会有生还的机会,可我,终究不是她。” 晋拓洵笔直修长的身躯忽然之间颓然了许多,脸上的神情也惘然一片。 不同之处。 痕迹…… 是啊,他早该发现的。 她没有认出玉笛上的红穗子,没有小默绝世的武功,以小默的性子,她怎会收养两个孩子? 而且,那三年里,她的性情似乎没有那般死气沉沉的沉闷感,多了几分邪气,那是小默从不会有的一面。 细想下来,诸多细节,他竟是一点也未曾发觉。 她不是小默。 不是他的小默。 晋拓洵恍惚的抬起头,看着沈默的目光再无往日的眷恋与痴爱,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如浓墨般,将周遭的一切都侵染成一片暗色。 “噗——” 晋拓洵忽然间吐了口血,鲜红的血吐在雪地上,瞬间染红了那一片白雪。 “晋拓洵!” 沈默大惊,朝外面喊道:“贺五!” 贺五听见沈默的声音,快速跑进来,便见晋拓洵的身子朝一侧倒去,沈默想要伸手去扶,却被晋拓洵的手臂挥开。 他不愿旁人碰他。 尤其是女子。 贺五扶住晋拓洵即将摔倒的身躯,看着雪白地面上的鲜血,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念头袭上来。 崔佘安的话再一次浮上脑海:他不能再受刺激,否则回天乏术。 相爷受刺激了! 贺五复杂的看向神色恍惚的沈默,她微低着头,狐裘边缘被她的手臂挡在后侧,露出纤细瘦弱的腰肢,在寒风中有一种羸弱的凄凌。 发生了何事? 相爷得知酆时茵就是大人,不该是高兴的吗? “相爷——” 贺五张了张嘴,心疼的红了眼眶。 晋拓洵抬手捂着心口,低垂着眸,脸色苍白,就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他微微闭了闭眼,一滴泪划过苍白的面容,手搭在贺五的腕上,五指苍白颤抖,“我们走。” 贺五搀扶着晋拓洵离开了东篱阁,院中只剩下沈默一人。 寒风凛冽,大雪纷纷。 她忽然间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双手搭在了雪面上,冰冷沁凉的触感从肌肤上传来,她却毫无所觉。 这一刻,释然了,轻松了,可不知为何,忽然间觉得好累。 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穿越到这个朝代是为了什么,又要做些什么,接下来的路,又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眼前是一滩刺目的红,那抹红如同她瞳孔中的血丝,根根攀爬,染红了一双眸。 “对不起……” 沈默曲起双腿,双臂抱住双腿,将头埋在臂弯里,呜咽的哭声在唇边化为一阵阵热气,终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知道告诉晋拓洵真相太过残忍了。 可她不得不说。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走到她身前停下,一道暗影笼罩在她身上,就连落在腕上的雪也消失了。 沈默纤弱的身躯微微一僵,她自臂弯中抬起头,便见褚桓手握纸伞站在她身旁,上方的纸伞为她遮去了纷纷而落的大雪,他穿着如雪一样的锦缎白袍,银冠束发,层叠袍角被风吹的猎猎飞舞。 <a href="复仇 第169章 褚桓撩袍下蹲,微凉的指腹温柔的擦拭她眼帘下的泪水,“大人,你有我。” 沈默的心脏忽然之间快速跳动了几下,那是一种不受控制,超出她掌控的悸动。 褚桓平静的看着她,深邃的眸里倒映着她苍白狼狈的容颜,“大人,你该忘掉他了。” 沈默脸色微变,目光也逐渐冰沉,她双手撑在地上想要退离他的身边,只是还未行动,手腕便是一紧,她搭下眼帘,看着握在腕上的五指,根根修长好看。 她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褚桓,就连声音里也多了几分薄颤,“你都听到了什么?!” 她不愿这种隐秘的事被旁人所知,更不愿因此事被旁人所挟。 虽然,谢章不会,但她仍是顾忌。 褚桓扔掉纸伞,将沈默拦腰抱起朝着房里走去,长眉间冷肃昭然,“大人多虑了。” 房里燃着炭火,暖意盈盈。 褚桓抱着沈默绕过屏风,将她放在榻上,撩袍蹲在她脚边,为她脱去鞋袜。 他贴心的举动与平静的面容下,让沈默的心始终悬着,她属实猜不透他这会在想什么。 褚桓手握住她的脚心,掌心里的内力丝丝缕缕的顺着她的脚心,沿着经脉一路往上,沈默感觉到脚心传来暖盈盈的热感,忍不住想要避开。 可那只手握的很紧,让她挣脱不开的同时,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褚桓看着她白皙的玉足,声线平静淡然,“女子的脚受不得寒,会肚子疼。” 那年她一人蜷缩在榻上活生生疼晕过去的场景历历在目。 沈默的瞳眸忽然间微烫,她眨了眨眼,想要将眼眶里的雾气散去,褚桓微低着头,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峻的眉峰与微垂的眼眸。 少顷,褚桓起身为她褪去狐裘,抱着她躺在榻上,细心的为她盖好锦被。 做好这一切,他撩袍坐在榻边,轻垂着眸,淡声道:“大人歇着吧,我在这陪着你。” 沈默错开与他相视的目光,将锦被拉过头顶,蒙住脸,在昏沉沉的思绪中逐渐沉睡。 直到紊乱的呼吸逐渐均匀平缓,褚桓才转过身,伸手将蒙在她脸上的锦被反过来,露出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颊。 他待了许久,直到酉时三刻时,才转头看了眼雕花窗外。 天已经暗下来了,房里陷入一片黑色,他隐匿在黑夜之中,微垂着眸,看着擦的明亮的地面。 许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是杭奕压低的声音,“二爷,宫里传话了,陛下有事传召您。” 褚桓久久未动的眸轻抬,他转头看了眼还在沉睡的沈默,这才起身走出房外。 他关上房门,吩咐幼容:“让膳房准备些清淡的食物。” 幼容连忙点头:“是。” 主仆二人朝东篱阁外走去,褚桓问道:“父皇宣我何事?” 杭奕踌躇了一下,又小心的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方才道:“誉王府的小郡主从商阳城过来了,这会与陛下在承明宫待着,嚷嚷着要见二爷。” 褚桓脚步微顿,眸底略过一抹凉意,继续朝着外面走去。 杭奕偷偷的缓了口气,跟着主子朝府外的马车而去。 小郡主在除夕的前一天赶来临安,没敢来淮王府,而是去了承明宫,借陛下的势宣二爷进宫,为的不过是见一见二爷。 临安城的人都知道,小郡主对二爷的心思昭然若揭。 这场雪下到亥时初才渐渐停下,四周万物都已经罩上了一层白,将漆黑的夜照的亮如白昼。 院里落了一层白雪,檐角下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晃着,落在雪面上的光也跟着左右浮动着。 沈默是亥时起来的,用了些清淡的膳食,便问道:“拾月阁那边可有晋相的消息?” 幼容知道今日晋相是被贺五扶着出去的,是以,特意留意了那边的情况,“有的,晋相回去后便昏迷不醒,府里的长孙大人去了一趟拾月阁,至于晋相有没有醒来,奴婢不知。” 沈默不由得捏了捏眉心,她不能去拾月阁,否则只会刺激到晋拓洵。 她想了想,道:“你去一趟拾月阁看下情况,若是晋相醒来,便回来告诉本宫。” 幼容颔首:“是。” 她走出去,转身关上房门时,又听主子嘱咐了一句:“别让晋相的人知晓。” 幼容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不多时幼容就回来了,推门走进来时,身上带着夜里的凉气,她笑道:“公主,晋相已经醒了,奴婢还听到晋相在房里吹笛子呢。” 沈默轻轻叹了口气。 醒了就好。 从今往后,她与晋拓洵就真的形同陌路了。 翌日一早,宫里面来了几位宫女,手里端着托盘,几人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摆放整齐的是入宫宴的正装华服与头饰。 沈默用好早膳,由着几名宫女为她穿衣打扮,她看着铜镜中的容颜,画着精致的妆容,胭脂掩盖住原本的白皙肌肤,脸颊上晕染着淡淡的腮红,眼尾的线条微微上挑,唇上的口脂在明亮的烛火下,艳红夺目。 酆时茵的容貌本是清水芙蓉,不笑不怒时,平静淡然的好看,而这一次的妆容将她脸上的细小部分都描绘的极近张扬,颇有一种祸国妖妃的模样。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不去看这副妆容。 <a href="复仇 第170章 今日的淮王府甚是热闹,里里外外都洋溢着除夕的喜气,等沈默这边完事后,已是未时。 几名宫女将琐碎的物件收拾在托盘上,朝沈默屈膝行礼,“明妃娘娘,奴婢们先退下了。” 沈默冷淡的“嗯”了一声,待几人走出去后,她才睁开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深蓝色与大红相衬的华服宫袍,乌发高鬓,高鬓上带着一顶金色头冠,两侧插着珠钗,坠落而下,微微晃动间,珠钗相撞,发出轻灵的声响。 这铜镜中的女子,活脱脱一个祸国妖妃的模样。 到了未时末,外面传来脚步声,是钟管家的声音:“明妃娘娘,马车在外面候着,准备出发进宫了。” 沈默抬手搭在幼容的腕上走出房外,朝着府外而去。 只是刚走到大庭时,便碰见迎面而来的褚桓,今日的他穿着一身朝服,俊朗的眉峰间透着股凉薄的冷意,见到她时,深邃的眸底掠过一抹深色。 他走进她,朝她行了一礼,“儿臣见过明妃娘娘。” 两人的距离很近,只有她听到他又压低声音道了一句:“待会进宫切莫乱跑,一切有我在。” 沈默平静的心就像是被丢入了一颗石子,溅起层层涟漪,她低下眸,狭长的眼睫敛去眸底涌动错乱的复杂情绪。 她发现自己现在会因为谢章的某一句话而牵动心绪,这种状况让她束手无策,更不知该怎么去应对。 “明妃娘娘,我们走吧。” 侯在大庭前的廖公公将拂尘搭在臂弯处,朝她伸出手做了请的手势,微躬着身子,脸上一派温和的笑意。 沈默颔首,转身朝着府外走去。 刚走到门外时,一只手伸在她眼前,低沉的嗓音在耳边传来:“公主,奴才同你一道进宫。” 宗禄站在旁侧,欣长高大的身躯微躬,头微低着,脸上仍带着那张纹路复杂的黑色面具。 褚桓的视线在宗禄身上落下一瞬便移开了。 廖公公看向宗禄,朝他略一颔首,笑道:“宗掌印,除夕宫宴,陛下并未让使臣前往,所以——” 宗禄面具下深黑的眸裹挟着冷淡,打断他的话,“廖公公说错了,晋相才是西凉的时辰,我只是公主身边伺候的奴才,公主,你说呢?” 他看向沈默,浅薄的唇噙着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沈默敛眸错开他的视线,淡声道:“是。” 跟在身后的幼容仿佛见了鬼似的震惊模样,她低着头,将脸上的情绪一应隐去。 太骇人了。 司礼监掌印向来与公主,与陆家不合,今日竟当着北凉淮王府所有人的面,说自己是公主的奴才。 廖公公闻言,也不再多言,只道:“明妃娘娘,请。” 幼容不由的多看了几眼立于前方的沈默与宗禄,自打公主自缢未遂后,不仅性子变了,就连宗掌印对公主的态度也变了。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整日伺候在公主身边,从未出过纰漏,究竟是哪一步不对? 沈默抬手搭在宗禄的腕上,他的腕上扣着冰冷的暗扣,一股凉意触碰在手心上,让她被头饰压得沉重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她今日穿的华服宫袍,繁琐笨重,上马车时,单手轻提裙角,身上一半的重量都压在宗禄的腕上,他的手臂如屹立在风中的山峨,纹丝不动。 宗禄扶着她坐进马车,在他退出马车时,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大人,若是陛下宣你进殿,你莫慌乱,有我与谢章在。” 沈默唇畔轻抿,看着宗禄退出马车,幼容从马车外走进来,将马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意。 她靠在车壁上,闭上酸涩的瞳眸,听着外面廖公公给下人吩咐着一应事宜。 进宫后,她自有自己的处事法子。 前几日盘踞在心底的计划再次袭上心头,能否成功,就看今晚的除夕宫宴了。 马车缓缓前行着,幼容看着沈默自打进入马车后便阖着双目,不由担心道:“公主,若是陛下在宫宴上看上了您的美貌,要提前宠幸你可怎么办?” 沈默:…… 你这张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第65章 宫宴 马车缓缓行驶在长街上, 幼容的话在心里一阵阵拂过,挥之不去。 青石地砖上铺了一层雪,车轱辘碾压在上面, 发出沉闷的‘咯吱’生,沈默从袖腕里取出一枚瓷瓶, 瓷瓶通体白亮, 她打开盖子, 将里面仅有的一枚黑色药丸吃下去。 幼容吓了一跳, 半跪在她身侧, 从她手里抢过白玉瓷瓶, 连声音都颤抖了, “公主,您可不能想不开啊!” “怎么办?!” “马车还没走远, 奴婢请淮王叫长孙大人过来!” 见幼容六神无主的慌乱样,沈默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此药无碍,不必大惊小怪的。” 她松开手, 靠在车璧上, 淡声道:“让本宫静静。” 幼容半跪在一侧, 仔细观察着沈默的神情变化,连她面容上细微的表情也没有错过, 过了好一会儿, 见她果真没事,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南宫门离金殿最近,但今日的除夕宫宴在筵喜殿, 是以, 诸位大臣的大门都需停在北宫门的这处。 从北宫门步行至筵喜殿, 需一刻钟。 诸多奢华的马车在北宫门两侧并排整齐的放着,马车外站着每位府邸里的车夫。 <a href="复仇 第171章 马车缓缓停下时,幼容刚想开口,便见公主原本轻阖的眉眼已然睁开。 廖公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明妃娘娘,还请您移步轿撵。” 幼容站起身打开马车门,冬日里的寒风从半开的车门缝里吹进来,吹拂在沈默的面门上,散去了脸颊上的温热。 她站起走出打开的马车门,宗禄站在车辕下首,朝她伸出手臂,抬头看着她,薄唇噙着旁人无从所觉的弧度,“公主,奴才扶着你。” 沈默抬手搭在他的腕上,另一只纤细的柔荑轻提裙裾,踩着脚蹬走下马车。 她今日穿的甚为繁琐,即便是走下马车时,依旧将一大半的力量放在宗禄的腕上,他好似无所觉。 马车边上停着一架轿撵,四名太监站在轿撵的四方,廖公公身躯微躬,“明妃娘娘请。” 沈默的柔荑仍搭在宗禄的腕上,借着他的力道,再次坐在轿撵上,幼容为她整理好裙角边缘后便站在一侧。 北宫门外车水马如龙,皇宫贵族,文武百官各自携带家眷,他们的目光纷纷落在坐在轿撵上的那道身影。 自明妃来到临安后便一直暂住在淮王府,鲜少露面,朝中之人甚少人知晓她的长相,今日一见,容貌张扬绝艳,眼尾线条轻轻上挑着,颇有一种祸国妖妃的模样。 有一些世家子弟看着她时,眼底皆是流露过一丝惊艳。 这等容姿,成为已年过半百的陛下妃子,当真是可惜了。 轿撵上方垂吊着帷幔,帷幔层层叠叠的交织着,被寒风肆虐着,轻纱帷幔如天边秀丽的云彩,层叠浮动着。 太监放下帷幔,挡住了众人看过去的视线,也将沈默封在了一方之地内。 宗禄就跟在轿撵旁侧,随着轿撵的速度不紧不慢的走着。 沈默将手肘搁在轿撵的扶手上,指尖抵着鬓角,远山黛眉轻蹙,眼底是毫不遮掩的不耐与冷意。 寒风拂过,吹动着帷幔。 透过缝隙,沈默看到站在车辕旁侧的褚桓,他面朝北宫门负手而立,不知在看什么。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过头,眼帘轻抬,冷俊的眉心寒凉寡淡,在于她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看见他眸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沈默平静而厌烦的心脏忽然间又跳动了几下,她移开视线,看向轻纱帷幔外朦胧巍峨的宫门。 北宫门外,景王府的马车逐渐停下。 吕危扶着褚萧走下马车,众位大臣对淮王行过礼后,便朝景王行了一礼,逐携带着家眷走进北宫门。 青粿搀扶着荣歆走下马,戴芥姬由春荷搀扶着走下马车。 荣歆担忧的看了眼褚萧略显苍白的脸色,“王爷,待会到了宴席上,你尽量少饮些酒。” “嗯。” 褚萧看向走进北宫门的褚桓与许玄帜,眼底的冷意点点爬上瞳眸深处,就连右胸膛已逐渐转好的伤势也有些隐隐作疼。 景王府的人朝着北宫门步行而走,荣歆偏了下头,对戴芥姬冷声叮嘱:“别哭丧着一副脸,大过年的,别给咱们景王府找不痛快!” 戴芥姬微垂着眸,眼帘处被眼睫的暗影覆盖,落下一片楚楚可怜的阴影,她低语道:“是。” 看见她这副模样荣歆就来气,褚萧冷声开口:“好了。” 走进北宫门时,褚萧遇见韩老将军韩常林,因韩络押送宣王前去边关,虽宣王已死,但这来回路程在那摆着,不到时间,韩络自是不能露面。 韩府只来了韩常林一人,三公子韩斐并未跟来,几乎每年宫宴,韩斐从不露面,怕是又跑去喝花酒了。 两人打了照面,韩常林朝他行了一礼,“景王身子可好些了?” 他的目光景王身上若有无的打量了一番后,便对上他漆黑的眼眸。 褚萧颔首:“好些了。” 韩常林轻抚着下颚胡须,笑着问道:“听说景王并未让宫里的太医诊治,怎么?是觉得宫里的太医没有外面的大夫医术好吗?” 褚萧还未言语,倒是荣歆替他回了:“王爷只是染了风寒,此等小病,不必劳烦宫里的太医,眼看着宫宴也快开了,我们就不在此耽搁时辰了。” 韩常林笑道:“好。” 看着景王府一行人走向筵喜殿,韩常林脸上的笑意乍然消失,抚胡须的手也挥袖在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什么感染风寒,重病卧榻,都是胡扯! 他瞧着,多半是受了见不得人的伤,假借染病之名躲避早朝,怕是与安阳城外的事有关。 筵喜殿是北凉皇城历代皇家与大臣们同贺除夕年岁的宫殿,今日可谓是热闹极了。 轿撵停在筵喜殿外,两名太监掀开帷幔,恭声道:“明妃娘娘,筵喜殿到了。” 宗禄走上前,朝她伸出手臂,沈默抬手搭在他的腕上,借着他的力道走下轿撵,朝着筵喜殿里走去。 刚到筵喜殿外时,前方宽敞的宫道上便走来了一些人,为首的则是昨日从她这里受了一肚子的气的宁贵妃。 她的手搭在宫女绿竹的腕上,穿着颜色鲜艳亮眼的正装华服,宫裙在地上拖曳了小半,眉心点着花钿,乌发高鬓,鬓上两侧插着发钗,随着小幅度的轻晃发出叮铃的响声。 见着沈默时,宁贵妃眼底的冷意止不住的侵袭在眉眼周边。 “皇后娘娘驾到——” <a href="复仇 第172章 文武百官皆知,这是坤宁宫里掌事周公公的声音。 众人掀袍下跪行李,恭迎皇后娘娘。 沈默与宁贵妃同其他妃子朝皇后行宫仪之礼,明亮辉煌的宫道上,皇后身着大红凤袍,戴着凤冠,身后簇拥着宫女太监,朝着筵喜殿走来。 在她身边跟着一位碧玉年华的女子,穿着粉黄的华服裙袍,容貌清丽,两道眉细长柳弯,眉下一双眼璀亮如星,眼眸笑弯着,耳坠在白皙细腻的脖颈处晃动着,淡黄色的珠子衬的肌肤愈发的明艳。 众位大臣拜见过皇后后,便朝那名女子齐声道:“见过小郡主。” 小郡主? 沈默前几日问过长孙史有关于北凉所有官员朝堂之事,这位小郡主乃是北凉唯一的异姓王之女——翟瑛。 翟家祖先曾协助先帝打下北凉,一路征战,被封为异姓王,赐封地商阳,商阳乃是地处繁华的大城,掌握着三国生意上的纽带,乃重要之城。 未过几年,先帝薨逝,翟家祖先也相继离世,当朝天子继位,其子翟邰常驻商阳,而自己的一双儿女自幼被养在皇宫,表面上是翟家与宫里和睦,实则,翟家兄妹在宫里只是人质,皇家以防誉王谋反,故而自翟家兄妹出生后便居住在宫里,与皇族子弟同住。 听说前几年翟瑛兄长翟琰在回商阳探亲的路上,遭遇流寇抢劫而死,为此,誉王一直在追杀这伙流寇。 但小世子是否真的死于流寇之手,谁又能知道呢? 现下誉王只剩翟瑛一女,朝中势力不菲的世家大族都想迎娶小郡主,只要娶了她,便有誉王这座坚实的后盾,若是哪位皇子娶了小郡主,储君之位,怕是唾手可得。 沈默眉间几不可微轻挑了下,心里忽然间想起了谢章那张清冷凉薄的竣容。 “都起来吧,今日除夕宫宴,大家不必拘礼。” 皇后的声音温温软软的,有种温水荡开的绵柔热气,不大像是上了年纪的女子。 沈默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竟是发现皇后的模样甚是年轻,瞧着也就是双十年华的样子。 再瞧宁贵妃,也只是比皇后大个几岁而已,倒是其他妃子的年纪与老皇帝相差不大。 沈默心里忍不住冷嗤:老牛吃嫩草,也不怕闪着腰。 “你就是西凉和亲而来的长乐公主吧?” 眼前的光被一道窈窕婀娜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皇后温软好听的嗓音在耳边缓缓而起。 沈默眼帘轻抬,看着距她两步之外的皇后,淡然颔首浅笑:“回皇后,正是臣妾。” 臣妾二字出口时,沈默身子都忍不住寒颤了几分。 皇后笑道:“既然嫁到了北凉,那就是一家人,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于本宫说便是。” 沈默回道;“谢皇后,臣妾记住了。” 站在皇后边上的翟瑛仔细打量了一眼沈默,见她面容上张扬的妆容与微挑的眼尾,眼里闪过一抹异色,问了一句:“你就是住在淮王府的明妃?” 她的字里行间,不见半分尊敬的意思。 沈默看向翟瑛,眉眼盛着凉色,只冷淡的回了一个“嗯”字,字里行间,亦不见半分温热,有的只是敷衍的冷意。 翟瑛顿时不乐意了,在皇宫里,哪位妃子见了她不得恭敬着? 虽说都是陛下的妃子,可她的身份在那摆着,即便是妃子见了也得问候她一声,眼前这位只是和亲而来的明妃,也敢与她叫板?! 宁贵妃站在边上看戏,她倒要看看明妃如何应对这个宫里这位刁蛮的刺头。 翟瑛眉间一蹙,眼底的神色也随之一冷,身上那股子刁蛮的劲头又上来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默冷淡的看着她,莺丽的嗓音如山涧的泉水,透着股渗人的凉意,“小郡主若看不惯本宫的态度,以后就避着点本宫。” 这小妮子是诚心与她杠上的,不是她退让几步就可罢休的。 况且,她明妃的份位在这摆着,不似旁的妃子,从身份上便可压翟瑛一头,回她毫无尊敬一句话已是给了薄面。 “你——” 翟瑛脸色一沉,可曾受过这种气,刚要回嘴时,宗禄冰冷的声音止住了她的话。 “我们公主在西凉乃是陛下与皇后的掌上明珠,受万千宠爱,其地位非小郡主可比,在西凉,我们公主是陛下亲封的明妃娘娘,身份高你一等,无论是哪一头身份,都由不得小郡主此等放肆,这就是北凉皇宫里教出来的郡主?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你骂谁呢?!” 翟瑛着实被气着了,还是被一个奴才给气的! 她指着宗禄,一张容貌秀丽的小脸气的铁青,“来人,把这个奴才抓起来狠狠地打!让他再敢在本郡主面前放肆!” “谁敢?!” 沈默凉凉的睨着翟瑛,周身的气息冰冷沉寒,尤其是那双眼底竟隐隐透着几分历经战场的震慑威凛,让周遭的人着实惊了一把汗。 这一番比较便可看出,堂堂一国公主与一位郡主的差距。 宁贵妃见她这副模样,心底慕然间紧了紧,她身上的这股气势竟与征战沙场的父亲颇有几分相似。 翟瑛被她眼底的寒意惊得僵滞了一瞬,她回过神来,怒极道:“你就算是西凉最受宠爱的公主,嫁到我们北凉来,便是我们北凉的人,休要再提你们西凉!” <a href="复仇 第173章 “好了。” 皇后出声阻止,声音温软,听着没什么震慑力。 沈默不想拂了皇后的面,将心底氤氲而升的怒气压下来,未再理会翟瑛,冷淡的目光仅是在她气得不轻的脸上轻扫而过。 宗禄微敛了眸,将眸底涌动的蚀骨寒意隐匿在瞳眸深处。 皇后道:“除夕宫宴,本是个喜庆日子,别因为小事坏了大家的性质,陛下待会摆驾过来,大家都落座吧。” “是。” 众位大臣女眷与妃子们一一应是。 皇后走向筵喜殿,身后跟着的是大宫女元芮与二宫女元汐,周公公对翟瑛道:“小郡主,咱们进去吧。” 翟瑛气的冷哼一声,正要抬脚走进去时,不远处陡然间传来一道清寒凉薄的声线。 “明妃娘娘即便是嫁到北凉来,其身份也是西凉的长乐公主,背后是整个西凉国,不是你随意几句便能抹掉的身份,且在北凉,亦是父皇亲封的明妃娘娘,地位高于你,你出言无礼,行事僭越,明妃娘娘大度,不与你计较,你不该向明妃娘娘道歉吗?” 众人转头看见,便见淮王踏着清辉的暗色走到明妃身侧,冷俊的眸看着翟瑛,说出的话毫不留情。 沈默心中略略一惊,鼻翼间是他身上传来的清冽气息,搅动着平淡的心又起了一丝微小的波澜。 她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与她保持着几步距离的谢章,眉心隐隐跳动了几下。 这小子疯了? 她能解决的事,他出了头,那便不是轻易化解的小事了,搞不好还会把他自己牵连进来。 皇后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向淮王,远处宫道上,景王一家与睿王也朝这边而来,在他们身后,是韩老将军与自己的父亲安相。 她说道:“淮王,此事就此作罢吧,待会陛下该来了。” 褚桓眉眼凉薄,冷淡道:“明妃乃是西凉和亲而来的公主,又是西凉皇帝与皇后的掌上明珠,身边跟着的是司礼监掌印,郡主此番行为,丢的是北凉皇宫的脸,若此事传到西凉皇帝的耳里,得知明妃娘娘在宫里被一个郡主欺辱,他们会因为此事善罢甘休吗?” 此话一出,皇后面色微微尴尬了一瞬。 宁贵妃心中冷嗤,继续看戏,这位皇后,向来就是个能了事就了事的和事佬,若不是仗着母族的地位与陛下的庇佑,怕是早丢了头上的这顶凤冠。 翟瑛在见到褚桓时,满怀欣喜的心情在听到他的话时,乍然间如坠冰窖。 在她眼里,淮王就是个生性凉薄,不苟言笑,不解风情的男人。 那年他被陛下找到时,方才十一岁,而那一年她四岁,一眼看见他时,便喜欢与他待在一起。 可他自始至终都避着她,冷着她,她以为淮王只待她如此,后来才发现,他待任何人都是如此。 是以,她一直接近他,相信总有一天能焐热这块硬石头。 翟瑛是有点怕褚桓的,更不想在他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踌躇了片刻,心不甘情不愿的对沈默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褚桓神色冷淡:“明妃娘娘乃是你的长辈,这便是你道歉的态度?” 翟瑛眉心紧皱着,脸颊也因褚桓的训斥憋得涨红,她低下头,低声道:“方才是我无理,还请明妃娘娘莫怪。” 沈默眼底隐着一抹促狭的笑意,顺势回了一句:“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翟瑛:…… 她是待不下去了,抬头看了眼脸神色凉薄冷淡的褚桓,好看的眼眸里水汪汪的,冷哼一声朝筵喜殿外跑出去了。 “小郡主——” 随行的宫女月冉见此,朝几位主子行了一礼,便匆匆去追翟瑛了。 皇后道:“无事了,大家都进来吧。” 褚桓朝沈默行了臣子之礼,冷俊的眉峰舒展着,眼帘轻垂,浅薄的唇轻启:“儿臣先入座了。” 他直起身从她身侧走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温热的手背竟堪堪擦过她的指尖,指尖处的温热闪瞬即逝。 沈默眼睫轻颤了一下,心里忍不住腹诽了一句:这孩子疯了! 宗禄朝她伸出手,面具下深黑的眸低垂着,“公主,搭着奴才的手走。” 沈默抬手搭在他腕上,朝着延禧宫走进去,细数下来,也就从西凉出嫁的那一日穿过如此繁琐曳地的华服宫裙,平日里从未上过身,走着路的确有些费劲。 这一刻她竟觉得还是前世的沈将军身份好,不必穿繁琐的宫裙,不必面对即将面临的宠幸,也不必与一群女人玩勾心斗角的阴谋。 反倒是在朝堂上与一群老头子大杀四方的痛快。 皇后坐在上位,宁贵妃与她坐在其下首两边,在她们旁侧,坐着的乃是位份比她们低一阶的妃子,再后面的则是根据身份依次排列的皇子与大臣。 沈默坐在软椅上,椅子周圈雕刻着繁琐的图案,她的脊背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左手搭在扶手上,手指微曲,轻叩着扶手。 幼容低低的轻咳了一下,示意自家主子注意坐姿。 沈默眼帘轻垂,于幼容的轻咳提醒未置理会,可以说并未听到,她在想着旁的事。 这幅慵懒的模样全然落在众人眼里,就连皇后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景王手执酒盏,在饮酒的间隙中打量了一眼沈默,想起那日在安阳城外,马车外那道声音便心生怒意。 <a href="复仇 第174章 韩常林也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沈默,容貌绝艳,姿色不凡,眼尾线条上挑,坐姿慵懒随意,活脱脱一副未来妖妃的气势。 他搭在扶手上的双手忍不住蜷紧,低下头看着面前摆放好的美食佳肴,眸底阴寒杀意匿于瞳眸之下。 如此看来,这女人更留不得。 保不齐今晚就会被陛下提前宠幸,届时,在他们韩家头上悬着的那把刀随时都会掉下来。 戴芥姬坐在荣歆的最下手,看了一眼对面的坐在皇后下首的沈默,拢在层叠袖袍下的一双柔荑忍不住攥紧,绣帕在她手心里已被捏的变形。 方才的一幕她看在眼里,同为西凉人,她酆时茵是万众瞩目的明妃娘娘,而她就是景王府里一个不受宠的侧妃! 宁贵妃看了眼沈默,冷嗤了一声:真把北凉皇宫当自己家了。 幼容扫视了一圈,又低低咳嗽了一声,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公主,注意形象,都看着您呢。” 感觉到臂弯处的袖袍传来微微拉扯之感,沈默这才从沉思的凝神中回过神来,她微侧了下头,“你说什么?” 幼容:…… 宗禄修长挺拔的身躯微躬,低着头,面具下深黑的眸划过一丝笑意,“公主,注意形象。” 沈默:…… 轻叩着扶手的手指蓦然间停下,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脊梁也僵了一下,她眼帘轻抬,略一扫过众人,视线所及,众人都移开了视线,互相低头耳语的攀谈着。 沈默偏头看了眼皇后,便见皇后朝她温和一笑,在她慵懒的坐姿上多看了几眼。 沈默:…… 前世身为女扮男装的大将军,习惯了这般,即使如此,在旁人眼里都是理所应该。 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现在是明妃娘娘,行走端坐间都需恪守礼仪,尤其是在这种场合,更需严谨,让别人挑不出错来。 沈默搭下眼帘,狭长的眼睫遮去眸底不耐的烦躁。 她正襟危坐,双手搭在腿上,纤弱的脊梁挺直,眼睫轻颤间,瞧见了来自对面褚桓的视线。 那一刻,她从谢章的眼里看到了几分隐忍的促狭,看的沈默眉心隐隐直跳。 酆时茵这个身份可比原主沈默的身份繁琐危险多了,原主沈默在外人眼里是男人,行事方面不受束缚,可酆时茵是堂堂正正的女子,行事方面稍有不慎,最容易授人以柄。 忽然间,似有一道视线在她身上徘徊了许久,让她想不注意都难。 沈默眉心威凛,眼帘轻抬,顺着那道视线看过去,便见在景王旁边坐着的另一位人物。 他穿着藏蓝色朝服,紫金冠束发,腰上束着白色与藏蓝相辉的束带,宽肩窄腰,身躯挺拔修长,慵懒的靠在椅背上,见她看过来时,手执酒盏,竟是朝她微扬了下手,随即将白玉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长眉冷俊,容貌俊朗,但却有种被黑沉的云雾笼罩的迷惘,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所藏的深色。 沈默唇角轻挑,噙着丝轻蔑的弧度,刚想靠向椅背,抬手搭向扶手时,又猛地忍住,不得已继续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 当即,眉心拢了一丝躁意,移开视线看向面前的酒盏。 褚桓看了眼她面上几不可查的神色,握着白玉酒盏的指腹摩挲着盏沿,不知在想什么。 宗禄看了眼对面的人,面具下的眸轻敛了一瞬,仍微躬着身子,在沈默耳边低语:“公主,那人是睿王,此人性子阴邪难测,日后见了小心着些为好。” 睿王…… 沈默对这人的印象不深,也并不了解。 但就方才的举止行为与他眸底如云雾般深不可测的黑沉,便知此人隐藏的极深。 “陛下驾到——” 廖公公的声音在筵喜殿外传来,尾声落下的同时,筵喜殿内的所有人都已跪在地上,唯有妃子与皇子朝他躬身行礼。 宗禄立在沈默身后,只是躬身作揖礼。 已入酉时,宫里各处都掌了宫灯,数盏宫灯将筵喜殿的大殿照的明亮无比,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几道脚步声从大殿外缓步走来。 皇帝身着明黄色的龙袍,虽已至中年,但脸上仍看得出年少时的俊朗,因常年皱眉,眉峰间有着几道深痕,脸上的细纹裹挟着君王的威严冷厉。 皇帝走到上位的台阶之下,刚要抬脚走上台阶时,脚步却是一顿,转身看向站在下首的沈默。 他转过身对沈默道:“明妃,抬起头来。” 沈默:…… 她敛去眸底的寒意,缓缓抬起头来,一张绝艳清丽的容貌撞入皇帝的眼里,皇帝眸色微眯,威严的龙目在她身上审视了一番,那道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审视,还有一种直慑人心的冷厉。 沈默纤细婀娜的身子站的笔直,面色如常,毫不畏惧的接受着皇帝的审视。 少顷,皇帝忽然笑道:“明妃果真是倾城之色。” 他走上台阶,坐在上位之首,手臂微抬,“众爱卿平身,今日是除夕宫宴,今晚不讲君臣之礼。” “谢陛下。” 下方异口同声的话响彻在筵喜殿。 众人一一落座。 沈默却是轻垂眼帘,嫣红的唇畔轻抿,于老皇帝方才的话有些膈应。 这老色胚,不会真的今晚就想宠幸她吧?! <a href="复仇 第175章 幼容为沈默整理好微微凌乱的裙角,宗禄候在她身后,低头看着她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蜷了几分。 褚桓撩袍坐在椅上,端着酒盏的指腹按在盏沿上,长眉冷俊,平静的面容凉薄寡淡。 除夕宫宴,触光酒盏交错。 大臣们起身一一向皇帝送上几句吉祥话。 宫宴上,看似表面想和,实则内里藏刀。 除夕宫宴大抵进行了两个时辰,结束时已是戌时末。 安静的筵喜殿内,沈默忽然起身走到殿中央,朝皇帝揖礼,恭声道:“陛下,臣妾有一事,还请陛下应允。” 此话一出,筵喜殿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褚桓冷俊的眉峰几不可微的轻拢,黑沉的眸不着痕迹的在她身上看了一眼,浅薄的唇渐渐的轻抿。 宗禄负在身后的手已是猛地蜷紧,面具下的眸骤然微眯。 上位的皇帝双手掌在两侧膝上,看着立于下方的沈默,视线在她白皙细腻的脖颈处略过,随即看向她微垂着的眼睫弯眉,“明妃想求何事?” 筵喜殿的人都很好奇,明妃娘娘众目睽睽之下,想求何事。 第66章 吃药 沈默抬起头, 看向上位的帝王,“臣妾想暂住景王府。” 皇帝看了一眼垂首低眉的褚桓,又看向沈默, 问道:“怎么?明妃莫不是在老二府上受委屈了?” 所有人的视线在褚桓身上扫过,心里都甚为好奇。 宗禄轻垂眼眸, 心里忍不住长叹一声。 大人终究是不听劝。 沈默搭下眼帘, 继续道:“淮王待本宫极好, 府上一应事宜都未怠慢过臣妾, 臣妾之所以想去景王府, 是因戴侧妃在西凉时, 与臣妾是闺中密友, 是以,臣妾才想去景王府, 趁着还未入宫,与戴侧妃多说些体己话。” 戴芥姬眼皮子一跳, 猛地抬起头看向沈默的背影,拢在袖中的双手刹那间攥紧了绣帕, 险些绷断了指甲。 她看了眼荣歆身旁的褚萧, 见其面色平静, 可她知道,怕是他眼底的愤怒早已充斥瞳眸之中了。 荣歆也惊了一下, 诧异的眨了眨眼, 心里直犯嘀咕:这位明妃娘娘玩的又是哪一出? 皇帝道:“好,朕允了。” 沈默颔首:“谢陛下。” 她返身走回座位时,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对面的谢章, 他手执白玉酒盏, 冷俊的眉眼低垂着, 不知在想什么。 但沈默却能感觉到,他似乎在生气。 皇帝对景王道:“老三,明妃就暂且住在你们景王府,她若是出个差错,朕唯你是问!” 褚萧险些捏碎了手里的白玉酒盏,他放下酒盏,站起身朝皇帝躬身行礼:“儿臣遵命。” 沈默低下头,狭长的眼睫将眸底的冷笑遮掩。 她住在淮王府,韩家与景王还有各方势力暗线都想试图攻破淮王府的铜墙铁壁,谢章忙于朝政,本就四面楚歌,她更不该再拖累他。 现下便好。 她入住淮王府,将各方势力的暗线引到景王府,让景王与韩家暗地里斗个你死我活,让谢章坐收渔翁之利。 除夕宫宴结束。 筵喜殿的人纷纷起身朝皇帝躬身行礼,等着皇帝与皇后先行离开。 皇帝走下台阶,在经过沈默的桌前忽然停下,廖公公跟在他身后,抬眼看了一眼沈默。 皇后与宁贵妃也忍不住看过去,皇后面色仍旧温和,仿似与她无关。 倒是宁贵妃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垂首低眉的沈默。 沈默自是察觉到了来自头顶的视线,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审视与难以言喻的一种侵略。 皇帝道:“明妃,随朕去承明宫,朕与你有话说。” 沈默:…… 老色胚! 她恭声道:“是。” 皇帝与皇后离开了筵喜殿,朝中的文武百官携带家眷在窃窃私语中也离开了筵喜殿。 沈默直起身,抬头间不期然撞上了褚桓深沉幽暗的瞳眸,他只是平淡的看了一眼她后,便拾步走出去。 直到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沈默才收回视线,对宗禄与幼容道:“我们走吧。” 宗禄朝她伸出手,在沈默的柔荑搭在他腕上时,他压低声音,嗓音低沉暗哑:“公主,你不会去侍寝的。” 沈默眼睫低垂,端起桌上的白玉酒盏,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宗禄面具下的眉峰微微一敛,见她放下酒盏,淡声道:“去承明宫。” 廖公公从外面走来,臂弯里搭着拂尘,笑道:“明妃娘娘,咱家带您去承明宫。” 沈默颔首:“有劳了。” 景王府的人正从筵喜殿离开,沈默在经过景王身边时,朝他勾唇一笑,“景王,这些时日怕是要叨扰你了。” 褚萧朝她拱手行礼,低敛下去的眸里裹挟着汹涌的怒意,“照顾明妃娘娘是儿臣的职责。” 沈默笑了笑,离开时,看了眼戴芥姬苍白难看的脸色。 她体内的药效发挥的差不多了,等她住进景王府后,或许能看到一场好戏了。 宫里掌了万盏宫灯,从筵喜殿到承明宫,一路明亮。 幼容跟在沈默身后走着,眼里的担忧交集有些按奈不住。 这可怎么办? 老皇帝若是今晚宠幸了公主,公主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a href="复仇 第176章 承明宫外,廖公公对宗禄道:“宗掌印就在此等候,咱家带着明妃进去。” “好。” 宗禄看向沈默,在她收回手时,方才负手立在一侧,面具下的黑眸里裹挟着一抹旁人猜不透的安心。 沈默错开与宗禄交汇的视线,随着廖公公走进承明宫。 她双手前后交覆放置于身前,腹部隐隐传来一股异样,承明宫的殿门被廖公公推开,“娘娘请。” 沈默沉了一口气,抬脚踏进承明宫内。 殿内暖意盈盈,温热的暖意瞬间扑打在门面上,驱散了面上与脖颈上的寒意。 殿中央放着一鼎镂空的长龙盘踞的香炉,香气袅袅而升,让她略有些跳得快的心脏渐渐平稳下来。 殿内正前方摆放着一张龙案,皇帝坐在雕刻着长龙的椅上,朝她看过来,威严浑厚的声音多了几分温柔:“到朕这来。” 沈默的脸色几不可微的僵了一下,“是。” 她走的很慢,鬓上的朱钗未动分毫,直直坠在她白皙细腻的脖颈处,在明亮的灯盏下愈发耀眼。 她走到龙案前停下,朝皇帝行了一礼,“臣妾向陛下问安。” 低垂的视线中,明黄色的袍角微动了一瞬,便见皇帝已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属于男性身上陌生的侵略气息让她心神抗拒,就连眸底的冷意也险些压不住。 皇帝扶着她瘦弱的手臂,“这里没有外人,明妃不必多礼。” 沈默垂首低眉:“是。” 皇帝宽大的手掌始终扶着她的手臂,隔着几层衣衫,她都能感觉到来自掌心的力道。 她刚想着后退两步拉开二人的距离,只听皇帝又问道:“来到北凉可还习惯?” 沈默淡声道:“回陛下,臣妾待得挺好。” “那就好。” 皇帝微低着头,看着只到他肩膀的明妃,明亮的灯盏照亮承明宫,看着明妃轻搭的眼帘,长睫如扇羽般在眼帘处投下一片剪影,眼尾细细轻挑着尾线,似是在勾着人的心魂。 肤若凝脂,睫如羽动,身姿纤细玲珑,腰身不盈一握,果真是西凉国人人称之的倾国公主。 皇帝问道:“多大了?” 察觉到来自对面帝王身上所倾泻的侵略气息,沈默稳了稳心神,道:“回陛下,臣妾快过舞象之年了。” 皇帝笑道:“还是个孩子。” 沈默:…… 所以,您能别老牛吃嫩草吗? 皇帝松开握着她手臂的手,缓缓抬起抚上她的脸颊,在那只温热的掌心快触碰到脸颊时,沈默刚要捂住小腹,外面陡然传来宁贵妃的声音。 “本宫要见陛下!” 宁贵妃的声音很大,透过厚重的殿门传进来。 廖公公在外拦着,却也不敢太过逾越,“贵妃娘娘,陛下在殿内与明妃说话呢。” 宁贵妃越过廖公公,朝着厚重的殿门喊道:“陛下,臣妾有急事找你!” 皇帝伸在半空的手垂下去,看向殿门的眉眼也多了几分凛然的不悦,“有事明日再说。” “可臣妾现在就想见陛下!” 宁贵妃站在外面,一副皇帝不见她,她绝不离开的架势。 什么有事明日再说? 分明是瞧上了那明妃的容貌,想在今夜宠幸了她,她决不允许! 若真让这女人爬上龙榻,得了龙宠,那他们韩家可就是行走在刀刃上,任人宰割了。 幼容站在台阶下,暗暗鼓励着宁贵妃闹得再大点。 宗禄亦是站在长阶下,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腰间的暗扣上,纹路复杂的面具下,黑沉的眸紧紧锁着那道关闭着的殿门,搭在暗扣上的指腹微微泛白。 承明宫外,立着两排雕刻着木纹的灯盏柱中的长道上,身着藏蓝色朝服的许玄帜快步走到殿门外,廖公公见他脸色严谨,似有急事,便问了一句:“许侍郎何事如此着急?” 许玄帜道:“有关明妃娘娘在灯会上遇刺一案。” 廖公公闻言,朝着关着的殿门道:“陛下,许侍郎有急事禀奏陛下,是有关明妃娘娘在灯会伤遇刺一案。” 宁贵妃听得是眉间一跳,看了一眼许玄帜,见其身躯笔直的立在一侧,俊朗刚毅的弧度侧脸微微绷着,不知是不是在想着遇刺一案的事。 她眨了下眼眸,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离明妃遇刺一事仅过去一天,他应该没有查到韩家头上,景王那边应该也不会。 那会是谁呢? 殿内,皇帝听着一茬接一茬的事,眉心的褶皱透着冷冷的不耐,瞬间失了兴致,对沈默道:“明妃,你先回吧。” 沈默暗暗松了一口气,朝他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皇帝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去:“廖德,让许侍郎进来。” 厚重的殿门从外面打开,寒冷的风吹进来,扑打在沈默身上,驱散了萦绕在她周身的那股侵略气息。 她朝着殿外走去,许玄帜朝殿内走来。 两人擦肩而过时,许玄帜的目光在她身上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这才朝着内殿大步走去。 “陛下既然有要事,臣妾就先退下了。” 宁贵妃在殿外说了一句后,便带着绿竹与绿荷走下长阶,在走向立着两排雕刻着木纹的灯盏柱中的长道上时,偏头看了眼宗禄。 宗禄亦是抬眼看向她,朝她略一颔首。 <a href="复仇 第177章 沈默走出殿外,廖公公将殿门自里面关上,幼容提着裙裾一溜烟的跑上来,见她衣冠规整,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公主——” 沈默朝她微摇了下头,示意她闭嘴。 幼容拇指与食指捏着,在唇边拉过去,听话的点了点头。 宗禄走上长阶,站在她身侧,朝她伸出手臂,“公主,搭着奴才的手。” 沈默抬手搭在他的腕上,轻提着繁琐的裙裾走下长阶,朝长道上看了一眼,宁贵妃的身影在明亮的灯盏下渐渐消失。 她忽然觉得,宁贵妃倒是个合作的好对象。 他日若是入住景明宫,可以借她避开老皇帝的宠幸,毕竟最怕她得宠的便是韩家与景王了。 离开承明宫,在外面候着一顶轿撵,宗禄扶着沈默坐进轿撵时,仅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大人,他可碰你了?” 沈默眼睫一颤,看到那张面具下深黑的眸隐隐裹着浓郁的杀意,她下意识摇了摇头。 宗禄眼帘轻垂,为她放下轿撵上的帷幔,随着轿撵一道朝着北宫门而去。 沈默坐在轿撵上,脊背放松的靠在身后柔软的垫上,手臂搭在扶手上,忽然间想起一件事,转头透过轻纱帷幔看向身后巍峨的皇城。 许玄帜来的蹊跷。 且进殿内时,视线在她身上一闪而过,那道视线里,似是藏着看不见的打量。 打量什么? 看她是否——侍寝? 沈默收回视线,靠在软垫上,轻阖双目,脑海里是谢章与谢勋进宫前对她的嘱咐。 莫非许玄帜是谢章的人? 这一刻她也开始怀疑宁贵妃忽然出现在承明宫是不是有人蓄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 沈默在承明宫耽搁了些时辰,是以,大臣们都已携家眷离开了,北宫门外只留下淮王府与景王府的马车。 吕危站在宫门的左侧,脸色严肃冰冷。 杭奕站在宫门的右侧,目光望着沈默。 沈默将手搭在宗禄的腕上,借着他的力道走下轿撵,吕危走上前朝她行礼,“明妃娘娘,王爷让属下问您,今晚是回淮王府还是回景王府?” 杭奕也走过来,朝她行了一礼,“明妃娘娘,二爷也让属下问娘娘今晚住在哪里?” 沈默看了眼淮王府的马车,搭下眼帘,淡声道:“幼容,你回一趟淮王府将本宫的东西收拾一下,着人送到景王府。” 幼容看了一眼杭奕,正好对上杭奕看过来的视线。 杭奕眉头紧皱,到嘴边的话犹豫了稍许,终是没有说出来。 幼容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宗掌印,你也回淮王府去吧。” 沈默正要将手拿开,手背却是一热,低头间便见宗禄的手从她的手背上移开,“公主是奴才的主子,公主在哪奴才就跟着去哪。” 沈默:…… 她抬头看了眼立在身侧的宗禄,他垂首低眉,面具覆在脸上,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也罢,她深知自己劝不住谢勋的。 沈默搭着谢勋的手走上景王府的马车,他与吕危坐在车辕上,马车后面跟着的是景王府的侍卫。 马蹄声‘哒哒’响起,伴随着沉闷的车轱辘声音,在北宫门外原来越远。 杭奕转过身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解。 他想不通,二爷待她极好,她为何要去景王府? 杭奕朝幼容招了招手,“走吧。” 幼容跟着他走到马车前,杭奕拖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扶到马车上,对她道:“外面冷,你坐里面去。” 幼容点了点头,看着杭奕沉闷的脸色,“好。” 隔着一道马车门,幼容低声问道:“杭护卫,你的伤怎么样了?” 杭奕驾着马车,回道:“小伤无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幼容拘谨的坐在坐榻上,双手规矩的放在腿上,马车里燃着炭盆,暖盈盈的,点着一盏灯,烛光暖黄幽暗。 她想了半晌,低声道:“杭护卫,谢谢你这些时日对我的照顾,我怕现在不说,日后就没机会了。” 她要随着主子住进景王府,往后变化如何尚不知晓,只怕是再也见不到杭护卫了。 杭奕握紧了手里的缰绳,夜里冰冷的寒风呼啸在脸上,脸皮子冻得发麻,可他毫无所觉,只说了三个字,“不必谢。” 回到淮王府时,幼容去东篱阁收拾沈默的衣物与嫁妆。 除夕的夜晚,王府的檐角四处挂着大红灯笼,红色的烛光将积落的白雪映了一层淡淡的红。 杭奕走进璟云轩,大老远便看到书房的门打开着,有明亮的烛光从里面投射出来。 他走到书房外,看着坐在案桌前看着案文的褚桓,恭声道:“二爷,明妃娘娘去了景王府,让婢女幼容回东篱阁收拾衣物带过去。” “碰——” 一道轻响传来,杭奕微抬了下头,便见二爷合上案文,将案文放在桌上,平静道:“知道了。” 杭奕心里隐隐有些发麻。 跟了二爷这么多年,他深知,二爷越气,面上越是平静,让旁人参悟不透他的任何心思。 他低下头,道:“是。” “二爷,你和明妃回来了怎地还不到宁安居来?饭菜都凉了,等着你们三个来吃年夜饭呢!” <a href="复仇 第178章 长孙史拿着葫芦形的酒壶,指腹在酒壶盖上打着旋,步子懒散的走到书房外,一旁的杭奕使劲朝他使眼色,长孙史眉头一皱,“你小子眼睛抽筋了?要不要老朽给你扎上一针?” 杭奕:…… “不必。” 他转身赶紧离开了璟云轩。 长孙史靠在门框上,看见褚桓冷俊平静的脸色时,这才明白杭奕方才朝他眨眼的缘由。 看这样子,沈默应该是去了景王府了。 十五年来,每年的除夕都过得不痛快,本以为今年沈将军与谢勋在,能过个好年,不成想出了这茬事。 长孙史拔掉塞子,狠狠灌了一口酒,低声斥了一句:“这丫头不厚道,临走前也不给老朽道个别。” 好歹过完年再走也行。 “呀,沈大人还有一位药没拿呢!” 长孙史看向褚桓,将盖子塞进瓶口,“二爷,我先走了!” “站住——” 褚桓看着正要拔腿跑的长孙史,薄唇轻启,带着森森寒意,“说清楚。” …… 今晚的临安城甚是热闹,已到了亥时三刻,可人依旧许多,景王府的马车渐渐停在了府外,马车后方的侍卫戒备森严的保护着马车。 吕危目光谨慎戒备的扫视了周围一圈,搭在腰间佩带的剑鞘剑柄上的手掌逐渐紧握,手背骨节根根紧绷。 魏肃与常昝携数百名司卫军从长道上走来,朝宗禄齐齐拱手,恭声道:“掌印大人。” 褚萧与荣歆和戴芥姬等人走出王府,在看到这一幕时,褚萧的眉心忍不住皱了一下。 在北凉,最大的太监莫过于父皇身边的廖德,并无什么权势。 可在西凉,巡监司掌印宗禄的地位却与皇子的地位平齐,内掌宫廷,外监百官,司卫军唯宗禄马首是瞻。 这也是为何在安阳城外时,他忽视不得宗禄的身份。 荣歆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宗禄,在筵喜殿时她便注意到了始终跟在明妃身旁的这人,带着黑色面具,一袭玄褐色的墨袍,虽干着奴才的事,可身上的那股气势着实不像个奴才。 戴芥姬微抿了红唇,袖袍下的双手紧紧攥着绣帕,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压不住。 都怪酆时茵! 若不是她,方才在府邸,王爷怎会训斥她,责怪她,现下她倒是成了景王府的罪人了! 车夫将脚蹬摆在马车旁,宗禄只是看了一眼,他走到车辕上,打开马车门,声音低沉醇厚:“公主,景王府到了。” 沈默靠着枕引上,指尖抵着鬓角,正在想着事情,乍一听到宗禄的声音,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景王府。 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她竟差点给忘了。 沈默站起身,将手搭在宗禄伸过来的腕上,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走下马车,她这才瞧见站在马车外的司卫军,数百名司卫军几乎占据了半个街道。 她此遭过来是想折腾景王的,不想将压力给到谢勋。 宗禄似是看出了她的念头,对常昝道:“留下二十个人,其余的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踏进景王府半步。” 常昝闻言,拱手道:“是!” 他转过身,让一众司卫军跟着他离开了景王府外,刹那间,王府外变得宽敞无比,就连呼啸脸上的风都带着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疼。 沈默走到府外时,褚萧等人朝她躬身行礼。 褚萧垂首低眉,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儿臣见过明妃娘娘。” 荣歆亦是屈膝行礼,“臣妾见过明妃娘娘。” 戴芥姬亦是朝着沈默屈膝行礼,抬头间忽然瞧见沈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忙低下头,声音都跟着僵硬了几分,“妾身见过明妃娘娘。” 沈默走到景王跟前,抬眸笑看着他,“景王,这两月本宫的安危可就交给景王了,还望景王多多费心,以免本宫在你的府上出了岔子,连累到你可就不大好了。” 褚萧冷冷的看着矮他一头多的沈默,瞳眸深处阴沉可怖,眼尾下方紧绷的跳动了几下,有一种想亲手拧断她脖子的冲动。 本以为有宗禄的司卫军在,他能省些事,没成想宗禄会支走司卫军。 司卫军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长道上,褚萧也低敛下眼眸,吩咐姜浦:“天色不早了,带明妃娘娘去枫苑阁。” 姜管家恭声道:“是。” “本王身子不适,就先回了,明妃娘娘自便。” 褚萧丢下一句便转身进了府邸,高大欣长的身躯挺的笔直,隐隐可见脊背有些僵硬,应是被她给气着了。 荣歆也道:“明妃娘娘,小郡主闹得厉害,臣妾先回去看看。” 沈默冷淡的“嗯”了一声,跟着姜管家走进府中时,看了眼‘乖巧’的站在一旁的戴芥姬。 算一算时间,达到她预期的效果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原本她好好做她的景王府侧妃,不来招惹她,不谋害她与谢章,她也不会与她作对。 快到枫苑阁时,沈默的小腹又传来一阵不适,阵阵温热不断传来,她脸色微白,就连搭在宗禄腕上的掌心也出了一层薄汗。 宗禄察觉到异样,冷俊的眉心骤然紧拢,看着她脸上的气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苍白,当下脸色一沉,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这药效已到了时辰,来的极快,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沈默便感觉到裤腿上的湿润。 <a href="复仇 第179章 尤其是,无法迈步。 虽然小腹不痛,可一旦迈步,便血流不止,她生怕再走上几步,地上都会落下血迹。 长孙史给的药怎地这般的凶猛? 沈默抬头看向宗禄面具下裹着担忧的瞳眸,第一次心里有一丝慌乱,原本搭在他腕上的手也改为握紧了他的腕,脸颊染着的胭脂也遮不住她面色的苍白。 她红唇轻轻的张了下,显了几分脆弱的苍白,“谢勋…我不能再走了。” 宗禄立刻看向走在前方的姜管家,沉声道:“姜管家,你指下路便好,我们自己过去。” 姜管家怔了一下,转过身看向宗禄,却被他面具下那双黑沉沉的眸吓得后背麻了一瞬! 他朝着西南方被灯盏照的明亮的方向指了指,“顺着这条长廊走到头,再经过一处□□就到了。” 感觉到腕上捏着他的手心又紧了几分,宗禄的脸色冰冷沉厉,“这里不用你了,下去吧。” 姜管家点了点头,“是。” 见他离开,宗禄沉声吩咐:“魏肃,前去驱散枫苑阁里的下人,其余人护在四周,不准任何人靠近半步。” 魏肃与二十名司卫军恭声应是后,分别散去四周。 宗禄打横抱起沈默纤弱的身子,大步朝着枫苑阁的方向走去,守在暗处的二十名司卫军谨慎的跟在他们周边,观察着四周的动向。 若是有人看到,立刻杀之。 宗禄垂眸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冷俊的长眉紧蹙着,“大人,你可是哪里受伤了?” “没事。” 沈默无力的靠在宗禄坚实有力的胸膛上,从宽大的袖袍里取出一枚黑色的瓷瓶,倒出一粒药吃下去。 长孙史说,这药吃下去须得半刻钟的时间缓解,在这期间,万不可走动。 她为的就是避宠,制造血流不止的月事,让皇帝对她生厌,是以,用了最猛的药。 没成想,一切白费。 宗禄看到她拿出的瓷瓶时便已了然,鼻翼间隐隐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的视线在沈默的小腹前一扫而过,深黑的眸在暖黄的灯盏下愈发的暗沉。 走进枫苑阁,宗禄将沈默放在榻上,走到方几前倒了一盏热水端到榻边,长臂从她的肩下穿过去,扶起她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前,将水盏递到她唇边,“喝点热水。” 沈默避开宗禄的视线,伸手接过水盏,将里面的热水一饮而尽。 她轻咳一声,脸上有着尴尬的异色,“我没事了,你先出去吧,等会幼容就过来了,她会服侍我的。” 宗禄抱着她肩膀的手却未放开,骨节分明的手掌在她的肩上用力箍着,“大人,以后别伤害自己的身子了。” 沈默尴尬的搭下眼帘,静默未语。 她凡事不能只靠谢章与谢勋,来到这个朝代的三年,她早已习惯了独立其行,不想成为旁人的拖累,已不想成为谁的牵绊。 身下的湿热愈发的多了,沈默的脸色也愈发的苍白。 她想睁开宗禄的禁锢,却发觉身上没什么力气,便任由宗禄一直抱着她,而她无力的靠在他的胸膛上,耳边是他震荡有力的心跳声。 半刻钟的时间过去,沈默明显感觉到了血止住了。 房里只点了一盏灯,烛光幽暗,倾泻在山水墨画的屏风上,洒下了一片残阳余晖的图景。 因失血过多,又因酆时茵本身的身子娇贵的很,沈默只觉得头晕目眩,眼皮困乏,竟是靠在宗禄怀里昏睡过去。 静谧的房里响起一道无奈的轻叹。 宗禄抬手轻抚着沈默染着胭脂的脸颊,对守在外面的魏肃吩咐:“速去一趟淮王府,带长孙师傅来一趟,别惊动其他人。” 魏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属下这就去。” 外面寒风呼啸,将积压在屋顶与枯树上的雪沫子吹得四处飘落,落在地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银色。 魏肃是三刻钟的时间赶回来的,许是赶得很急,气息有些紊乱,他站在门外,恭声道:“大人,长孙大人不在府邸。” 宗禄眸色微眯,冷淡的“嗯”了一声。 过了子时幼容才到,她走到房外时被魏肃拦住了去路,幼容往后退了一步,记忆里还带着对巡监司的恐惧。 宗禄握着沈默的柔荑,低声开口:“大人,醒醒。”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徐徐荡开,带着蛊惑的音色,沈默睡的点了下头,意识昏沉沉的,她睁开眼,一时间有些不知身何处。 头顶再次传来宗禄的声音,“大人先沐浴,我去为大人换一床新的被褥。” 沈默混沌的意识这才清明,意识到还在宗禄怀里躺着,她快速直起身,却因为身子虚弱险些摔倒在榻上。 宗禄扶助她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子,“我让幼容进来。” 沈默抬头看向宗禄,他坐在榻边,还保持着她昏睡前的那个坐姿,她又看了眼雕花窗外的天色,估摸着子时过了。 这么说,宗禄竟是在榻边抱着她坐了一个多时辰…… 宗禄起身离开房间,命魏肃去找枫苑阁之前的婢女打些沐浴水过来。 幼容赶忙跑进房里,关上房门,跑到沈默的榻边时,竟是见她脸色苍白连胭脂也遮盖不住。 幼容脸色一变,“公主,您怎么了?” 沈默虚弱的摇了摇头,“本宫的衣物都带来了吗?” <a href="复仇 第180章 幼容点头,“奴婢都带来了。” 天暗沉沉的,外面飘着雪沫子,宗禄一直站在外面,双手搭在暗扣上,面具下的眸看着院落。 沈默收拾完一切,穿好白色的寝衣躺在榻上时,已是丑时末了。 幼容站在榻边抹着眼泪,哭的一抽一抽的。 沈默捏了捏眉心,侧着身子躺着,手掌撑在脸颊上,打趣的看着她,“你哭丧呢?” 幼容哭的噎了一下,“公主,您别乱说话!” 那一大滩血,可吓坏了她。 夜愈发的深了,幼容待在外面的小榻上,脑袋一耷一耷的睡着了。 景王府外,风流暗涌。 吕危披肩斩断了艺人的手臂,看着倒在地上的几个暗线,脸色冰冷,面无表情。 他将利剑插回鞘中,吩咐道:“三班轮守,都把眼睛放亮了,明妃在景王府切不可出任何差错!” 守卫一应应声:“是!” 吕危快步走向峦茗轩,他踏进房里,隔着一道屏风对里面的景王禀报:“三爷,那一拨暗线都已斩除。” 褚萧伸手捂着右胸膛的位置,那里隐隐作疼。 他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恨不得亲手拧断明妃的脖子,已解心头之恨! 若非父皇当着文武百官对他下了命令,他何以受这种气?! 好! 好得很! 待两月后她住进景明宫,他定要将这段时间所忍受的压力一并还到她头上,让她好好感受一下这种滋味! 景王坐在榻边,双手撑在膝上,眉心紧紧的皱着,“吕危,这段时间盯紧点枫苑阁。” 吕危道:“三爷,宗禄身边的那名护卫与司卫军守在外侧,戒备森严,属下也难以接近,想来那些暗线也不一定能闯进去。” 褚萧冷笑一声,“那可不一定,这个女人阴险狡诈,保不齐会设计陷害本王。” 吕危闻言,神色顿时严谨:“属下明白。” 枫苑阁外,二十名司卫军把守森严。 院落中摆放着一张小方几,小方几上摆着一套茶具,宗禄坐在太师椅上,脊背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手执茶盏,脸上纹路复杂的黑色面具在夜里泛着凛凛寒意。 他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茶盏里的热气,“你来了。” 第67章 沈默用计 夜里风寒涌动, 褚桓踏着雪夜而来,如雪一样的锦缎白袍被风吹的猎猎飞舞。 他看了眼宗禄,“她如何了?” 宗禄放下茶盏, “失血过多,身子虚得很。” 褚桓朝房里走去, 却被宗禄伸手拦住, “大人睡下了。” “这药不吃, 即便是睡了也不会舒坦。” 褚桓的掌心郝然躺着一枚白玉瓷瓶, “长孙史临走前给我拿的, 需得给大人亲自服下。” 宗禄道:“长孙史何处?” 褚桓握住瓷瓶, “去长安街凑热闹去了。” 他绕开宗禄的手臂, 推门走进房里,在幼容惊醒的一瞬间, 隔空点了她的睡穴,撩袍坐于榻边。 沈默睡的不大安稳, 因失血过多,身子亏虚, 额头沁着一层薄汗。 褚桓将药丸喂她吃下去, 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拭她额头的冷汗, 黑沉如冰的瞳眸终于有了一丝微动。 她这个独立其行的毛病得改改了,否则只会糟践自己的身子。 沈默迷糊中似是看到了一抹虚影坐在榻边, 她想睁开眼却如何也张不开, 浑身虚软无力,一瞬间,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两日沈默一直待在枫苑阁养身子, 并未踏出景王府半步。 这两日宗禄也在忙着旁的事, 似乎是西凉那边传来了消息, 他这两日不怎么见人影,倒是将司卫军一直留在枫苑阁。 临到晌午时,魏肃从外面进来,身上裹挟着外面的寒意,“公主,您让属下这两日留意春兰阁,还真让属下发现了一件事。” 沈默喝完最后一口汤药,将瓷碗放在桌上,挑唇笑道:“说来听听。” 魏肃道:“这两日戴侧妃在用膳时,常伴有呕吐的症状,接连两日从未断过。” 说到这里,魏肃的神情有些古怪。 他曾暗中调查过景王府,景王已有好长时间没去过春兰阁了,戴侧妃如此,若是吃坏了肚子还说得过去。 可若是另一种,那就真的…… 魏肃忽然间想到什么,看着沈默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深意。 公主这两日让他暗中注意春兰阁的动向,莫不是她早已知晓了什么? 沈默察觉到魏肃眼里的深意,她并未理会,唇角的笑意带着几许揶揄的意味,“也该用午膳了,幼容,去告诉景王与景王妃,就说本宫今个儿晌午想与他们一道用午膳了,记得让戴侧妃一道过来。” 幼容道:“是,奴婢这就去。” 午膳是在悦湘园准备的。 荣歆坐在软椅上,两岁的小郡主在房里欢乐的蹦跶着,她让青粿将小郡主先带下去。 褚萧进来时,荣歆疑惑的问了一句:“王爷,明妃娘娘怎么突然要同咱们一道用膳了?” 她来了两日也不见踏出枫苑阁半步,今日倒是稀奇的很。 褚萧冷冷的看了一眼垂首低眉的戴芥姬,走到桌前撩袍坐在软椅上,冷声道:“不知。” 戴芥姬静静的坐在旁侧,她能察觉到褚萧落在她头上的视线,带着森然的冷意与斥责。 <a href="复仇 第181章 可这岂能怪她? 是酆时茵主动招惹她的,并非她故意给景王府招来麻烦。 荣歆看了眼戴芥姬,对她冷嘲热讽了几句,戴芥姬听着,脸色逐渐失了血色,眼底也浮上了冰冷的淬毒。 两岁的小郡主忽然又从外面跑进来,从戴芥姬身边经过时,她视线轻移,冷冷的看了一眼。 “明妃娘娘——” 青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里屋的几人都站了起来,脸色各异。 沈默走进房里,幼容跟在她身后,为她拉开一旁的软椅,恭声道:“公主,您坐。” 沈默笑看着他们三人,淡声道:“都坐吧。” 景王撩袍坐下时,脸色稍显难看,他微敛了眼底的冷厉,方道:“青粿,将小郡主带出去。” “是。” 青粿走进来抱起哼哼唧唧的小郡主离开房里。 沈默瞧了眼始终垂首低眉的戴芥姬,对他们三人道:“本宫今日特意让膳房的厨子做了些你们北凉的菜肴,这两日在屋里待得也有些乏了,索性出来走走。” 景王唇角噙着讥讽的冷笑,并未言语。 荣歆陪着笑脸,与沈默说了几句话。 几名丫鬟端着托盘从外面走来,上面摆放着精致美味的菜肴,戴芥姬看着那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时,胃里忽然间泛起一股恶心。 她强忍住猛烈袭来的恶心感,就连脸色也比方才白了一度。 沈默执起筷子,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戴芥姬,“戴侧妃身子不舒服吗?怎么瞧着脸色这么白?” 戴芥姬赶忙摇头:“谢明妃娘娘关心,妾身没事。” 沈默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夹了一块薄薄的嫩肉放在戴芥姬的小碟里,淡然浅笑:“这一道菜可是咱们西凉的菜系,戴侧妃尝尝。” 褚萧用着午膳,并未去看他们,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荣歆时不时的瞧一眼戴芥姬,见她苍白着脸色,半晌不动筷子,当下便有些不乐意了。 这是明妃为她夹得菜,即便不想吃也带做戏吃下去,若不然,明妃以此为借口再为难景王府一次,到时苦的可是王爷。 就在荣歆刚要开口时,沈默便已出声:“怎么?不合胃口?” 她靠在椅背上,笑看着微低着头的戴芥姬,虽是笑着,可眼底的笑意却隐隐让人觉得有些渗凉。 戴芥姬强忍着胃里的恶心之感,低声道:“合胃口。” 她拿起筷子夹起肉放进嘴里,当肉片的油腻感忽然间席卷整个口腔时,戴芥姬再也忍不住的偏头吐了出来,连带着半个时辰前喝的那碗汤药也吐了出来。 一时间房里静悄悄的,荣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想要发作,可沈默坐在这里,只得将那股气压下来。 褚萧将筷子重重掷在桌上,脸色沉沉的看向戴芥姬,低喝道:“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王爷恕罪!明妃娘娘恕罪!” 戴芥姬吓得站起身,可胃里又是一股恶心感冲上来,她转身跑到外面再次吐起来,褚萧的脸色愈发的难看,鬓角青筋突突直跳,就连荣歆的眉头也忍不住抽了几下。 她错愕的看向褚萧,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怨气。 戴芥姬这样子与她当初怀铃儿时的反应如出一辙,难道王爷前段时间去过春兰阁? 而且,宠幸了戴芥姬? 若真如此,姜管家为何不告诉她? 沈默放下筷子,讶异了一瞬,“戴侧妃身子不舒服呀?” 她吩咐幼容:“你去外面请一位大夫给戴侧妃好好看看,别是天寒地冻的着凉了。” “不用——” 戴芥姬觉得胃里的恶心感好多了,她转过身看向沈默,因为方才呕吐,眼底盈着点点泪光,纤白的双手扶着门框,腰身不盈一握,瞧着楚楚可怜。 “那可不行,若是戴侧妃病了,本宫找谁说体己话去?” 她朝幼容使了个颜色,幼容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悦湘园。 春荷扶着戴芥姬坐在软椅上,褚萧站起身走出房里,临走时丢下一句:“本王还有要事处理,先走了。” 青粿已命人将戴芥姬吐得污秽尽数清扫,这一桌的菜肴几人也都没了食欲。 待会没多会的功夫便来了,在大夫踏进房里时,戴芥姬的脸色骤然间苍白如雪。 沈默的手肘搭在扶手上,指尖抵着鬓角,对跪在地上的大夫道:“起来吧,为戴侧妃瞧瞧身子。” 大夫是为年过半百的老者,下额留着一撮小胡子,背着药箱。 闻言,他站起身,对戴芥姬道:“还请侧妃伸出手来,小的给侧妃把脉看看。” 戴芥姬眼睫不停的颤着,宽大袖袍里的双手亦是有些薄颤,就连手心也侵染了一丝冷汗。 荣歆见她迟迟不动的模样,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怒意:“戴侧妃还愣着做什么?!” 大夫也低声催促了一声:“请侧妃伸出手来。” 戴芥姬颤抖的伸出手搭在桌沿上,大夫伸手探向她的脉,房里静悄悄的,就连两岁的小郡主也好奇的眨着眼站在青粿旁边看着。 不一会儿,大夫后退两步,对戴芥姬拱手道:“小的恭喜侧妃。” 荣歆搭在扶手上的手掌乍然蜷紧,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抬起头震惊的看着大夫的戴芥姬,心里的火气几乎要压不住了! <a href="复仇 第182章 果真是王爷宠幸了她! 若是让她产下儿子,这王府里日后岂不是要姓戴了! 明妃娘娘笑道:“那倒真是一件喜事,幼容,你去枫苑阁的房里,挑选几样本宫的嫁妆送给景王,就说戴侧妃有喜,本宫送给他的礼物。” 幼容心里忍不住笑了一下,当初她还好奇公主为何要让她买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药,原来是为了今日的结果。 “是。” 她应了一声,朝枫苑阁走去。 “等一下——” 沈默叫住幼容,想了想,道:“就把母后给本宫的那一套上好的翠绿玉佩送过去,再给戴侧妃挑选一套上好的首饰。” 幼容疑惑的蹙了下眉心,虽不明白公主为何指定要翠绿的,但也并未多问,与两名司卫军一道回了枫苑阁,挑选了沈默需要的首饰放在红漆木盘上,朝着景王的峦茗轩而去。 第68章 还有三日 房里寂静无声, 少顷,小郡主叽叽喳喳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里,吵得荣歆脑仁疼。 她有些压不住火, 斥责道:“吵什么吵!青粿,把她带出去!” 青粿连忙应道:“是。” 她抱起还在吵闹的褚铃儿快步走出房外, 戴侧妃有了身孕, 王妃正在气头上, 还是不要吵到她的为好。 就连大夫领了诊金也赶忙出去了。 荣歆看了眼一旁垂首低眉的戴芥姬, 心里的怒火蹭蹭直冒, 尤其是在看向她的小腹时, 眼里的淬毒险些压制不住。 她捏了捏眉心, 对沈默道:“明妃娘娘,臣妾身子不适, 就先回去歇息了。” 沈默浅笑颔首,“好。” 她慵懒的靠在椅背上, 手指微曲在扶手上轻叩着,似笑非笑的看着戴芥姬, 视线在她绞着手帕的双手上掠过。 见荣歆带着丫鬟离开房里后, 沈默敛起笑意, 站起身,在经过戴芥姬身边时, 偏头冷冷的看着她, “戴侧妃——” 戴芥姬眼睫一颤,僵硬的抬起头,眼里盈着点点泪光与呆滞, 还有眸底深处浮上来的丝丝恐惧。 沈默唇角噙着凛然的冷意, “当初你为了一己私欲想要谋害本宫, 就该想到有今天的下场。” ——什么? 戴芥姬震惊的站起身怒瞪着她,手里攥着的绣帕也飘落在地上,“真…真是你做的?!” 这十几日的夜夜煎熬,让她的身心都疲惫到极致,这种事情本就不能让外人知晓,她连王府的大门都未敢踏出一步。 起初在她呕吐时她并未在意,可连续几日,让她不得怀疑。 她本想在今日悄悄出府找大夫瞧一瞧,可还未来得及,就被姜管家带到了悦湘园,说明妃娘娘要同大家一道用午膳。 就在方才大夫当着众人的面恭喜她时,她便知晓自己大祸临头!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真的是她怀疑的对象——酆时茵! 沈默看了眼戴芥姬身后的春荷,搭下眼帘,敛去眸底的寒意,复而,挑眉疑惑的笑看着戴芥姬,“本宫做什么了?” “戴侧妃,既然有了身孕,就好好养养身子,将来给景王生一个大胖小子。” 她低笑了一下,走出房里,魏肃与剩余的两名司卫军跟在她身后,与她一道回到枫苑阁。 戴芥姬身子一软,跌坐在软椅上。 她的手搭在扶手上,手指用力握紧了扶手边缘,一颗心沉到谷底,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滚过一样,连着全身都冷的发抖。 春荷站在她身后,身躯紧绷着,瞧着戴芥姬明显不对劲的情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戴芥姬在软椅上坐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这期间她的脑子一团乱麻,所有的事情就像是蛛丝网一样,理顺不清。 怎么可能不是酆时茵? 就是那日酆时茵带着果子酒与点心来到景王府,她便是吃了那点心,喝了那果子酒后才开始出现这种奇怪的行为。 一定是她! 脑中蛛丝网一样凌乱的思绪逐渐清明,眼底的恨意与恶毒几乎要从瞳眸之中倾泻而出。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春兰阁的丫鬟,她小跑着进了屋子,似是有急事,行礼都未来得及,便急声道:“二夫人,明妃娘娘派人往春兰阁送了一套首饰,说是让二夫人亲自清点一下。” 在听到丫鬟说的话时,戴芥姬的指甲狠狠的扣在扶手上,崩的断裂。 她站起身朝着外面快步走去,身上没有披狐裘,冰冷的寒风直往身上吹打着,可她却不觉得冷。 峦茗轩外。 吕危守在书房外,看到明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幼容与几名司卫军朝这边走来。 幼容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摆放着一块翠绿的玉佩,幼容走来,朝他道:“吕护卫,这是我们公主特意挑选的礼物,让奴婢亲自送给景王。” 吕危不知明妃娘娘玩的什么把戏,他侧开身,让幼容进去。 幼容端着托盘走进书房,将托盘放在案桌上,褚萧看着托盘里翠绿的玉佩,靠在椅背上,漆黑的眸冷冷的看向幼容,“明妃这是做什么?” 幼容道:“回景王,方才大夫为戴侧妃诊脉了,诊的是喜脉,公主住在景王府,是该送件上好的贺礼恭喜景王的。” 褚萧握着案文的手掌骤然紧握,就连冰冷的眼眸里浮上了一抹震惊。 戴芥姬有喜了?! 吕危在外面亦是听得真切,竟是怔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a href="复仇 第183章 幼容朝景王行了一礼,“贺礼已送到,奴婢还要赶着回去向公主复命。” 在幼容与司卫军离开峦茗轩后,褚萧将案文重重掷在桌上,将托盘一掌挥落下去,翠绿的玉佩摔落在地,瞬间碎成几瓣。 “去春兰阁!” 褚萧起身大步朝春兰阁走去,吕危赶忙敛去眸底震惊的神色,跟着他一道过去。 他们二人刚踏进春兰阁时,便听到里面瓷器摔地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脆响。 褚萧脸色阴沉可怖,他走进房里,便见戴芥姬双手撑着桌沿站着,地面上到处都是瓷器碎裂的碎片。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套上好的碧绿首饰,看这质地与摔在一旁的托盘便知,又是明妃娘娘送来的。 “王爷!” 春荷与几名丫鬟看见褚萧时,各个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半分。 戴芥姬身躯一震,转头看向门外。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屋内本就有些昏暗,褚萧就站在门内中间,高大修长的身躯挡住了外面的一抹亮色,使房里愈发的暗下几分。 戴芥姬身子一软,险些坐在地上。 她撑着桌沿稳住颤抖的身子,看见褚萧阴沉着脸色朝她走来时,她转过身扑倒他身前,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袍边角,柔弱可怜的哭泣着:“王爷,你要相信妾身,妾身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妾身发誓,若是骗了王爷,就让妾身不得好死!” 褚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楚楚可怜的容貌,如扇羽般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泪珠,脸颊白皙透雪,因为仰着头,露出一截白嫩纤细的脖颈。 这一幕落在褚萧眼里,只觉得肮脏厌恶。 他弯下身,捏住她的下额,冰冷的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既然如此,那喜脉何来?” 他的指腹用了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戴芥姬的眼泪流的愈发汹涌,她哭着解释:“都是明妃陷害妾身的,明妃上次给妾身吃的芝麻点心有问题,是她给妾身下药了!妾身并未与人通奸,都是她害我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激动的指向门外,那颤抖的手指似是在指着明妃的脑门,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她身上。 褚萧怒极反笑,捏着她下额的手缓缓下移,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五指微微用力。 “明妃上一次过来时,所携的点心与果子酒本王已命人查验过,并未下药。” 他的手逐渐用了力道,看着戴芥姬盈着眼泪的瞳眸里渐渐爬上血丝,薄唇边的冷笑像是沁了血似的,令人头皮发麻。 “说!那奸夫是谁!” 戴芥姬抬手死死的抓着褚萧的手腕,尖利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肌肤,可他却无所觉,脸色依旧阴沉如水,又问了一句:“说还是不说?!” 戴芥姬的脸憋得通红,鼻腔里的呼吸也在快速的减少,她痛苦的抓着褚萧的手腕,费力的张了张嘴,瞳孔倾斜看向跪在褚萧旁边的春荷。 她是否与人通奸,春荷最为清楚,只有她能为她作证! 春荷察觉到戴芥姬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低着头,撑在冰冷地面的双手开始蜷紧,于戴芥姬求救的视线无动于衷。 这两年的侮辱打骂她受够了,更受够了这位主子一有怒气就朝她撒气。 在她身边两年,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从不间断,额头上次被茶壶所砸的地方已落下了疤痕,这道疤会伴随她一生,永不消退。 见她如此,戴芥姬爬满血丝的瞳眸恶狠狠地瞪着春荷,眼底的恶毒瞬间散去了脸上残存的柔弱可怜,显出几分狰狞。 褚萧嫌恶的将她甩到一边,站起身负手在后,俊朗的脸色沉厉难看,他问伺候在戴芥姬身边的丫鬟,“你们告诉本王,那个奸夫是谁?!” “王爷,妾身真的是冤枉的,还请王爷明察!” 戴芥姬从地上爬起来,膝行到褚萧身前,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袍,脸颊上满是泪痕。 褚萧无情的踹开她,已经失了耐心,朝吕危看了一眼。 “刷——”的一声! 吕危拔出剑鞘里的利剑指向跪在地上的春荷,冷声质问:“说,与戴侧妃通奸的男人是谁?!” 剑刃乍然出现在眼前,剑刃上一股森然的冷意直冲面门,春荷吓得连连磕头,声音也颤抖不已。 “回王爷,奴婢也不知道,二夫人每晚都会让奴婢们离她的寝卧远些,倒是每晚子时过,奴婢都会听到从房里传出二夫人的——” 她猛地止住话音,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却撞上了戴芥姬猩红狠戾的瞳眸,戴芥姬朝她扑过来,再无往日的柔弱,嘶吼道:“你个贱婢,满口胡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滚开!” 褚萧再一次不留情面的踹开戴芥姬,这一脚踹在她的胸口,她的身子如破败的枯叶,撞在不远处的软椅上,又跌落在地上,脸色刹那间白如宣纸,唇角也沁出了一丝血,喉咙到鼻腔里都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浑身无力的趴在冰冷的地面,听着春荷是如何编排她的。 而往日里待在春兰阁的几名丫鬟在听到春荷的话时,也知晓了当下的局势。 戴侧妃无论是否偷人,她怀孕已是事实,被王爷废掉也是眼下之事。 她们唯有跟着春荷,给戴侧妃扣上通奸的帽子,说不定能戴罪立功,离开春兰阁。 <a href="复仇 第184章 想到这里,四名丫鬟全部附和春荷的话,齐声道:“王爷,春荷姐姐说的句句属实。” 戴芥姬撑在地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刺进了掌心,眼底的猩红溢满瞳孔之中。 褚萧坚实的胸腔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他沉声喝道:“既然戴侧妃通奸,你们为何不告诉本王!” 春荷惶恐道:“回王爷,是戴侧妃威胁奴婢们,奴婢们若敢把此事传出去,就杀了奴婢们,是以,奴婢们才不敢张扬。” “是是,春荷姐姐说的句句属实。” 四名丫鬟跪在她身后,齐声附和着。 褚萧看向跪趴在地上的戴芥姬,黑沉的眼底翻涌着杀意,“戴芥姬,你还有何话要说?” “我还能说什么?” 戴芥姬缓缓坐起身,抬头看向褚萧,竟是大笑了几声,“你从来都不信我!把我娶进府邸,亦是从不踏入春兰阁半步!” 吕危将利剑插回剑鞘,皱眉看着戴芥姬,觉得她这会大抵是疯了。 戴芥姬扶着软椅的扶手,一点点的站起来,“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我本在马车里坐的好好的,是你冲进来玷污了我!” “都是你——” 戴芥姬愤怒的指向褚萧,眼里的泪如断了弦的珍珠,颗颗滚落,“我本是西凉大司马的嫡长女,我本该有一段更好的姻缘,都是因为你毁了我的清白,害得我不得已千里迢迢嫁到北凉,当了你的侧妃,你不珍惜我也就罢了,竟还日日冷落于我,我是你的侧妃,也是一个女人!” 褚萧看着她,“是,当初是本王害了你,但本王将你纳进府里,可曾亏待过你?你身为侧妃,但你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与王妃一样?” “可我要的不是这些!” 戴芥姬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第一次用一种悲愤且不甘的眼神看着褚萧,“我要的是王爷的宠爱,要的是我的肚子里能怀上王爷的孩子!” 提到孩子,褚萧的眼底乍然浮现了沉寒的杀意。 他的视线在戴芥姬的小腹上掠过,冷冷一笑,“所以,这就是你耐不住寂寞的原因?” “是又如何!” 戴芥姬冷笑,扶着软椅上的扶手稳着自己的虚弱的身子。 现在无论有没有那个奸夫,王爷都已咬定了她通奸,只要他一日找不出‘奸夫’,这种屈辱便能伴随他一生,在堂堂的北凉三王爷心里永远种下一根刺! 褚萧气的眉峰紧紧皱起,“好!好得很!” 他又沉声吩咐:“将戴侧妃关到王府的后院,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她踏出后院半步!把春兰阁里的下人全都拉下去罚十杖,今日之事若是敢传出去半个字,本王就拔了谁的舌头!” “奴婢遵命。” 跪在房里的丫鬟们齐齐应声。 戴芥姬忽然跪在地上,想褚萧提了一个要求,“王爷可否答应妾身一个要求,让春荷与妾身一道住进后院。” 春荷脸色乍变,膝行到褚萧跟前不停的磕头,就连说话的音都开始颤抖,“求王爷救救奴婢,奴婢揭穿了二夫人的真面目,二夫人一定会杀了奴婢的,奴婢宁愿多挨十杖也不愿跟二夫人离开!” 褚萧只是冷眼看了一眼春荷后,便转身离开。 吕危对守在外面的侍卫道:“将戴侧妃一人带到后院关起来,把其余人全部拖到院里执以杖刑。” 候在外面的一排侍卫齐声道:“是!” 走出春兰阁时,吕危忍不住问了一句,“三爷,为何不杀了戴侧妃?” 褚萧道:“眼下争储之位风潮暗涌,她又是西凉大司马之女,她若是死了,对本王没什么好处。” 吕危点头:“属下明白。” 春兰阁的消息封的很死,外面的人无一人知晓此事。 荣歆在得知戴芥姬被关到后院时,险些笑的没喘过气来,她抱起小郡主在她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好几下,晌午堵在心口的气顿时烟消云散。 她还以为王爷宠幸了戴芥姬。 没想到啊,这贱人竟然偷人! 想起这事,荣歆到觉得得感谢一下明妃娘娘,若非她今日让大家一道用午膳,戴芥姬的事大家都还蒙在鼓里呢。 思此及,荣歆道:“青粿,明日请明妃娘娘再来一趟悦湘园,本王妃想请明妃一道用膳。” 青粿点头:“是。” 快入戌时时,外面起了夜风。 沈默身着白色的寝衣躺在榻上,这两日身子养的好了一些,至少不会感到浑身酸软疲乏。 房里燃着一盏八角琉璃灯,暖黄的光线倾洒在山水墨画的屏风上,映出一副残阳余晖的画面。 沈默睡了一下午,待醒来时已快戌时。 幼容将今日的事对她说了一遍,沈默慵懒的靠在枕引上,唇角噙着讥讽的弧度。 戴芥姬走到这一步,只能怪她自己。 若她未曾对她动过杀心,她又岂会对她下此狠手。 那副药过些时日便会失效,戴芥姬的喜脉也会随之消失,不过,到了那时也不会有人去在意了。 门外传来轻叩的敲门声。 幼容问道:“谁?” 宗禄低沉磁性的嗓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公主,奴才进来了。” 话音刚落,关着的房门由外推开。 宗禄走进房间,将食盒放在屏风外的圆桌上,隔着一道屏风,对里面的沈默道:“公主,喝些热汤,奴才刚熬好的。” <a href="复仇 第185章 沈默:…… 她搭下眼帘,没去看屏风上倒映着那一道欣长挺拔的影子,淡声道:“好。” 这两日谢勋都会为她亲手熬些热汤,为她补身子,好在他不像在淮王府时,亲自喂她喝汤。 幼容对宗禄对待公主的行为已然没了先前的震惊,她提起食盒走到屏风内,将食盒放在小方几上。 沈默看着幼容端出的一碗热汤,心里暖呼呼的发热。 她抬眼看向屏风上映着的那道伟岸身影,浅笑道:“宗掌印,明日起就别再亲自熬汤了,本宫已好得差不多了。” 宗禄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暗哑,“这味汤再熬三日便可。” 不知为何,沈默在听到他的声音时,竟隐隐听出了几分疲惫。 他这两日不知在忙些什么? 莫不是西凉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沈默正想要问问西凉那边的事,便听宗禄道:“公主,奴才还有些事要处理,公主喝完汤就早些歇息。” 听着关门的声音,沈默的眉心逐渐紧拢,她坐起身接过幼容手中的瓷碗,心不在焉的喝着热汤。 少顷,她道:“幼容,传信给母后,问问西凉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幼容疑惑的皱了皱眉,问道:“公主,西凉那边能有何事?” 沈默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的感觉,她喝了一口汤,“你速去写信,快马加鞭送到西凉,让母后尽快给本宫回信。” 幼容点头:“奴婢这就去。” 因下午睡了一觉,沈默到了晚上,竟是精神得很,直到丑时末,她才渐生困意,头一挨枕头便睡实在了。 房里的烛光轻轻摇曳着,关着的房门从外面打开,地面上投射着一道欣长的影子。 床榻周围垂吊着轻纱帷幔,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掀开帷幔,立在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榻上的睡的极沉的沈默。 褚桓坐在从瓷瓶中取出一粒药丸放进沈默嘴里,俯身吻上她的唇,以舌渡药,舌尖勾勒着她的舌尖,将药丸为她渡下去。 此药还需再吃三日,三日后便可使她的身子恢复到从前。 长孙史说酆时茵的这副身子被养的太过娇贵,经不起大人这般折腾,须得好好养养。 褚桓低低叹了一声,为她掖好被子,又眷恋不舍的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雕花窗外透着稀薄的月色,点点轻散在镂空的窗纸上。 沈默只觉得眼皮沉重,她试着想要睁开,眼皮却似有万千沉重的巨石压着,半分睁不开。 唇畔上的热度,舌尖上的酥麻,心里异样流淌着的触动让她忽然间从睡梦中惊醒,沉重的眼皮也在瞬间睁开了—— 作者有话说: 今晚十一点还有一更~ 第69章 醉酒 轻纱帷幔遮住了外面倾泻而来的暖黄烛光, 搭在胸前的锦被因她起身的动作往下滑落,层叠在小腹前。 房间里安静暖和,没有任何异样。 沈默抚上自己的唇畔, 舌尖上的酥麻还隐隐可查,唇畔似是还残留着淡淡的温热。 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真实的梦! 她掀开帷幔走下床榻, 绕过屏风, 看了眼仍在熟睡的幼容, 心里的不安这才渐渐平息。 难道真是一场梦? 可—— 这场梦太过真实, 真实到她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谢章冷俊的容颜。 沈默脸色未变, 快步走到床榻上, 拉过锦被蒙头盖住, 摒弃掉脑海里的那道身影,以及——心底那丝不受控制的异样。 院落外, 魏肃候在门外边,看了眼已经离开的主仆二人。 谁能想到, 堂堂北凉淮王,竟然深更半夜潜入皇帝妃子的房间, ‘亲自’喂药。 隔壁的房门“吱呀”打开, 在静谧的夜里极为清晰。 魏肃拾步走过去, 低声道:“大人。” 宗禄看了眼天边残月,问道;“他走了?” 魏肃道:“走了。” 宗禄转身看着隔壁那道关起的房门, 搭在腰间暗扣上的五指根根泛白, 纹路复杂的黑色面具上也裹着暗夜里的冷。 他问道:“西凉那边如何了?” 提到这事,魏肃眉头紧皱,“林将军传信来说, 宣德贵妃与皇后娘娘为了两位皇子的争储之位, 两家私底下一直暗斗着, 就在前两日,她们将此事闹到了明面上,陛下因为此事大病一场,听崔院正的意思,陛下时日无多了。” 魏肃又忧心道:“大人,西凉现下闹得这么凶,咱们若是不早些回去,怕宫里生变。” 宗禄的视线从那道关着的房门上移开,看着天边的残月,“再等等,等年十六的春猎结束。” 一连三日,沈默一直在房里待着。 每到腕上时,她都会有一种似真似假的梦境,舌尖的酥麻,唇畔的炙热,让她无一不在怀疑这到底是是不是真的。 翌日晌午,魏肃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将这两日沈默命他查的事一一禀报。 沈默慵懒的靠在软椅上,手里捏着一块梅花酥,在听到魏肃提起韩家时,她问了一句:“韩络可回来了?” 魏肃道:“还没有,算一算脚程,待他出现在临安应该在下个月了。” 沈默了然。 她将半块梅花酥塞进嘴里,声音略有些含糊不清,“你方才说韩络有个弟弟?这个人怎么样?” <a href="复仇 第186章 提到这人,魏肃眼底划过一丝鄙夷,“公主,此人常年待在勾栏院里喝花酒,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了。” 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现下她住在景王府,各方势力的暗线都想渗透景王府这道铜墙铁壁,也间接让景王暴露了他真正的实力,好让谢章空出时间多做些旁的事。 其中的一方势力里,必然有韩家,她须得想想法子,让韩家与景王再好好的斗上一斗。 沈默的手肘搭在扶手上,手指微曲轻轻叩击着木质扶手。 见她这副模样,幼容心底已有了几分了解。 自从来到北凉后,每当公主做出这番举动时,便知她心里在琢磨着事,上一次对付戴芥姬时便是如此。 思此及,幼容心下一惊,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沈默。 公主莫不是想算计韩家三公子吧? ——她疯了?! 沈默叩击着木质扶手的手指停下,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将嘴里的梅花酥咽下去。 魏肃静静的看着她,等待她吩咐。 与公主相处的这几日,他大致摸清了她的行事作风,却与以往不同。 沈默放下茶盏,吩咐道:“你这两日多观察一下韩家三公子的行踪,看他近日都去往哪里。” 魏肃虽不知她为何要把注意力放在韩斐身上,但也并未多嘴,只道:“属下这就去。” 在魏肃的脚刚踏出房门时,沈默又叫住他,看他转过身行礼询问时,她这才问出这几日压在心底的疑问:“宗掌印这几日在忙什么?可是西凉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魏肃快速低下头,搭下眼帘,遮去了眸底的异样,“回公主,西凉那边并无异样,大人这几日只是在忙一些巡监司积累下来的案文。” 沈默颔首,“你下去吧。” “是。” 魏肃转过身时才抬起头,掀起的眼皮里掠过一丝忧虑。 已过戌时,宗禄并未送热汤来。 沈默站在雕花窗前时才想起宗禄说过,那热汤再喝三日即可,而昨晚便是第三日。 她发现这几日谢勋与谢章颇有些怪异,具体哪里怪却毫无头绪。 幼容铺好床榻,看着站在榻边的沈默,低声道:“公主,床铺好了,您该歇息了。” “嗯。” 沈默应了一声,转身上榻睡下了。 在幼容灭了两盏灯时,她倏而睁开眼,望着昏暗的轻纱帷幔,等待着深夜里一个不知会不会出现的人。 外面阴影有些动静,‘吱呀’的开门声在夜里隐约间传到沈默的耳边。 她心下微动,掀被起身走下床榻,披了一件雪绒狐裘后方才打开房门,魏肃守在外面,见她出来,疑惑蹙眉,“公主深夜外出,可是有事?” 沈默看了眼隔壁的房门,是关着的,好似方才那道‘吱呀’的开门声是她的幻觉。 魏肃察觉到她的视线,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公主,大人方才进屋睡下了,公主若是有事,可在明日召大人相谈。” 沈默收回视线,转身回到房间。 她关上房门,双手搭在温凉的门框上时,心思渐渐的沉下来,方才眼底里的漠然也随之消失,浓重的疑惑一点一点的浮上来。 她总觉得谢勋藏着事,怕是西凉那边出了大事,现在若想知晓答案,需得等都卫军传信过来。 现下她最要紧的便是让韩家与景王斗起来,好在年十六的春猎上,给自己找个适合的机会摆脱掉明妃的身份。 今晚的月极圆,寒风簌簌,吹的枯树飒飒作响。 宗禄走向璟云轩内,看着坐在梅花树下的石凳上的褚桓,走到他对面撩袍坐下,摘下面具放在石桌上,“让杭奕过来传信,找我何事?” 梅花树下的石桌冷冰冰的,上面放着两坛酒。 褚桓掀开酒坛的盖子,将酒坛放在宗禄面前,又拍了拍面前的酒坛,“喝一场吧。” 宗禄抱起酒坛畅饮了一番,眉宇间的躁意隐去了几分。 褚桓放下酒坛,如墨深黑的眸看着宗禄,“你还要瞒我到何时?” 宗禄的手搭在黑色的酒坛上,那抹黑沉得他的五指愈发的白皙,他轻笑了一下,“你的消息倒是快得很。” 褚桓冷俊的眉轻蹙,“西凉宫变,酆笠梌重病昏迷,端王被酆笠梌下了禁足令,现在朝堂的势局往靖王那边倾倒,陆鸢的手想往巡监司里面伸,虽有宣德贵妃帮你撑着,可时日长了,难保陆鸢不会发现你与林斘之的关系。” 宗禄端起酒坛灌了半坛子酒,眉宇间的戾气隐隐浮动着,“即便如此,我暂且也离不得临安,再有几日便是春猎,等大人摆脱了明妃的头衔,我便回去。” 届时,无论大人是否跟他离开,他都无悔。 他抱起酒坛,将剩余的酒灌进去,冰凉的酒水打湿了衣襟与袖袍,在寒冷的月色里,逐渐凝成冰。 宗禄却仿似不觉得冷,将酒坛放在石桌上,拿过褚桓手中的酒一并灌进去。 他心里藏着事。 这三日谢章在大人房里时,他都站在外面,于里面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席卷心头,宗禄闭上眼,任由冰冷的酒流淌在脸上,抓着酒坛的五指根根泛白。 “够了——” 褚桓站起身抢走他手中的酒坛掷在石桌上,“西凉那边我安插的有人,他们会阻止陆鸢的手伸向巡监司,且林斘之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巡监司被陆鸢吞下,等春猎结束,大人摆脱了明妃的头衔,我会想法子与你一道回西凉,同你一起报了当年将军府被灭门的仇。” <a href="复仇 第187章 宗禄抬起头看着立在他身前的褚桓,漆黑的瞳眸里已染了几分醉意,他忽然低笑,搭在石桌上的手紧握成拳。 “谢章,你知道吗?这一刻的你像极了十五年前在渝怀城时的你,为我参透兵法,将我护在身后。” 他搓了搓脸上的酒,站起身一把抱住褚桓的肩膀,下额抵在他的肩上,低沉的嗓音暗哑难涩,“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我死在将军府该多好。” 这样就不必让大人为难,也不必再与谢章为了大人而生出嫌隙。 褚桓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喝醉了。” 后半夜下起了小雪,雪中夹杂着雨点,滴滴答答的砸落在青石板上,雨水混着消融的雪一并顺着出水口溜出去。 贺五拿着刚换好的手炉来到淮王府的梅花园,看着晋相立于梅花园中,身披鹤氅,手中握着一支翠绿的玉笛,修长的骨指绕着玉笛上佩戴的红穗子。 冰冷的雪雨落在他身上,打湿了他如墨的长发与那一身矜贵的鹤氅。 “咳咳——” 晋拓洵连着咳嗽了好几声,俊朗的脸色比起之前苍白了许多。 那一日长孙史前来为晋相诊治时,亦是叹息的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话:他也无能为力。 贺五悲痛的闭了闭眼,眼皮遮住了满目的心疼与难受。 他不知道那日相爷与长乐公主说了什么,亦不知长乐公主为何要入住景王府。 只是打那日起,相爷嘴里时常说着一句话。 他说:“底下的路太冷了,小默会冻坏的。” 他实在不明白相爷所说何意。 贺五走过去,打开伞撑在晋拓洵的上方,纸伞为他当去了滴落在身上的雪雨,反倒落在纸伞上,在沉寂的夜里发出空灵的声音。 “相爷,暖暖手吧。” 贺五将手炉递过去,却见晋拓洵单手接过时,竟是将手炉抛在地上,暖热的手炉砸在被雨水溅湿的地上,溅起一圈泥渍,零零散散的溅在那道雪青的袍角上。 她是被活活冻死在梅花园的。 她每晚入睡时,脑海里想的都是你晋拓洵! 晋拓洵闭上眼眸,喉结滚动了几下,抑制住那奔涌而出的哽咽。 贺五心疼的看着他苍白如纸的手掌,握着伞柄的手都在颤抖着,他终是不忍的低下头。 小雪夹杂着雨水越下越大,空气里漂浮着大雨的潮湿,鼻翼间是淡淡的梅花香。 少顷,晋拓洵问道:“西凉那边如何了?” 贺五平稳了沉重的呼吸,将西凉传来的消息尽数禀报给晋拓洵,最后又道:“相爷,陛下昏迷不醒,我们要不要现在赶回去?” 赶回去…… 晋拓洵低头看着骨指上勾勒着的红穗子,黑沉的眸底是凛冽刺骨的杀意,只是短短一瞬,便被那一抹苍凉覆盖。 他握紧了掌心玉笛,闭了闭眼,“长孙史怎么说的?” 贺五握着伞柄的手骤然一颤,伞沿倾泻,些许的雪雨滴落在晋拓洵的肩膀上,他赶紧稳住手臂,低下头去,好一会才沉重的说了四个字:“时日不多。” 晋拓洵轻轻的笑了一下,竟是闲情雅致的吹了一首沈默幼年时最爱的一首曲子。 贺五始终低着头,肩膀剧烈颤抖着,呜咽压抑的哭声被磅礴的雪雨与笛音盖住。 一首曲毕。 晋拓洵握紧玉笛,平静地问道:“告诉我,具体是多少时间。” 贺五擦掉眼泪,嗓子沙哑的厉害,他沉默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而晋拓洵却是耐心的等待了他半刻钟。 他闭上眼,那句卡在喉咙的话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一个月。” 饶是如此,晋拓洵舒展的眉宇依旧轻蹙了一下。 一个月的时间,完全不够。 小默的大仇未报,陆家与酆家的人都没死,他怎能甘心…… 在梅花园站了许久后两人才回到拾月阁,在走进长廊时,贺五看到褚桓扶着宗禄走进隔壁的房里,看那样子,宗禄像是饮酒了。 晋拓洵低下眉眼,朝房里走去。 贺五看了眼隔壁的房门,收起伞靠放在墙上,关上房门候在里侧,只听晋相吩咐:“贺五,准备笔墨纸砚。” 贺五心下酸涩的难受,准备好笔墨纸砚后,便站在一侧候着。 房里燃着炭火,暖意怏然,房外大雨滂沱,雨水打在屋顶上,顺着房檐往下坠落。 晋拓洵提笔落在宣纸上,贺五看着他每落下一笔,眼里的心疼便多一分。 过了许久,他放下狼毫,忽然间剧烈的咳嗽声从喉咙处不断咳出,一声接着一声。 晋拓洵握着一方干净的帕子捂着口鼻,待咳嗽声止住后才将手拿开了一些,看着帕子上鲜红的血迹,握紧了手掌,对贺五吩咐:“把这几封信放进那个匣子里,待本相去了后,将它亲手交给宗掌印。” 贺五将摊在案桌上的宣纸一张张的叠好装进信封里,却觉得捧在手里的信封沉甸甸的。 他收好匣子,声音沉重暗哑:“相爷,属下给您换一方帕子吧。” 外面大雨滂沱,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褚桓从房里走出来,在经过晋拓洵的房门时,转头看了一眼掌着灯盏的门,他搭下眼帘,看着腰间佩带的玉佩,浅薄的唇轻抿了一瞬。 “叩叩——” <a href="复仇 第188章 轻缓的叩门声响起,晋拓洵坐在软椅上,身上仍是那身雪青的长袍,于外面的敲门声无动于衷。 贺五上前打开房门,对站在门外的褚桓是意料之中,只道:“淮王有何事?” 褚桓拽下翠绿的玉佩递过去,“这是沈将军的贴身之物,将它交还给晋相。” 贺五低头看了眼玉佩,是一枚圆形玉佩,上面雕刻着一个‘沈’字,他识的,是沈老将军佩带过的,后来传给了沈将军。 只是,怎会出现在淮王这里? 贺五忽然想到他曾经是将军府邸的其中一个叫谢章的孩子,当下便敛起心绪,接过玉佩,道:“多谢。” 褚桓透过半开的门缝看了眼坐在案桌前的晋拓洵,他靠在椅背上,眼帘低垂,看着手里的红穗子,观他脸色,竟是比前几日还憔悴许多。 他后退一步,转身离开了拾月阁。 贺五关上房门,将玉佩交给晋拓洵时,只见他平静的拿起玉佩,放在案桌上的匣子里,淡声道:“准备浴汤,本相先沐浴。” 贺五应声道:“是。” 后半夜的雨小了许多,淅淅沥沥,顺着房檐滴滴坠落。 灯盏里最后一丝亮光‘噗呲’一声熄灭了,房里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沈默的眼眸好一会才适应了透黑的夜色。 她看了眼镂空的雕花窗外,估摸着现在申时一刻了。 隔着一道屏风,是幼容均匀的呼吸声。 只是下一瞬,突的一下便被喧嚣的叫声与纷沓的脚步声掩盖住。 沈默脸色微变,掀被下榻,抬手撩开轻纱帷幔,刚披上雪绒狐裘时幼容便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眸,看着立在木架前的沈默,登时清醒了大半,“公主,外面怎么了?” 沈默并未言语,打开门时,魏肃正一脸谨慎的看着院落的拱门。 她问道:“可知出了何事?” 魏肃转身恭声回道:“好像是大庭那边出了事——” 作者有话说: 晋拓洵的剧情线快结束了,我会在完结后写一篇晋拓洵和真正沈默的番外 第70章 计谋 幼容穿戴好衣裳走出来, 便见大庭的方向上空映着明亮的火光,喧嚣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 隐约间,竟还有人哭泣的音。 沈默被冰冷的天冻得暗暗打了个哆嗦, 她搭下眼帘,仔细听了听, 竟觉得这哭声有几分像景王妃的。 淅沥的雪雨还在下着, 青石地面铺了一层水渍, 泛着冬日里的潮湿冷气。 “本宫去看看。” 沈默朝大庭的方向走过去, 魏肃紧随其后, 手掌握在剑柄上, 目光冰冷谨慎的观察着四周。 景王府今夜乱的很, 最容易让暗中的人钻了空子,他需得贴身保护公主的安危。 “公主, 等等奴婢——” 幼容跑回房里拿了一把纸伞撑开,小跑着过去撑开纸伞遮在沈默的上方。 沈默在经过隔壁的房间时, 转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道关着的房门。 景王府如此大的动静,谢勋却毫无反应。 要么是他故意不予理会。 要么——他根本不在! 二十名司卫军站成两排, 腰带佩剑, 跟在沈默身后, 随她一道走过长廊,去往大庭。 大庭外围满了人。 丫鬟与仆从分别跪在左右两侧, 他们膝盖以下全都浸湿在地面的雪雨中, 每个人脸色都盛着惶恐与害怕。 大庭旁侧挨着青松□□处有一处池塘,因是冬日,池塘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即便是百人站在上面, 冰面也不会裂开。 而此时, 冰面上被砸了一个小口子,雪雨坠落在那一方小口里,融入到冰冷的池水中。 沈默眼皮子猛地一跳,一股冷意从脊背直冲而上。 景王妃跪坐在池塘边上,怀里抱着的是仅两岁的小郡主,小小的人儿毫无声息的躺在景王妃的怀里,细小的手臂如垂柳的枯枝搭在地上,往日里那张嬉笑的小脸蛋青紫乍白。 ——这是落水而亡! 景王妃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她耳边越来越远,反而那一日景王妃邀她去悦湘园用膳时,小郡主银铃般的笑声愈发的清晰,就好像在她耳边炸开。 那么小的孩子…… 她才两岁啊! 沈默眼睫轻颤间,只觉得眼眶里烫烫的。 “是谁杀了我儿!是谁!” 荣歆双目猩红的瞪着跪在面前的姜管家,一只手臂紧紧的抱着小郡主,一只手揪住姜管家的衣襟,嘶声怒吼:“告诉我,是谁干的!” 姜管家脸色惨白的厉害,他心疼的看了眼死去的小郡主,仓皇道:“回王妃,吕护卫正命人抓杀害小郡主的凶手,王妃先回悦湘园,别冻坏了身子。” 青粿抹着眼泪,跪在荣歆身边,为她撑着一柄纸伞。 小郡主也是她与两位老嬷嬷看着长大的,一个才两岁的孩子掉进结了冰的池塘里,该有多少害怕,多冷。 “王爷呢?!我要找王爷,王爷——” 荣歆抱着小郡主,冲着大庭四处张望嘶吼着,瞧着像是失了神志。 姜管家道:“王妃,王爷一个时辰前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回来,老奴已命人去知会王爷了。” “铃儿…我的铃儿啊……” 寂静的大庭中只有景王妃的哭喊声,撕心裂肺的像是撕扯着所有人的心脏。 <a href="复仇 第189章 沈默轻垂眼帘,不忍去看。 她转身离开,魏肃与幼容跟在她身后,见她去的方向不是枫苑阁,魏肃忍不住问道:“公主,您要去哪里?” 沈默沉声道:“王府后院。”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谋害小郡主的一定是戴芥姬! 今晚大雨滂沱,又逢深夜,丫鬟仆从都歇下了,借着滂沱的雨势掩盖住砸冰的声音,的确是个行凶的好时机。 况且,因她在府邸,王府的兵力都放在了外围,是以,府内的布防便薄弱许多,这更是给了戴芥姬行凶的好机会。 沈默的手心冰冷一片,望着漆黑雨幕的目光浮上了暗沉沉的寒意。 王府后院甚是凄凉萧瑟。 黑色腐朽的院门半开着,魏肃推开院门时,一股年久未住人的潇凉之感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院门里处,吕危带着几名侍卫朝外面走来,与他们碰了个对脸。 吕危脸色一冷,“明妃娘娘来这里做什么?” 沈默看了眼漆黑的院里,想来戴芥姬不在里面,吕危也扑了个空。 “小郡主之死与戴侧妃脱不了干系,本宫想来看看她在不在。”她挑了下眉,“看来已经跑了。” 吕危冷笑,“王府戒备森严,纵使她长了翅膀也插翅难飞!” 吕危等人走出后院,朝着一丛枯草的小道上绕过去,沈默心里紧绷的一根弦忽然间颤了一下—— 王府戒备森严,戴芥姬如何不知? 除非她压根就没想活着出去。 沈默大步追上吕危,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吕护卫,何不去春兰阁看一看?” 吕危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便转了方向朝着春兰阁的方向而去。 幼容换了个手臂为沈默撑伞,甩了甩酸麻的手腕,好奇问道:“公主,您怎么知晓戴侧妃会在春兰阁里的?” 沈默眉间轻挑,“猜的。” 回到枫苑阁时,沈默的衣裙下摆已被雪水侵染的脏污不堪,她换了身衣裳,让幼容去春兰阁探探情况。 约莫三刻钟的时间,幼容回来时,脸色是煞白的,好似受了惊吓。 沈默靠在椅背上,慵懒的掀起眼皮,“这是怎地了?” “公…公主”幼容哆嗦了下嘴皮子,僵硬的后背在感受到房里暖盈盈的温度时,方才渐渐的松懈。 “戴侧妃太可怕了——” “她把春兰阁里受了杖刑的五名丫鬟都活活勒死了,王府里的侍卫把她们的尸体抬出来时,奴婢亲眼看到景王亲手斩断了戴芥姬的头颅。” 沈默握着青瓷茶盏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戴芥姬现在的死于景王来说无关痛痒,即便戴夅将来要寻景王的错处也没有底气。 毕竟,戴芥姬先有与人通奸的罪名,后有谋害小郡主的大罪,哪一样都让戴夅没脸在景王面前说个一二。 这几日景王府死气沉沉的。 听幼容说,这几晚悦湘园里经常传来哭声,一直到后半夜才消停,一连几天,景王妃的嗓子已经哑的说不出话来了。 一场大雨过后,连日来的天气到晴朗的很。 魏肃将韩三公子近日来的踪迹详细禀明沈默,最近这几日,韩斐经常去一家新开的留香馆里,找一位名叫恬襄的女子,一待便是一夜。 沈默问道:“可有他的画像?” 魏肃点头:“有的。” 他从衣襟里取出一张画像,摊开拿在手中,让沈默看个清楚。 沈默手肘搁在扶手上,指尖轻点着鬓角,看着画像里的韩三公子,此人眉眼与宁贵妃颇有几分相似,倒是与韩络的长相并无相似之处。 若不说此人是韩三公子,她还真看不出来是韩络的弟弟。 夜凉如水,寒风萧瑟。 房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灯盏摇曳,在窗棂格上明灭扑闪着。 幼容睡的正沉,忽然间眼睫一颤,睁眼便瞧见近在咫尺的一张面容。 ——啊! 刚一张口,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将那一声硬生生的逼近了喉咙里。 沈默朝她‘嘘’了一声,附耳道:“别出声,帮本宫做件事。” 幼容听话的点了点头。 见沈默松开她后,竟是在原本的衣裳外又罩上了婢女服,幼容霎时间想起了在淮王府时,公主让她假扮她去醉香坊的事。 幼容低呼出声:“公主——” “闭嘴!” 沈默压低声音,警告的瞪了一眼她。 穿好衣裳,挽了与幼容相同的发髻,沈默的指尖点了点桌面上被茶盏压着的宣纸,“三刻钟后,将此信交给宗禄。” 幼容吓得脸色惨白,手脚并用的爬下榻,跪在沈默脚边,说话都带着哭腔:“公主,您是不是要丢下奴婢逃婚啊?” 沈默:…… 她揉了揉幼容的脑袋,浅笑勾唇,“本宫出去办件事,你且待着,若是敢坏了本宫的计划,小心你的脑袋。” 最后一句掷地时,沈默眼底的笑意乍然消散。 幼容吓得身子一抖,连连摇头,婴儿肥的小脸蛋软乎乎的晃了晃,“奴婢不敢。” 沈默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脸蛋,“切记,三刻钟后找宗禄,若宗禄不在,将此信交给魏肃。” 幼容郑重的点了点头,视线落在茶盏下压着的宣纸上,满面愁容。 <a href="复仇 第190章 沈默端着木盆,打开门低着头走出去,守在外面的魏肃转头时,只见‘幼容’端着木盆走出去。 听着外面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幼容哆嗦着手臂抓住桌子边沿艰难的站起来,拿起茶盏下压着的宣纸,在看到信上的内容时,脸色骤变! ——公主莫不是疯了?! 幼容拿着宣纸的手忍不住的颤抖着,手指用了些力道,险些撕裂了宣纸,她看了眼关着的房门,强迫自己稳定下来。 三刻钟。 再等三刻钟。 幼容从未觉得,三刻钟如此难熬! 她拍了拍‘咚咚’直跳的心脏,刚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房门乍然间从外面推开。 看到来人时,幼容脸色骤变,竟是连捏在手里的宣纸也飘落在地—— …… 已入丑时初,外面寒风凛冽,吹得枝头飒飒作响。 沈默走出枫苑阁便丢下木盆,朝着戴芥姬之前所住的后院走去,之前在那处,她无意中瞧见过一处可容她离开的洞口。 眼下府内都是宗禄与景王的人,她需得伪装离开。 而府外又隐藏着各方势力的暗线,她不能明面离开,否则会影响自己的计划。 此事得暂且避开宗禄,怕的就是他阻止她冒险行事。 高墙之下有一处被枯草挡住的——狗洞。 沈默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弯下身从狗洞里爬出去。 想她前世堂堂西凉国大将军,今世的国君之妃,竟在这里偷偷的爬狗洞,传出去都丢人。 若不是为了躲避藏在景王府外的暗线,她何苦与这般狼狈? 后院外是一处荒芜的街道,街道漆黑无比,长在道路两旁的枯草上落了一层薄薄的冰爽。 沈默爬出狗洞,谨慎观察了四周后,提着裙摆朝留香馆而去。 魏肃说韩斐夜夜留宿留香馆,如此,便是个好机会。 街道外幽静无人。 留香馆内觥筹交错,女子们穿着袒露的轻纱外衣,这里的男子,不乏有些世家大族里的公子哥。 三楼雅间里,鎏金香炉里的白烟香雾袅袅而升,靠着糊着窗纸的镂空雕花窗旁放着一张木架,上面搭着女子贴身的兜衣。 屏风外的桌上放着早已凉透的宵夜,雀屏灯盏散出的光透着淡淡的暖黄,光线影影绰绰的映在墙壁上,随着窗扇打开半扇,风吹动烛火,房里的影子明灭不定。 沈默在来时的路上褪去了幼容的婢女服,她跳进房里,关上窗户,将手里来时顺的粗麻绳放在桌上。 雅间外传来脚步声,在那人走进房里,关上房门的那一瞬,沈默抬手劈在她的后颈,扶住她软绵绵的身子,拖到角落的衣柜里关起来。 做好这一切。 她走到桌前,用粗麻绳将自己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绳索两端握在她的掌心。 三刻钟的时间已到,想必幼容那边已有了动静。 外面陡然间传来一道脚步声,糊着窗纸的窗棂上倒映着一道欣长的身影,正朝着房门的方向走来。 每晚这时候,韩斐都会来找恬襄。 眼下这个时辰刚刚好! 沈默放轻脚步绕过屏风,翻身跃进了帷幔里的床榻上,靠墙而坐,背在身后的双手随时做着防备的手势。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开门声随之而起。 沈默眉心威凛,听着韩斐关上房门,朝着床榻的方向走来,她蜷紧了掌心的绳索,仔细听着雕花窗外的动静。 一抹欣长的身影在合起的帷幔上逐渐逼近,她脊背暗暗绷直,凝神冷冷的盯着攥住帷幔边缘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刷——” 帷幔被大力扯开! 沈默在看到来人时,紧绷的身躯乍然间僵住,冰冷潋滟的眸底映出震惊与错愕。 竟然是—— ——谢章! 她的声音仍有几分不敢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一点还有一更~ 第71章 陷阵 褚桓站在榻边, 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却是未置一语。 沈默被他看的后背直冒寒气,总觉得谢章有些不大对劲。 就如那一晚, 他抱她回房时一样。 可以说,为之更甚。 她松开了手心的绳头, 打算起身避开他。 可还未来得及行动, 便见褚桓单膝跪于榻边, 一手将她捞到怀里, 按在身下, 身前的高耸便更加的紧贴着那堵坚实的胸膛。 沈默大惊, 低声喝道:“谢章, 你疯了?!” 她挣扎的动了动,肩膀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住, 谢章单膝跪在她的腿侧,冷冷的看着她。 “大人是想牺牲色相, 勾引旁的男人?” 低沉的声线似是裹挟了暗夜里的风霜,凝成一片片霜刀割裂着沈默的脸颊。 她望着那一双浓墨暗沉的黑眸。 男人眸底猩红, 瞳眸深处的狠戾与阴鸷以奔腾的云海般狂卷袭来, 竟是让她心底莫名的发虚。 她微凛了眉心, 低声斥道:“你先起来,别打乱我的计划!” 褚桓勾唇冷笑, 视线在她精致的五官上掠过, 最后落在那张嫣红的唇畔上,“你的计划便是以身诱饵吗?” 沈默挣扎了一瞬,不悦道:“我现在是女人, 那就用女人的法子对付韩斐最为直接简单!” <a href="复仇 第191章 况且, 她是皇帝的妃子, 若是被老皇帝知道韩斐绑了她,那韩府便是大祸临头,景王也会落一个失责的罪名,让这两家继续斗下去,一石二鸟,岂不快哉? 沈默忽然发现,谢章眼底的狠戾愈发汹涌,就如黑云压顶般,骤然坠落天际! 褚桓的指腹重重捻磨着她的眼帘,从眼帘处又捻磨到耳珠,指腹上的茧磨砺着她细腻的肌肤,带起一阵阵陌生酥麻的颤栗,这种陌生的感觉让沈默眼底的冰冷如春水般一点点裂开。 他的手逐渐移到她的下额,掌心捧着她的半张脸颊,指腹却重重的摁在她的唇上。 沈默心下大惊,身子更是僵住。 “大人,你何时才能长长记性呢?” 眼前陡然一暗,褚桓带着惩罚与侵略性的吻强势逼来,唇畔上酥麻绞着痛意让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开,丝丝缕缕陌生的异样如潮水般卷上心头。 沈默强迫自己摒弃掉那股陌生而来的异样,抬脚想要踹开褚桓,却被他的手捏住脚踝,动惮不得。 她气息不稳,胸脯剧烈起伏着…… 褚桓翻身压在她身上,扯开她的衣襟,在她肩膀上咬了下去! 一股剧痛从肩膀处袭遍全身,疼的沈默倒吸一口凉气! 男人灼热的气息喷薄在肌肤上,舌尖在她伤口上舔舐着,将伤口的血液一并吞咽下去。 舌尖触碰而过的地方,带起阵阵酥麻的颤栗,混杂着疼痛的触感刺激着沈默的神经。 她咬牙切齿道:“谢章,你他妈是狗吗?!” 褚桓却是低笑了一声,沈默猜不透他这声笑是什么意思,却在感觉到他的唇一路往下时,惊得头皮发麻! 忍不住厉声呵斥:“你个疯子,这不是由你胡来的地方!” 褚桓的唇落在她的兜衣上,察觉到他舌尖舔舐的地方传来酥麻的颤栗,沈默身躯猛地一颤,脸颊也在刹那间红了个透顶。 “谢章……” “褚桓!” “妈的,你个疯子——” 无论沈默怎么骂,怎么吼,褚桓都不闻所动,一只手禁锢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撕扯着她腰间的束带。 就在她不知该怎么办时,撕扯着她束带的手忽然间停了下来。 褚桓抬头看着她,“大人可知错了?” 语气虽是平静的,可声线却是低沉暗哑,夹杂着隐忍的欲望,就连黑沉如墨的瞳眸里也裹挟着猩红的暗色。 沈默看着近在咫尺的冷俊容颜,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她怕自己若是不回应,保不齐谢章真能在这里办了她。 褚桓看向她的肩膀,白皙的肌肤上是血红的牙印,他的眸又暗了几分,替她拢好衣襟,系好束带。 沈默僵硬着身子未敢乱动,她总觉得,在谢章冷静的外表下藏着一头野兽狠戾的野性。 褚桓抱起她,将绳子在她手腕上打了个死结,“下次再有这种计划,提前告诉我,你这种独立其行的毛病得改改。” 他温柔的做着手里的事,若不是肩膀的疼痛与震荡直跳的心脏,沈默真以为方才是一场幻觉。 沈默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在感觉到腕上的解绳时,才回神般的颤了下眼睫。 此时才发现,她竟坐在谢章的怀里。 沈默动了动手腕,发觉绳头绑住了,只听头顶再次传来他的声音:“我说的话可记住了?” 他低头看着她。 沈默微抬着头,撞进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瞳眸,好不容易平稳了一些的心跳又骤然加快的跳动着,下意识的问道:“那五日,可是你每晚闯进我的房间,对我——” “是。” 褚桓止住她的话音,看着她的眸,“每晚过去,为你以唇渡药,若不然,大人的身子到现在还虚着。” 他嗤笑了一声,“早知你今夜又一人冒险独行,我就该让你躺在榻上。” 沈默:…… 她挣扎的动了动,摒弃掉心底不断往外滋生的异样,低下头避开褚桓的视线,语气也带了疏离的冷淡:“谢章,放我下来。” “碰——” 一声微响落下,雕花窗自外面推开,杭奕提着一个满身酒气的男子跳进房里,将他丢在地上。 因这人的出现,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浓浓的酒气,冲的人鼻腔难受。 在那人手脚极不协调的爬起来时,沈默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正是她要找的韩三公子——韩斐。 而在杭奕进来时,褚桓已将她放在榻上,从雕花窗处离开了。 韩斐看着榻上被粗麻绳绑起来的沈默,眉眼里的醉意顿时多了一丝贪恋的欲念。 他打了个酒嗝,抬手指向沈默,脚步趔趄的走过去,“美人——” 杭奕一脚踹在韩斐的背上,见他跟个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时,对沈默低语了一句:“明妃娘娘,宗掌印与景王府的人待会就到。” 言外之意,做戏做全套。 沈默颔首,看着杭奕跳出窗外时,将窗户半开着。 “是谁踹的?!” 韩斐从地上爬起来,身子东倒西歪的,继续抬手指向沈默,踉跄着脚步朝她坐着的方向走来。 沈默刚要起身,却见他走偏了方向,一头撞在了床榻旁的柱子上,疼的惨叫了一声,瞪着两只醉醺醺的眼睛盯着柱子,“你是谁啊?” <a href="复仇 第192章 “说话!你是谁啊!我的美人呢?” 韩斐‘啪啪’的打着柱子,身子东倒西歪的。 沈默:…… 这厮是喝了多少酒? ——醉成这个德行。 留香馆后窗的屋顶上,褚桓负手而立,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陈禹道:“你给他灌了多少酒?” 醉成这么个德行。 杭奕刮了刮鼻尖,轻咳一声,“不多,就两大坛酒。” 陈禹:…… 寂静的长街中,由长安街那条道起,四匹马驰骋而行,宗禄手握缰绳,玄褐色的墨袍猎猎飞舞,冰冷的寒风吹打在纹路复杂的黑色面具上,凝成凛冽的寒意凝聚在黑眸里。 魏肃抱着幼容驾马驰骋在宗禄身后,幼容坐在马鞍上被颠的左右摇晃,若不是魏肃抓着她,怕是要掉到马下,被马蹄给蹬飞了。 他气的牙痒痒,若非淮王与大人及时发现公主的计划,这会他怕是能被大人活活打死了! 在他们身后,是上百名司卫军与景王府的侍卫,整齐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长街上甚是响亮。 景王与吕危驾马同行,褚萧脸色阴翳难看,攥着缰绳的手背泛着白色,手背青筋根根鼓起,显然气的不轻。 他如何也没想到,明妃竟然会被人劫走! 而他们查出来的消息,劫走明妃的竟然是韩府那位爱喝花酒的三公子韩斐,以这个常年流连花丛的酒囊饭袋,酒色上头后,还真能干出这等蠢事! 褚萧积压在胸膛里的怒气席卷肺腑,恨不得将明妃与韩斐一块给剁了! 明妃的婢女所说,明妃是因去王府后院送一送戴芥姬的亡灵,是以,才让韩斐钻了空子。 明妃住在枫苑阁,与他所居的峦茗轩很近,整个王府的护力都在前院,竟是没想到她会独自跑去后院! 从长安街尾巷拐到另一条街道时,遇到了一道赶来的韩常林,在他身后跟着韩府的一干侍卫。 沉凉月色下,韩常林的一张老脸阴沉难看,布满细纹的褶皱里都盛着沉沉的怒气,可见在知晓此事后,气的不轻。 这件事非同小可,老三若真是绑了明妃带进留香馆里,他们韩家可就是大祸临头了! 原本觥筹交错,莺歌燕舞的留香馆因为景王府与将军府的闯入,霎时间寂静无声。 二楼雅间里,韩斐还在对着柱子指点叫骂着。 楼下寂静了一瞬后,又响起了嘈杂吵闹的声音,沈默清楚地听到吕危的声音在质问留香馆的人。 “韩府的韩三公子在哪里?!” “在二楼最里面那一间!” “噔噔”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纷沓急促,眼看着就要逼近房门口。 沈默看了眼还在和柱子叫骂的韩斐,走上前抬脚勾住他的腿,两人一同倒在床榻上。 韩斐压在她身上,鼻翼间是女子身上的馨香,他瞪大了醉醺醺的双眸,模糊的视线逐渐聚拢成一道清晰的光线,在看到身下容颜绝艳的女子时,嘿嘿的笑起来:“美人,可让我逮到你了——” 第72章 赶来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沈默屏气转头看向关着的房门,待看到门窗上倒映着的几道身影时,‘惊慌失措’的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看着女子因转过头时, 脖颈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肌肤细腻, 让人想一亲芳泽。 韩斐嘿嘿大笑, 满嘴的酒味, “美人, 你今天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你就从了本公子吧。” 雕花窗外的屋顶上, 褚桓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床榻上的一幕, 脸色沉厉,眼底阴鸷狠戾。 韩斐低下头要亲沈默, 沈默偏开头避开他的触碰,就在此时, 房门“碰——”的一声巨响,她看到宗禄与魏肃一前一后的冲进来, 随之进来的还有景王与韩将军等人。 她‘害怕’的看向宗禄, 嘶声呐喊:“宗禄, 救——” 话未说完,身上的重量陡然一轻。 宗禄将韩斐摁在墙上, 骨节分明的手掌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面具下的瞳眸裹挟着暗沉沉的阴鸷,几乎下一瞬就要掐断他的脖子。 韩斐的脸憋得青紫,双手软绵无力的抓着宗禄的手腕。 “宗掌印手下留情!” 韩常林快速上前, 掌心凝聚了内力从宗禄手中抢走韩斐, “宗掌印, 小儿的事稍后再说,先看下明妃娘娘如何了。” 魏肃与吕危守在房外。 褚萧脸色阴沉的看着被韩常林护在身后的韩斐,又看了一眼被粗麻绳捆绑的沈默,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只觉得气血都在往上翻涌。 这个酒囊饭袋竟真的绑走了明妃! 幼容哭着跑到沈默的脚边跪下,见她出门前还梳得整齐的发髻已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落下来,为她凭添了几分柔弱的凄美。 “公主,你有没有伤着?” 她一边抹泪,一边为她解绳子,然而却发现,绳子的死结打的很紧,根本解不开。 沈默靠在床柱上,微低着头,暖黄的灯盏映在那张精致的五官上,远山黛的弯眉轻蹙着,面色发白,嫣红的唇畔微微轻抿,活脱脱一副受了惊吓的凄惨模样。 “我来。” 宗禄走到沈默脚边,撩袍单膝跪地,为她解开打了死结的绳扣。 他掀了下眼帘,视线在她脖颈处的那抹红痕处停留片刻,眼底深处的寒意也在这一刻溢满瞳眸。 <a href="复仇 第193章 “他碰的?” 宗禄看着她脖颈上的红痕,声线冰冷。 沈默反应过来,心里暗暗骂了谢章几句,逐转头看向醉醺醺的韩斐,他跪坐在地上,嘴里还嚷嚷着要美人,被韩常林怒扇了两巴掌。 “你个孽障,睁眼看看你闯的祸!” 韩常林揪住韩斐的衣襟,捏住他的下额逼着他看向坐在榻边的沈默。 韩斐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美人,到本公子这来。” 沈默:…… 死到临头了还不忘色。 宗禄薄唇紧抿,身上顿时散出一股凛冽的杀意,他骤然起身朝韩斐踹过去,这一脚竟是将他从韩常林的掌控中踹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墙壁上晕了过去。 韩常林虽有怒气,可也只能压着。 小儿闯了此等祸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宗禄沉声道:“来人!将韩斐带走!” 守在外面的司卫军走进来两人,见他们要架走韩斐,韩常林想要阻拦,宗禄冷声道:“韩斐劫持明妃娘娘,以对其图谋不轨,韩大将军还想包庇你儿吗?!” 韩常林伸在半空的手垂了下来,看着韩斐跟一摊烂泥似的被司卫军架出去,气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握成拳,因用了力道,发出嘎吱的骨骼轻响。 褚萧冷冷的瞧了眼韩常林,亦是憋了一肚子的火,“韩大将军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他冷哼一声,又看向沈默,压着眼底的熊熊怒火,问道:“明妃娘娘可有伤着?” 沈默低着头,眼睫轻颤了一下,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里,显然是惊吓过度。 褚萧气的攥紧了手掌,恨不得亲手宰了眼前的明妃。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明妃是装的,以她在安阳城外的作风,岂会是被一个韩斐吓到的人? 褚萧眸色微眯,再次问道:“明妃娘娘是被谁劫走的?又是如何被劫的?” 沈默始终低着头,纤弱的身子靠在床柱旁,几缕发丝垂落在耳垂脖颈上,愈发显得娇弱凄美。 “本宫是被韩三公子身边的侍卫劫走的,他闯进后院打晕了本宫,等本宫醒来时,便已在这里了。” 她微微抬起头,潋滟的眸里泛着些许的水光,两道弯眉蹙着柔美的娇弱,就这么看着景王,“好在你们来得及时,本宫才得以解脱。” 看着她这副模样,褚萧险些捏断了根根五指,沉声喝道:“吕危,将韩斐的侍卫带过来!” 宗禄冷声道:“被我的人杀了。” 褚萧一怔,微眯着眸看向他,“宗掌印越俎代庖了。” 宗禄冷笑,“他碰了公主,便是该死。” 他微微躬身,朝沈默伸出左手臂,看着她眼底盈着的水光,眸色暗了几分,“公主,奴才扶你回去。” 沈默将手搭在他的腕上,隔着一层暗扣的护腕,手心依旧能察觉到宗禄腕上传来的紧绷之感。 她搭下眼帘,没敢去看宗禄,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朝房外走去。 韩常林的眼尾微微抽了几下,看着即将走出门外的沈默,朝她拱手,“明妃娘娘,臣有一事相求。” 沈默只是停下脚步,并未转身,“韩大将军想说什么?” 韩常林低下头,粗粝的眉宇下压着一双藏着锋锐杀意的眸,“小儿对明妃娘娘做下此等糊涂事,臣定会重重的处罚他,给明妃娘娘一个交代,还请娘娘莫要将此事告知陛下,若娘娘应允,日后娘娘要臣做什么,臣定当万死不辞。” 他抬眼看了眼景王,朝他使了个眼色。 若是明妃将此事捅到陛下那里,景王也落不得好,倒不如两人先联谋说服明妃,日后他们两家的恩怨再慢慢清算。 褚萧闭了闭眼,将沉沉怒气一并压下去,转过身朝沈默拱手道:“明妃娘娘,今日之事也有儿臣失职之责,还望娘娘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儿臣日后定会强加对王府的防范。” 宗禄低头看着她,微抿着薄唇,等她发话。 幼容跟在沈默旁侧,听着韩大将军与景王的说辞,暗暗撇了撇嘴,心里不由得腹诽了一句:哼,求也没用! 房里一时间静谧无声。 少顷。 沈默转过身,看着他们二人,“本宫不仅是明妃娘娘,亦是西凉国的长乐公主,今日此辱,本宫若是息事宁人,丢的不仅是我西凉的脸面,也是陛下的颜面!” 看着景王与韩常林瞬间转变的脸色,她微沉了声音,“一介臣子之子都敢掳走陛下的妃子对其不轨,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两位若是还有话说,就同本宫一道入宫对陛下说吧。” 沈默转身走出雅间,不再理会他们。 褚萧愤怒挥袖指向韩常林,连着点了几下头,“韩大将军,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看着景王挥袖离开,韩常林眼里布满阴郁。 他总觉得事有蹊跷,小儿虽然是个混账,可李晗却不是,以往小儿想做什么混账的事,李晗都会先告知他。 这次小儿绑的可是明妃,此等大事,李晗怎会擅自行动? 想到宗禄方才说,李晗被他杀了。 韩常林眉头紧皱,方才因怒火当头,竟差点忘了,严飞之前回来禀报过在安阳城外有关明妃的事。 一个有如此胆识谋略的女子,怎会轻易被这种事吓到? <a href="复仇 第194章 很显然—— 这女人是装的! 韩常林的脑子愈发清晰明朗,就连蛛网盘丝的疑惑也瞬间解开了。 除夕宫宴韩斐并未去过,且明妃娘娘一直待在景王府里,并未出过府门一步,小儿又何曾见过明妃的样貌? 如此想来,便只有一种可能。 明妃想铲除他们韩氏一族! 韩常林只觉得脑门阵阵发晕,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明妃手里还握着他们韩家的把柄,虽说出来于她也不利,但就韩斐这事也够他们韩家喝一壶的。 陛下本就忌惮韩家功高盖主,眼下又出了老三这档子事,无论他有没有掳走明妃,在陛下眼里,那便是掳了,陛下正愁找不到韩家的把柄。 韩常林越想脑门越疼,眼下若想保住韩家,唯有——弃车保帅。 留香馆外停着一辆刚备好的马车,车体通身华贵,常昝候在马车旁,看着从留香馆里走出来的几人。 沈默的手搭在宗禄的腕上,一手轻提裙裾,踩着脚蹬走进马车。 马车里燃着炭盆,暖意盈盈,坐榻上铺着柔软的绒毯,沈默坐在坐榻上时,潋滟眸底的泪水方才褪去。 鼻翼间似还残留着韩斐身上的酒气,熏得她有些反胃。 她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只听马车外传来宗禄冷淡的声音,“幼容,你待在外面。” 幼容道:“是。” 沈默握着茶盏的手蓦然一紧,眉心也不由得抽了抽。 又来一个兴师问罪的…… 宗禄走进来,关上马车门后便走到沈默身前,单膝跪在她面前时,竟还比她高出半个头。 沈默看向别处,轻咳一声缓解自己的尴尬,“我喝点水。” 她刚要起身离他远些,手背却是一热,宗禄从她手里接过茶盏,微侧了下上身,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 “大人喝完了我再问。” 沈默:…… 宗禄搭下眼帘,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低下头,双手捧着茶盏一点一点的喝着。 显然是在拖延时间。 他不缓不慢的对马车外的魏肃吩咐道:“公主受惊,马车走慢些,别再吓着公主了。” 正要挥鞭子的魏肃猛地收回手,心里忍不住冷笑:公主若是吓着了,他名字倒过来写! 果然,马车缓慢的行驶着。 沈默闭了闭眼,索性将热茶一饮而尽,微仰着头看向单膝跪在她脚边的宗禄,“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马车里点了一盏灯,暖黄的烛光照亮灯罩,投射在宗禄笔直的背影上,而沈默却隐匿在朦胧的阴影中。 看着她脖颈那处微红,宗禄觉得刺眼极了。 他伸出手,指腹按在那抹红上,低垂的眼帘里寒光凛冽,只是一瞬,又被自嘲的讥笑覆盖。 “我想问的谢章都已经问过了,不是吗?” 他需得在景王府里计划大人信中交代的事,是以,来留香馆里,便只能是谢章。 他怎会不知,有谢章在,岂能容韩斐碰到大人? 沈默只觉得按在她肌肤上带着茧的指腹渐渐用力,似是要将那抹红擦拭掉。 宗禄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感觉到那张面具上的寒意。 她心底生出几许莫名的颤意,望着宗禄面具下深邃的黑眸,似是要被他眸底裹挟的眷意吸卷进去。 沈默紧张的眨了眨眼,“谢勋,你先坐那,我们慢慢说。” 宗禄却是又逼近了一分,她微抬着,他微低着头。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隔了一张面具,面具上凉凉的寒意顺着毛孔钻入,冷的沈默心底不由得发紧。 “大人” 低沉磁性的嗓音悠然响彻在逼仄的空间里。 宗禄看着她嫣红的唇畔,灼热的气息喷薄在沈默的鼻息间,使得她浑身汗毛乍然直竖! 两人离得愈发的近,近到面具已贴在她的脸上。 宗禄抬手抚摸着她的半侧脸颊,指腹在她唇角上轻柔的摩挲着,渐渐靠近她的唇,两人的呼吸在鼻息间交缠着。 沈默登时间回过神来,惊得身子往车璧上靠去。 可在下一瞬,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住她的肩,让她想退却退不得。 那只按着她肩膀的手掌也微微用了力道,使得谢章咬过的伤口泛着灼烧的疼意。 两人的唇只隔着一张宣纸的距离,呼吸间便可触碰在一起。 宗禄看着她的双眸,在看到她眸底隐忍的痛意时,那只按在她肩上的手掌莫名颤了一下,随即扯开她的衣襟,露出肌肤白皙的肩。 “谢勋!” 沈默低呼一声,双手撑在他的胸膛前想要推开她,奈何她用尽了全力也撼动不得他半分。 “别看了……” 她微低着头,只觉得尴尬的无所适从。 宗禄的目光紧紧锁着她肩上的那口牙印,牙印里渗了鲜红的血印,衬得肌肤愈发的白皙透亮。 这一刻宗禄的眼底布满了猩红! 他看向沈默,低沉的嗓音多了浓重的暗哑,“是谢章咬的吗?” 沈默错开视线,快速从他手里抢过衣襟拢住肩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察觉到身前的人起身离开,沈默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抬头时便见谢勋眼里残卷的一抹杀意。 她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问道:“你要做什么?” <a href="复仇 第195章 这一刻的谢勋不对劲,比留香馆里的谢章更甚! 宗禄一根一根掰开沈默的手指,手掌按在暗扣的剑柄上,转身朝着马车门走去。 沈默从小方几的另一边快速绕到马车门前,伸展双臂挡住他的去路,仰着头担忧的看着他,“谢勋,你冷静点。” 宗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薄唇轻启,只道了两个字:“让开!” “不让!” 沈默冷声回绝,直视他凛冽的瞳眸。 宗禄忽的讥讽冷笑,“大人是怕我杀了谢章吗?” 他逼近她,手抚着她的半边脸颊,“我倒想问问,大人是担心我多一点,还是担心谢章多一点?” 从前几日沈默便发现谢勋有些不大对劲,直到今日,她才发觉谢勋身上隐隐笼罩着一股子阴沉沉的气息。 她今日若是让开了,面临的将是谢章与谢勋的反目。 更甚之,会为他们两人招来杀身之祸! 沈默指向一旁的坐榻,声音冷了几分,“谢勋,给我坐下!” 这两个小子越大越不服管教了,一个个的是要造反了不成?! 谢勋一把将沈默拉进怀里,用力的抱着她纤弱的身子,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他终是狠不下心让她为难。 宗禄埋首在沈默的颈窝里,低声道:“就让我抱抱你。” 抱抱就好…… 沈默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声,伸手回抱住他,在他的后背安慰的拍了拍,“谢勋,你心里若是藏着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扛着,就像小时候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告诉我,好不好?” 马车里静默了许久。 少顷。 沈默才听到宗禄道:“好。” 马车缓缓行驶着,终是驶出了长安街的巷头,渐渐逼近皇城的南宫门。 景王与韩常林驾马早已等在南宫门外,两人的脸色都甚是难看。 褚萧看着长街上缓缓驶来的马车,握着缰绳的手逐渐用力。 自从明妃住进他的府上,他府里就没一日消停的。 戴芥姬通奸有孕,铃儿被杀,春兰阁酿下惨祸,每一件事看似与明妃无关,却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眼下竟又惹了一桩事,将整个景王府都牵扯进去了,待会进殿面见父皇,少不得挨一顿罚。 韩常林看向被司卫军抬着的韩斐,视线在他昏迷的脸上深深的看了几眼,最后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小儿,不要怪为父。 此祸既是你闯下的,就该由你担着。 马车不准进宫,需得步行。 褚萧与韩常林先一步翻身下马走进宫里。 金殿外传话的小太监将此事告知廖德,廖德看了眼远处走来的景王与韩大将军,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们二人深夜前来,怕是此事非同小可。 待他们二人走进了,廖公公朝他们行了一礼,道:“大将军,景王殿下,陛下在承明宫,二位随奴才来。” 廖公公刚准备走,却瞧见远处又走来几人。 为首的竟是明妃娘娘与西凉司礼监的掌印,尤其是明妃娘娘瞧着颇有些狼狈。 发髻微乱,几许发丝凌乱的垂落,被夜里的寒风吹拂着,多了几分凄零的美。 瞧明妃娘娘的模样,恐是受了欺负。 景王进宫是因失责,可韩大将军进宫,怕是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原本心里还存着疑虑,可在看到明妃身后跟着的司卫军手中抬着的韩斐时,瞬间明了了。 韩大将军府中的韩三公子是临安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常年流连于花街酒巷,熟识的人早已对他的德行见惯不惯。 只是没想到,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把注意打在明妃娘娘的身上。 廖公公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脸色铁青的韩常林,随即走下台阶朝着沈默而去,待到跟前时,朝她行了一礼,“奴才拜见明妃娘娘。” 沈默停下脚步,朝廖公公略一颔首,语气有些软绵无力:“廖公公不必多礼。” 廖公公带领着几人朝承明宫的方向走去,路上遇见了下值的闻终,身上的盔甲与兜鍪还未换下。 廖公公朝闻终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景王殿下。” 闻终拱手行礼,微一抬眼,竟是看见沈默搭着谢勋的手腕跟在他们身后,她脸色略显苍白,身姿纤弱,几缕发丝吹拂过脸颊,刷在眼睫上,使那双潋滟的水眸眨了眨。 在他们身后,是被司卫军抬着的韩斐。 闻终脸色几不可微的一变,待他们走近时,宗禄朝他微摇了下头。 待他们走远了,闻终大步走向宫外,连盔甲都未换下,径直朝着淮王府的方向走去。 承明宫里掌着宫灯,将殿门照的明亮。 皇帝坐在案桌前,穿着明黄色的寝衣,身上搭了一件外袍,换了一本奏折继续批阅。 廖公公从外面进来,将外面的事大致说了一下,并未细说。 皇帝脸色一沉,将奏折重重掷在桌上,怒道:“让他们滚进来!” 一行人走进承明宫。 皇帝看着沈默的模样,脸色愈发的难看,“廖德!明妃娘娘成这副模样,为何不为她备一顶轿撵,让她顶着这副尊容堂而皇之的进宫,成何体统!” 沈默微敛着眸,将纤弱受惊的模样演的惟妙惟肖。 <a href="复仇 第196章 她要的就是堂而皇之的走进宫里,让暗处的人都看到她这副模样,为的就是膈应到老皇帝。 身为九五之尊,自己的妃子差点被人玷污,传出去,老皇帝日后哪里还会拉得下面子宠幸她? 褚萧撩袍跪在地上,“事出突然,还未来得及禀报父皇,望父皇恕罪。” 廖德连忙点头,“陛下,奴才也才得知此事。” 皇帝看了眼沈默狼狈的模样,搭在龙头扶手上的手掌忍不住蜷起,“明妃,告诉朕,发生了何事?” 沈默微低着头,双手在身前紧张的交握着,声音里带了丝哽咽,“臣妾实在说不出口,陛下还是问一问韩大将军与景王吧。” 褚萧额角突突直跳,朝皇帝恭声道:“父皇,此事是儿臣失职,让韩斐钻了空子,劫走明妃娘娘,儿臣甘愿受罚。” 皇帝眉峰猛然紧皱,目光冷锐的看向打进来就跪在地上的韩常林,沉声喝道:“韩常林,又是你那小儿?!” 韩常林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陛下,是臣教子无方,才使得他闯下大祸,臣已将他逐出韩氏族谱,废去姓氏,他的生死,任由陛下处置。” 沈默心里冷笑。 这个老狐狸,这么着急撇清自己。 皇帝冷锐的目光看向景王,“老三,你说!” 褚萧眉头微皱,此事牵扯到戴芥姬身上,而戴芥姬的所作所为若是被父皇知晓,怕是对他更多一分失望。 思此及,他回道:“回父皇——” “陛下,此事还是由外臣说较为合适。” 宗禄打断褚萧的话,抬头看向上位的帝王。 褚萧脸色微变,生怕他将戴芥姬的事牵扯出来,本想阻止,可皇帝却发了话,“那便由你说!” 宗禄朝皇帝行了一礼,朝景王看了一眼,“陛下有所不知,景王府这几日可是热闹的很。” 褚萧垂在身侧的手骤然紧握。 皇帝看了眼褚萧,对宗禄沉声道:“继续说!” 宗禄道:“此事还是因景王府里的戴侧妃而起,戴侧妃与人通奸,身怀子嗣,不甘于被景王关在后院,是以,在下大雨的那一晚溺死了小郡主,又勒死了春兰阁的五名丫鬟,酿成惨祸,公主念戴侧妃也是西凉人,便去她生前住的后院送一送她的亡灵。” 说到这里,宗禄看了眼韩常林,续道:“景王府后院侍卫防护薄弱,让韩斐的贴身侍卫李晗钻了空子,绑走了公主带到留香馆里,外臣与景王和韩大将军赶到留香馆时,亲眼看到韩斐正欲对公主行不轨之事,幸而外臣赶到的及时,并未让公主受到伤害。” 皇帝瞬间起身,抄起一沓子奏折砸向褚萧,挥袖怒指着他,“朕看你平日里行事作风都极为稳重,不成想内宅乱成这般!你不是告诉朕铃儿是意外落水死的吗?谁给你的胆子敢欺瞒朕的?!” “父皇恕罪,儿臣只觉内宅之事甚为丢人,是以才瞒着父皇的。” 褚萧跪伏在地,眼前是皇帝砸过来的奏折,凌乱的铺了一地。 韩常林派的暗线一直守在景王府外,可见他将此事瞒的隐秘,竟是一点消息都未透露出来。 皇帝气的脸色铁青,指着景王的手指都有些发颤,“两年前朕让你与许侍郎去五兴县查平反一事的案子,你却因办事不严,中了别人的招,招惹了姓戴的女子,如今又是因为她,害的铃儿溺死,区区内宅都理不顺,还谈何治理国事?!” 褚萧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父皇,是儿臣大意疏忽,未曾想到戴芥姬藏得如此之深,还请父皇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儿臣定不让父皇失望!” “晚了!” 皇帝挥袖坐下,“朕给过你机会,你给朕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见景王还要续说,皇帝止住他的声:“朕说过,明妃若是在你府上出了事,朕唯你是问!” 褚萧脸色微变,撑在地上的双手忍不住蜷紧,手背青筋根根鼓起。 皇帝道:“你府中内宅乌烟瘴气,景王妃又痛失爱女,明妃又因你失责险些出事,你还是先处理好府中的事,这段时日就不必上早朝了。” 褚萧努力压抑着胸腔里的愤怒与不甘! 宣王已死,他又被父皇禁足,其他几位皇帝又太过年幼,能争储的便只有淮王与睿王。 父皇偏爱于淮王,这储君之位,怕是过不了些时日便要落在淮王的头上。 褚萧闭了闭眼,将满心的不甘与愤怒一并匿于瞳眸之下,声音平静温和,“儿臣领命。” 沈默低着头,视线在景王身上扫了一眼,眸底的讥讽一闪而过。 解决了一个景王,便只剩下韩常林了。 皇帝只觉得头疼,手肘搁在龙头扶手上,手掌分开在鬓角两侧揉了揉。 韩常林跪在殿中,如芒在背。 “把韩斐带上来。” 皇帝放下手,冷冷的看向殿外。 廖公公冲外面喊道:“带韩斐进来。” 两名司卫军将晕倒的韩斐抬进殿中,看着犹如一摊烂泥躺着不动的韩斐,皇帝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韩常林俯首撑地,即便没有抬头,依旧能感觉那道如利刃般的视线冷冷的盯着他。 大殿中甚是寂静,每个人的呼吸都放轻了许多,谁也不知皇帝在想什么。 寂静的大殿上骤然间响起一道鼾声,如烂泥似的韩斐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美人,别跑……” <a href="复仇 第197章 沈默‘吓’的身躯一颤,朝着宗禄的身边挪了几步。 宗禄看着只到他肩膀的沈默,面具下的眸暗了几分,手臂微伸,护在她身后,“公主莫怕,已经没事了。” 她在演。 他在配合。 韩常林被沈默的行为气的险些压不住火。 这个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皇帝看向沈默,她站在司礼监掌印的身前,微低着头,如扇羽的眼睫轻颤着,纤细玲珑的身姿显得小鸟依人。 皇帝眯了眯眸,目光在她零落的发丝上掠过,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肩上,衬的脖颈的肌肤白皙透亮。 “韩常林——” 皇帝的声音骤然停下,刚移开的视线又落在沈默的身上,冷锐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她脖颈处的那一抹红! 第73章 事发 韩常林只听皇帝的话刚一起便顿住了, 心下疑虑之时,不免抬头看了一眼,便见皇帝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站在景王身侧的明妃。 他转头看了一眼, 乍然间瞧见明妃脖颈处的那抹红痕! 那是什么,他怎会不知。 这个孽障! 他怎么敢的啊! 沈默岂会察觉不到老皇帝的视线? 这抹红痕是谢章故意留下的, 亦是她故意露出来给老皇帝看的。 如此一来, 老皇帝见了她怕是得膈应死。 毕竟自己的妃子还未宠幸, 倒先被旁人‘染指’了, 虽未发生实质性的关系, 可于老皇帝来说, 她身上留下别的男人的痕迹, 那便是脏了。 皇帝道:“韩常林,你觉得与韩斐断了父子关系, 将他逐出族谱,此事就与你无关了吗?!” 他将视线落在韩常林身上, 搭在龙头扶手上的手掌用了力道。 韩常林俯首道:“陛下,是臣教子无方, 现已将他逐出族谱, 他所犯下的罪责由他一人承担, 还望陛下看在韩家为北凉王朝征战沙场的份上,恳请陛下饶恕韩氏一族。” 外面忽然传来一名太监的声音, “陛下, 宁贵妃求见。” 皇帝脸色沉寒,“让她滚回去!” 外面的太监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应道:“奴才遵命。” 皇帝冷笑, 眉峰威严冷厉, “韩爱卿是拿为国征战的功劳来要挟朕?” 韩常林虎躯一震, 重重磕头在地,“臣万万不敢!” 外面再度响起那名太监的声音,声音里多了几分胆怯,“陛下,许侍郎求见,说查到了那一晚刺杀明妃娘娘的真凶。” 宗禄搭着眼帘,好似并不意外。 倒是沈默,眉心几不可微的跳了下,心里隐隐有种猜测。 许玄帜的出现,应该与谢章有关。 皇帝深意的眸看了一眼韩常林,沉声道:“让他进来!” 承明宫的殿门打开,许玄帜身着藏蓝色朝服,蓝冠镶玉束发,手里拿着一卷卷起的宣纸,自踏进大殿后,始终低垂着眉眼,不曾去看旁人。 廖公公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关上殿门的小太监。 这宁度胆子还是太小,日后还需再练练。 说起宁度,还是一年前他收的干儿子,一直在他身边做事,也就年后才与他一道侍候在承明宫。 大殿掌着宫灯,将各处的角落都照的明亮。 韩常林眼角的余光看到身边轻浮摆动的藏蓝色袍角时,心里忽然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许侍郎是冲他来的! 若不然,一个侍郎,为何深夜会来宫里? 思此及,韩常林额头的冷汗又布了一层。 皇帝道:“除夕宫宴那一晚,你说查到了一人最为可疑,可是已有了证据?” 许玄帜躬身行礼,“回陛下,此人已经招供,这是证词。” 他双手将证词呈在身前。 廖公公见此,走下台阶,接过证词后来到皇帝跟前,将证词呈上,他只是扫了一眼,心下大惊,忙垂首低眉,后退站在龙椅后方。 皇帝拿起证词看着,大殿中寂静无声,殿下每人心思各异。 许久的沉默。 少顷。 “碰——”的一声巨响! 皇帝豁然起身,将证词重重拍在案桌上,“韩常林,你教子无方,御下不严,从今日起,驻扎在临安城内的五万铁骑由淮王掌管,至于你,念在你为北凉护国杀敌的份上,罚你一年俸禄!” 沈默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不知谢章用了什么法子,竟将这口锅实打实的甩到韩常林的身上。 褚萧眯了眯眸,薄唇紧紧的抿着。 灯会之夜,明妃遇刺。 除夕宫宴,明妃恳请父皇,允许她入住景王府,自打她住进来后,他府中便无一日安宁。 而今夜之事…… 他起初真的以为是韩斐的侍卫绑走明妃,可细想一番,明妃为何非要在深夜去王府后院? 而韩斐又是如何知晓明妃会在那个时辰出现在后院,又恰巧将她绑走的? 只有一种可能! 是明妃故意给他和韩常林下套,引他们一步步走进陷阱。 还有许玄帜,他可没忘,淮王也掌管着部分刑部的事宜,与许玄帜走的颇近,而许玄帜今夜无端出现,又交出坐实刺杀明妃的证据。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最终受益的是淮王! 褚萧紧攥着的手心里冒了丝丝冷汗,后脊梁也在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后,猛地发颤发凉。 <a href="复仇 第198章 这一切都是明妃与淮王的计划,明妃住在淮王府的这段时间,与淮王联盟了什么?而淮王又允诺了明妃什么? 如若不然,明妃为何要牺牲自己的清白去相助淮王? 大殿中寂静无声。 韩常林怔楞了好一会儿才从皇帝的话中回过神来,他猛地抬头看向立于案桌前的皇帝,“陛下,臣实在不知刺杀明妃娘娘的事怎会与臣牵扯在一起?” “廖德,拿给他看看!” 皇帝双手撑在案桌上,目光冷沉的盯着他。 廖公公拿起证词走下台阶递给韩常林,韩常林快速接过,一目十行的扫过上面的字迹,最后看到右下角按着手印的‘张坪’二字时,瞳孔骤然紧缩! 怎么会这样? 皇帝冷喝道:“张坪秘养死士,你身为主将,竟对自己副将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韩斐绑走明妃,你身为其父,竟也不知情,韩常林啊韩常林,枉你一身征战沙场的本领,却事事都被蒙在鼓里,朕罚你一年的俸禄,已是给你几分薄面了!” 韩常林紧紧攥着证词,证词如千斤重般沉甸甸的,更如烈火一样烫手。 他想逃出这火笼,奈何火笼四周都是铁锁,任他一双血肉之手,如何能挣的开? 一切都是算计他的阴谋! 张坪绝不是秘养死士的人,他定是被人逼迫的,证词上一字一句都将他摆的干干净净,可见张坪并不想拖累他。 若不然,今日他就不是被罚一年俸禄,而是整个韩氏一族流放边关! 如今罪证确凿。 张坪刺杀明妃在先,小儿绑架明妃在后,陛下认定了他教子无方,御下不严,纵使他再多言解释,陛下也不会信他本分。 几乎是一瞬间,韩常林脑海里蛛丝网般的疑惑骤然理顺,他也想到了景王方才所想的所有疑点。 五万铁骑由淮王掌管,最终受益的都是淮王! 韩常林攥紧了手中证词,俯首跪地道:“臣谢陛下开恩。” 皇帝看了眼沈默,那一眼里带了许多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尤其是在看到她脖颈上的那一抹红痕时,只觉得又膈应又碍眼。 他坐在龙椅上,沉声道:“即日起,明妃入住景明宫,等太后的百日祭祀大典一过,就行封妃大典。” “至于韩斐——” 皇帝脸色愈发的难看,“打入诏狱,三日后处斩!” 韩常林痛苦的闭上眼,起身告退时,不舍的看了一眼睡得死死的韩斐,今日一眼,便是阴阳两隔了。 一行人离开了承明宫。 宫道上掌着宫灯,宁贵妃站在不远处的宫道上,冷冷的看着走出来的沈默与宗禄,最后落在被抬出来的韩斐身上,眼底的狠毒被浓浓的心疼与不舍覆盖住。 “爹……” 宁贵妃走到韩常林跟前,竟是觉得往日里身板挺直,面孔威严的父亲一瞬间老了许多,就连脊背也弯曲了些。 她也是在知晓韩斐干的事后,匆匆赶到承明宫,陛下却不见她。 宁贵妃心疼的红了眼眶,“爹,陛下怎么说的?” 她只知道,韩斐必死无疑。 可看到父亲手中的证词时,却是心下大惊,对张坪所写的证词几乎不敢相信。 韩常林苍凉一笑,“五万铁骑由淮王掌管。” “什么——” 宁贵妃惊呼出声的刹那,又赶忙压低了声音,“陛下是想卸去爹在临安的兵权?!” “陛下早就忌惮我们韩家了,就算没有韩斐的事,陛下也会因张坪的事卸掉为父在临安的兵权。” 韩常林转身看向远处的沈默与宗禄,他们随着廖公公去往景明宫的方向。 “宁儿,陛下应该不会宠幸明妃了,但你日后还需得防着她。” 宁贵妃看向走远的沈默,眼底聚满了淬毒! 景明宫内。 廖公公将她们安置好后,便道:“明妃娘娘,奴才先退下了。” 沈默颔首。 殿外候着的是景明宫的宫女与太监,为首的太监走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垂首低眉道:“奴才郑圭,见过明妃娘娘。” 其余人也都纷纷跪地,齐声道:“奴婢,奴才,见过明妃娘娘。” 沈默看了眼景明宫,殿外宽敞恢弘,四处掌着宫灯,枯树青松的影子被烛光投射在地面,落下摇曳不停的晃影。 她看了眼巍峨高大的红墙砖瓦,一股压抑窒息的感觉直冲心头。 她没想到今夜就会入住景明宫,望着这处皇城,沈默觉得胸闷窒息,就好像一张巨网将她笼罩其中,想挣却挣不开,巨网似是长了无数根触手,将她强行禁锢在景明宫内,一步也动惮不得。 沈默闭了闭眼。 她计划了今晚的事情,本是让陛下处罚景王与韩常林,让他们两家斗下去,这也只是她仅仅唯一能做的。 是谢章与谢勋又在背后推动了一把,将韩常林与景王逼入绝境。 景王被禁足,韩常林交出临安城的兵权,是在她计划之外的。 她到现在才大彻大悟,这两个孩子的的确确长大了,有着比她更深的布阵谋略。 沈默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淡声道:“都起来吧。” “谢娘娘。” 宫女与太监们这才站起身,恭敬的候在原地。 沈默道:“你们都散了吧,本宫要歇息了。” <a href="复仇 第199章 她转身走进殿内,宗禄跟在她身后,吩咐幼容先守在外面,幼容虽有疑惑,却也没敢多问,只道:“是。” 殿内掌了几盏灯,中间摆放着几道屏风。 沈默绕过屏风,刚走进去,后背骤然一暖,她纤细的身子便被宗禄自身后紧紧抱住,那一双紧实有力的手臂搂着她的腰身。 他身段欣长挺拔。 她身姿娇小纤细。 就这么被宗禄抱在怀里,几乎将她包裹在其中,她的头紧挨着男人坚实的胸膛,耳边隐约听到那一声声震颤的心跳声。 沈默身躯猛地僵住,“谢勋,你做什么?!” 她抓住宗禄的手腕,使尽全力都掰不开。 宗禄埋首在她的颈窝处,鼻间是她身上的味道,“大人,我会带你离开的。” 方才她站在殿外时,神情里的苍凉与压抑就如一把尖锐的刀刺痛他的心脏。 他不愿大人再受束缚,只愿她再无烦忧,能畅快自由的广阔天地。 宗禄抱得很紧,她的后背暖暖的,颈窝处不断传来痒痒的触感。 沈默动了动,试图挣脱,“谢勋,你先放开我。” “大人,跟我回西凉好吗?” 宗禄抱着她未曾放开,埋首在她的脖颈处。 沈默眼睫一颤,握着宗禄手腕的掌心也有些僵硬。 她想到这几日谢勋的反常,问道:“告诉我,西凉是不是出事了?” 良久的沉默后。 宗禄平静道:“酆笠梌重病昏迷,端王被下了禁足令,现在朝堂的局势往陆鸢与靖王那边倾倒。” 谢勋与陆鸢是对敌,若是被陆鸢与靖王掌控了局势,谢勋在西凉再无立足之地! 难怪他这几日总是不见踪影,原是西凉出了变故。 若是如此,她必须得回一趟西凉,以酆时茵的身份遏制住陆鸢,拔除陆家的根基。 沈默拍了拍他的手臂,放软了语气,“听话,你先放开我,我站着有些累。” 宗禄果真松开了手,沈默趁此走到一旁的软椅上坐下,“谢勋,皇宫里可还有你的亲信?” 怀里蓦然一空,就好似心里的筑起的那道高墙轰然倒塌。 宗禄负手在后,看向沈默,“有件事我未曾告诉过大人,今日便全数说与你听。” 灯盏摇曳,将殿内的屏风在墙上立了一道影子。 沈默端着茶盏喝了一口,看了眼对面的宗禄,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手腕在颤着。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茶水一饮而尽,在放下杯盏时,手哆嗦了一下,杯盏咕噜噜滚落到桌下去。 宗禄伸手接住茶盏放在桌上,单膝跪在沈默脚边,握住她冰冷发颤的双手,“大人,都过去了。” 沈默伸手轻抚着他的脸庞,这一刻就像是在抚摸着八岁那年的谢勋,“你怎么这么傻,若是没有林斘之,你也会死的。” “我不怕。” 宗禄偏了下头,让自己的脸庞更加贴近沈默的掌心,“只要能陪着大人,谢勋生死不惧。” 沈默眼眶烫烫的,她强忍住眼底蕴蓄的泪水,无法想象十一岁的谢勋是如何拖着她的尸体走在冰天雪地里。 又是如何—— 用一双手,一把匕首,挖了三天三夜才为她挖了一处安葬之地。 若不是林斘之途经此地,谢勋定会冻死在她的坟边。 沈默敛起心绪,“宫里虽然有宣德贵妃暂且为你阻挡着陆鸢插手巡监司,但却不是长久之计,且——” 她看着宗禄,说出了心中的顾虑:“林斘之不能全信,当年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心思缜密,擅控全局,最是趋避利害,我怕到时宣德贵妃若是拦不住了,陆鸢发现你与林斘之的关系,他会为了撇清自己,把你推出去当挡箭牌。” 宗禄享受着来自她的关心,淡淡一笑,“在巡监司这么多年,我也有我的势力,况且,这十五年我也为他做了不少事,桩桩件件细数下来,也够还他当年的救命之恩了。” 宣德贵妃能走到如今的地位,与他脱不了干系。 而林家能成为第二个沈家,亦是与他脱不了干系,他与林斘之之间,既是父子,也是盟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默收回手,黛眉轻蹙,“现在看来,我必须得尽快摆脱掉明妃的身份,与你一道回到西凉,一起除掉陆家。” 宗禄眉眼里盛满了笑意,他抱住沈默,将头埋在她的小腹前,低沉的嗓音也难得多了几分喜悦,“春猎过后,我带大人离开。” 沈默身躯僵住,只觉得有些怪异。 谢勋毕竟不是十一岁的孩子,他以这种姿势埋首在她的小腹前,让她觉得无所适从,又不敢动弹。 “谢勋,你起来,我要睡了。” 沈默找了个借口,推了推宗禄。 “好。” 宗禄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面具带在脸上,低声笑道:“我就在外面,大人若是有吩咐,尽管喊我便是。” 沈默发现宗禄似乎又变了些,身上那股阴沉沉的气息消失了。 她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折腾到现在,寅时都快过了。 因肩上有伤,沈默并未让幼容贴身伺候,她沐浴完后,便躺在榻上,在混乱复杂的思绪中渐渐沉睡过去。 沈默是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被叫醒的。 <a href="复仇 第200章 眼睛只睁了一条缝,瞧了眼帷幔外不大透亮的光线,估摸着也是刚过卯时。 幼容又摇了摇她的手臂,低声道:“公主,闻统领让奴婢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闻终? 沈默这才坐起身,“是何物?” 幼容将一个小瓷瓶递给她,“闻统领在经过景明宫时,偷偷塞给奴婢的。” 沈默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沁入鼻尖。 心下微动,问道:“宗掌印呢?” 幼容道:“宗掌印与司卫军一道去了景王府,将公主的东西都搬进景明宫。”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幼容拉上帷幔退了出去。 是谢章命闻终送来的,还是谢勋? 沈默的脑子还有些混沌,这一觉只睡了一个时辰,她这会还头晕目眩的,于是将小瓷瓶丢在枕边,倒头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隐约感觉到肩膀凉飕飕的,还伴有酥酥麻麻的异样。 以为是幼容又来吵她,沈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往日里清冷的嗓音软糯糯的,“起开,别打扰本宫睡觉。” 她刚翻了个身,又被一股力道翻转过来。 带着茧的指腹在她肩上轻柔的打着旋,肩上的伤也传来丝丝凉意,舒服了不少。 帷幔里除了淡淡的药香味,还有清冽浅淡的梅花香。 ——梅花香?! 沈默的睡意骤然间去了大半! 她睁开眼便看见坐在榻边的褚桓,似乎是刚下早朝,身上还穿着那身朝服,身上还带着晨曦的凉气,清俊的眉眼疏朗淡淡漠,与昨晚的谢章截然不同。 “你疯了!这是后宫,你怎敢贸然闯进来?!” 沈默怔怔的看着他,犹是不敢相信他竟如此大胆。 褚桓看着她手肘支在榻上,上半身微微起来。 晨曦的微光穿透雕花窗,照射在帷幔上,在里面镀了一层淡淡的细光,细碎的光铺散在她倾斜散开的乌发上,如晨曦的光线照射在长林中。 褚桓倾身逼近,白皙如玉的手掌箍住她的脖颈。 沈默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到了,她抬手推拒在褚桓坚实的胸膛前,却撼动不得他半分。 “谢章,你先放开我。” 沈默有些慌神,这样的距离让她有些怕,也有些忌惮。 楚桓看着她眸底隐约藏匿的恐慌,忽然有一种想咬死她的冲动。 虽不知昨晚她与谢勋在马车里做了什么。 可他听得到! 他在暗中一路跟着他们,直到在宫门外才停下。 褚桓深黑的眸裹挟了暗沉沉的寒意,韩斐压在她身上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折磨了一夜。 沈默见他始终不动,脸色有些苍白。 “谢章,你放开我!” 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 她陷在冰火两重天里,来自谢章身上的压迫感让她陌生又觉得恐惧。 听着她语气里带了丝丝哽咽的颤音,褚桓敛去眸底的黑沉,抬头看向她的眸。 褚桓微沉了一口气,一把拉过锦被蒙头盖住她的脑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突袭的黑暗让沈默浑身紧绷,她刚要挣扎,头顶传来一道低沉暗哑的嗓音,“别动,让我抱会便好。” 沈默瞬间不敢动了。 她算是发现了,谢章这小子打小性子就阴晴不定的。 过了一会儿,褚桓放开她,将锦被拉下来,“这药一天涂两次,切不可偷懒,否则容易留疤。” 沈默:…… 也不看看是哪个疯狗咬的! 褚桓看了眼低着脑袋的沈默,将她脸颊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再过几日就是春猎,届时,你就不必住在景明宫了。” 沈默这会不敢去看褚桓,心底那股陌生的异样让她不敢多想,亦不敢往谢章身上去想。 在她心里,只当谢章是个孩子。 现在韩常林与景王的势力都已削弱,以他现在的势力和谋略的手段,坐上太子之位是早晚的事。 等到春猎结束,她就与谢勋回西凉,等铲除了陆家,帮谢勋稳住在西凉的局势,她就离开。 这两个小孩,她要躲得远远的,谁也沾不得半分。 “你是妃子,我是皇子,来向明妃问安,无人会说什么。” 褚桓起身走出帷幔,直到开门声响起,沈默才回过神来。 她抬手摸着脖颈的脉搏,那里似乎还有些灼烫。 谢章的气息包裹着她,即使他已经走了,可鼻翼间仍旧是他身上残存的气息,挥之不去。 沈默烦躁的拉被躺下,蒙头盖住。 一清早的心情被谢章这小子搅得混乱不堪,一头浆糊。 幼容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托盘,看了眼还蒙在被子里沈默,放下托盘,走过去站在榻边,“公主,该起来了。” 沈默躲在锦被里,心脏还在跳动着,她喘了口气,掀开被子,看向站在榻边的幼容,“以后淮王再来,记得提前叫本宫。” 她真是怕了这个孩子。 尤其是在睡沉时,他的突然出现,让她措手不及。 想到他的造次,偏执,沈默只觉得有些心慌头疼。 幼容看了眼她的脸色,道:“是,奴婢知道了。” 沈默捏了捏眉心,这才掀背下榻。 <a href="复仇 第201章 …… 再有几日就是春猎,是以,都卫军需得在猎场里提前修整布置,搜寻猎场里是否有伤人的猛兽。 未时初刻,天乌沉沉的。 东长街人迹罕至,一条长长的宽敞街道上驶来一辆马车。 诏狱外,狱卒候在外面。 马车停在诏狱外,杭奕打开马车门,候在一侧,恭声道:“二爷,到了。” 褚桓换了一身蓝白相间的锦缎长袍,银冠束发,长眉冷肃。 他起身走下马车,候在外面的狱卒各个躬身低头,待柱子进去了才敢直起身。 诏狱里昏暗阴冷,两侧点着蜡烛,簇着火苗。 许玄帜在一处干净的房里,房里布置简易,只放了一张桌子与一张随意搭放的板床。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站起身,看向从房门走过的人,淡声道:“二爷,留一口气,三日后下官有个交差的。” 牢房里阴暗潮湿,地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枯草。 韩斐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诏狱里,当即吓得头皮发麻,他砸着牢门,嘶声呐喊,狱卒过来将他揍了一顿,说他犯了大罪,三日后问斩。 这对他来说就是晴天霹雳! 什么大罪!他根本不知道! 他让狱卒去找韩大将军,狱卒却告诉他,找谁也没用了,韩大将军在临安城的兵权都交给淮王了,这临安城的天变了。 虽然韩府还有兵力,可都在城外,根本不可能进来。 以往在临安城兴风作浪的韩三公子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再过三日,就上了断头台。 韩斐靠坐在墙壁上,朝着铁门愤怒嘶吼着,“老子不信!快去喊我爹来!再不放了我,等我出去后,老子一个个宰了你们!” 他身上那身金贵的锦缎长袍早已脏污不堪,头冠往一边弯斜,眼帘处一片乌青,嘴角亦是一圈乌青,显然是被毒打了一顿。 “放我出去!” “等老子出去了,一个个宰了你们!” 韩斐用后脑勺撞了撞墙,对昨晚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又为何一觉醒来会身在牢房。 他只记得自己原本在留香馆喝着酒,下一刻就晕过去了,等他再有记忆时,是被一个蒙着面巾的人/大口的灌着酒。 那两大坛酒全部灌进了肚子里,没一会他就醉的不省人事。 远处传来脚步声,韩斐‘刷’的一下站起身跑到铁柱前,双手抓着牢门的铁栏朝外看去,只见被烛光照的微凉的过道上走来两人。 为首的男人穿着蓝白相间的锦缎长袍,银冠束发,伟岸身躯修长挺拔,冷俊的长眉下,一双深黑的眸冰冷阴鸷,只是一眼便让韩斐浑身犹如在荆刺上滚了一圈,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 待他们走得近了,韩斐才看清,竟是二皇子淮王殿下! 跟在他身后的,正是他的贴身护卫,杭奕。 杭奕打开牢门的锁,推开牢门,候在一侧。 韩斐紧紧抓着冰冷的铁柱,看着褚桓走进牢房,心猛地一沉,就连嘴巴也哆嗦了几下,“淮王殿下,你,你,你要做什么?!” 他松开抓着铁柱的手往后退步,看着淮王冷俊的五官冰冷寒凉,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眸,狠且戾,让他后背寒毛直竖。 直到后背撞在墙壁上,才无可退路。 “淮王殿下,我与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啊!!” 韩斐痛苦的惨叫,因为疼痛,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他的手腕被褚桓硬生生掰断了,剧烈的疼痛冲击着大脑,还未从当下的疼痛中缓过来,左手腕又是‘咔嚓’一声。 “啊!!” 韩斐疼的凄厉惨叫,两只手垂落下去。 褚桓冷眼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韩斐,朝杭奕招了下手,杭奕走来,问道:“二爷有何吩咐?” 褚桓冷淡道:“把脚剁了。” 杭奕颔首:“是!” 韩斐吓得头皮发麻,疼的呜呜大叫着,见到杭奕拔剑过来时,瞳孔剧烈紧缩。 明亮的剑影一闪而过,牢房里爆发出韩斐惨烈的尖叫。 褚桓掀起眼帘,看着铁窗外乌沉沉的天,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拭着根根手指,平静道:“那玩意也剁了。” 杭奕忽的觉得裆下一凉。 韩斐原本疼的眼泪直流,浑身都是冷汗,双脚被生生砍掉,鲜红的血流了一地,可他偏生晕不过去。 再听到淮王的话,韩斐吓得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杭奕手起刀落,刚晕倒的韩斐头皮‘刷’的一麻,一股强烈刺骨的剧痛从下身席卷全身—— 许玄帜带着大夫走到牢房外时,看了眼韩斐的状况,他搭下眼帘,心里暗暗‘啧’了一声。 褚桓丢下帕子,走出牢房,经过许玄帜身边时,冷淡道:“留了一口气。” 许玄帜:…… 第74章 救她? 韩斐早已疼晕过去了, 这下是出气多进气少。 跟进来的大夫看到这一幕,吓得身子发抖,额头冷汗直冒。 他捏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见杭奕插剑回鞘从他身边经过时,吓得往一旁避开, 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铁柱,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不过是临安医馆里的大夫, 被官爷带到诏狱来, 何曾见过这种骇人的场面。 那一主一仆已经出了诏狱。 <a href="复仇 第202章 许玄帜站在牢房外, 对大夫道:“救治一下, 别让他死了。” 大夫慌乱的点着头, 瞳孔里都是未退散的恐惧,蹲到韩斐身前, 打开药箱为他治伤。 双手骨头直接断掉,双脚从脚腕骨头那里连根切断, 就连命根子都…都没了。 大夫后背冷汗直冒,哆嗦着手伸向韩斐。 许玄帜站在幽暗的过道中, 望着长长的过道, 缓缓搭下眼帘, 好看的唇形轻抿着,脑海里逐渐浮出宫宴那晚明妃妖艳的妆造。 嫁到北凉仅是一月多的时间, 接连整出这么多的事。 先是宣王, 后是景王与韩大将军。 一步步为淮王铲除障碍,淮王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偏生对这位明妃娘娘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啧。 ——妖妃。 黑色云笼罩在西南边, 将半边天压得雾沉沉的。 自打明妃离开淮王府后, 府中内外都显得轻松了许多, 不似以往,让人的神经时时刻刻都紧绷着。 钟管家走进璟云轩时,看见了立于长廊下的西凉使臣与侍卫,他恭声道:“使臣大人,二爷待会就回来,您进屋等吧。” 晋拓洵淡声道:“不必了,本相站一会。” 他披着白色的鹤氅,雪青色的长袍与鹤氅的边角被长廊卷过的风吹拂着,如冬日里零落的枯叶。 钟管家将手中的衣物放进房里后,关门退步离开。 两刻钟的时间缓缓流逝,长廊拐角走来两人,杭奕看到了立于前方的人,低声道:“二爷,晋相。” 褚桓冷淡的“嗯”了一声,走进书房时,对晋拓洵道:“进来说吧。” 他轻挽袖袍,白皙如玉的双手在盛着温水的鱼洗里清洗,随后接过杭奕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根根手指。 抬头时,并未见晋拓洵进来,仍站在长廊,只是转过身面朝书房。 晋拓洵淡声道:“我来只想请淮王帮个忙。” 褚桓丢掉帕子,走到案桌前撩袍坐下,语气寡淡,“何事?” “四日后的皇家春猎,我想一同参与。” 晋拓洵握拳覆在唇边,止住从喉咙深处传来的痒涩,可还是有低低的咳嗽声从细缝中溢出来。 褚桓眉峰微蹙,“本王没闲心听晋相说笑。” 晋拓洵放下手负在身后,束带间别着翠绿的玉笛,玉笛上佩带的红穗子被长廊的风席卷浮动,愈发衬得那双清朗温润的眉眼如高山雪顶的一抹白,温润的外表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他淡淡一笑:“本相若是不去,明妃必有性命之忧。” 褚桓冷俊的长眉骤然一凛,深黑的眸也陡然浮上了狠戾之色,“荆亓颛还未死心?” 晋拓洵平静道:“明妃一日未行封妃大典,就一日是西凉的长乐公主,酆笠梌重病昏迷,朝堂局势倾倒陆鸢这边,陆鸢本就疼爱酆时茵,若得知她死在北凉,定不会罢休,届时荆亓颛前往西凉与陆鸢联盟,以北凉的兵力,如何抵挡的了两国的兵力?” 见褚桓神色冷静,晋拓洵似是想到什么,忽的低笑,“本相竟是忘了一点,当年沈家覆灭后,其沈家背后的二十万大军也在一夕之间不知所踪,想来,她应该交给你了。” 晋拓洵忽然间觉得眼前这位淮王不似他所想的那般深沉,为之更甚。 当年离开西凉时,他仅十一岁。 一个孩子,在十五年的时间里,暗中养着二十万的沈家军,又一步步在北凉稳住势力。 且不说旁的,单是二十万人的藏身之地与每日的吃穿用度都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他能做到不为人知,这世上怕是很难再找到其人。 晋拓洵低下眼帘,“我本意是要倾覆西凉,可我的时间不够了……” 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褚桓面色平静,“为何又要救她?” 晋拓洵取出玉笛握在手里,指骨勾勒着红穗子,声音苍凉若海,“她为沈家做了不少事,顶着小默的身份为其复仇,临到死都未放弃沈家,这样的人,不该死。” 他看向褚桓,朝他行了一礼,“我在此恳求淮王,在我走后,替我倾覆酆氏皇族与陆氏一族,晋某泉下有知,感激不尽。” 晋拓洵躬下身,眉眼里是前所未有的释然。 褚桓起身走出书房,伸手扶着晋拓洵的手臂,嗓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承诺,“谢章应下了。” 他说的是谢章,而不是褚氏的皇室之姓。 晋拓洵心中了然。 贺五站在一旁,始终低着头,搭在剑柄上的手紧紧攥着,因为用力,手心边缘失了血色。 杭奕听得云里雾里的,直到晋相与贺五走了他都没回过神来。 “今日之事,在明妃跟前露出一个字,拔了你的舌头。” 褚桓撩袍坐在椅上,拿起公文看着。 杭奕吓得虎躯一震,忙躬身道:“是!” 书房里并未掌灯,房门开着,外面的亮色照进来,卷着寒凉的风拂动着那一抹袍角。 褚桓虽看着公文,可心思却在别处。 当年离开将军府时,大人交给闻终一个盒子,里面放着的便是那一枚玉佩与号令二十万沈家军的虎符。 他们一路北上,中途不断的遭遇刺杀,而那些人皆是想要了他的命。 只因——那个女人不想让他回来! 褚桓猛地闭上眼眸,将黑沉的狠戾堙灭于瞳眸之下。 <a href="复仇 第203章 为什么…… 一个母亲可以对自己的孩子狠到这种地步! 让他自出生后就受尽欺辱,不足一岁时将他扔出宫外,任他自生自灭。 褚桓合上公文,起身走到房外,冰冷的寒风击打在门面上,越冷的天,他的心也便越冷。 八年的颠沛流离,八年的痛苦遭遇。 长孙史带着他逃了八年,躲了八年,最终还是没能躲过。 他被韩常林抓住,本是一刀杀了他,是那个女人传信给韩常林,不想让他死的太过轻松! 韩常林把他送给林斘之,将他关进东坞国奴隶的囚车里,押送西凉京都城的京司狱,让他在里面被折磨死。 最终是大人救下他,让他结束了八年的痛苦煎熬。 那日她与晋拓洵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于他来说,她是否是沈默他都不在意。 只要她还是那个人。 是十八年前救下他,悉心养了他三年,又因他而起,战死在将军府里的那个女子。 …… 这几日的天都是乌沉沉的,似是要下雪,可乌云罩天,却是不见半点雪的踪影。 明日就是春猎了,是以,今日便要提前出发,赶到下午时能到达围场。 用过早膳时,郑圭来到殿外,恭声道:“明妃娘娘,轿撵已备好,可以出发了。” 幼容为沈默披上藕粉的狐裘,将微皱的袍角抚平。 宗禄朝她伸出手臂,面具下的黑眸里泛着点点笑意,“公主,搭着奴才的手。” 沈默抬手搭在他的腕上,朝景明宫外走去。 春猎一过,北凉便再无明妃。 坐在轿撵里,沈默手肘搁在扶手上,指尖轻揉着鬓角,微弯着头看着从视线里逐渐远去的景明宫,心底被围起的那筑高墙渐渐瓦解低矮。 终于要摆脱这个牢笼了。 南宫门外蜿蜒了一条长龙的队伍,为首的马车里通体华贵,前有两匹骏马,马车两边站着身着盔甲,头戴兜鍪的都卫军,廖公公站在马车边上,手肘上搭着拂尘,一看便知,皇帝已经坐在里面了。 前有都卫军开路,后有禁卫军护驾。 此次出宫,随行的妃子并不多,除了她外,便只有皇后与宁贵妃。 最前方的马车是皇帝的,第二辆马车外站着坤宁宫的大太监周筒,周公公。 看来,老皇帝并未与皇后同乘一辆马车。 沈默抬手搭在宗禄的腕上,借着他的力道走下轿撵,第三辆马车是为她准备的,正准备上马车时,便见小郡主翟瑛带着丫鬟月冉从她身边走过,翟瑛朝她扮了个鬼脸,随即冷哼一声,走向皇后的马车。 沈默:…… 她低嗤了一声:“幼稚。” “公主,当心脚下。” 宗禄低沉的嗓音响彻耳畔。 沈默“嗯”了一声,轻提裙角踩着脚蹬上了马,隐约间,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转头,竟是看到了后方马车旁立着的褚桓。 褚桓看了眼她嫣红的唇畔,朝她略一颔首,撩袍走进马车,就好似,他们并不熟识。 沈默搭下眼帘,被宗禄搀扶着走进马车里。 她以为自己乘坐一辆马车,不成想走进车厢里时,竟看到了宁贵妃,宁贵妃也颇为意外,一看见她进来,精致妆容的脸上登时间变得难看冷厉。 沈默:…… 好家伙,这一路上可谓是不大舒坦了。 韩常林被她整的交出了临安城的兵权,又被老皇帝罚了一年俸禄,韩斐也在昨日被砍了脑袋。 宁贵妃乍一瞧见她,没上来掐住她的脖子,已经很能忍了。 幼容站在马车边上,瞧了眼同样站在马车另一侧的绿竹,便没进去侍候。 宗禄站在马车的车窗边,低沉磁性的声线透窗而入,“公主若有吩咐尽管说,奴才就在外面。” “好。” 沈默应了一声。 她轻提裙摆,坐在宁贵妃的对面,迎着她淬了毒的阴沉目光,淡然一笑,“宁贵妃眼睛不累吗?” “酆时茵!本宫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宁贵妃冷冷的瞪着她,说话的声儿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沈默拿了一块红豆糕,慵懒的靠在枕引上小口的吃着,眉间轻挑,“本宫拭目以待。” “你——” 宁贵妃豁然起身,一掌拍在小方几上,发出一声震响,惊动了外面的人。 宗禄沉声道:“公主,可有事?” 沈默淡然道:“无事。” 她坐起身,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宁贵妃面前,手指微曲在小方几上敲了敲,“喝口茶压压火。” “酆、时、茵!” 听着宁贵妃咬牙切齿的声音,沈默不以为然的又靠在枕引上,“你们韩家正在风口浪尖上,若陛下再看到宁贵妃如此,怕是对韩家更不利,宁贵妃确定要本宫向陛下请示,再备一辆马车吗?” 宁贵妃最见不得的就是明妃这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态度! 此事因她而起。 是她害了韩家,害的父亲不得已交出兵权,害的三弟人头落地,害的陛下开始冷落她,到头来,这个女人竟是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态度。 宁贵妃真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她,已解心头愤怒之恨。 可她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韩家正处于风口浪尖,若再惹得陛下不快,只会对韩家不利。 <a href="复仇 第204章 宁贵妃紧咬着一口银牙,拢在袖袍里的双手攥的险些失了血色,最终冷哼一声,坐在坐榻上不再看明妃。 罢了。 先忍一忍,等日后有机会,她定要明妃好看! 沈默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吞下最后一口红豆糕,将茶水一饮而尽。 宁贵妃冷嗤:“怎么不噎死你!” 沈默放下茶盏,勾唇浅笑,“本宫福大命大。” 宁贵妃:…… 马车缓缓行驶着,朝着临安城外而去。 前方的马车里传来一道不满的冷哼声。 翟瑛坐在靠窗的坐榻上,撇了撇嘴,“皇后娘娘,那个明妃怎地还跟着来了?宫里可都传遍了,韩府三公子半夜绑走了明妃,怕是身子早不干净了,陛下怎还留着她,也不觉得晦气!” “小瑛!” 皇后温柔的黛眉微微冷了一下,“同为女子,明妃受其伤害,本就对她不公,我们更不该用此事去戳她的痛处。” 翟瑛叹了一声,伸手握住皇后的手,“皇后娘娘,要臣女说,您就是心太软了。” 皇后美眸轻垂,抽出手端起小方几上倒好的热茶,一点一点的饮着。 茶水冒着一层热气,粼粼水光倒映着一双覆满伤怀苍凉的眉眼。 其实,她对明妃的处境感同身受。 明妃曾是西凉备受宠爱的长乐公主,本可以有一桩人人羡之的好婚姻,可因她生在皇家,冠有皇族姓氏,便已注定好了,在两国大战议和之后,她最是可能成为联姻的对象。 或许她也痛恨过,为什么会生在皇家。 就如她一样,为何会生在一朝丞相的府里,且还是丞相府里的嫡长女。 七年前,韩氏掌武,安氏掌文。 韩大将军之女入宫,被陛下封为宁贵妃,宁贵妃仗着母族势力,在后宫极为嚣张,而皇后母族的势力却比不得韩氏,没出一年,皇后母族因通敌叛国之罪,全族被斩。 皇后之位一直空悬着,即使朝中大臣觐见提及此事,陛下也从未要封宁贵妃为后。 没了皇后,在后宫只有太后方能压她一头。 毕竟太后年迈,身子骨不大好,后来也再无精力去管宁贵妃,是以,宁贵妃愈发嚣张,唯有在陛下面前才会装作温柔乖顺的女子。 四年前,他被陛下选中,进宫为妃。 除夕宫宴上,陛下封她为妃,翌日便行了封妃大典。 她生在安府,其父是掌文的一朝丞相,与韩家的势力不相上下。 那时的她便知晓,陛下选她入宫,封她为后,为的不过是用安家掣肘韩家。 也是因为她的存在,宁贵妃在后宫渐渐没了往日里的嚣张气焰,行事作风也收敛了不少。 皇后闭了闭眼,将茶水一饮而尽。 生在权相之家,早该知晓,她的婚事从来不由自己。 世人只知,一国之后尊贵无比,可她却恨透了,也厌透了这个位置,她喜欢的是走遍三国,感受每个国家不同的风土人家,她喜欢的是无拘无束的广袤天地,而不是困在宫墙中的一只金丝雀。 皇家的马车驶在前方,官员携带家眷的马车跟在后方,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围场而去。 今日的天仍是乌沉沉的,裹挟着寒冷的风,吹打在门面上,冻得肌肤发麻发僵。 沈默干巴巴的坐在马车里甚是无聊,想着还有大半日的功夫,便更觉心中烦闷,尤其是,宁贵妃的眼珠子跟长了刀子似的,时不时的剜她一眼,她都怕宁贵妃的眼珠子飞出来。 马车里燃着炭火,暖意盈盈。 沈默索性侧过身,拉开车窗的小门,右手肘撑在窗沿上,掌心撑着半侧脸颊,左手微曲,毫无节奏的叩击着木质窗沿。 冰冷的风吹拂在脸上与身上,驱散了覆在衣裳上的暖意。 她感受着凛冽的寒风,只觉得心中的躁意与烦闷散去了不少。 马车走的很慢,每一辆马车两侧都随行着侍卫与丫鬟,照这个速度,想要到围场,估摸着得天黑了。 宗禄始终跟在马车边上,见她打开窗户,看了眼她惬意的神情,低笑道:“公主,当心着凉。” 酆时茵的身子骨弱,若是着凉了,难受的终是大人。 沈默挑唇一笑,微曲的两指朝宗禄随意的摆了摆,“放心,本宫身子强健着呢”她偏头看了眼脸色难看的宁贵妃,“是吧,宁贵妃?” 宁贵妃冷笑,“冻死你!” 沈默无谓的挑了下眉间,心情颇好的又拿了一块红豆糕吃着。 她今日穿着淡粉色的宫裙,手肘搁在窗沿上,柔荑抬起时,宽大的袖袍往下滑去,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肌肤,莹白如玉手指拿着一块红豆糕,那抹红色衬的肌肤愈发的白玉透亮。 宗禄眸色微暗了几分,忽然间靠近马车,伸手将她的宽大的袖袍绕在一起,绑住一个小结,护住了一截小臂。 迎着沈默略微疑惑的视线,他淡声道:“当心冷风渗进骨头,落下病根。” “哦。” 沈默又咬了一口红豆糕,往前看时,郝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身着盔甲,头戴兜鍪,骑在高大的黑鬃烈马上,背影笔直如春日松竹,这一幕仿佛让她看到了曾经随着原主征战沙场的闻副将。 当年他与原主沈默在边关待了两年多,一同上阵御敌,原主的后背站着的永远都是闻终,也是原主最信任的一员大将。 <a href="复仇 第205章 如果沈家没有出事,原主没有死,闻终现在或许已经是西凉的另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了。 沈默黯然的搭下眼帘,将半个红豆糕索性都塞进嘴里,半边脸颊瞬间鼓起来,闻终回头看过去时,便见到这一幕,忽然间发现,大人就跟冬日里出来寻食的小兔子似的,脸颊吃的鼓鼓的。 她嚼了嚼嘴里的红豆糕,抬眼时,不期然撞进闻终裹着一丝笑意的眼眸里,当下便被红豆糕的碎屑呛了一下,咳嗽的脸红脖子红,眼睛里也浮起了一汪水汽。 她难受的拍了拍脖颈下面,嘴里塞的半个红豆糕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又呛又噎。 宁贵妃忍不住冷笑,像是终于出了一口气似的,嘲讽道:“活该噎不死你。” 闻终脸色微变,想掉头过来,却又惊觉他现在的身份不适合靠近明妃。 宗禄的手伸到她唇边,低沉的嗓音里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急切,“公主,吐出来。” 沈默咳得脸色涨红,还未来得及反应,宗禄已然捏住她的脸颊,使她被迫张开嘴,将嘴里的半块红豆糕吐在了他手上。 宗禄道:“公主安危要紧,恕奴才方才无礼。” 沈默摆了摆手,转身倒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这才将嗓子眼里的痒涩感冲击下去。 好家伙! 方才好险没咳死她。 她放下杯盏,看了眼宁贵妃得意的眼神,眉尖轻挑,“宁贵妃,本宫没噎死,让你失望了。” 宁贵妃冷哼一声。 沈默没再理会她,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侧身递给宗禄,“擦擦手吧。” 红豆糕上沾着她的口水,她自己都觉得膈应,更何况旁人。 宗禄接过手帕握在手里,面具下的眸缱绻着点点笑意。 大人可知,女子给男子帕子,意味着什么? 他没用这方手帕擦拭手心,而是将它叠好,塞进衣襟里,挨着心脏的位置放着。 沈默靠着枕引,刚想要拉上车窗的门,马车忽的一下朝一侧倒去,宁贵妃吓得惊叫一声,双手紧紧抓着窗沿—— 第75章 意外 马车是朝宁贵妃那边倾倒的, 小方几连带着上面的茶具与点心也全部砸向了宁贵妃。 茶水混着点心砸在她的宫裙上,染了一大片的污渍。 宁贵妃吓得花容失色,连这些也顾不上, 双手死死的抓着窗沿,动都不敢动一下! 沈默因靠着枕引, 身上没有着力点, 在马车倾斜的那一瞬间, 快速抓住了窗沿, 控制自己的平衡力。 手腕蓦然一紧, 宗禄低沉有力的声音从车窗传来, “公主莫慌, 没事了。” 宗禄一手握着她的腕,一手扶着她的肩, 让她全身力量依附着自己的双手。 这边的状况惊动了前方的皇帝,皇帝冷声道:“闻终, 去看看出了何事。” 闻终按捺住焦急的心,恭声道;“是。” 他跃下马背, 大步走到沈默乘坐的那辆马车前, 靠着宁贵妃那边的车轱辘连轴断掉了, 马车的车厢着地稳住了最后一丝平衡。 所有人纷纷把头探出车厢,看着这边的热闹。 闻终吩咐都卫军过来, 合力将马车撑起来。 沈默始终坐在坐榻上, 因宗禄稳着她的身子,是以,她毫发无伤不说, 衣着发髻也都整整齐齐, 不见一丝凌乱。 宗禄看了眼她, “公主,有没有伤着?” 闻终站在车窗外,亦是担忧的看了眼她,忍不住问了一句:“明妃娘娘可有受伤?” 沈默摇头,“无事。” 她看了眼闻终,眸底闪过一抹提醒。 闻终回过神来,看向宁贵妃,“宁贵妃,卑职去请太医为你诊治。” 宁贵妃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绿竹连忙走进马车里,将宁贵妃宫裙上的污渍擦去。 她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看见沈默还是那副端庄干净的模样,怒从心起,抓着窗沿的手都气的发抖着,咬牙切齿道:“用不着!” 绿竹搀扶着宁贵妃走下马车,宁贵妃脸色难看的紧,挽着的高鬓有些微乱,朱钗也有些歪斜,瞧着狼狈极了。 绿竹为她插朱钗时,似是弄疼了宁贵妃,被宁贵妃扇了一巴掌,怒喝道:“你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绿竹跪下来朝宁贵妃磕头,宁贵妃心里有气,这一巴掌实打实的重,绿竹的半边脸瞬间肿起来。 宗禄走进马车,扶着沈默的手臂,支撑着她纤细的身子,让她轻便的走下马车。 瞧见这一幕,宁贵妃的火气更大了! 沈默只是看了一眼她便搭下眼帘,看了一眼车轱辘连轴断掉的地方,心下甚是疑惑。 宫里人不会这般粗心的,所以,这连轴断的有些蹊跷。 只是,会是谁动的手? 队伍已经走出了临安城,因马车的变故,整个队伍都原地停下。 身后大臣与女眷们也都纷纷探头朝前看去,想看看前方发生了何事,有些人距离太远,看的并不太清楚。 幼容站在她身边,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当真毫发无伤,悬着的心才落下,拍了拍胸脯道:“公主,方才吓死奴婢了,幸好有宗掌印在。” 前方马车里,翟瑛半趴在窗沿上,幸灾乐祸的看着这一幕,心里稍稍有些失望,明妃怎么没事呢? 若是她也跟宁贵妃一样狼狈,她心里才会痛快点。 <a href="复仇 第206章 皇后温声询问:“小瑛,宁贵妃与明妃怎么了?” 翟瑛望着后方,撇了撇嘴道:“车轱辘的连轴断了,宁贵妃与明妃摔了,这会儿已经被都卫军救出来了。” 皇后道:“元芮,扶本宫下车。” 马车门从外面打开,宫女元芮走进来,搀扶着皇后的腕臂,翟瑛缩回马车,见她起身时,心里有些不满,“皇后娘娘,您就别下去了,有其他人在,不劳您费心了。” “本宫身为一宫之主,明妃与宁贵妃出了事,本宫自是要出面的。” 皇后走下马车,这才瞧见宁贵妃的狼狈,温柔开口:“宁贵妃,先上本宫的马车暖和暖和。” 她贵为贵妃,如此狼狈,丢的也是皇家的脸面。 宁贵妃本不想去,可看了眼后方纷纷探头的官员女眷们,当下气的脸色愈发难看,朝皇后行了一礼,“谢皇后好意。” 随即,踢了绿竹一脚,“还跪着做什么,扶本宫上马车!” 绿竹连忙站起身,搀扶着宁贵妃去了皇后的马车。 闻终走到皇帝的马车旁,将方才的事禀报给他,皇帝放下手里的奏折,靠在用金丝绣着长龙的枕引上,冷声道:“再等新的马车过来,怕是到晚上也到不了围场,你吩咐下去,让宁贵妃与明妃同他人同乘一辆马车,莫要再耽搁时辰了。” 闻终颔首:“卑职领命。” 他经过皇后的马车时,看见绿竹搀扶着宁贵妃已走进皇后的马车,便不再理会,朝沈默拱手道:“明妃娘娘,陛下说了,让娘娘先同他人乘一辆马车。” 同他人乘一辆? 沈默看了眼最前方的那辆马车,老皇帝自始至终都未露过面,可见还对韩家与她生着气。 而且,对她还心存膈应呢。 若不然,怕是早已命闻终宣她过去,与他同乘一辆了。 沈默暗暗松了一口气,察觉到皇后看向她时,她勾唇浅笑,正欲说话,便被一道莺丽的嗓音抢了先,“我们的马车刚好坐三个人,明妃娘娘得与他人同乘一辆了。” 皇后有些为难的看着她,“明妃,你若不嫌——” “明妃娘娘与儿臣共乘一辆吧。” 一道低沉的声音自沈默身后传来,那声音沈默再熟悉不过,正是谢章! 皇后看向走下马车的褚桓,温柔浅笑,“如此,那便劳烦淮王了。” 褚桓朝皇后颔首,“不劳烦。” 沈默转过身时,便见褚桓立于马车旁,今日的他穿着如雪的锦缎白袍,银冠束发,眉宇冷俊,深邃的瞳眸凉薄寡淡,衣袍边角在簌簌寒风中浮动着,如远山的松柏,透着疏离的淡漠。 这副清冷矜贵的君子气质与那一日晨时在她殿内的偏执模样截然不同。 沈默平静的心猛地跳动了几下,她错开视线,看到了后方马车旁站着的贺五,跳动的心脏在一瞬间又恢复如常。 晋拓洵也来了? 他那副身子,是不要命了吗?! 皇后道:“明妃,那你便与淮王同乘一辆马车,我们早些出发,也能在天黑前赶到围场。” 皇后已然发话,沈默也没驳了她的好意。 如此也正好。 她可以在马车上与谢章商议猎场里的计划,待筹谋好,便能一切就绪,实施而行了。 只是…… 看着褚桓深邃的眉眼,沈默脑海里时不时的会浮现出那天早上的事,原本平静的心又似是被投了一颗石子,心绪乱了几分。 宗禄搀扶着她的臂弯,与她一道走向后方的马车,面具下的黑眸轻垂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也要跟淮王殿下同乘一辆马车。” 翟瑛往前走了两步,黛眉弯弯,一双眸期期艾艾的望着对面的褚桓,精致秀丽的五官盛着小女儿家的欢喜与娇羞。 皇后知晓翟瑛自幼便心悦淮王,也时常搬出陛下向淮王施压,只为能多见淮王几面。 看着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心悦之人的喜欢,就好似看到了另一面被皇权压制的自己,她喜欢同翟瑛待在一起,便是因为她身上有着她触碰不到的随性与自由。 皇后看向淮王,温声浅笑:“淮王,小郡主既然也想与你同乘一辆,那便由着她吧,马车里也有明妃在,如此,你与小郡主也不算是孤男寡女,旁人也说不得半句是非。” 翟瑛眉眼里的笑意愈发璀亮,这一会竟是将明妃也看顺眼了。 褚桓平静的看了眼沈默,见她眉眼冷淡,对翟瑛要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更像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瞳眸深处的戾气一瞬间浮了上来。 他搭下眼帘,再抬眸看向皇后时,已恢复如常,“回皇后,儿臣马车里放了些旁的物件,只够坐下一人。” 正往这边走的翟瑛一下子停下脚步,眼底流溢的光彩也在顷刻间变得黯然无光。 待沈默走上马车,褚桓朝皇后行了一礼,便也上了马车。 翟瑛依旧立在原地,看着关上的那扇马车门,气的狠狠跺了两下脚。 凭什么明妃可以,她就不行?! 明妃算什么东西! 一个已经脏了的女人,也配坐淮王殿下的马车吗?! 闻终道:“皇后娘娘,该出发了。” 都卫军已将坏掉的马车移至到路边,皇后看了眼翟瑛的背影,“小瑛,莫要再耽搁时间了。” <a href="复仇 第207章 翟瑛气的又原地跺了几脚,随即恨恨的看了眼立于马车旁的宗禄。 哼! 一主一仆都令人讨厌! 翟瑛忍着一腔怒气走上马车,无视坐在对面的宁贵妃,不满道:“皇后娘娘,为何明妃就能与淮王殿下同乘一辆马车?她也是女子!” “明妃与你不同,你是未出阁的姑娘。” 皇后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还在整理衣着的宁贵妃,又道:“明妃是陛下的妃子,名义上是淮王的母妃,他们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并无不妥。” “哼!” 翟瑛气的侧过身,手指不停的揪着手里的帕子,心里面赌了一口气。 宁贵妃已换了身干净的行头,听着皇后的话,她心里不免又起了些怀疑。 那日在承明宫发生的事父亲都告诉她了,这一切很有可能是明妃与淮王联手设的圈套,因为最终受益的是淮王。 可明妃宁愿牺牲清白也要同淮王联盟,为的是什么? 她难道不知,想要在后宫稳住权势与地位,唯有得到陛下的宠爱才是正道吗? 宁贵妃忽的想起一件事来。 除夕宫宴的前一日,明妃身边的太监宗禄曾找过她。 告诉她,若不想宣王的事情败落,就阻止明妃侍寝。 为何宗禄要阻止明妃侍寝? 又为何,明妃宁可牺牲清白也要与淮王联盟? 陡然间一个念头在宁贵妃的脑海里闪过,她下意识蜷紧手心,轻垂着的眼眸也不由得微眯了一瞬。 莫不是明妃与宗禄有私情,是以,明妃才会自毁清白避宠? 若真如此,那可真是匪夷所思! 一国公主竟然是太监的对食,想想就觉得可笑荒谬,难怪明妃已入住了景明宫,宗禄还未离去。 想来,是舍不得这人儿。 队伍继续前行着,眼看着午时一刻了,等赶到围场,怕是要到戌时了。 天乌沉沉的。 天际上空坠着黑沉沉的云雾,让人的心头都蒙着一层阴翳。 宗禄双手搭在腰间的暗扣上,因用了力道,指尖微微泛着白,看着前方的队伍,面具下的眉眼里染了几分怅然与落寞。 马车逐渐驶离了临安城外。 为了赶路程,已让随从的宫女侍卫坐在车辕上,加快马车速度。 杭奕驾着马车,幼容坐在左边车辕上,宗禄坐在右边车辕上。 宗禄背靠着车厢,左腿微曲,右腿随意的搭在车辕下,手肘慵懒的搁在膝盖上,抬头望着一方天际的黑云。 寒风冷肃,冻得幼容浑身发麻,婴儿肥的脸蛋也凉飕飕的。 杭奕解下披风放在幼容怀里,“路途遥远,披上它能御寒。” 自除夕宫宴分别后,她与杭奕已有半月时间未见,有时她会在寂静的夜晚里想到这个人带给他的温暖。 幼容将披风裹在身上,只露出一张小脸,转头看了眼杭奕,见他目视前方驾着马车,于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杭奕微抿着唇,将唇角的笑意敛下去,一板一眼的回了三个字:“不用谢。” 马车里。 沈默靠坐在坐榻上,时不时抬眸看一眼褚桓,他手握书卷看的认真,自她进来后,并未理会过她。 她虽怀疑车轱辘的连轴可能是谢章的手笔,但见他如此,她也没有主动开口。 其实,她还是有些担心。 怕谢章会如那日晨时般,对她放肆。 这一路还长,待会她再问一问谢章有关猎场的计划。 就这么干坐着,沈默着实有些枯燥乏味,且面对着谢章,她的心也不知为何,这些时日总是不受控制的乱跳着。 马车里寂静无声。 沈默伸手拿了一块桃花酥,刚放进嘴里,便听褚桓冰冷的声音响起:“吃慢点,小心再噎着了。” 沈默:…… 桃花酥放在嘴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究竟是何时,她竟然对谢章心生忌惮了?! 想起以前还是孩子时的谢章,沈默当下便宽了心,抬头看向谢章时,远山黛的弯眉蹙着冷漠的凉意。 可是—— 在谢章放下书卷,朝她看过来时,见他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沈默忽然间想到了他唇齿间的磨砺让她浑身颤栗的场景。 疯了! 真的是疯了! 沈默咬了一口桃花酥,转头看向别处,避开谢章的视线。 眼前伸来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手里端着白瓷茶盏,茶水在盏里轻晃着,“喝点水。” 沈默搭下眼帘,接过茶盏时,指尖触碰到他的指尖,下意识缩回来,将茶水一饮而尽。 太煎熬了! 她放下茶盏,低垂着眼帘,小口吃着桃花酥,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一块桃花酥下肚,眼前又递来一杯水。 沈默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她闭了闭眼,将所有的心绪一并敛去,眉眼浮上一丝淡淡的疏离冷漠,抬头看向褚桓,“说一说猎场的事。” 褚桓看着她眼底的疏离冷漠,眸底的戾气陡然溢出,将茶壶掷在桌上,只说了一句:“明日狩猎,晋相会与大人一组。” “你疯了?!” 沈默压住震惊的声音,“他身子不好,让他去猎场,无异于是送死!” 褚桓冷笑,“大人还在关心他?” <a href="复仇 第208章 不知为何,瞧着他冷冷的笑意,沈默心里忽然间有些发怵。 她尽量敛去对谢章忌惮的,颤栗的,陌生异样的感觉,眉心冷淡凉薄,靠在枕引上,淡声道:“我为何不能关心他?我与他所交非浅,前世我也曾欠他一条命,他不该因此事牵连进来。” 其实,他应该尽快回西凉的。 褚桓冷眼看着她,“你不是他,焉知他所想?” 竟是连‘大人’二字的尊称都不带了。 沈默垂下眸,不去看谢章冰冷的脸色,她也不知这小子哪根筋抽了,自打她坐进马车,就阴阳怪气的。 倒像是她得罪了他似的。 静默了稍许,她掀起眼皮,问出了方才的疑惑,“马车轱辘的连轴可是你动的手脚?” 褚桓凉凉的看着她疏离的眉眼,眸底的戾气愈发黑沉,“若不然,大人怎会坐在这里与我商议猎场的事?” 沈默:…… 她低下头,手肘枕在枕引上,指尖轻揉着鬓角,“猎场的事你与谢勋如何计划的?” 其实,她也有自己的计划。 可经过这两次发现,这两个孩子的计划比她的更为周密,且她不能再单独行动,以免坏了他们的计划。 等谢章说完猎场的计划,她便去皇后的马车里待着,让郡主与她换个位置。 她宁愿面对皇后的温婉与宁贵妃咬牙切齿的恨意,也不愿面对这一面的谢章。 阴阳怪气的。 活像是她欠了他的债一样,而且与他在马车里待一天,她实在有些待不下去。 一则见不得他阴阳怪气的模样,二则怕他像那日晨曦时待她,让她无所适从。 马车里寂静无声,许久不闻谢章的声音。 沈默依旧轻垂着眼帘,脊背靠着车璧,手肘枕在枕引上,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腿上,指甲一下一下的点着裙面。 比耐力,她耐得住。 朝堂沉沉浮浮了三年,也不是白待的。 况且,这小子她还养了三年。 当年的模样于她来说,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谢章十一岁时的温润小公子模样渐渐浮现沈默的脑海,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时刻跟在她身后,对她唯命是从。 渐渐的,心底对谢章方才的异样感觉逐渐散去。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着,略微有颠簸之意,马车内暖意盈盈,外面的寒风扑打在车厢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沈默忽然间想起十八年前,她从囚车上救下了谢章,那时的他手上长满了冻疮,瘦小的身子屹立在寒风中,囚车上的那一撇,眼底的阴鸷狠戾她到现在都记得。 褚桓看着她风轻云淡的模样,长眉陡的凛冽,深黑的眸底也裹挟了沉寒的怒意。 他搭下眼帘,将怒意敛去眸底之下。 “我会暗中与大人同行,谢勋也会在猎场里等着,到时会有人对大人不利,大人借此机会假死离开,替身已经为大人找好了。” 沈默敲点着裙面的指尖顿住,明日入围场后,她便会假死离开,届时会跟谢勋回西凉,以酆时茵的身份助他稳住局势。 等解决了这些事,她便会离开,三国之大,任她逍遥。 想着日后与谢章怕是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沈默坐起身,看向褚桓,正好与他抬起的视线相撞。 他的眸冷冰冰的,带着点戾气。 沈默轻咳一声,“谢章,你如今也不小了,可有想过娶妻的事?” 褚桓冷冷的看着他,浅薄的唇轻抿着,未置一语。 沈默迎着他冷冰冰的视线,凝眉思想了一下,勾唇浅笑道:“小郡主脾性虽不好,可对你倒是真心喜欢的,日后若是能嫁你为妃,少不得要你好好管教,我这些时日也了解些北凉的局势,小郡主父亲是誉王,誉王的封地在商阳城,乃三国之间的重要纽带。” 她搭下眼帘,续道:“小郡主的祖先曾跟随先帝打下江山,其部下有不少兵将都跟随了誉王,你若是能与小郡主成亲,便是笼络了誉王这股势力,将来北凉的皇位,再无人能与你争锋。” 她想着,能在临走前为谢章谋划好今后的事。 如此,也能放心了。 待她离开后,谢章对她的那股执念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淡下去。 良久的沉默。 沈默始终搭着眼帘,不曾抬头。 忽然间,眼角的视线里,那一抹白袍边角微动了一瞬,她甚至没来得及抬头,手腕一紧,腰身一重,天旋地转间便坐在褚桓的怀里。 他身躯伟岸挺拔,手臂箍着她的腰身,让她动惮不得。 她身姿纤细娇小,坐在他怀里,也只到他的肩膀处,看向他时,需得抬着头。 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侵袭而来,冲击着沈默跳乱不已的心脏。 这种姿势,让她极不安全。 沈默伸手推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手心下是谢章坚实紧绷的肌肉纹理,她吓得赶忙收回手,怒瞪着他:“谢章,你又想造反了?快放开我!” 她改为用手肘推拒着谢章,只想尽快逃离这方危险之地。 褚桓捏着她的下额,迫使她的头抬得更高,纤细的脖颈拉出一条优美诱人的弧度。 沈默惊慌的瞪着他,“谢章,你——” “大人是想趁这次机会偷偷离开北凉吗?” <a href="复仇 第209章 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几分冰冷的寒意,他的唇慢慢贴近她的唇,两人的距离仅宣纸之隔,呼吸间便会碰在一起。 沈默的唇齿间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气息,一下子更慌了,“谢章,有话好好说,你离我远点……” 说话间,她的唇不停的触碰着谢章的薄唇,她想避开,却无可避。 唇畔柔棉滚烫,不断刺激着她的感官。 褚桓与她拉开一些距离,看着她染了红晕的脸颊,眸底戾气加重,丝丝猩红如藤蔓延伸瞳孔之中。 他冷笑,“大人还想让我娶别的女人?” 沈默猛地闭上嘴,识时务的摇了摇头,忍不住又道:“你可以不听,不娶,但你要先放开我。” “为什么要放开?” 褚桓温凉的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额,那酥痒的触感让沈默浑身僵硬,只听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看来大人还是没将我的话听进去。” 沈默身躯紧绷,不敢乱动,“什么话?” 褚桓垂下眼帘,视线落在那张轻合的红唇上,眸色暗沉阴鸷,“我对大人是男女之情,就算娶妻,也只能是你。” 沈默的呼吸骤然一滞,“你疯了!我们两之间永远都差着辈分呢!” 褚桓轻蔑冷笑,“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 他会让大人名正言顺的嫁给她。 他定不会让她等的太久,等处理完猎场的事,便就快了。 马车外是众位大臣与女眷,前方又是皇后与皇帝的马车,沈默不敢声张,只低声喝斥:“你放开我!” “放开——唔” 唇上一重,谢章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吻着她的唇。 他的吻带着惩罚的狠戾,齿尖磨砺着她的唇畔,长舌抵开她的唇畔,勾勒着她的舌尖缠绵着。 沈默双手推拒着谢章坚实的胸膛,想要避开他的吻,奈何下额被他捏着,只能被迫承受着来自他强势霸道,带着惩罚的吻。 舌尖酥麻,快要失去知觉。 沈默的双手于谢章来说,软绵绵的毫无力道,反倒那双不安分的手不断的推拒着的胸膛,带着阵阵的颤意。 褚桓放开她的唇,薄唇流连在她的纤细的脖颈间,激的沈默身躯骤然一颤。 “谢章……” 她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栗与哽咽。 褚桓眸色愈发的暗了几分,手掌扯开她的衣襟,在她肩上的那处伤口上温柔舔舐着。 带着酥麻与微痛的触感不断刺激着沈默的神经。 腰间的束带一瞬间被扯掉,身前也骤然一凉,沈默惊呼出声,只是还未来得及出声,谢章的唇便覆在她的唇上。 她推拒着他的胸膛,只希望他能放过她。 “大人” 褚桓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黑沉的眸底裹挟着浓浓的暗色,“别再想着逃离我了……” 他攥住她的手腕,眸底的欲愈发的浓。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沈默吓得脸色大变,“谢章,不要——” 不知过了多久。 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头无力的靠在他的胸膛上,像一只呜咽的小猫。 马车的门陡然间打开一条缝,一股冷风吹拂进来的同时,宗禄修长挺拔的身子乍然间走进马车。 几乎是一瞬间。 在宗禄进来之时,褚桓已抽回手,将沈默的衣袍拢在她身上,遮去了外泄的光。 “出去!” 他眉目凛冽,冷冷看向宗禄。 宗禄紧靠着马车门站着,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面具下的眸充满猩红的阴戾,在看到沈默宫裙下露出的半截肌肤白皙的小腿时,周身的戾气愈发浓郁! 他沉声开口,声音几乎从牙缝里迸出,“你没听到吗,大人说不愿!” 他一直待在马车外,听着里面的声音。 在听到大人哽咽哭泣的声音时,他再也按捺不住冲了进来,看到的果真是他想到的那一幕! 褚桓目光森冷,重复方才的话,“出去!” 沈默在看到宗禄进来时,吓得躲在谢章的怀里。 她不愿这般不堪的模样被谢勋所见,更怕两人若是因她打起来,会惹下大祸。 马车前面是皇后与皇帝,马车后面是北凉的文武百官与女眷,若是马车里的一幕被众人所知,他们三个人怕是都活不过今日了。 沈默躲在谢章怀里,声音里还带着些许的颤栗,“谢勋,你先出去。” 宗禄攥紧五指,看着躲在谢章怀里的沈默,她的衣袍虽被谢章拢起,可露出的那双小腿不断刺激着他的眸。 “大人——” 宗禄沉沉出声,并未离开。 他想在今日豁出去,直接带大人离开! 沈默仍躲在谢章的怀里,哀求道:“谢勋,求你,先出去好不好?” 宗禄紧攥着的五指蓦然间松开。 所有想要带她离开的念头在她的这一声声让他离开中,全部堙灭于深渊中。 他可以有勇气与整个北凉为敌,有勇气带着她闯出这片火域。 可却没有勇气听到她说,让他先出去。 宗禄垂下眸,敛去眸底所有的黯然苍凉,讥讽勾唇,“好,我出去便是。” 他打开马车门走出去,在关上车门时,跃下马车离开。 马车里恢复了寂静。 褚桓敛去眸底的阴鸷,将手伸到她眼前,声音低沉暗哑,透着浓浓的欲,“大人,你也并非不喜欢我,不是吗?” <a href="复仇 第210章 沈默潋滟的瞳眸里泪水点点。 她自谢章的怀里抬起头,看到那只修长白皙的骨指上沁着水渍,脸色蓦然间苍白。 下一瞬,脸颊上又染了又羞又怒的绯红,再也忍不住的扇了褚桓一巴掌! “你个疯子!” 褚桓好似并不觉得疼。 他低笑出声,取出帕子轻轻擦拭着骨指上的水渍,“我本就是个疯子。” 扔掉帕子,褚桓为她穿好宫裙。 沈默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她按住肩膀,“别动。” 她紧抿着唇畔,方才的一幕幕闪过脑海,直到褚桓说了一句“好了”时,她才回过神来。 身上残留的颤栗仍在侵袭着沈默的神经。 她用力推开褚桓,想要站起身时,双腿却是一软,在快坐倒在地上时,被褚桓的手臂捞起,再度坐在了他怀里。 第76章 失控 第七十六章 沈默只觉浑身无力, 尤其是双腿使不上力道。 还有—— 下身隐隐传来的不适感,让她觉得又羞又怒。 褚桓抱着她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 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大人, 别再想着离开我了。” 不然, 我会忍不住把你的脚腕锁起来。 他紧紧抱着沈默, 贪恋她身上的气息。 沈默的双手撑在褚桓坚实有力的胸膛上, 嗓音里还带着余后的薄颤, “谢章, 放开我!” 见谢章不闻所动, 沈默加大了力度,在他怀里挣扎着, 抱着她的那双手臂骤然间收紧,谢章暗沉紧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大人, 你若再乱动,我可不保证接下来还会再发生什么了。” 沈默怔了一瞬, 还未意识到他这句话的深意。 直到身下隐隐传来一丝异样, 她脸色蓦然一红, 推拒着褚桓胸膛的双手也吓得收了回来。 见她骤然乖巧的模样,褚桓低笑, 薄唇在她颈窝处流连着。 他喜欢大人这副又乖巧又受惊的模样。 沈默的手搭在小腹前, 紧紧攥着衣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闭着眼忍受着谢章的气息。 她没想到谢章对她的感情会偏执到这个地步。 她实在想不通。 当年救下这两个孩子, 只是不忍他们受苦受难, 教授他们武功与学识, 只是将他们当做孩子养着罢了。 究竟从何时起,这两个孩子对她的感情产生了偏执到疯子的地步? 马车里寂静无声,唯有炭火偶尔噼里啪啦的响几下。 过了许久。 沈默见褚桓的气息平稳下来,才低声开口:“我想坐在坐榻上。” 良久的沉默后,只听褚桓平静道:“好。” 他抱着她起身,将她放在挨着车窗的坐榻上,方才自己坐回原位。 沈默快速抓起枕引抱在身前,戒备的看了眼褚桓,他倒了一盏茶放在她面前的小方几上,长眉轻挑,“大人喝口茶润润喉。” 喝口茶润润喉…… 想到方才的一幕,沈默只觉脊背发凉,就连身下的异样还未散去。 褚桓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掠过,地上丢着的是他方才擦了手的帕子,想到他的手方才对她所干的事,沈默猛地转过头看向马车门,颤动的心忽然间剧烈地跳动着。 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沈默微冷了声音,“我去找谢勋。” 谢勋方才情绪不稳,怕他离开会出事。 褚桓手执茶盏,指腹在茶盏边沿上摩挲着,“大人若不想谢勋受伤更深,还是不要寻他的好,等今晚他自会出现在猎场。” 沈默倏地搭下眼帘,抱着枕引的手也逐渐蜷紧。 是啊。 她怎地忘了。 谢勋对她也有情,他方才亲眼看到了那一幕,她即便是追出去,又能说什么? 不论说什么,都无疑是在谢勋的心上插刀。 沈默疲惫的靠在车璧上,即便这会不想待在马车里,她也无处可去。 若是再提与翟瑛互换马车的事,怕是又得遭到谢章的惩罚。 褚桓看了眼懒懒的靠在车闭上的沈默,“杭奕。” 杭奕将马车门推开一条缝,声音透了进来,“二爷,我们的人已经跟上去了,宗掌印不会有事。” 马车门关上了,沈默的眼睫也跟着颤了几下。 她看了眼褚桓,迎上对方漆黑的眸,只听他道:“大人放心,我不会让谢勋出事。” 他与谢勋,从不是敌人。 但对大人这件事,他誓死不会让步。 队伍如长龙般盘踞在官道上,已快入申时,天依旧乌沉沉的,半边天际的黑云越压越低,几乎将整个队伍笼罩住。 闻终驾马前行,看着谢勋之前离开的方向,眉心揪着隐隐的忧虑。 一条崎岖的小道上,两匹马极速驰骋。 魏肃跟在宗禄身后,看着他笔直挺拔的背影,玄褐色的衣袍被烈风吹得猎猎飞舞,在他周身席卷着比寒烈的风还要凛冽的阴沉气息。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今日的大人失控了! 两匹马仅在一个时辰便赶到了猎场里,他们从后山绕进去,宗禄跃下马,一拍马腹,马儿嘶鸣一声,扬长而去。 魏肃跟在他身后,被他身上轻散的森冷气息所惊到,他咽了咽口水,低声询问道:“大人,我们去哪里?” <a href="复仇 第211章 宗禄取出匕首,握着匕柄拔出匕首,看着上面的谢勋二字,面具下的黑眸森寒冷厉。 “谢勋,求你,先出去好不好?” 这句话不停的在脑海里响起,像是一根根尖锐的利刺扎进心脏里,连带着血肉一并撕扯着。 那一刻,他多希望大人对他说,带她离开。 只要她说,他就能做到。 宗禄握紧匕柄,每经过一处地方时,都会用匕首在树干上做个记号。 魏肃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跟在后面,不说不问。 猎场里枯草丛生,晃动着异常的风声。 魏肃脸色一沉,抽出佩戴在腰间的利剑,“大人,有人!” “知道。” 宗禄将匕首插回匕鞘,用沈默给他的帕子包起来放在怀里,五指搭在暗扣上,看向远处的枯草,“畏畏缩缩的做什么,出来吧。” 低沉的嗓音在猎场里透着沉寒的凛冽,让人闻之,心底生寒。 前方大片的枯草从,错综的参天大树,黑云罩顶,黑压压的覆盖在猎场的上空,风云卷动间,带着宗禄的玄褐色墨袍猎猎飞舞。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眼看过去,足有三十名黑衣人手持利剑,从枯草丛后走出来。 为首的黑衣人看着对面的宗禄,他脸上带着纹路复杂的黑色面具,立于他们对面,伟岸身姿修长挺拔,于他们的出现丝毫不惧。 “西凉司礼监宗禄!” “杀!” 为首之人骤然抬手,三十人极速朝他而来! 宗禄的手搭在暗扣上,抽出暗扣中的软剑,冷俊的长眉邪肆轻挑,“正好我今日不痛快。” 三十人齐上阵,明亮锋利的利剑攻击宗禄! 宗禄眸底沁着森冷的杀意,手骨翻转间,带着沉沉的戾气,软剑劈斩下去时,黑衣人已没了气息。 软剑锋利,裹挟着强大的内力! 周围的枯草丛上染上了鲜红的血迹,一声声嘶哑的惨叫消失于错综的枯树之中。 守在暗处的陈禹与一众侍卫看着这一幕,他们能察觉到,宗掌印的每一剑都带着沉冽的怒气,怒气喧嚣,三十名黑衣人尽数倒在地上,变成了毫无生气的死人。 魏肃将利剑插回鞘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呈给宗禄。 他方才都没怎么动手,这些人,大多死于大人的剑下。 大人心里憋着气,这些人恰好成了大人泄怒的工具。 在宗禄接过帕子擦拭软剑上的鲜血时,魏肃在黑衣人的身上挨个搜查,什么也没发现。 他疑惑问道:“大人,什么也没有。” 宗禄将软剑插回暗扣中,唇角噙着轻蔑的弧度,“不是韩府的人,便是景王府的,不必查了。” 总之,这伙人不是东坞国的。 宗禄负手而立,抬眸看着雾沉沉的黑云,“你们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把这些尸体处理了,免得公主经过时吓着她。” 陈禹怔了一下,意识到宗掌印是对他说的,这才与一众侍卫走出来。 宗禄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尘,朝着猎场里面走去。 陈禹看了眼魏肃一眼,魏肃耸了下肩,低声道:“快把尸体处理了,晚些时候,都卫军的人都该来查看了。” 魏肃追上宗禄的步伐,沉吟了好半晌才敢问:“大人,接下来做什么?” 宗禄搭下眼帘,垂在身侧五指蜷紧了几分,“等公主。” …… 队伍前后的都卫军手里都握着火把,蜿蜒一条火龙。 马车的檐顶下悬挂着灯笼,随着马车的颠簸,火烛摇曳摆晃,明明灭灭。 杭奕取出一个纸包放在幼容怀里,轻咳一声,低声道:“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幼容靠在车厢上,看着在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火把,乍一听到杭奕的声音,下意识拿起纸包打开,看见里面的点心时,眉眼错愕的眨了又眨。 点心小巧精致,点心上面点缀着花花绿绿的装饰,一看就是女儿家喜爱的食物。 她握紧了纸包,拿了一块点心咬在嘴里,咀嚼了几下后,偏头认真打量着杭奕,那毫不遮掩的目光让杭奕身躯紧绷,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你看什么?” 幼容朝他举了举手里的点心,一副了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杭护卫也喜欢女子的东西。” 杭奕瞪了她一眼,“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幼容:…… 突然间凶巴巴的,她好似并未说错话。 杭奕驾着马车,冰冷的面容上浮现出几不可微的一抹红。 他是提早知晓今日会与幼容一道同行,是以,提前在街上的点心铺子买了几样女子喜爱的花样点心。 没成想,这死丫头榆木脑袋一个。 马车外火把通亮。 马车内,点着一盏烛火,光线幽暗,将沈默的半侧身影隐匿在暗影中。 一个下午,她保持着一个姿势,抱着枕引,靠在车厢上发呆。 马车微微颠簸,在混沌烦躁的思绪中,竟是渐渐沉睡过去。 马车再次颠簸了一下,怀里的枕引掉在地上,沈默的身子往后歪斜。 褚桓起身抱她入怀,将她放在腿上,头靠着他的胸膛继续睡。 似是怕吵醒她,他的动作温柔轻慢的拉开她的衣襟,取出瓷瓶,指腹勾了些药膏,温柔的涂抹在她的肩上。 <a href="复仇 第212章 沈默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头靠在褚桓坚实有力的胸膛上,似是睡的极不安稳,远山黛的弯眉轻轻蹙着。 褚桓为她拢好衣襟,低头在她的唇上流连了片刻后方才离开,拿起小方几上的书卷继续看着。 马车内静谧无声,唯有沈默均匀的呼吸声。 等到达猎场外围已到戌时末刻。 都卫军提前达到,已安札了帷帐,帷帐内生着炭火,掌着灯盏,暖意盈盈的。 手持火把的都卫军包围了整个围场,目视四周,谨慎戒备。 所有人从马车上逐渐走下,被丫鬟领着往各自的帷帐走去。 火光摇曳间,暗影灼灼。 宗禄立于一辆马车前,黑色的面具比夜里呼啸的寒风为之更冷,他搭着眼帘,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马车里的灯盏已快燃尽。 褚桓轻抚着沈默的脸颊,“大人,醒醒,我们到了。” 沈默睡的深沉,意识模糊中,似有谢章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带着属于他唇齿间的灼热,灼烫着她的耳珠。 几乎是一瞬间,沈默陡的睁开了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清隽容颜,惊得往后倒去—— 可才发现,她竟又以先前的姿势,被谢章抱在怀里。 沈默沉声道:“放开我!” 褚桓低笑,松开她,眼底闪着促狭,“是大人抓着我不放,并非是我。” 沈默一怔,缓缓低头,这才瞧见她的双手正抓着谢章胸膛前的衣襟,许是抓了许久,平展的衣襟有了褶皱。 沈默:…… 她不自在的垂下眸,避开褚桓促狭的目光,快速从他怀中站起身,尴尬的整理着宫裙。 只是,宫裙繁琐,整的她心头的躁意愈发旺盛。 褚桓低笑,单膝跪在她脚边,为她整理微乱的束带与打了褶子的裙裾,白皙如玉的手掌在宫裙上轻抚滑过,最终落在裙边下。 看着那双手,沈默的脑海里再次想起这只手在先前对她做过什么。 那股陌生的颤栗,身下的异样,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侵入她的脑海,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 ——眼前温柔的男人,骨子里就是个偏执的疯子。 沈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好了。” 她语气里多了几分疏离的冷漠,就好似要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鸿沟,她不愿迈过去,也不准他迈过去。 褚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底的温柔已散,黑沉的戾气浮了上来 。 两人的身高差距很大,又离得很近,沈默需得高抬着头才能与他对视。 男人伟岸挺拔的身子带给她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由他身上轻散的沉冽气息包裹着她,让她避无可避。 沈默有些吓着了。 她抬脚后退,还未迈开步子,手腕已被褚桓握住,只听他道:“大人还是不大听话。”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腕骨,“等猎场的事情结束,我送大人一样东西。” “公主,该下车了。” 外面传来了宗禄的声音。 沈默的手快速从褚桓的掌心抽离,按压住内心的升腾的一丝惧意,打开马车门走出去。 围场地势平坦辽阔,并无遮挡的房屋建筑,是以,寒风呼啸,实打实的扑打在身上,卷起了衣袍边角迎风舞动。 寒风顺着衣袖吹进,冷的沈默暗暗打了个寒颤。 宗禄的左臂上搭着藕粉色的狐裘,与玄褐色的墨袍交织辉映,他朝沈默伸出右手,“公主,搭着奴才的手下来。” 沈默抬手搭在他的腕上,借着他的力道走下马车,看着宗禄始终搭着眼帘,并未看她一眼,沈默唇畔微张,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道:“我们进帷帐吧。” 谢章没有骗她。 谢勋果然先一步到达了围场,幸好他没有出事。 宗禄散开狐裘披在她身上,又走到她身前,为她系上狐裘的系带,“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沈默眼睫一颤,搭下眼帘,看着脖颈下的那双手,为她系好系带后,又朝她伸出手,“天黑路陡,公主搭着奴才的手,奴才带着你走。” 宗禄始终低垂着眸,自始至终都未看她一眼。 沈默抬手搭在他的腕上,她的掌心还有些薄颤,隔着一道冰冷的暗扣,宗禄的眸底戾气恒生。 宁贵妃在离开时,瞧见了这一幕,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瞧宗禄方才给明妃披狐裘,系系带的模样,到真如她所想的那般,两人之间定然有鬼。 褚桓从马车上走下来,寒夜的风吹卷着白袍边角,乌发翩飞,在他凌厉清隽的五官上划过一抹黑寂。 他走在火光的暗夜中,身段欣长挺拔,如高山萃雪的松柏,冷俊的眉眼清冷寡淡,就好似世间万物在他的瞳眸中皆为虚无。 杭奕的臂弯搭着鹤氅,正要为他披上,却被他伸手拂开,“不用。” 比这更恶劣的极寒天气他都无畏,鹤氅不过是追随着大人往年的习惯,他深知,大人一向畏寒。 翟瑛看着灼灼火光下的褚桓,轻提裙摆走过去,期待了一路想要迫切看见他的心得到了缓解,“淮王殿下,待会我可以同你一道用晚膳吗?” 褚桓脚步未停,从她身边走过,凉薄的声音卷着寒风吹拂在翟瑛耳畔。 “不可。” 两个字像是一把尖锐的刺扎在翟瑛的心上,她重重的吐了两口气,冷哼了一声,“我就不信捂不热你的心!” <a href="复仇 第213章 皇后看了眼翟瑛,无奈的摇了摇头,由元芮搀扶着走向帷帐。 刚走几步,廖公公朝她走来,躬身行了一礼,道:“皇后娘娘,陛下宣您今晚过去。” 皇后脚步一顿,温声道:“本宫赶了一天的路,衣着不尚归整,待本宫沐浴后再去陛下帷帐。” 廖公公恭声道:“是,奴才这就回禀陛下。” 皇后看了眼远处蜿蜒无尽的火把,唇息间发出几不可微的叹息,正要离开时,视线中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即便是一个背影,即使过了多年,她也仍记于心,偶尔入夜时,也曾回想过。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人转过身来,清朗俊逸的五官还是四年前那般,只是时间的沉淀在他眉心间沉凝了几分沉稳冷意。 许玄帜的眸底闪过一抹诧异,朝她躬身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立得端庄,朝他略一颔首,“免礼吧。” 许玄帜直起身,道:“微臣还有些琐事处理,便先行一步了。” 皇后道:“去吧。” “元芮,我们走。” 皇后看着前方,眼角的余光里,那抹清隽的身影渐渐远去。 这四年入宫后,便长居坤宁宫,唯有在每年的除夕宫宴上,方能见上许侍郎一面,每一年看见他时,都会觉得他比前一年成熟了许多。 元芮悄悄抬眼,瞧见皇后低垂的眼帘下似藏着淡淡的怅然。 她猜想,或与侍寝有关。 她是随着皇后从丞相府里一道进的宫,皇后入宫那年,也才十六,进宫四年,每每侍寝归来时,皇后的眼底总会残留着些许的怅然。 大臣与女眷也都去了各处的帷帐,原本空旷的围场里,扎满了帷帐,通明的火把照亮了这一方黑暗的空地,如漆黑的深渊中,多了一束明亮的光,在无际的黑暗中极为耀眼。 沈默走到前方帷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与几道咳嗽声时,停下脚步,转过身,与晋拓洵看过来的视线相撞。 晋拓洵的目光平静冷漠,再无往日的温柔眷恋。 他朝沈默略一颔首,“长乐公主。” 沈默唇角溢出一抹释然的浅笑,一直以来笼罩在心底的愧疚已然消散,“晋相。” 两人各自回了帷帐。 走进帷帐时,一股浓香的菜肴沁入鼻尖,是御厨做好的晚膳,已命宫女陆续端进各个主子的帷帐里。 宗禄收回手,沈默的手心蓦然一空,只听他道:“公主,奴才候在外面,若有事公主吩咐便是。” 沈默眼睫轻颤,转过身看着宗禄已掀帘出去,帷帐上倒映着宗禄刑修长挺拔的身影,他就立于帷帐外,未曾离开。 她不知该说什么。 就算要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天已不早了,用过晚膳后大家都已歇息了。 沈默在马车上睡了半下午,却是不觉困意。 夜凉如水,寒风萧瑟。 已入子时,四周沉寂无声,唯有明亮的火把还在寒风中摇曳生辉。 幼容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放在木箱里,收拾了一番后,坐在帷帐边上的小坐榻上,点着头打着瞌睡。 巡逻的都卫军从帷帐外走过,帷帐上仍倒映着宗禄的身影,他始终站在外面,未曾离去。 沈默躺在榻上,手指微曲,在软垫上有节奏的叩击着。 一下。 两下—— 待巡逻的都卫军再一次从帷帐外经过时,她倏地睁开眼,眼底毫无困倦之意。 幼容趴在桌上已经睡实在了。 沈默缓慢起身,放轻动作,尽量不让守在外面的宗禄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放轻脚步,打开木箱,取出提前备好的夜行衣换上,带上黑色面巾,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滚落到床榻里侧的边角,用匕首在帷帐上划了一道口子,随即,从口子里钻了出去。 原本她想着由谢章与谢勋的计划来。 可今日在马车上,她真切的感受到了谢章对她偏执到病态的感情,她怕再待下去,只会害了她与谢章。 至于谢勋,她决定了,也得避开他。 这两个孩子对她的感情已不是她所能掌控的,对于西凉那边的事,她会自己暗中回去,不让任何人发现,利用酆时茵的身份,拉整个陆家坠入地狱! 今晚,她便要亲自探一探猎场的局势走向,为自己找一处无人知晓的藏匿之地。 届时,谢章他们寻不到她,自会用死去的替身代替她交差。 寒风凛冽,刮得人肌肤生疼。 枯枝树杈被风吹的飒飒作响,沈默微躬着身子,握着匕首,在帷帐外翻滚跃下,避开层层都卫军的巡逻与防守。 “啊!老鼠!怎会有老鼠!” 身后的帷帐里骤然传来翟瑛惊恐尖叫的声音,声声尖利入耳,听着倒像是真的吓坏了。 她的叫声引来了周围的都卫军,也引得附近帷帐里的人纷纷走出来。 听着周遭纷沓凌乱的脚步声,沈默脸色一沉,有一种想将翟瑛丢进老鼠窝的冲动! 妈的! 一个老鼠而已,怕个屁! 前后左右都是都卫军与一些大臣,沈默无处可躲! 她后退几步,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暗影之中,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额头沁了些许冷汗。 “你是何人!” <a href="复仇 第214章 身后陡然传来一道沉喝,冷冰冰的带着锋锐的杀意。 沈默却是大喜! 她转过身拉下面巾,“是我。” 闻终脸色微变,看了眼她身上的夜行衣,拽住她的手腕,大步走到前方帷帐的拐角,将她藏在自己的身后与柱子的间隙。 沈默紧紧抓着闻终的束带,稳住自己踩在石块上的身形,微低下头,头抵在他挺拔笔直的后背上,将纤细娇小的身子隐匿于暗夜中。 闻终身躯蓦然紧绷,后腰隐隐传来一阵颤意,是大人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束带,她的手指穿过束带,隔着两层绸布,灼烫着他的肌肤。 他将两旁的火把圈灭掉了,两人隐匿于暗夜中,闻终脸上划过一抹红色,在暗夜中,却不明显。 有都卫军从这边走过,见到闻终时,朝他躬身行礼,“闻统领。” 闻终沉声道:“快去看小郡主那边出了何事,这边有我,让旁人不必来了。” 都卫军道:“是。” 待脚步声远去后,闻终放轻声音,声线微微紧绷,“大人,没事了。” 沈默松了口气,在他后腰上戳了戳,低声道:“你往前一点,让我下去。” 闻终的脸红了个透顶。 他往前挪了两步,沈默这才从石块上走下来,见她这身行头,显然是瞒着谢章与谢勋独自行事的。 他问道:“大人,你要做什么?” 沈默看着他,“闻终,我可能信你?” 她知道,闻终不会背叛她。 闻终眸色一深,朝她拱手,亦如十五年前那一晚在将军府外时一样,“属下誓死追随大人!” 沈默道:“你对猎场里面可熟悉?” 闻终一怔,抬起头来,“每年属下都会带人来猎场清理掉伤人的猛兽,没人比属下更熟悉这里。” 沈默心中有了计量,只问:“你现在可有时间?” 闻终看了眼天色,方才道:“大人等我一刻钟,我去去就来。” 他需要交代一下,若是陛下忽然寻他,至少他有个不在的理由。 沈默点了点头,“去吧。” 闻终刚走了两步,便听身后传来沈默低缓认真的声音,“闻终,别让我失望。” 他脚步一顿,又继续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沈默躲在柱子后方,低头看着明亮锋利的匕首。 她在赌。 赌闻终会不会告诉谢章。 毕竟闻终跟随了谢章十五年,又深知其中利害,是否会真的同她进入猎场? 一刻钟的很快。 闻终今夜也并未穿盔甲,而是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等他交代好后方事宜赶到这里时,却不见了沈默的影子。 他黯然垂眸,蜷紧了五指。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鸟声,在静谧的附近极为清晰。 这是大人的暗号! 在渝怀城的那三年,大人有时隐匿在暗处,会学鸟叫的声音发出暗号,是以,他一下便能区分出来。 闻终快步走出帷帐附近,抬头时便见沈默站在围场外围的大树上,她立于树干上,朝他招了招手。 闻终眸色一喜,跃出围场,便见沈默从高树上一跃而下! 他惊得上前,刚想伸手接住他,又想起大人会武,便收回手,问道:“大人去猎场里做什么?” 沈默望着前方暗夜漆黑的猎场,低声道:“你先带我在猎场里转一圈,我熟悉一下。” 她必须要在今晚找到一处隐秘的藏身处。 两人步入猎场,寒风呼啸凛冽,吹打在面门上,如牛毛针划过,带着丝丝疼意。 沈默带上面巾,衣角上扯下一方黑衣递给闻终,“蒙住脸,万一遇到旁人,不会暴露你的身份。” “是。” 闻终接过黑布蒙在脸上,绸布上有大人身上浅淡的馨香,点点沁着他的鼻翼。 闻终脸色腾起一抹红晕,敛去眸底的异色,带着沈默在猎场里熟悉。 “大人,猎场很大,只靠我们走,怕是三天三夜也走不完,属下找了两匹马,就在前面,我们骑马去。” 猎场里黑沉沉的。 两人驾马前行,沈默道:“你将猎场的规则告诉我,我心里有个计量。” 闻终握紧缰绳,眉目里透露着谨慎,时刻观察着四周的动向,将猎场的规则讲给沈默。 “狩猎三日,两人一组,这三日都需在一起,三日期限,哪一组的猎物多,哪一组获胜,获胜者可得陛下的奖赏。” 闻终似是想起什么,看向沈默:“大人,先帝破过一次先例,给当今陛下奖了一道盖着玉玺的空白圣旨。” 沈默微微一惊! 盖着玉玺的空白圣旨落在皇子手里,即便将来先帝的皇位传给的不是他,他也可以在圣旨上提笔写下先帝的遗诏,光明正大的谋权上位。 这位先帝,要么是极为宠爱老皇帝,要么,就是脑子抽了,给自己留下一个祸患。 沈默又想到谢章在马车里说的,狩猎当日,她与晋拓洵一组。 猎场很大,即便是骑马也只是绕了一小半的路程,且还费了一个时辰的功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宗禄迟早会发现她不见的。 沈默看着被风吹的摇坠的树枝,眸色微眯了一瞬,问道:“猎场里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闻终凝眉想了一下,随即抬手指向最远处,“大人尽量别往东北方去,那里地势险峻,每年春猎都会将那边封起来,是以,参加狩猎的人都知晓,会避开此地。” <a href="复仇 第215章 沈默眉尖挑了一下,唇角噙着一抹弧度。 东北方…… 她驾马调转方向,“我们回。” 周围的枯草丛里忽然传来阵阵异动,闻终脸色一沉,抽出剑鞘中的利剑,驾马在沈默身前,沉声道:“出来!” 沈默抽出腰间的匕首,目光冷厉的盯着前方。 一人高的枯草丛中走出数十名黑衣人,手握弯刀,弯道的刃锋利明亮,在暗夜里闪烁出一道道刺眼的光。 沈默眉峰一凛,“你们是东坞人?!” 东坞人怎会出现在北凉的猎场里?! 几乎是一瞬间,她脑海里灵光乍闪! 之前在灯会上暗杀她的那伙人便是东坞的死士,虽许玄帜告知老皇帝,说那伙人是张坪暗中养的死士,可她不信。 那一日晋拓洵也在,他立于酒楼三楼,楼下则是东坞死士,这些死士应是与晋拓洵有关。 难怪谢章告诉她,让她在猎场上与晋拓洵一组,为的便是防止东坞的人伤她。 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沈默与闻终转头看了一眼,便见十名黑衣人站在他们后方,手拉弯弓,箭弦上搭着一支利剑! 闻终脸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大人,待会我断后,你先走!” 沈默没有言语。 她不会将闻终丢下,亦不会独自逃命。 从黑衣人后方走出来一道身影,那人身着黑色的夜行人,带着面巾,冷冷的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是何人?” 闻终握紧剑柄,他知道这些人是冲着大人来的。 沈默牵着缰绳,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眉间讥讽一挑,刻意将声音压得低沉,“你们东坞的手都伸到北凉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了,若是被北凉皇帝知道,就不怕给你们东坞招来麻烦?” 那人眉目微眯,看着身着一身夜行衣的沈默,“你不是北凉人?” 沈默冷冷一笑,“废话,我若是北凉人,何故穿这身行头在北凉的猎场里待着?” 闻终眸光微闪,听着她刻意低沉着音色,扮演男人的声音,微抿着唇没有言语。 扮演男人,大人从未输过。 十五年前女扮男装,在朝堂上沉沉浮浮了二十年,从未有人发现过,就连他日夜待在大人身边,竟也未察觉到蛛丝马迹。 沈默手肘撑在马鞍上,身躯微微前倾,“让我猜猜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她弯了下头,邪气挑眉,“杀西凉的长乐公主,如今的明妃娘娘?” 那人语气骤沉,“你到底是谁?!” 沈默直起身,握着匕首的手翻了一下,按在马鞍上,“自是和你们的目的一样,不过,倒是巧了,咱们的主子倒是同盟。” 闻终搭下眼帘,听着沈默瞎编。 那人负在身后的双手猛地蜷紧,眼眸危险一眯,“哦?我倒想听听,你的主子是谁?” 沈默道:“年前才去了一趟东坞国与你们主子见了面,你们倒是这么快就忘了?” 闻终眸底闪过一抹诧异,意外大人是如何知晓晋相去过东坞国? 那人蜷紧的手逐渐松开,“原来是晋相的人。” 沈默快速敛去眸底的暗色。 没想到倒真是让她给诈出来了。 她曾在街上与晋拓洵见过面,他说要去扬溯,可后来在灯会遭遇刺杀,她才知晓,晋拓洵并未去扬溯,而是去了东坞国。 如若不然,东坞国的死士为何要听从晋拓洵的差遣? 在西凉那三年,她将三国局势摸得不算门清,但也较为了解,尤其是脑海里有原主沈默的记忆,原主在边关打仗两年之久,对东坞人与他们使用的武器极为熟悉,这些都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在他们出现时,手持弯刀,脚下步伐路数与那种如潜伏在暗夜里的雄鹰一样的姿势,便让她一眼认出。 ——他们是东坞人。 沈默道:“我们奉了主子命令,提前在猎场里查探,若是你们失手了,我们能在暗中再解决掉长乐公主。” 那人微一抬手,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他冷笑道:“回去告诉你们晋相,我们不会再失手第二次!” 沈默“哦”了一声,“不若这样,你将计划告知我,我回去告知晋相,明日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让长乐公主活着回到北凉皇宫,再想杀她就难了。” 那人似在思索。 少顷。 他上前几步,闻终暗暗握紧了剑柄。 沈默的手肘再度撑在马鞍上,漆黑的瞳眸里裹挟着清冷的邪肆,一举一动都与男人极为相似。 那人并未怀疑,低声将计划告知沈默。 沈默直起身,朝他拱手,“既如此,我这边回去禀报晋相,待明日杀了长乐公主,我们都好复命。” 那人颔首,为他们让出一条路。 两人驾马驰骋,在一个时辰的时间离开了围场。 闻终忍不住笑道:“大人,属下当真是佩服你。” 沈默笑了笑,将缰绳递给他,“我先回去了,出来的时间太长,我怕谢勋发现。” 这一来一去,已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闻终点头,“好。” 已入卯时,帷帐里的人都歇息了,整个围场静悄悄的。 闻终已将她帷帐附近的人支开了,她走到帷帐旁划出的缝隙里钻进去。 <a href="复仇 第216章 她刚站起身,便看到方桌两侧坐着两人! ——谢章与谢勋! 沈默脸色微变,面巾下的唇畔紧紧抿着。 褚桓把玩着杯盏,冷笑出声:“大人上次钻狗洞,这次钻帷帐,下次还想钻什么?” 沈默:…… 第77章 能耐了? 第七十七章 她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会同时出现在她的帷帐里。 谢勋看向她, 嗓音冷冷淡淡的,“大人真以为我察觉不到你在帷帐里的动静?” 他虽站在外面,可随时听着里面的动静, 以防深夜有人潜伏对大人不利。 在她下榻那一刻他便察觉到了,没有揭穿她, 只是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没想到, 大人又要擅自行动。 沈默扯下面巾, 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个小子。 好家伙。 真的是反了! 当年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孩子如今一个赛一个的, 一身反骨, 都想着要限制她自由了! 不论跟哪一个人回去, 她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她不是傻子, 亦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白花,更讨厌的便是时刻被人监视, 禁锢。 既然今晚三人都在一起,她索性将话说明白了。 沈默坐在床榻前, 手里攥着黑巾,在谢章与谢勋身上来回看了一遍, 忽的嗤了一声, “你们两个说够了吗?” 她眉心冷厉, 潋滟的星眸里寒凉无波,双腿微微分开, 双手搭在膝盖上, 俨然是十五年前沈大将军的气势。 “你们两个长大了,能耐了?” “到现在,竟是管起我来了?” 见两人沉默的看着她, 眸底神色皆是晦暗不明, 难以参透。 谢章把玩着茶盏, 浅淡的薄唇轻抿着。 谢勋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面上带着面具,看不见他的神情。 沈默豁然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负手在后,攥着黑巾的手逐渐收紧,手指关节也有些隐隐泛白。 其实,她现在有点怵这两个小子。 稳了稳心神。 沈默垂下眸,不去看他们二人,“当初我救下你们二人,将你们养在将军府里,是想着给你们一个安稳的去处,让你们学识有才,学武傍身,将来哪怕不在将军府了,也不至于在外面受人欺辱。” “将军府事变与我脱不了干系,也因我连累了你们二人,于我为何能变成酆时茵,同样意外,所以——” 她抬眼看向他们二人,“我们三个人现在是三个不同的身份,也站在三个不同的位置,你们一人是北凉淮王,一人是西凉司礼监掌印,同是位高权重,决不可行差踏错半步,而我是皇帝的妃子,即便我这次能假死离开,之后呢?跟在你们二人身边,是想让我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吗?” 她只有自己离开,处理完西凉的事后消失在众人眼前。 三国之大,无人知晓她。 天涯海角,任她展翅。 褚桓放下杯盏,“我不会让大人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 他起身离开,在走到帷帐前时,又道:“大人也别再想着离开,你若敢走,天涯海角我都能抓你回来。” 褚桓掀帘离开。 沈默不由得攥紧了手中黑巾,看着帷帐轻摆两下后归于平静。 宗禄站起身,面具下的黑眸抬起看向沈默,只问了一句:“猎场的事结束后,大人还会跟我回西凉吗?” 沈默眼睫一颤,迎上宗禄深邃幽暗的瞳眸,唇齿轻阖,却不知该说什么。 若说会,免不了要与谢勋同行。 没起好效果,反而会加重对谢勋的伤害。 宗禄平静的等待她的回答,不问,也不催。 帷帐里掌了一盏灯,烛光暗淡,是以,帷帐里也透着淡淡的暗色,宗禄逆光而立,戴着面具的脸隐匿在阴影中,沈默看不清他眼底流淌的神色。 幼容似是被点了穴道,睡得不省人事,帷帐里唯有她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谢勋——” 沈默艰难的张开口,却见宗禄大步走来,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抱着。 他埋首在她的颈窝处,长臂用力抱着她的腰肢与纤薄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哀求:“大人,这一次换我求你,别抛下我好不好?” 沈默眼睫一颤,她被迫仰着头,鼻息间是宗禄身上清冽的墨香气息,徐徐萦绕鼻尖挥之不去。 那双抱着的双臂用了力道,勒的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耳边灼热的气息侵染着耳珠,谢勋的话一字一字的砸在心头,触动着沈默冷静的心。 谢勋自小就很乖,也很听话。 他从不让她操心,每每遇到开心或烦心的事都会与她分享,可长大后的他却变了,她逐渐认知到,谢勋的改变与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听着他哀求的语气,沈默心里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在一瞬间崩塌瓦解。 罢了。 索性她是要回一趟西凉的,跟谢勋同路,也能省下许多事。 她拍了拍宗禄的手臂,“我答应你了,你先放开我。” 他用力抱着她,衣袖下的手臂肌肉线条紧实有力,沈默快速收回手,两只手垂在身侧,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 听到她的承诺,宗禄闭上眸,在她颈窝处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她时,又缓缓松气,“希望大人能信守承诺。” <a href="复仇 第217章 沈默搭下眼帘,“好。” 宗禄看了眼她的唇畔,并未涂口脂的唇畔依旧透着浅色的微红,他眸色微微暗了几分,后退两步,道:“那人与你说的计划我与谢章都听到了,明日大人避开他们,有我与谢章处理此事。” 沈默怔然抬头,错愕的睁大了瞳眸,“你和谢章一直跟着我们?!” 不对! 若是他们暗中跟着,即便她没有察觉,闻终总会察觉到的。 宗禄为她解答:“闻大哥不知道此事。” 沈默的后背陡然间窜起一股凉气,攥着黑巾的手心也沁了一层薄汗。 她这是养了两个什么孩子? 太可怕了! 长此以往下去,她何来的隐秘? 宗禄又走上前取出她手心攥的黑巾,指腹触碰到她手心的薄汗,瞧见她眼底的隐藏的一抹恐惧时,眸色微微一紧,“我们只是怕大人出事,才暗中跟着你的。” 他岔开话题,低笑道:“大人方才演的那场戏很精彩,就连我也被唬住了。” 许久,他都未见过大人那副模样了。 那一刻的她,就好像十五年前的沈将军再一次的出现在他与谢章的面前,面对着千军万马的敌将,冷静淡定,不见怯懦。 宗禄叠好面巾放在桌上,“我守在外面,大人安心睡,明个早起要进猎场里。” 直到宗禄走出去后沈默才回过神来。 她看了眼叠好放在桌上的黑巾,又看向睡的沉沉的幼容,有一种浓浓的无力感爬上心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道又一道的枷锁困锁着她,让她想逃逃不开,想躲,却无处可藏。 往前一步,是谢章布下的深渊,带着重重枷锁。 往后一步,是谢勋筑起的高墙,将她圈禁其中。 沈默换下衣裳,躺在榻上后,在浑浑噩噩的思绪中逐渐沉睡。 有时她在想,如果回到十八年前,她还会不会救下谢章与谢勋? 梦里面再度回到了十八年前,那个关进囚车里的小奴隶满目阴鸷的盯着她,那个可怜的小孩子跪在冰天雪地里,祈求路过的好心人安葬他的母亲。 谢章与谢勋的面容在她眼前一一闪过,从男孩变成男人,又再一次的回到了十八年的那一天。 重蹈覆辙,不愿挣脱。 那个答案在梦里渐渐的印在了沈默的心里,那一道道声音告诉她,如果回到十八年前,她仍会救下这两个孩子。 只因,她不忍心。 这次春猎,韩府因韩斐之事,没有来猎场,景王因被禁足,亦是没有到场。 此次能参与狩猎的,也只是皇子与大臣或大臣之子。 天蒙蒙亮,层叠缥缈的云雾笼罩在将明未明的天空中,围场里的火把燃烧着,照亮着周围的一片暗色。 皇后从皇帝的帷帐出来时,已是卯时末。 东边的冒出了璀亮的红光,穿透缥缈的云层,照亮了半方天地,今日的风不大,风里却透着刺骨的冷意,顺着宽大的袖袍灌进去,凉的小臂有些难受。 元芮搀扶着她的臂弯,“娘娘,帐里已备了热水。” 皇后看了眼东边的红彩,敛去眸底的怅然,朝帷帐走去。 她帷帐后方是宁贵妃与明妃的帷帐,宁贵妃的帷帐外守着两名都卫军,明妃的帷帐外,却只有宗掌印一人。 他就立于帷帐外,双手搭在腰间的暗扣上,微仰着头也看向东边的方向,因他仰着头,喉结突出,时不时的滚动着。 皇后多看了几眼他面上的面具,黑色纹路复杂却又平整,在晨曦的冬日里,竟有种大雪过后,消融散出的冷意。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对方转头看向她时,朝她行了一礼后,便又立在原地。 有那么一刻,皇后很羡慕明妃,想起方才陛下答应她的事情,心底的忧郁淡下去了一些。 她疲惫的垂下眼,与元芮走进帷帐里。 天大亮了,可依旧阴沉沉的,晨曦时的那一缕红光已被雾沉沉的黑云湮灭。 幼容是辰时末醒来的,她捏了捏酸疼的后颈,只觉得这一觉睡的及其舒坦。 她洗漱完,做好一切,早膳也都端进了每处帷帐里。 幼容看着还窝在锦被里睡的昏天暗地的沈默,不由得有些头疼,轻脚走过去拽了拽被她压着的锦被,“公主,天亮了,用过早膳就该去准备猎场的事宜了,公主可别让陛下与众位大臣等着你啊。” 且不说落不落罪,先是丢人丢大发了。 沈默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困意正浓,眼睛都不想睁开半分。 这两个月不必像前世一样上早朝,整日里睡到日上三竿,已养成了不良的习惯。 正所谓,劣习难改。 沈默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窝里,嘟囔了一句:“再睡小半个时辰。” 早膳送到帷帐外,宗禄接过,只走了宫女,掀帘走进帐内,幼容见他进来,叹道:“公主,宗掌印将早膳都端进来了,您快起来洗漱用膳吧。” “再睡半个时辰。” 闷闷的声音从锦被里传出来,带着未初醒的朦胧鼻音与酥软。 宗禄低敛了眸,放下早膳,“幼容,你先出去。” 比起公主,幼容更怕宗禄。 当下也不敢反驳他,且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也看出来了,宗掌印不会伤害公主,是以,并未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帷帐。 <a href="复仇 第218章 宗禄撩袍坐在榻边,看着蜷缩在被窝里睡的沉沉的沈默,浅薄的唇角勾勒着宠溺的笑意。 等了两刻钟,外面渐渐响起脚步声,是巡逻的都卫军。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宗禄攥住锦被一角掀开,看着睡的沉沉的沈默,凌乱的乌发零零散散的垂在她的侧脸上,有一些在她的长捷上垂落着。 他伸手将那几缕凌乱的乌发别到耳后,看着她柔美精致的侧颜,面具下深黑的瞳眸暗了几分。 “大人,时辰到了,该起床了。” 宗禄倾身靠近她,薄唇覆在她耳边,再次低语:“若是再晚些,可真来不及了。” 沈默睡的依旧沉沉的,不闻所动。 宗禄低笑,薄唇在她白嫩的耳珠上摩挲了片刻,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缓缓荡开,“大人……” 耳珠传来异样的触感,带着丝丝的酥痒。 耳边灼烫的气息点点荡开,一声‘大人’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些缠绵悱恻的意味。 沈默身躯一僵,猛地睁开眼,偏头时,正好与宗禄近在咫尺的脸对上。 唇上传来轻微的触碰,是两人的唇方才无意中碰了一下。 宗禄的身躯陡然绷紧,一手撑在她的肩侧,一手抚上她的脸颊,看着她眸底困倦的睡意在瞬间褪去。 “大人。” 薄唇吞吐间,灼热的气息喷薄在两人的唇齿间。 沈默错愕的眨了眨眼,伸手就要推开他,宗禄却早已预料,双手攥住她的腕压过头顶,眸底浓烈的黑沉席卷瞳眸,黑如墨的欲念几乎将她整个人卷进其中。 “谢勋,你放手!” 她挣扎着,说话间,唇畔不停的擦着宗禄的唇。 宗禄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不顾她的挣扎反抗,在她嫣红的唇畔上温柔舔舐着,来自他舌尖的触感让沈默的身躯骤然间绷得紧紧的! 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幼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丞相大人。” 是晋拓洵来了。 沈默惊恐的看着谢勋,他脸上的面具紧贴着她的肌肤,森冷的寒意如牛毛针般顺着毛孔刺入。 宗禄放开她,许是怕面对她接下来的怒气,竟是直接起身走出了帷帐。 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宗禄掀帘出去,看向立在帐外的晋拓洵,“公主刚起,待会晋相再进去。” 晋拓洵握拳覆在唇边咳嗽了两声,温润清朗的视线在宗禄戴着面具的脸上一扫而过,朝他略一颔首,转身离开。 在宗禄出去后,沈默豁然起身,掀被下榻,脸色冷冰冰的,朝外喊了一声:“幼容,进来!” 幼容走进来,瞧见公主脸色有些不大对,也不敢多问。 “你以后——” 沈默的刚一开口,又戛然而止。 幼容疑惑的看着她,“公主,何事?” “无事。” 沈默搭下眼帘,敛去眸底的异色,洗漱完,草草的用过早膳后,换了一身黑红相间的劲装,一头乌发高高挽起,束起的乌发垂落在身后。 她穿上靴子,看了眼正在叠衣裳的幼容,“这三日你就待在帷帐,哪也别去,等三日后,有人会带你离开。” 幼容怔楞的转过身,疑惑的看着她:“公主此话何意?幼容怎么听不明白?” 她微微皱眉,待看到沈默这一身利落的劲装时,陡的想起来了,“公主有计划了?!” 沈默颔首,“你且待着,谁与你说话都不要提起本宫半个字。” 幼容了然,郑重的点了点头,“公主放心,奴婢定不辱命!” 沈默走出帷帐,看了眼立在帐外的宗禄,见她出来,宗禄微低着头,没有看她。 这次猎场比赛,她与晋拓洵参与的事,皇帝已经应允。 只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当她赶到猎场里时,才发现以往身着端庄繁琐宫裙的皇后也穿了一身红色的劲装,温柔娴雅的眉眼染了几分英气,平日里眉心蹙着的几许怅然也淡去了。 猎场外围,皇帝坐在高位上,“此次狩猎,皇后与明妃一同参与,明妃原是与西凉使臣一组,皇后乃一国之后,同旁的男子自是不能组队,就与明妃和西凉使臣同为一组。” 众位大臣领命。 他们纷纷抬头看见,便见猎场里站着的诸位比赛的皇子与世家大族的公子,再者,便是皇后娘娘与明妃娘娘。 皇后穿着红色的劲装,眉眼里虽染了几分英气,可身上的气质到底还是端庄娴雅,一举一动里都像是带着枷锁,柔柔弱弱的站在那里。 倒是她边上的明妃娘娘大为不同。 黑红色的劲装着身,乌发高高挽起,她负手立于众男子之前,纤薄的脊背挺的笔直,两眉微弯,潋滟的水眸里盛着暗色的清冷,看着远处那一片被黑沉的云笼罩的天际。 若不是得知她的身份,众人恐以为她是一代征战沙场的女将。 皇后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旁侧的沈默,她搭下眼帘,眼底的闪过一抹羡艳。 她忽然觉得,明妃就该是如此。 不受皇权的束缚,不受世俗的枷锁。 昨夜她侍寝时,听陛下提了明妃两句,说此次狩猎,明妃想要参与。 那一刻,她心动了。 外面的自由一直是她向往的,可她的身份让她不得踏出皇城一步,每日都待在坤宁宫里,恪守皇室礼仪。 <a href="复仇 第219章 她恳请陛下,也想同明妃一样参加狩猎。 她忘不了陛下当时看向她的那一眼,带着震惊,意外,还有笑意,过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陛下才开口应允她,让她明日与明妃一组。 皇帝坐在高位上,视线在沈默身上驻足了片刻,看着她英姿飒爽的气势,眸底掠过一抹惊艳。 到底是皇宫里养出来的公主,与大臣的女儿确有不同。 沈默察觉到老皇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当下垂下眸,敛去眸底的冷意。 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男人。 色心不死。 参与的皇子有四位。 二皇子褚桓,四皇子褚迳,五皇子褚诃,七皇子褚颉。 除了四皇子,沈默对五皇子与七皇子到不甚了解,这两位皇子在她眼里,不过都是孩子罢了。 倒是四皇子,自打走进猎场后,看着她的目光总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就像是被阴暗里的毒蛇盯上,后脊梁总觉得凉飕飕的。 四人朝皇帝行过礼后,又转向皇后与沈默,行了一礼。 晋拓洵站在沈默身侧,在他们身后,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一同参与狩猎。 “陛下,臣女想与淮王殿下一组。” 远处传来一道莺丽般好听的声音,众人转头看去,便见小郡主翟瑛朝这边走来,身上穿着粉白相间的劲装,一头乌发高高束起,五官轮廓是少女的恣意与精致。 誉王之女,其背后的势力是整个商阳城与城中的三万将士。 在朝为官的世家大族之子与皇子都想迎娶的女子,只要娶了她,便拥有了誉王的势力。 若是她能嫁于哪位皇子,那这位皇子便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帝王。 翟瑛走到褚桓身侧,朝皇帝行了一礼,逐抬起头,一脸希冀的看向皇帝。 沈默立在原地,搭下眼帘,不去看褚桓看过来的视线。 若老皇帝答应,自是好事。 谢章若能与翟瑛促成好事,对他将来坐上帝位有很大的帮助。 反倒是她,只会给谢章带来接憧而来的麻烦,是以,她唯有避着他,远离他。 皇帝的双手搭在龙头扶手上,看了眼下方的褚桓,对翟瑛道:“朕允了。” 翟瑛开心笑道:“臣女谢陛下。” 她凑近褚桓,仰头看着他,从她的角度看到他弧度冷硬的下额线条,他看着别处,于她站在身侧毫无反应,她甚至能感觉到从他身上轻散的冷冽气息。 沈默看了眼站在她左前方的两人。 褚桓身段欣长,背影笔直,伟岸身姿衬得一旁的翟瑛娇小玲珑,这般一瞧,竟有些郎才女貌的般配。 沈默压下心底那股莫名升起的异样,越看越觉得这两人可行。 在场的都是两人一组,唯有皇后、明妃、晋拓洵三人是一组。 已入已时,廖公公站在皇帝身后,大声宣布:“狩猎三日,这三日各位主子靠自己的能力度过,三日后胜负见分晓,现在开始,请各位主子入猎场。” 沈默转身走进猎场,她能感觉到褚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她看着前方,全然看不见。 猎场内已有都卫军为他们备好了马。 晋拓洵看了眼沈默,只说了一句:“顾好自己。” 沈默知晓他的意思,朝他颔首淡笑,“好。” 其实这样甚好。 谢章不跟她一组,她假死逃离,陛下要怪,也怪不到谢章身上,更怪不到晋拓洵身上。 毕竟晋拓洵是西凉使臣,而西凉公主死在猎场,陛下还得头疼该如何向西凉使臣交代。 以谢章的谋虑,自是也想到了这点。 至于皇后—— 沈默转头时便见皇后站在高头大马前,一旁的丫鬟元芮候在身侧,正准备扶着她上马。 瞧这架势,显然不太熟练。 她下意识朝后方看了一眼,看见一些都卫军跟在身后,便知,这些人是跟在后方保护皇后与她的。 皇后抓着马鞍,踩在脚蹬上,脸上是难掩的期待,深居后宫四年,这是她四年来第一次骑马,早些时候在丞相府时,偶尔会和方彦骑上几圈,还是在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 臂弯一紧,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臂,让她顺利的坐在马鞍上。 皇后惊了一下,低下头便看到立在边上的沈默,当下温和浅笑:“明妃。” 沈默勾唇浅笑,“皇后抓紧了马鞍便可。” 隐约间,她察觉到一道视线看向这边,循着那道视线看过去时,便见不远处一位身着黑褐色劲装的少年,瞧着年岁不大,也就十七八的模样,少年剑眉星目,正望向这边。 皇后朝他笑了笑,便见那少爷也朝皇后勾了下唇。 皇后看向沈默,“那是本宫的弟弟,安相府里的二公子安方彦。” 沈默了然。 她对安相了解并不多,只知安相在临安的势力不小,曾与韩府势均力敌。 她心头忽的一跳,看了眼正欣喜抚摸着马鬃的皇后,瞳眸深处隐匿了几分心疼。 宁贵妃是七年前入宫的,而皇后是四年前入宫的。 想来,皇帝是想用安家掣肘韩家,若不然,为何宁贵妃入宫七年,没能执掌凤印不说,且还没有子嗣,就连入宫四年的皇后都不曾怀上子嗣。 老皇帝应是怕这两家的女儿任何一方怀上子嗣,都会打破他维持多年的平衡。 <a href="复仇 第220章 沈默拐回去翻身上马,单手握着缰绳,远眺着前方的猎场。 天雾沉沉的,猎场里的大树错综甚多,伸展的树枝遮挡了天际洒下的光亮,唯有部分的光穿透缝隙照射在里面,深处萦绕着淡淡的雾气,一靠近猎场,一股凛冽的风便顺着毛孔往里面钻入,透着刺骨的冷意。 一行人往猎场里出发。 翟瑛骑在马上,与褚桓并肩而行,她转头看着身旁的男人,他穿着白色的锦缎长袍,白皙如玉的骨指握着缰绳,在他的臂弯处,搭着一件白色的披风。 她忍不住问道:“淮王殿下,你带着披风为何不穿?” 褚桓长眉冷肃,眸底敛着不耐,于她的话并未理会。 他看着前方,深黑的瞳眸里倒映着那个女人的背影,身影笔直的坐在马鞍上,寒风吹着她的乌发猎猎飞舞。 披风是他为大人准备的。 她一向畏冷,猎场三日,若是冻着了,少不得要难受一场。 入了猎场,林子里的雾气浓了一些。 晋拓洵握拳覆在唇边咳嗽了几声,沈默一夹马腹,与他并肩而行,声音压得很低:“晋相,要不待会找个地方你先待着,这三日我怕你身子受不住。” 晋拓洵看着前方,“无碍。” 这副破身子,不过如此了。 每人的马上都放着箭筒与弯弓,起先沈默打了一些猎物,皇后在边上看着,甚是羡慕。 进到猎场后,每一组都分开朝各个方向而去,一共二十组,就看到最后是哪一组能获胜。 这一片只剩下他们三人。 晋拓洵坐在马鞍上,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沈默看见皇后眼底的羡艳,手握弯弓朝她伸过去,淡淡一笑:“皇后要不要试试?” 皇后眼睫颤了一下,看着沈默手中的弯弓,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的同时,手中的弯弓差点坠落,好在沈默帮她稳住了弯弓。 她脸色微变,歉疚一笑:“本宫从未碰过这些,见明妃拿着轻巧,还以为并无什么重量,竟不知会这般重。” 沈默帮她稳住力道,“臣妾教皇后。” 她站在皇后身后,握着她的手,助她拉开弯弓,皇后感受着手指中的箭弦已拉倒紧绷的程度,竟是吓得脸色失了些血丝,“明妃……” “皇后莫怕,无事的。” 沈默笑看着她半侧脸颊,淡声道:“松手。” 几乎在她开口的那一瞬,皇后立刻就松了手指,箭弦势如破竹的射出去,却是没射中飞快跳跃逃离的兔子,而是射在了一旁的树根上。 沈默:…… 走神了。 她脑海里一直想着谢章与谢勋那边的事。 昨晚那批人的计划是想在她入了猎场深处,待她落单后,取他性命,晋相告诉他们,他会引她去那处提前设好的埋伏。 只是,今日的对象换做了谢章。 昨晚谢章离开后,应该没有回帷帐,而是去计划猎场里的事,否则今日该如何应对? 她在担心。 今日有翟瑛跟着谢章,是否会影响他的计划? 皇后转头看见沈默望着远处失神,以为她是对没射中兔子而懊恼,笑道:“是本宫手拙,明妃莫要自恼。” 沈默回过神来,接过皇后手中的弯弓,淡然浅笑:“是臣妾班门弄斧了。” 她看了眼后方,扶着皇后翻身上马。 她能感觉到,身后跟着都卫军,在暗中保护她与皇后。 如此,于她来说,正是个死遁的好契机。 有皇后与身后的都卫军亲眼所见,老皇帝岂有不信之理? 直到晌午,迷雾才渐渐散去,乌沉沉的暗色穿透交错的树杈投射下来,零散的洒落在冻得结实的地面上。 他们随便食用了些食物,便寻了一处地方歇着,等待明日继续出发。 比赛于他们一组来说,胜负并不重要。 皇后要的不过是一时的自由,沈默要的却是借此机会逃离北凉皇城。 天渐渐的晚了,暮色将至,猎场里却已经黑了。 晋拓洵站在树下,披着雪青的披风,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笛。 沈默去捡了些干柴,生了一堆火取暖,皇后没了往日的端庄,坐在沈默身侧,望着被风吹得不停摇曳的蓝色火焰,“明妃似是懂得不少。” 这一天下来,明妃射猎,捡柴生火,到不像是被宠出来的一国公主,瞧着倒有些像在外征战的女将。 沈默添柴的动作顿了一下,“在西凉时,臣妾常与几位弟弟去猎场打猎,是以学了一些本领。” 她看了眼立在不远处的晋拓洵,挑唇一笑:“说起来,晋相还曾与臣妾打过几次猎。” 晋拓洵平淡道:“是。”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在寒冷的夜晚多了几分温柔的暖意。 沈默是拿晋拓洵当挡箭牌,以此迷惑皇后罢了。 她起身从猎物中捡了一只兔子,拔出别在腰间的匕首,手上动作快速利落的扒皮放血,一气呵成。 皇后吓得脸色白了一度,因为冷而拢在袖里的双手陡地蜷紧,看着血淋漓的一只兔子,如扇羽的眼睫哆嗦的颤了几下,尤其在看见明妃将兔子收拾完,用水清洗干净时,更是惊得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她自幼居住在丞相府,十六岁时便入了宫,吃的都是膳房做好的菜肴,何曾见过这种骇人的场面? <a href="复仇 第221章 沈默坐在火堆前,透过摇曳的红蓝火焰,看着皇后苍白的脸色,挑唇一笑:“这是臣妾与弟弟们在猎场学到的,皇后莫怕。” 晋拓洵身娇体弱,自是不能让他动手。 皇后尊贵之躯,且从未接触过这些,更是不能让她动手,那便只能是她了。 等着暗处的都卫军给他们送晚膳,有些不大可能。 她不怕被旁人瞧见,便是瞧见了,也有她方才的一番说辞堵回去,总之,过了今晚,宫里便没有明妃了,是以,她也并未在意。 晋拓洵偏头看了眼坐在火堆前的沈默,火焰在她脸上的明明灭灭,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小默的影子。 当年年幼时的小默便跟着沈老将军学武练剑,沈老将军时常将她丢在山上,他便陪着她一道在深山里待着。 那时的她就如现在的明妃,一边埋怨着沈老将军,一边扒着兔子皮拷给他吃。 想到往事,晋拓洵闭上眸,脑海里都是小默的影子。 兔肉的香气弥漫在周围,他们晌午并未吃什么食物,是以,闻到肉的香味时,便有了饥饿之感。 沈默扯下一个兔腿递给皇后,皇后接过,眉心温柔,“辛苦明妃了。” 她无畏的笑了笑,起身正要将另一半兔肉递给晋拓洵时,四周的寒风骤然间多了不寻常的异动—— 第78章 酆时茵,你去死吧! 第七十八章 晋拓洵握紧玉笛, 温润的眉眼顷刻间沉寒冷厉,他拂手将沈默护在身后,凝着不远处一人高枯草后方的异动。 见他如此, 沈默丢掉兔子肉,抽出别在腰间的匕首, “不是谢章的人?” 晋拓洵眉峰冷厉, “淮王的人不该这个时辰过来。” 他又补了一句:“亦不是东坞的人, 他们此刻应已入了淮王布下的圈套, 分身乏术。” 沈默脸色开始凝重, 她看了眼浑然不觉, 还在吃着兔肉的皇后, 心里有些打鼓,生怕皇后因她受伤。 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万不该因她牵扯进来。 沈默走过去抓着皇后的手臂,一把将她拽起来, 迎着皇后诧异的眼神,凝重道:“皇后, 你往西边方向跑, 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回头, 西边不远处有都卫军暗中保护你。” 她推了皇后一把,隔着一道燃烧的蓝色火焰, 皇后看着沈默的脸色在明灭不定的暗光中逐渐冰冷凝重, 就好似有大事要发生。 她站在原地,并未离去,而是道:“本宫乃后宫之主, 此地又是皇室猎场, 哪个贼子胆敢伤害我们?!” 沈默见她未动, 微沉了声音,“走!” “本宫不走!” 皇后就立在火堆前,身上那股子一国之后的气势端了出来,“本宫就算走,也要与明妃和西凉使臣一起走!” 晋拓洵走过去,将她与皇后护在身后,“来不及了,明妃,你带皇后先走,本相拖住他们。” 沈默的眉心突突直跳,把晋拓洵丢在这里,她做不到。 十五年前晋拓洵便是因为她才落得这副孱弱的身子,心里已是愧疚,又如何能再重蹈覆辙? 她转过身,黑暗中犹如吞人的猛兽,不断吞噬着他们三人。 远处渐渐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夜无星月,被浓密的大树笼罩的猎场里漆黑无比,只见足有快百名身着黑衣人手执利剑,以包围圈的走势朝他们过来。 他们脸上蒙着面巾,一双双眼睛里透着森寒的杀意。 手中利剑,明晃刺眼。 皇后脸色大变,伸手紧紧抓着沈默的手臂,“明…明妃,谁人如此大胆?怎敢在猎场里潜伏?” 沈默反手握住皇后的手,带着她往后退了两步,朝西边的方向大喊:“都卫军速来!皇后有难!” 几乎在她喊出声的那一瞬间,数十名黑衣人持剑杀来。 “小心——” 沈默将皇后推到身后,与晋拓洵并肩作战。 一个没有内力,一个身体羸弱,又如何是这些人的对手? 沈默一边要护着皇后,还要防备接踵而来的刺杀。 皇后惊呼大喊,直到身后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她才转头看去,见是数十名都卫军赶来,方才安心,对沈默道:“明妃,快躲到都卫军的后面。” 晋拓洵抢过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刀,眉目冷厉,将沈默她们始终护在身后。 他不断使用内力,喉咙一股难耐的痒涩之感,竟是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三名黑衣人见此,一同朝晋拓洵进攻。 “晋拓洵!” 沈默挥开皇后的手,几步走过去抓住晋拓洵的手臂,借助他的力道跃起,扫腿踢飞了三名黑衣人,随即抓着他的手往后一甩,将他护在身后。 她看着数十名黑衣人,眸色冷厉却又无比坚韧,“不论说什么,我也绝不离开!” 数十名都卫军已从后方冲过来。 沈默将晋拓洵与皇后护在身后,从地上捡起一柄利剑握在手中,弯眉冷厉,眼底沁着冷厉的杀意,只一声大喝:“杀!” “是!” 都卫军齐齐上阵,与数十名黑衣人打在一起。 这一刻的沈默犹如十五年前在将军府里那一幕,站在千名敌人面前,脸色冰冷沉静,毫无惧意! 晋拓洵再一次从她身上看到了小默的影子。 她和小默在某些时候,真的好像。 <a href="复仇 第222章 皇后被沈默身上的气势震到,她错愕的看着眼前身姿笔直的女子,手握利剑,如屹立的磐石挡在他们身前,不让任何人踏进她所掌控的这一方之地。 黑夜的寒风吹打在她身上,卷着那一身黑红的劲装猎猎飞舞,高高束起的乌发在寒风中迎风飘晃着。 这伙人的武功都在都卫军之上,晋拓洵沉声道:“他们是死士!” 沈默眉间紧蹙。 难怪! 就在众人乱斗中,一名黑衣人就像是在暗夜中撕裂了一道利口,执剑杀了过来! 沈默推开晋拓洵,与他打在一起。 那人武功甚高,且身怀内力,沈默虽没有内力,可武功招式怪异莫测,也让此人防不胜防。 几招下来,那人看着沈默的目光逐渐诡异震惊。 明亮的利剑从两人的眉眼中快速划过,在光亮刺入对方眉眼的那一瞬间,一股强烈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吕危!你是景王身边的侍卫!” 沈默手握利剑举过头顶,挡住吕危用尽全力劈斩下来的那一剑,剑中蕴含着极强的内力,她手中的利剑骤然断裂,一股剧痛顺着掌心席卷整只手臂,使她的右臂瞬间失去了力量! 就在吕危再次举剑刺过来时,却被一柄利剑挑开! 晋拓洵拽住她的手往后一扯,将她护在身后,手腕传来颤栗的紧绷感,沈默心头一震,看着晋拓洵唇角再一次溢出的血,眼眶止不住的滚烫。 她再一次害了他。 那伙死士想要冲破都卫军的包围圈,朝沈默杀过来。 皇后站在不远处,着急的看着这一幕,奈何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上去也只是添乱。 她四下看着,蓦然间瞧见身后的高树上站着一人,那人手握弯弓,箭弦上搭着一支利箭,箭矢在黑沉的夜色里透着渗人的寒意。 皇后脸色大变,待见到那支利剑对着沈默时,急声喊道:“明妃,小心背后!” 可为时已晚—— 那人手指一松,利剑势如破竹的刺向沈默! 沈默手中的兵器已被吕危劈断,再无阻挡的兵器,眼看着那支利剑便要刺穿过来,可她却不能避开。 在她身后站着的是晋拓洵,一旦她避开,射中的便会是他! 沈默闭上眼,等待着利箭刺入身体的剧痛,等待着死亡再一次来临。 身后骤然爆喝出一道厉吼,贺五熟悉的声音响彻在身后,沈默的手腕蓦然一紧,只觉耳边风声卷过,凌乱了她的发梢,也有凌乱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被寒夜的风吹开。 “噗呲——” 利箭刺入身体的声音在沈默耳边炸开,她心脏猛地一颤,睁开眼时便见晋拓洵站在她面前,手中利剑扎在地面撑着他颤抖的身躯,攥着她腕骨的手更是不停的颤抖着。 晋拓洵苍白的脸色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唇上,雪青色的衣襟上都是血,在他的心脏部位,露出一支箭头,与她的身体只差一手之隔! 沈默眼睫不停的打着颤,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如断了弦的珍珠,一颗颗滚落下来。 “相爷!” 贺五挥剑劈斩了吕危一只手臂,吕危惨叫一声,握剑的右臂如枯叶般掉在地上,伤口处不断往外冒血,染红了一大片冻僵的地面。 沈默什么也听不见,兵器相交的声音也被一道嗡鸣声阻隔在外。 攥着她腕骨的手像是失了力道,慢慢松开。 看着晋拓洵欣长的身躯在她面前一点点倒下时,沈默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扶着他的手臂,与他一同坐在地上。 她抱着晋拓洵的肩膀,看着他胸口冒出的箭头,这才有了一点反应,手不停的按着他的伤口,手心在箭头周围动了动,却是颤抖的不敢去碰。 “不要……不要死,晋拓洵,你不能死……” 沈默哭的如同一个孩子,满手是血的在晋拓洵胸口上不停的擦着。 好多血,为什么擦不完,为什么就擦不干净! 都卫军与死士仍在火拼,贺五举剑杀了吕危,跑来跪在晋拓洵身旁,痛苦的低下头,“相爷,是属下来晚了。” 沈默却是看着贺五,伸手揪住贺五的袖子,哭着拽着他,“贺五,快帮我一块擦,为什么就擦不干净……” 贺五看着沈默猩红的眼眸,泪水在她的脸颊上划过一道道泪痕,这一刻的她就像是迷了路,失了神的迷魂。 他痛苦的闭上眼。 晋拓洵虚弱的低笑了一声,“别哭了……” 他咳嗽了几声,血顺着他的唇角不断流出,沈默想要擦去他唇角的血,却不想,掌心的血染红了那张俊朗白皙的容颜。 刺目的红冲击着沈默的瞳眸,她颤抖的收回手,被晋拓洵缓缓抬起的手握住,“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早晚都不过一个死字。” 他看着沈默的猩红的眸,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的影子,那道影子在他心底刻了三十余年,每每深夜时,都思之心痛。 “你和她真的很像。” 晋拓洵握紧了她的手,看向被交织错落的树枝挡住的夜空,夜无星月,只有暗沉沉的黑。 可他却从那束黑光里看到了朝他走来的人。 红袍金甲,面露笑颜,朝他伸出手,甜甜的喊道:“洵哥哥,我来接你了。” 那只伸在眼前的手白皙纤瘦,因常年握着兵器,指腹有着一层茧,晋拓洵松开沈默的手,搭在那只手上,眉眼间盛满了温柔缱绻,“小默,你终于舍得来接我了……” <a href="复仇 第223章 “不要——” 沈默嘶声裂肺的声音响彻在这一方之地,她抓住晋拓洵垂下来的手,埋首在他肩上大哭。 她欠晋拓洵的,此生都无法相还。 十五年前为了救她,他深入被千人包围的将军府,落下一身的病,十五年后为了救她,丢了性命。 她该拿什么还,又该如何去还。 “相爷!” 贺五跪在地上,狠狠擦掉眼泪,抬头冷冷的看着从树上跃下来的黑衣人,握紧了手中的剑! 沈默伸手握住贺五的手臂,止住了他的动作。 她抬起头,眸底猩红无比,“贺五,保护皇后离开,他们要的是我的命,再打下去,连你也会葬在这里。” 皇后不会武功,即使贺五武功高强,也难以带着她与皇后一同脱困。 于她来说,现下正是个扳倒景王的好时机,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 见贺五不愿,沈默压低声音,“听我的!若想给晋拓洵报仇,就要整个景王府陪葬,我会武功,自有脱身的法子,皇后是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证人,只要保她离开,整个景王府必死无疑!” 贺五咬牙,内心挣扎,“你是相爷拼死也要守护的人,属下决不能将你丢下!” 沈默攥紧了他的手腕,力道狠到贺五都觉到了一股痛意,“我骑马赶到淮王那边,有他护着我,我不会出事,听我的,保护皇后离开!” “贺五!答应我!” 沈默看着他,抱紧了晋拓洵的肩膀,“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一起带着晋拓洵的尸骨回西凉。” 贺五眸色深痛,看着已没了气息的晋拓洵,艰难的点了点头,“好。” 沈默放开晋拓洵,拿起他手边的利剑,趁景王还未走来时,豁然起身奔向不远处的树旁,抓着马鞍跃上马背,劈剑砍断系在树上的缰绳,转头冷冷的看向不远处身着夜行衣的景王,沉声大喊:“景王殿下,你不是想杀了我吗?有种就追过来!” 她一扬马鞭,狠狠抽在马身上,马儿吃痛,在暗夜里快速驰骋着! 景王脸色一沉,看了眼震惊望向他的皇后,对死士吩咐:“一个不留,全杀!” 他跃上另一匹马,追着沈默离去。 死士摆脱掉都卫军,冲上来对付皇后。 贺五豁然起身奔向皇后,拽着她的手臂冲向不远处的马,挥剑杀掉冲过来的死士,扶着皇后的手臂将她送到马背上,又劈剑杀掉逼近的另一名死士。 都卫军所剩无几,正往皇后这边靠拢。 贺五跃上马背,对皇后说了一句“得罪了”,手臂穿过她的腰身,抓住马鞍,剑柄用力打在马背上,马儿吃痛间冲了出去! 贺五操控着马跑的方向,朝着西边的帷帐方向奔去。 余下的死士脸色皆是一变,为首的人急声喝道:“不能让他们跑了,快追!” 暗夜中,三匹马往不同的方向奔去。 一人朝西,两人朝东。 寒风凛冽,穿透树杈吹打在沈默身上,冰冷的风如尖刀似的刮着肌肤,带着刺拉拉的疼意。 风卷着她的衣袍乌发凌乱飞舞,她攥紧缰绳,听着身后逼近的马蹄声,再次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背上! 她根本不知道谢章在哪个方向,说那些话不过是让贺五尽快离开。 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晋拓洵已因她葬送了性命,她不该再让贺五也赔了性命。 昨晚闻终说,东北方地势险峻,那边被封着,那她便往那边跑。 地势险峻,总有躲避之处。 最坏的打算,莫过于临死前拉上景王,与他同归于尽! 马鞍上挂着的有箭筒,里面插着几支利箭,但却没有弯弓,景王驾马追在后方,愤恨的瞪着前方的女人。 今晚定要杀了她! 那边有死士,皇后与那个侍卫跑不了。 只要他杀了沈默,那便谁也不知他们几人死于谁手。 明妃害的他在父皇面前失了信任,害的铃儿惨死于戴芥姬之手,更是让戴芥姬通奸之事传遍临安城,让他堂堂的景王殿下成了百姓口中的笑柄! 且当初在安阳城外,令他中箭受伤,坏他大计。 此仇此恨,即使杀了她也难解心头之恨! 两匹马极快的驰骋在暗夜的猎场里,分错的树杈划破了沈默的衣袖,尖利的树枝在她的脸颊上划了一道细痕。 马儿被沈默的鞭子抽的嘶鸣。 错综的大树快速往后退去,前方的大树逐渐少了,再往前是木栅栏围起来的护栏,护栏后方是嶙峋的乱石,有巨石块,有凹凸不平的高坡,一眼望过去,的确地势险峻。 沈默拉紧缰绳,伸手在马鬃上抚摸了几下,随后在马脖子安抚的拍了拍,鼓励道:“马儿,我们越过去!” 马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朝天嘶鸣了一声。 沈默微眯着眸,握紧缰绳,夹紧马腹,马儿的前蹄猛地跃起,沈默黑红的衣袍被风吹起,与束发往后迎风鼓荡着。 这一刻,一人一马在黑暗的猎场里犹如一盏耀眼的星月,一袭红袍边角撕裂了黑暗的一道口子,从围栏高处跃下去。 景王紧随其后,从箭筒里抽出一根利箭握在手中。 前方嶙峋怪石,山路崎岖,马儿明显不如在平地上跑得快,景王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酆时茵,前方便是万丈悬崖,本王看你还往哪里逃!” <a href="复仇 第224章 四周没有参天大树遮挡天际的暗色,虽夜无星月,可眼睛适应了黑暗,便能看清一些。 在嶙峋的怪石前方,弥漫着一层浓雾,马儿似是也感觉到了危险,骤然停下,前蹄朝天跃起。 沈默紧攥着缰绳,稳住身子,待马儿平稳下来,她快速跃下马背,手执利剑,站在原地冷冷的看向勒马停在她对面的景王。 褚萧跃下马,手中握着一支利箭,身上的夜行衣被崖边的大风吹得鼓荡着。 他朝沈默走来,拽下脸上的黑巾,脸色阴沉冷厉,“不杀了你,难消本王心头之恨!” 沈默一腿往后一迈,手持利剑撑在身前,唇角噙着傲然的冷厉弧度,“那就试试看。” “狂妄!” 褚萧厉喝,手中凝聚着内力,骤然跃起逼近她! 沈默挥剑挡住褚萧劈下的利箭,那股强大的内力震得她手臂发麻,她愈发攥紧了剑柄,强自忍住手臂传来的颤抖。 看了眼再次逼近的景王,沈默挑衅勾唇,轻飘飘的说了两个字:“就这?” 褚萧眉眼阴戾,攥着利箭的五指嘎吱作响,声音几乎从牙缝里迸出:“本王看你还能嘴硬到何时!” 他骤然逼近! 沈默后退,与他一招一式的打着,她的武功路数怪异诡诈,让景王防不胜防。 她的招数只适合近身攻击,且没有内力,轮番下来,早已是精疲力尽。 沈默步步后退,几步之外,便是万丈深渊。 迷雾笼罩着他们二人,身后就像是有万千的骨爪朝沈默伸来,她的后背乍凉,汗毛根根竖起! 褚萧再次逼近她,招式狠辣,带着狠戾的杀意。 “酆时茵,你去死吧!” 他握紧利箭,掌心凝聚了内力,狠狠地朝沈默刺过去—— 利箭穿透了剑刃,扎进沈默的肩膀,一股剧痛袭遍全身,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褚萧推着她往悬崖边去,他的脸近在咫尺,冷锐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肌肤上,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只要你死了,就没人知道本王今夜来过猎场!” 再往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大人!” 一道熟悉的嗓音骤然间响彻在暗沉的夜色里,远处崎岖嶙峋处,一抹白影极速而来。 那道声音里,裹挟着强烈的担忧与颤抖。 只有褚桓自己清楚,他在惧怕,在颤抖什么。 他毫无期望的等待了十五年的人,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将大人带到他面前,他无法在承受大人第二次的离开! 褚萧冷笑的看着沈默,“淮王唤你大人,看来本王没有猜错,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沈默的一只脚已经凌空,她看了眼冲过来的褚桓,敛去眸底的心疼与不舍。 谢章,对不起…… 谢勋,我怕是又要食言了。 她看向景王,唇角的笑意弧度愈发的深了,在景王推她下去的那一刻,她快速伸手攥住他的衣襟,将他一同带下去,迎着景王剧烈紧缩的瞳眸,沈默冷声大笑:“既要我死,你也别想活着!” “你个疯子!” 景王想要挣开沈默的手掌,却见她一脚踩在岩石上,借力翻身压在他身上,同时松开了攥着他衣襟的手! 沈默快速抓住岩石上的藤蔓,低头时,却见景王也抓住了藤蔓,抬头冷冷的盯着她,如暗夜里的毒蛇,涂着猩红的蛇信子。 景王抓着藤蔓往上爬,咬牙切齿道:“本王绝不会死的,要死也是你死!” 他的手快要抓住她的脚踝。 沈默咬牙拔出刺入肩膀的利箭,血液顺势喷了出来,打湿了衣袍,血滴快速滴落在景王的脸上,手上。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景王脸色大变,想躲却已然来不及了! “本宫说过,就算死,也要拉上你陪葬!” 她松开抓着藤蔓的手,身子极速下坠,在快落到景王面前时,握紧利箭刺穿了他的脖颈,鲜血顺着脖子喷了出来,沈默抓紧藤蔓,迎着景王不甘的眼神,冷笑道:“记得阎王殿里报上本宫的名号,好在你投胎的时候还记得是本宫杀的你!” 沈默掰开景王的手,看着他的身子如破败的朽木坠向无底的深渊,体内强撑的一股力气也在渐渐散去,抓着藤蔓的手不停的颤抖。 受伤的左肩,血流不止,整只手臂都失去了力量,唯有右手颤颤巍巍的抓着藤蔓。 “沈默!” 褚桓的声音在崖顶传来,上方是浓浓的迷雾,沈默艰难的抬起头,想要穿透迷雾看到谢章,可在她眼前,只有挥散不去的雾。 “我在……” 沈默低喃着,肩膀的血不断的往外流,握着藤蔓的手渐渐的失去了力道,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一刹那的时间。 她的身子如飘零的落叶往下坠去。 沈默望着上方浓浓的迷雾,模糊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谢章俊美无俦的容颜,那双冷俊的眉眼里裹挟着浓烈的惧怕与担忧,他的白袍在风中猎猎飞舞,白皙如玉的手穿透云雾,朝她伸过来。 沈默闭上眼,眼泪划过眼尾。 都是错觉。 没想到临到死了,竟还会看见谢章。 手腕蓦然一紧,紧接着一股力道将她带进了一处温热坚实的怀抱里,纤细的腰身处一只手臂紧紧的抱着她,耳畔拂过低沉磁性的嗓音:“大人,没事了,我来了。” <a href="复仇 第225章 沈默的头无力的靠在他坚实有力的胸膛上,耳边是谢章震荡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冲击着她平静无波的心脏。 他的白袍上染了她身上的血,血腥味弥漫在两人的鼻息间。 黑红的劲装衣袍交织着白色锦袍,在万丈深渊中急速下坠。 沈默嗤笑,眼底的泪却不受控制,“谢章,你个傻子。” 她靠在他怀里,嗓音哽咽难涩,“你跳下来做什么?会死的知不知道?!” 褚桓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坚定道:“即便是死,谢章也要同大人死在一起。” 他要让他们的骨血混在一起,任谁也分不开。 耳边再次响起谢章低沉的声音,“大人,我们不会死的,我也不会让你死。” 褚桓拔出匕首用力插在岩壁上,锋利的匕首刺进坚硬的石头里,从上往下坠去,划出一道明亮的火光。 片刻的功夫,他们下坠的速度停下了。 褚桓抱紧沈默,看了眼岩壁两侧,在左边不远处有一块突出来的巨石,巨石后面是一堆枯草,后面应该是一处小山洞。 他低头看了眼沈默苍白的脸色,视线落在她肩上的伤口,抱着她身躯的手臂猛地一颤,“大人坚持住,别睡觉。” 沈默靠在他怀里,唇畔苍白的毫无血色,“我没睡。” 这一刻,她只觉得满满的安心感,是从未有过的一种安全感,就好像谢章出现后,她什么也不怕了。 沈默挨着谢章怀里的右手从他的后腰穿过,抱住他劲瘦的腰身,声音有气无力,“我知道你找到立足之地了,带我过去。” 腰身处的藕臂紧紧抱着他,褚桓紧绷的心几不可微的颤了一下。 他抱紧沈默,看着距离不远处长在崖壁上的枯树,用力拔出匕首,单脚点在崖壁上借力飞过去,抓着枯树稳住身形,再次点在崖壁上,借力飞过去落在了突出来的巨石上。 在落地之时,沈默强撑的最后意识消散,彻底晕了过去。 褚桓打横抱起沈默快步走进山洞,单手解下身上的披风铺在地上,将沈默放下后,扯开她左肩的衣襟,攥着衣襟的手掌止不住的颤抖着,连带着一颗心都在咚咚直跳。 他不怕死,不怕痛。 可就怕大人出事,若她出事,他不知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此次来猎场,以备不时之需,他带了几种救命治伤的药,这些年跟着长孙史了学了医术,虽不如他的医术精湛,却也不差。 褚桓倒出一粒药丸放进沈默嘴里,低头覆在她的唇上,以唇渡药。 他扯下衣袍轻轻擦拭着她肩上的伤口,幸好肩膀并未刺穿,他仔细检查了一番,伤口不深,只是失血过多。 褚桓为沈默上好药后,又扯下一截白袍为她包扎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竟觉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若此人换成旁人,他许会无比冷静。 可眼前的人是大人,是阿默,在她坠崖的那刻起,十五年前失去她时的恐惧感再一次向他袭来。 他不在乎是否会死,只想跳下去陪着她。 山洞在半山腰,寒风从洞口呼啸席卷,刮着凛冽的寒风,昏迷中的沈默难受的呓语着。 褚桓附耳过去,只听她呓语着“冷,好冷。” 他小心翼翼的抱起沈默入怀,手掌轻覆在她的小腹上,丝丝缕缕的内力穿透她肌肤,席卷她的四肢百骸。 冰冷的寒意从体内逐渐褪去,沈默的头靠在褚桓坚实的胸膛上,沉沉的昏迷着。 夜凉如水,寒风簌簌。 猎场里风云涌动,杀机四伏,四周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浓的刺鼻。 数十名都卫军与死士的身体横倒在地上,流淌在地上的鲜血被寒气侵蚀,逐渐凝固。 前方马蹄声快速赶来。 魏肃看着这场乱斗,握紧了缰绳,“大人,有人比我们先到一步。” 宗禄翻身下马,看着周遭的尸体,有黑衣人的,都卫军的,唯独没有皇后与大人的。 还有——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那一抹雪青色的身影上,修长的身躯晃了一下。 魏肃也看到了,惊得跳下马跑过去,在看到那人的面貌时,脸色大变,“大人,是晋相!” 宗禄走过去,蹲下身扶起已没了气息的晋相,五指用力紧攥,面具下的眸森冷阴寒,“大人一定出事了!” 他看着晋相,眸底忍不住滚起一股灼烫。 这十五年来,晋相在暗中助过他许多,他心知肚明,却因两人的立场,面上向来是不合的。 宗禄将晋相递给魏肃,声音冷厉低沉,“带晋相的尸体回帷帐,我去找大人。” 魏肃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大人,猎场里危机四伏,属下陪您一道去。” 前方忽然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冷肃的寒风里隐约响起贺五怒吼喧嚣的声音。 宗禄驾马赶过去,魏肃背起晋拓洵,快速上马跟过去。 距离帷帐外围的猎场内,大批的都卫军将一群黑衣人包围在其中,贺五俨然是失了理智,手握利剑,见一个杀一个。 闻终身着盔甲,头带兜鍪,将接踵而上的黑衣人挥剑斩杀。 有众多都卫军的击杀,死士全部覆灭。 猎场外扬着一道长龙的火把,照亮了猎场里这一方黑暗,皇帝与众位大臣快步走来,在他们身后,是一些大臣的家眷。 <a href="复仇 第226章 这边事发突然,皇帝许是睡下了,只披了一件明黄色的披风,他看着倒在地上的一干黑衣人,脸色沉厉,“闻终,发生了何事?!” 闻终将利剑插回剑鞘,转身走过去朝皇帝行了一礼:“回陛下,此事微臣也不清楚,只知这伙人是追杀皇后娘娘与西凉使臣侍卫的死士。” 皇后娘娘? 在场的众人纷纷惊住了,一国之后,竟会在猎场里遭遇暗杀! 是何人如此大胆?! 众人的目光这才追寻着皇后的身影,郝然见她躲在一棵树后面,看见皇帝时,才哭着跑出来。 双十年华的女子,常年身居丞相府与坤宁宫,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皇帝心头不由得心疼了一下,伸手接住皇后跑过来时险些摔倒的娇弱身子,问道:“告诉朕,是何人所为?” 他看了眼周围,视线在贺五身上停留了几分,瞳眸微缩,又道:“与你一道同行的晋相和明妃在哪里?” 闻终低着头,剑眉紧蹙,瞳眸深处压抑着浓浓的担忧与急切。 听贺五的意思,晋相死了,大人引走了景王,也不知大人现在如何了,若非有职权在身,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寻找大人。 皇后紧紧抓着皇帝的手,哭成了泪人,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向皇帝,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口,“陛下,这些人都是景王养的死士,他杀了西凉使臣的晋相,明妃为了救臣妾,让晋相的侍卫先带臣妾离开,她独自一人引走了景王,现在生死难料,臣妾恳请陛下速速派人寻救明妃!”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大为震惊。 这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的,只会令人怀疑那人故意陷害景王,可这话却是从皇后嘴里说出来。 一国之后,岂敢捏造? 景王秘养死士乃是大罪,杀了西凉使臣更是罪不可恕,现下竟还对明妃娘娘追杀不止! 他本该被禁足在府邸的,竟然敢私跑出来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谋逆之事! 皇帝脸色黑沉冰冷,握紧了皇后的手,“皇后说的当真?!” 皇后含泪点头,“景王的贴身护卫吕危已被晋相侍卫斩杀,晋相的尸体也在不远处,臣妾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言语。 一场春猎,竟闹出此等大事,若西凉使臣真的死了,陛下怕是不好向北凉皇帝交代。 若明妃再出个差错,那北凉与西凉的战事怕是一触即发。 一位是位高权重的丞相,一位是受尽宠爱的长乐公主,北凉皇帝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皇帝身躯紧绷,眉眼沉厉,沉声喝道:“闻终,将西凉使臣与吕危的尸体带过来!” “晋相的尸体在外臣这里。” 从远处传来一道低沉冰冷的声音,众人凝眸望过去。 从黑暗中走来了两个人,前面那人是西凉的司礼监掌印,身后跟着的是他的护卫,身上背着的正是西凉使臣晋相的尸体。 众人心下大惊。 没想到西凉使臣竟真的死了! 贺五忽然间奔向不远处的马背,驾马疾驰离去,没过一会的功夫,他又驾马回来,勒马停在众人对面,将断掉了一只手臂的吕危丢在众人面前。 皇帝脸色难看到极点,松开扶着皇后的手负在身后,沉声吩咐:“闻终听令,速速带人去猎场寻找明妃与景王,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闻终躬身行礼,“微臣领命!” 他按住腰间的佩剑,带着一众都卫军赶去马场,各牵了一匹马冲进被黑暗笼罩的猎场。 宗禄看向皇帝,面具下的脸色沉冷如冰,“陛下,此事外臣已传信给了我朝陛下,晋相在北凉猎场遭遇景王暗杀,兹事体大,待寻回公主,还请陛下给西凉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朝皇帝行了一礼,“外臣要赶去寻找公主,便先退下了。” 不等皇帝开口,众人只见宗禄牵了身后的马一跃而上,驾马奔向了前方黑暗的猎场里。 皇帝脸色沉寒的厉害,身躯紧紧的绷着,就连看皇后的眼神也没了先前的心疼。 贺五也朝皇帝行了一礼,“陛下,公主命草民保护皇后娘娘的安危,皇后现已无事,草民还要赶去寻救公主。” 他看向魏肃背着的晋拓洵,朝已死的晋相撩袍跪下,当着众人的面,一字一句道:“相爷临死前嘱咐属下的,属下定一一照办,相爷牵挂公主的安危,属下定会找到公主,让相爷安息。” 贺五按住腰间的利剑,大步走到黄宗烈马前,翻身跃上去,驾马冲向了猎场里。 待他们都离开后,皇帝忽然间咳嗽了几声。 皇后与廖公公吓得赶忙扶着他的手臂,皇帝挥开他们二人的手,带着一身怒气转身离开。 乌云罩天,凝聚不散。 猎场里寒风冷肃。 山洞外狂风呼啸。 外面飘起了雪花,冰冷的风顺着洞口不断灌进来,天边的一抹微亮投射在洞口内,在沈默的脚边映出了一片光亮。 天亮了。 沈默被光线刺的蹙紧了眉心,睁开眼,入目的是谢章弧度刚毅俊美的下额线条,以及突出的喉结。 他靠在岩壁上,似是察觉到她醒了,低头便于她的视线相撞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a href="复仇 第227章 晋拓洵的剧情线结束了。 番外会写他和原主沈默的故事,两人都带着这一世的记忆。 第79章 蒙住她的眼 他的眸深邃幽暗, 瞳眸里爬着根根血丝,在看到她醒来时,只是低下头埋在她的颈窝处, 似有一道极轻的叹息声灼烫着她的肌肤。 只有褚桓自己明白。 这道叹息是在看到她醒来后,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下了。 沈默微转了下头, 看了眼周围的处境。 是一处小山洞, 壁岩凹凸不平, 角落里挂着蜘蛛网, 外面的寒风吹进来时, 蜘蛛网晃晃悠悠, 挨着洞口散在地上的枯草飘动着。 此时, 她才惊觉,自己竟然躺在谢章的怀里, 身上盖着的正是他入猎场时,臂弯处搭着的那件白色雪绒披风, 厚实暖和,为她驱散了侵袭而来的冷风。 他胸前的白袍一片血渍, 想来也是她身上的血染脏了他的白袍。 沈默只觉肩膀疼的紧, 伤口绷着, 又疼又难受。 察觉到她因为疼而紧绷的身子,褚桓抬起头, “利箭刺得不深, 没伤到骨头,这伤需得好好养着,这两日免不了要疼上一些。” 他掀开沈默的衣襟, 吓得她脸色微变。 褚桓没有错过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戒备, 冷俊的眉峰挑着些揶揄, “我只是为大人换药罢了。” 他低低一笑,深黑的瞳眸望进她的眸底,“大人在想什么?” 沈默偏头避开他淡笑的瞳眸,看向别处,眼底的戒备与不自在尽数湮灭在瞳眸深处。 衣襟掀开,寒风吹进洞里,带着冰冷的寒意。 只听‘刺啦’一声,便见谢章扯下一截白袍为她清理伤口,伤口的疼痛刺激着沈默的神经,疼的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 她无力的靠在谢章怀里,听着耳边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肩上传来丝丝凉意,逐渐驱散了剧痛的灼烧感,就连抽痛的手臂也缓和了一些。 褚桓又扯下一截干净的白袍为她包扎好伤口,拢好衣襟,裹好披风,捏袖擦去她额头的冷汗。 沈默不太习惯被人这般照顾。 更何况此人还是谢章。 她尴尬的搭下眼帘,掩住眸底的不自在。 天已经亮了,看天色,应是辰时刚过。 沈默想起翟瑛来,抬眸看向谢章,却是撞进了一双深黑如墨的瞳眸里。 那颗平静的心像是被投了一颗石子,噗通一声,晕开一层层涟漪。 外头的光亮透过洞口照进来,谢章的一半身影映在光亮下,一半身影笼在阴影中,那双染了浓墨的黑眸如同裹挟了炙热的暖阳,照的她无处可避。 沈默想要问出口的话堵在喉咙处,正要避开他的视线,下额却是一重,温凉的唇便贴合在她的唇上。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容,沈默想动,奈何谢章捏着她的下额,使她只能被迫承受着猛烈袭来的吻,长舌抵开她的唇畔,勾勒着她的舌尖极尽缠绵。 低低的呜咽声从唇齿间溢出。 褚桓眸色暗了几分,火热的舌尖舔舐着她的唇畔,划过她的脸颊,落在她的脖颈处,那处脉搏突突的跳动着,褚桓吮着她的脖颈,舌尖在脉搏上打着旋,感受到随着心脏跳动的脉搏,又抬头重重的吻向沈默的唇。 沈默身上毫无力气,脖颈的酥麻让她浑身颤栗。 褚桓放开她,指腹捻磨着被他吻的微微红肿的唇,这才满意。 她的唇先前毫无血色,看着着实碍眼。 沈默的心被搅得一团乱麻,她实在理不清自己与谢章现在到底是哪一种处境,也理不清她心底那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跳动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想理会,更不愿去面对。 谢章于她来说,就是个孩子。 即使他现在已长大,可在她眼里,他与谢勋幼年时相处的种种都不过在两个月前。 她实在无法接受十一岁时还没她高的谢章竟会在两个月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对她做出出格之事。 沈默搭下眼帘,平稳着微微喘息的呼吸。 许久。 她才问道:“你一夜未归,小郡主那边不怕露馅吗?” 褚桓抱紧了她,掀了眼帘看向对面凹凸不平的壁岩,眉峰冷锐寒凉,“我走时安排好了。” 沈默搭在小腹前的芊芊素手渐渐蜷紧,“晋拓洵死了。” 她闭了闭眼,狠狠压制住眼底快要溢出的泪水,“他为了救我,被褚萧杀了。” 褚桓收紧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掌在她后背轻轻抚摸着,“大人,你已杀了褚萧,也算是为晋相报了仇,无需再自责。” 晋相的死他知晓。 这一场布局是他与晋相,还有谢勋三人布下的。 埋伏在猎场里的东坞死士已被他的人从后发截杀,他将翟瑛带到残留了几名东坞国死士的附近,借此机会让她离开,他好借这几名死士脱身去寻找大人。 杭奕会带着人暗中‘截杀’大人,有皇后在场,力能为大人在父皇面前作证,大人确是‘已死’。 谢勋会潜伏在暗处,带着大人离开猎场,届时,他会跟着谢勋刻下的记号找到他们。 只是,竟没想到景王会带人提前到此。 褚桓的声音清冷平静,“景王追杀你的消息已经传到父皇那里了,余下的事交给我,你安心养伤便好。” <a href="复仇 第228章 沈默平稳住情绪,抬头看向褚桓,“我的替身找好了?” 褚桓低头,看到她眸底还未褪去的猩红,伸手在她眼帘处温柔摩挲着,“找好了,大人不必再回宫了。” 沈默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这一口气更沉下去,便有浓浓的哀伤自责蒙上心头。 她的自由是用晋拓洵的命换来的,她欠了晋拓洵太多太多,多到早已还不清了。 沈默的身子一瞬间腾空而起,这才发现,竟是谢章抱着她起身往外洞外走去。 雪下到后半夜便停了,外面却已落了一层薄雪。 脚步从积雪上走过,发出‘咯吱’的声音,山洞外出现了一道身影,影子在地面逐渐拉长,‘咯吱’的积雪声逐渐逼近。 褚桓站在洞内,眸色微眯。 沈默脸色微变,目光紧紧盯着洞口。 这般危险又偏僻的地方,谁会找到? 一抹欣长的声音出现在洞口,挡住了大片的光,那人逆光而立,身后乍亮的光在他身后绽开,竟一时看不清来人是谁。 褚桓道:“是谢勋。” 沈默甚是错愕。 宗禄走进洞内,看到沈默身上的鲜血,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面具下的瞳眸里布满了阴冷森然。 他找了大人一夜,几乎翻遍了整个猎场,却不见她与景王的踪迹。 就在晨时,他看见崖底摔得面目全非的景王,才注意到山崖的半山腰处,有一处突起的巨石。 谢章一夜无踪,大人亦没有踪迹。 他抱着一丝希望找到这里,竟真的让他发现了大人! “大人——” 谢勋走进她,看向她受伤的肩。 黑红的劲装染了鲜血,变得愈发暗红,山洞里的血腥味凝聚不散,冲击着宗禄的嗅觉,他微抬了眸,与沈默的视线对上,“很疼,对不对?” 他不该在原地等待的。 他应该提早过去,在暗中守着大人。 宗禄的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意,丝丝缕缕的渗透沈默的肌肤,她朝宗禄笑道:“放心,我死不了。” 褚桓低头看了眼她,浅薄的唇微抿着,未置一语。 若他昨晚晚一步…… 他搭下眼帘,看了眼沈默苍白的脸色,问宗禄:“外面情况如何了?” 宗禄道:“陛下已经知晓景王追杀大人的事,命闻终携都卫军在猎场寻救大人,我方才来时私下见过闻终,想必他已暗中联系了杭奕。” 他看向褚桓,又道:“魏肃传信于我,小郡主连夜回到帷帐,向陛下说了你被另一波死士追杀的事,陛下已命其他人进猎场寻你,你不可再久待了,以免陛下生疑。” 褚桓看着洞外飘散的雪沫子,冷声道:“先送大人离开这里。” 沈默低垂着眸,听着他们的对话。 谢勋与谢章计划的此事她毫不知情。 这两小子应是怕她再擅自行事,瞒着她布好了这一场局,眼下棋局快要结束,她才算听了个明白。 闻终联系杭奕。 听谢勋的意思,杭奕应是暗地里将她的替身放在景王附近,让闻终带人过去,让众人看到她与景王同归于尽。 外面的天乌沉沉的,泛着乌黑的云笼罩在崖顶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浓浓迷雾,沈默看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 昨晚天黑,入目而过皆是黑暗。 可眼下是白日,周遭的一切无比清晰,她这才感到后怕,后背都不禁起了一层薄汗。 昨晚若是谢章未救下她,她只怕和景王一样,摔得粉身碎骨了。 褚桓看向她倏然间又白了一度的脸色,唇角噙着兴味的弧度,“大人知道怕了?” 宗禄站在崖边,眼前便是深不见底的浓雾。 他扯下一截布袍蒙在沈默的眼眸上,“大人蒙住眼睛,待会我们就到崖底了。” 宗禄穿的是玄褐色的墨袍,墨色布条蒙住她的双眼,周遭黑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身处黑暗的无措让沈默失了安全感,脚下又是万丈深渊,更让她手心沁了一层冷汗。 她不愿在两个孩子面前露怯,尽量平稳脸上的冷静,拢在袖中的双手却是紧攥在一起。 崖壁上有常年垂吊攀爬的枯枝藤蔓,褚桓一手抱着沈默,一手抓着藤蔓,脚尖抵在崖壁上,借着手上与脚下的力道平稳的落在崖底。 宗禄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沈默,她被褚桓抱在怀里,头靠在他肩上。 这一刻的大人,脆弱又娇小。 就好似完整的青瓷,稍一用力,便会碎裂。 崖底有潺潺的流水声,风声呼卷,吹乱了她耳边的发梢,空气里漂浮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雪后的肃冷,冻得人鼻尖发酸。 沈默发现,人处于黑暗中后,嗅觉与听觉比以往灵敏许多。 她用右手摘下蒙在眼眸上的布条,周遭都被覆上了一层白雪,一眼望去,白皑皑的一片。 褚桓抱着她离开时,她偏头朝后方看了一眼,耳边却是谢勋低沉的声音:“大人,别看。” 可已经晚了。 不远处的枯草边上,周围一堆碎石,景王趴在碎石上,摔得惨不忍睹,他身上落了一层雪,在他身下晕开了一圈鲜红的血液,经过一夜的冷冻,血液早已冰冻。 可即是如此,大雪也未能盖住那刺眼的红。 <a href="复仇 第229章 沈默转过头,低垂着眸。 这般血腥的场面她在十五年前时,见过不少。 那时在渝怀城,她与闻终携将士剿匪,杀敌,明里暗里不知对付过多少想来刺杀她的人,鲜红的血带着温度溅在她的脸上,从一开始的恐惧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在这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皇权朝代,懦弱只会让她葬送掉性命。 这一路走过,沈默并未见替身。 她又看了一眼,方才问道:“我的替身呢?” 褚桓垂眸看了眼她眉心蹙着些疑惑,为她苍白黯然的脸色凭添了几分生色。 宗禄低笑:“在我们后方,与景王的尸体分开放着。” 原来如此。 沈默无力的靠在褚桓怀里,这会儿肩膀疼,肚子饿,浑身无力,还异常的渴。 褚桓抱着她一直走着,他的手臂紧实有力,抱着她没有丝毫的颤抖。 枯草遍地,碎石成堆,并不好走。 沈默抬眸看着谢章微抿的薄唇,低声道:“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这般被他抱着,她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褚桓却是看着前方,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只道:“不用。” 宗禄走在他们身旁,偏头看了眼沈默苍白的脸色,“绕过这条河流就到了,大人先暂住那里避一避。” 沈默略一颔首,“好。” 等到了地方后,已是半个时辰后。 前方是一处搭建好的茅草屋,左边是潺潺的流水,右边几棵大树,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树杈与屋顶上都落了一层薄雪,在深山里,颇有种田园幽静的氛围。 宗禄推开屋门,褚桓抱着她进去时,一股暖盈盈的热气扑面而来,似是有人提前在这里烧了炭盆,屋里布置简单,外屋放着一张桌子与几个凳子,里屋隔着一道门,挂着一面隔帘。 褚桓抱着她进去,将她放在铺着暖和的绒毯上,看着她疑惑的眼神,解释了一句:“陈禹之前在这里。” 原是等着大人,为她备好了热乎的饭菜,不料半道出了景王这个岔子。 沈默躺在榻上,褚桓单膝跪在榻边,为她脱去鞋袜,这般细致的照顾愣是让她难以适应。 外面有‘哗啦’的流水声,没几下便归于平静。 房门打开又关上,‘吱呀’声在幽静的山谷里甚是清楚。 宗禄挑开隔帘走进来,手里端着浴桶放进屋里,屋里炭火烧的很旺,暖烘烘的,没一会沈默便觉得鼻尖沁了一层薄汗。 浴桶里的热水徐徐冒着热气,宗禄站在浴桶旁,看了眼沈默身上的血,“大人先凑合洗一洗,衣裳已给你备好了,就在枕边放着,幼容待会就来,由她伺候你沐浴。” 褚桓将她的鞋袜放在一侧,已拿来干净的软底绣面花鞋放在榻边,抬眸看向她,“大人,我先回一趟帷帐,处理好那边的事,晚些时候再过来。” 沈默点了点头,“好,万事小心。” 褚桓低笑一声,转身离开。 宗禄搭在腰间暗扣的手摩挲着,看了眼她苍白的脸色,“大人,外间备的有点心热茶,待会沐浴完后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沈默朝他亦是点了点头,“好。” 宗禄轻咳了两声,“这里很安全,无人会发现,陈禹待会带着幼容过来,我先回去与谢章一道处理余下的事。” 沈默发现,现在有些事当真是用不着她了。 以前万事是她出面,处处谋算,面面俱到,生怕行差踏错一步,是以,从不敢像今日这般停歇。 而今时今日,在她身后的两个孩子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沈默“嗯”了一声,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小心点。” 宗禄眸底侵染了笑意,这才转身离开。 待关门声落下后,沈默无力的靠在软被上,蒙在心底的那团压抑,阴郁,终于要散去了。 从今以后,北凉再无明妃。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幼容与陈禹赶到了。 幼容进门看到沈默的惨样,竟是跪在榻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才一日未见,好端端的人却受了伤,还险些丢了性命。 屋里面仅是幼容抽噎哭泣的音儿。 沈默捏了捏隐隐跳动的眉心,看着还趴在榻边哭的眼泪通红的幼容,忍不住嗤道:“本宫又没死,你给谁哭丧呢?” 幼容:…… 她气的“呸呸呸”了好几声,“公主不许说这种晦气话!” 见她可算是止了哭声,沈默这才觉着耳根清净,朝她微一抬右手,“扶本宫过去,身上都是血,难受得紧。” 幼容扶着她走到浴桶前,侍候她宽衣沐浴。 在看到她左肩上包扎的箭伤时,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又从唇齿间溢出来了。 一边哭着,一边小心翼翼的为沈默擦拭身子。 待换上衣裳后,沈默已是饥肠辘辘。 她吃了些点心,喝了些热茶,这才觉得胃里面舒坦了许多。 沈默躺在榻上,看着收拾浴桶的幼容,问道:“围场那边如何了?” 幼容一边忙着手上的活,一边回道:“昨晚贺护卫带着皇后娘娘从猎场里逃出来,被闻统领带领的都卫军救下,当时帷帐里的人大多都过去了,皇后娘娘瞧着吓坏了,被陛下搀扶着,皇后娘娘说是景王殿下刺杀他们。” <a href="复仇 第230章 说到这里,幼容停下手里的活,看向沈默时,眼底又蒙了一圈泪,“公主,皇后娘娘说,景王追着你往猎场里去了,奴婢真怕您出事,还好…还好。” 屋里的炭火烧的很旺,她擦了擦头上的薄汗。 将浴桶里的水分几次倒出去后,又走进来,站在榻边,红着眼看着她,“公主,丞相大人死了,贺护卫也去猎场里找您了,奴婢跟陈护卫偷偷过来时,遇见贺护卫了,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头发都白了不少,整个人瞧着老了一截子。” 一夜之间,白了许多头发,只有锥心之痛才会如此。 沈默知道晋拓洵对贺五意味着什么。 自打贺五幼年时便跟着晋拓洵,这一跟便是三十年,亲眼看着跟随了三十年的主子死在面前,如何受得了? 她闭上眼,眼泪顺着眼尾滑落到鬓边,落在枕上,晕染了一圈泪渍。 幼容捏袖抹掉眼泪,又道:“公主,昨晚还发生了一件事,小郡主半夜赶回围场了,嚷嚷着要见陛下,说淮王殿下遇难了,不知所踪,陛下已命人进猎场寻找淮王。” 沈默睁开眼眸。 她都知道了,先前在洞外时,谢勋说过了。 外面的光透过糊着窗纸的窗棂格照射进来,刺的沈默眼眸微痛,她再次阖上眼,淡声道:“你先待到外屋,本宫睡会。” 幼容道:“是。” 她掀帘走出去,坐在桌前的凳子上,双手托着脸颊,呆呆的望着外面,陈禹守在外面,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背影笔直,眉眼里透露着谨慎。 陈护卫是淮王殿下的人。 在西凉时,宗掌印与公主与陆家一向不合。 可自从公主自缢未遂后,就好像一切都在无形之中慢慢转变了。 公主的性子跟之前不大一样,与宗掌印也走的颇近,到和以往看见宗掌印气的牙痒痒时的反应截然不同。 哪里变了,幼容说不上来。 淮王殿下又为何相助公主摆脱明妃的身份,她虽疑惑,却也不愿深想,只要公主无事,于她来说,一切便是最好的。 公主所信之人,便是她也能信的。 临到晌午时,又下起了雪。 猎场里风云涌动,杀机四伏。 陛下下令,春猎比赛停止,所有人返回围场。 大雪纷飞的天气里,都卫军抬着两具尸体在从围场外走进来,在他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长串脚印。 经过一夜的时间,两具尸体早已冻僵。 围场上站满了文武百官,在百官身后,站着他们的家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且惊愕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卡文,明天多更点~ 第80章 留信 宽敞硕大的围场里站满了人。 皇帝坐在三层台阶上方的太师椅上, 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眉头紧皱,黑沉的眸底锋锐冷厉, 他的双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居高临下的扫了一眼众人。 两名禁卫军站在他后方, 手中撑着华盖, 为他挡去了漫天飘落的大雪。 廖公公的手肘处搭着拂尘, 微躬着身子对皇帝道:“陛下, 闻终让都卫军前来回禀, 说他已找到淮王殿下, 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四皇子与许侍郎许是走的有些远,都卫军还未找到他们。” 廖公公犹豫了一下, 皇帝眉目一沉,“有话就说!” “是。” 廖公公又道:“回来禀报的人说, 他们是在一处荒草里找到的淮王殿下,殿下受了剑伤。” 皇帝脸色一沉, 胸膛的气息肉眼可见的剧烈起伏着, 像是气着了。 他看了眼被都卫军放在地上, 已摔得不成人形的景王,脸色愈发的阴沉可怖。 一个个的, 可真是他的好儿子! 老大秘养隐卫, 刺杀西凉使臣,意图挑起两国战事,将长安街搞得血流成河! 老三秘养死士, 杀害西凉使臣, 无视帝王的禁令, 违抗皇命,带着死士私闯猎场,杀了西凉使臣晋相与明妃! 好! 好啊! 一个一个的,反了天了! 他原以为老三是个稳重的人,也是个有谋略的,竟不想如此的混账,糊涂,且耐不住性子! 昨晚皇后的话,在场的文武百官皆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晋相的尸体,吕危的尸体,无一不在指向景王。 皇后是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她十六岁入宫,四年来,性子温婉娴雅,虽执掌凤印,却从不拿乔,行为处事也是面面俱到,对待后宫的妃子一视同仁,自打她入了宫,宁贵妃也消停了不少。 以皇后的性子,断是不会贸然指正景王。 眼下景王与明妃的尸体就摆在众目睽睽之下,景王的尸体虽已摔得不堪入目,可那半张脸的容貌在场的人都识的出来! 倒是明妃,摔得面目全非。 身上穿着的是入猎场时的那身黑红相间的劲装,无论是身形还是身高都无异样。 都卫军朝皇帝躬身行礼,禀道:“陛下,奴才们是在悬崖底下发现景王殿下与明妃娘娘的尸体,闻统领前去寻找淮王殿下,还未回来。” “我朝长乐公主与丞相死在北凉,被你们北凉的三皇子所杀,陛下该如何向我朝陛下解释?” 众人望向说话之人。 只见从不远处走来三人,为首的正是西凉的司礼监掌印宗禄,在他身后跟着的,便是魏肃与贺五。 <a href="复仇 第231章 所有人的目光皆是在贺五身上划过,眼底纷纷露出几分诧异,还有一些怜悯与无奈。 昨夜还是个满头黑发的英武侍卫,一夜时间,竟是白了大半的头发,瞧着人都苍老了一些。 皇帝自是也瞧见了,锋锐的眸微眯了一瞬。 廖公公眉头微皱,心里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将落在贺五身上的视线收回,看向台阶下首。 两个月前,在驿馆第一次见西凉使臣晋相时,恍如昨日。 那位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就这么没了。 宗禄走到尸体前,撩袍蹲下,伸手将‘明妃’的尸体翻过来,女人的脸已摔得面目全非,不见一丝完好,在场胆小的官臣女眷吓得惊叫连连,因当朝天子在此,只是一瞬间,都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惹了龙颜不悦。 有些胆子更小的,竟是当场吓晕了过去,被跟随的婢女搀扶进帷帐。 大臣们的脸色都有难色,不忍去看那两具尸体。 站在官员中的一名中年男人,脸色苍白,眼底流露着惊恐,自打得知景王刺杀明妃与西凉使臣时,他便心惊胆战了一夜,未曾入眠。 此人正是户部尚书,景王妃的父亲——荣单。 荣家只此一女,四年前嫁景王为妃,荣家的地位也直青云上,他的官帽子也稳稳的戴在头上。 可眼下,景王出了这档子事,别说官帽子了,只怕脑袋都得跟着遭殃。 越想越怕,荣单竟是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随从忙扶住他,有官员惊呼道:“户部侍郎晕过去了——” 这边的嘈杂引起了众人的目光,坐在上位的皇帝看过去,一双龙目浸着冷冷的寒意与沉怒,沉声喝道:“泼醒他!” 泼醒? 这大雪天的,一盆冷水泼下去,已至中年的户部侍郎如何遭得住? 只是,大臣们都不敢多言。 户部侍郎是景王的岳丈,景王出了此等大事,荣家怕是也逃不脱,在朝的大臣哪一个不是沉浮朝堂的老狐狸? 此刻都巴不得离户部侍郎远远的,免得遭上连祸。 都卫军端了一盆冷水,对着荣单兜头泼下去,昏迷的荣单打了个激灵,一下子醒了过来,冷水瞬间浸透衣裳,冷冰冰的贴着身子,冻得他浑身哆嗦着。 荣单这才发现众人都看着他,他脸色一变,下意识抬起头,正好撞进了皇帝锋锐的瞳眸里。 “陛下恕罪!” 荣单吓得跪在地上磕头,额头竟是冒了一层冷汗,就连湿透的衣裳带给身体的寒冷都忽略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看向立于尸体旁的宗禄,胸膛里积郁里一股气,没处可去,搅得心肺难受疼痛。 他沉声道:“朕会将明妃的尸体葬入皇陵,将晋相的尸体护送回西凉。” 皇帝沉了一口气,续道:“景王忤逆皇命,秘养死士,刺杀明妃与西凉使臣,此罪当诛!他虽已死,可罪孽难消,景王府一干仍等尽数诛杀,景王妃连同荣氏九族,于三日后处斩,昔日于景王部下的官员,全部抄家流放边关!” 此话一出。 在场官员,有少数人脸色刷的一下,如这场大雪一样,白如透明。 有些胆子小的,已晕倒在地,连同家眷齐齐晕了过去。 昔日的景王殿下,一朝获罪,连带在朝中所有的势力尽数拔除,一个不留! 皇帝眸色微眯,看了一眼下方的众人,将那些个变了脸色,甚至晕倒的大臣都过目了一遍,这些人往日都是老三的人,有些隐藏深的,他以往竟是没有发现。 他收回视线,看向下方的宗禄,声音沉寒,“宗掌印,你还有何要说的?” 宗禄朝他躬身行了一礼,他搭下眼帘,回道:“待外臣回到西凉,会将今日的事如实禀报我朝陛下。” 荣单在听到皇帝的处决时,又晕了过去。 不只是他,一些明面上便是景王部下的官员女眷惊恐大叫一声后,受不住打击,也晕倒了过去。 一时间,围场里竟片刻的糟乱。 皇帝脸色难看,双手紧紧握住扶手边缘,用了力道,手指根根泛白,冷厉的眉峰下压着一双锋锐如刀的龙目,掠过在场的一众官员。 大臣们顷刻间安静下来,各个挺直了脊梁,唯有景王部下的一些官员,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求皇帝饶命。 廖公公对都卫军吩咐:“把他们都拖下去。” 数名都卫军上前,将跪地求饶的官员家眷一并拖下去,一时间围场里的惨叫此起彼伏。 宁公公从围场外跑进来,大雪在他乌黑的发上落了一层,鼻头冻得红彤彤的,在经过被带走的官员家眷时,于心不忍的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的廖德眉头微皱,问道:“宁度,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这个干儿子怜悯人的善心肠还是改不了。 宁公公跑到台阶下,双手提了衣袍的角跪在落了一层白雪的地面,恭声道:“陛下,淮王殿下回来了。” 宗禄始终搭着眼帘,看着地面,于周遭的事置之不理,好似是处理完‘明妃’的事,旁的事都与他无关。 围场外,闻终与十名都卫军跟在一人身后。 那人正是淮王。 他走在风雪里,俊朗的脸庞冰冷寒凉,深邃的瞳眸如同高山远顶的一簇云雾,既是风雪飘过,也看不清那双眸低凝聚的神色。 <a href="复仇 第232章 众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衣袍上。 原本一尘不染的锦缎白袍上侵染了片片污渍与血渍,尤其是是右胸口那一处,晕染了大片的鲜血,右胸膛处受了伤,用一截撕下的白绸布勒着,许是一路奔波,白绸布都被鲜血染红,瞧着触目惊心的。 褚桓看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绕过他们,走到台阶下,朝皇帝行君臣之礼,“儿臣参见父皇。” 闻终站在褚桓边侧,亦是朝皇帝躬身行礼,“陛下,臣赶到时,淮王还在昏迷,是以,赶回来晚了一些。” 皇帝忽然起身,走下台阶,站在褚桓身前,看着他手上的右胸膛时,眉峰紧紧的皱起,眉间的痕迹加深了许多,“你可知是谁刺杀的你与小郡主?” 褚桓垂下眸,嗓音清冷寡淡:“儿臣不知,只知那些人是冲着儿臣来的。” 皇帝伸手拍了拍他的左肩,看着褚桓的目光里藏着几分难掩的愧疚与心疼。 想说什么,却又有千言万语梗在喉间,最终都化为一道轻叹,“没事就好。” 皇帝看了眼褚桓因受伤而微微苍白的脸色,沉声吩咐:“廖德,叫黄院正去淮王帷帐等着,速给淮王医治。” 廖公公走下台阶,恭声道:“奴才这就去。” 皇帝对褚桓道:“此事已处理完了,先让黄智天给你看看伤势,晚些时候到朕的帷帐来一趟。” 褚桓躬身行礼,“是,儿臣先退下了。” 皇帝摆了摆手后,褚桓后退三步,转身离开围场,右胸膛处还在往外渗血,看的一些人头皮发麻,瞧着淮王的伤势明显不轻。 皇帝不说,不代表众人不知道。 刺杀淮王的死士是景王派去的人,之前明妃住在淮王府时,安然无恙,可住到景王府后,却遭遇了那等之事,景王受罚不说,还失了陛下对其的信任。 韩大将军也因犬子的事被陛下处罚,临安城掌管的五万铁骑都由淮王接手,可谓是架空了韩大将军在临安城内的势力,韩家的兵马大多都驻守在北凉边城,没有圣旨,无法调遣过来,是以,在临安城,五万铁骑在谁手中,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心知肚明。 先前宣王被流放,眼下,景王已死,其部下官员接连遭殃。 朝中本就传言,陛下有意立淮王为储君,如今淮王手握临安兵权,又得盛宠,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坐上储君之位。 在场的大臣们哪一个不是猴精的? 看见了方才皇帝对淮王的关心,一些夹在皇族与权贵势力中摇摆不定的大臣,心下都有了思量。 景王的事就此处决。 都卫军将景王与‘明妃’的尸体带下去,一并将晕倒的荣单也拖了下去,昔日的荣家一夕之间,全门覆灭,可怜在景王府里的景王妃,祸到临头了,怕是还不知晓。 此事终罢。 皇帝下令,让猎场里的其他人速速回来,待大雪停了,返朝回临安。 大臣们纷纷跪地,恭送皇帝。 雪越下越大,大片的雪在每个人的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白,片刻的功夫,皇帝回到帷帐,围场里的人也都尽数退去。 宗禄站在原地,双手负后,望着东北方,眸底席卷着丝丝暖意。 待处理完晋相的事,大人就能与他一道回西凉了。 贺五抬头望着天,雪落在脸上,化成雪水顺着肌肤滑落,每一片雪似是都带着尖锐的利器,刺进肌肤,顺着血液扎进心脏。 景王已死,可相爷也回不来了。 相爷未走完的路,他会代替他继续走下去。 他抬手抹掉脸上的雪与泪水,转身对宗禄道:“宗掌印,随属下来一趟相爷的帷帐,相爷临走前交代了一些事,在他去了之后,让属下都交给你。” 宗禄收回视线,看了眼贺五头上的白发,点了点头,“好。” 他们三人走进帷帐,帷帐里有些淡淡的药香味,帐中桌上,放着一碗早已凉了的汤药,上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干皮。 这里有晋拓洵的气息,木架上挂着他的鹤氅。 就连床榻的枕边,还放着一本书,书面的纸张微卷,像是每每入夜时,都会看上一次。 宗禄搭下眼帘,敛去眸底的微热。 就连魏肃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倔强的抬起头,将眸底热乎乎的眼泪逼回去,看着贺五从一旁的桌上取出一个小木匣,木匣上上了锁,他抱着木匣坐在桌上,用钥匙打开锁后,将木匣推到宗禄面前,“打开看看吧。” 宗禄颤了一下手,连着指尖也有些颤意。 他打开木匣,取出里面的信封,手指摸着有些厚度,里面应是装了两封。 这一刻,信封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坠的手指有些麻意。 宗禄坐在一侧的椅上,取出一封信纸,上面只聊聊写了几句话: ——谢勋。 这些年我在西凉盘根了些势力,朝中有许多唯我为首的大臣,名单与信物都在贺五手中,你只需要拿着另一封信函与我的信物找他们便可,他们看到信物,便知晓如何做。 林斘之生性多疑,此人一向趋利避害,城府极深,切不可深信。 余下的路,就交给你与谢章了。 宗禄紧紧捏着信纸,面具下的眸逐渐猩红。 他取出信函里的另一封信纸,里面写了朝中的一些大臣的名字,有些人面上竟是陆家与林家的人。 <a href="复仇 第233章 宗禄捏紧了信纸,闭上眼眸,平稳着胸腔里紊乱复杂的气息。 晋拓洵常年跟随酆笠梌,又曾是国子监的先生,朝中大多官员都是经他之手,晋氏一族在西凉根深蒂固,就是陆家,也对其轻易动惮不得。 宗禄站起身,将信纸放在桌上,木匣里放了一页纸,上面压着一块翠绿的玉佩,玉佩上刻着‘沈’字。 他记得,这是大人的玉,怎会出现在这里? 宗禄拿起玉佩与那一页纸。 ——吾身虽死,其心念默。 寥寥几个字,宣纸上晕染了一圈血渍,鲜红与黑墨交织着,就如那晚暗夜里的将军府,血流成河。 宗禄将玉佩与一页宣纸放进木匣,淡声道:“到时都葬在晋相的棺椁里。” 他将信函叠好放在怀里,看向贺五,“你若不嫌,日后便跟着我,替晋相走完接下来的路。” 贺五后退两步,朝宗禄单膝跪地,拱手低头,“属下愿意!” 宗禄走过去,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将他托起,不忍去看他头上的白发,搭下眼帘,只道:“在旁人眼里,你我立场不同,虽跟了我,可也只能在暗处。” 贺五道:“属下无悔。” 宗禄握紧了他的手臂,掌心的力量穿透衣裳,给了贺五继续走下来的希望。 雪下的大了。 半个时辰的功夫,万物四周都披了一层银甲。 帷帐里燃着炭火,暖意盈盈,并不觉得冷。 元芮从外面进去时,肩上的雪渐渐化了。 她拍了拍肩上的雪沫子,走到床榻前,看了眼靠在枕上,神色哀伤悲戚的皇后,“娘娘,外面都散了。” 皇后渐渐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元芮,问道:“明妃真的……”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声儿又漫上了哽咽。 眼圈通红,眼帘处乌青的,脸色也比往常白了许多,就连鬓边的发梢凌乱了未曾去管。 元芮低下头,“明妃与景王殿下双双坠崖,尸体已经被都卫军抬下去了,娘娘打昨晚到现在都未用膳,奴婢服侍您先吃些东西,可别饿坏了身子。” 她朝皇后伸出手,手指刚触碰到皇后袖袍上的光滑绸面,便被皇后抬手止住了,“本宫吃不下,让本宫静静。” 皇后靠在枕上,阖上双眸,眉心间的哀伤浓郁的化不开。 元芮无奈的收回手,转身看了眼桌上已经放凉了的食物,不由的有些担心。 这样下去,皇后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帷帐内暖意怏然。 帷帐外寒风冷彻。 都卫军在外面轮班把守巡逻,自打景王的事后,围场里又加强了一轮防守。 到了午膳时,宫女提着食盒,将膳食都送入每个帷帐里。 一处帷帐里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笑声畅意,就好似将憋在心底的气全都一次性笑了出来。 绿竹的脸颊还有些红肿,却比前日好上许多。 她将食盒里的午膳整齐摆放在桌上,收起食盒放在一侧,这才执筷为宁贵妃布菜。 宁贵妃靠在椅背上,宫裙层叠垂落在脚边,裙袍边角用金丝线绣着波云的花纹,随着她颤着身子笑的动静,波云花纹像是被风吹拂过似的,连绵拂动着。 “绿竹,你说明妃真的死了?” 她开心到几乎感觉不到饥饿感。 绿竹放下双筷,候在一侧,朝她恭声回应:“回娘娘,奴婢看的真真的,明妃与景王殿下摔得惨不忍睹,尤其是明妃,摔得脸都烂了,连骨头都能瞧见。” 说到这里,绿竹想起方才的惨状,后怕的抖了一下。 宁贵妃却不觉得害怕恶心,反倒抚掌拍了拍,“活该!她那张脸本宫看着就厌恶。” 死了好。 死了,积郁在她心底的气才能消下去。 景王府里的人谁都逃不过,其部下的官员也一同落罪,可谓是好好的让他们韩家出了一口气。 于她来说,这一趟猎场来的值。 来时憋了一肚的火气,回去时,满面春风,甚是得意。 帷帐外走过两道身影,巡逻的都卫军齐声道:“见过小郡主。” 宁贵妃抬头看了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了。 翟瑛这丫头心悦淮王,如今淮王正得势,说不定过不了些时日便会坐上储君之位。 届时,翟瑛若是当真嫁给淮王,成了太子妃,那淮王背后岂不多了商阳誉王的势力? 如此一来,倒是对韩家不利。 宁贵妃没了方才的喜悦,韩络估摸着要在半月后才能出现在临安,韩斐死了,韩府的男儿便只剩下韩络一人,若是翟瑛能嫁给韩络,那韩家与商阳誉王联手,还何惧淮王? 只是这丫头打小一门心思撞死在淮王身上,谁也瞧不见,她需得想想法子。 外面的雪势很大,脚步走过时,留下一串脚印。 都卫军守在帷帐外,看见翟瑛走来时,伸臂拦住她,其中一人道:“小郡主,黄院正正为淮王殿下医治伤势,殿下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入。” 寒风吹打在脸上,冻得脸颊冰凉凉的,大雪飘落,有些落在眼睫上,朦胧了翟瑛的视线,她披着厚实的狐裘,冷冷的看了一眼说话的都卫军,“本郡主若想进,岂是你能拦的?!” 她抬手挥开都卫军的手臂,掀帘便要进去。 <a href="复仇 第234章 只是,还未掀开那道帘子,便被从里面走出的人拦住了。 杭奕站在帐帘外,脸色平静,毫无惧怕之意,“小郡主,二爷还在医治伤势,待处理好后,要去面见陛下,小郡主请回。”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翟瑛气的皱着眉尖,“本郡主定要亲眼见一见淮王殿下,若见不着,本郡主可是要闹上一闹的!” 淮王是因她受的伤。 在猎场时,他们遇到了埋伏的黑衣人,她本不想走,是淮王引走了黑衣人,让她回猎场搬救兵,是以,她才驾马连夜赶回围场,将此事禀报陛下,陛下派了都卫军进猎场寻救淮王,在得知他受伤时,她着实吓坏了。 不管怎样,淮王也是因为救她而受伤,她本就心悦淮王,眼下见不着他的伤势如何,岂能回去? 见她执意要闯入,杭奕又不能对她动手,任由她蛮横的闯入到里面。 帷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桌上放着褚桓换下来的衣袍,上面带着鲜红的血,刺着翟瑛的眼眸灼烫的厉害。 她放下帐帘走进去,褚桓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袍,蓝白相间的锦缎长袍,腰带束身,宽肩窄腰,身形欣长,脸庞弧度刚毅俊美,因受了伤,脸色略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黄智天给褚桓交代着伤势病情,一旁的徒弟邓斐收拾着药匣子,师徒两人看见翟瑛进来时,放下手中的物件,朝她行了一礼。 “臣见过小郡主。” “奴才见过小郡主。” 褚桓抬了下眼,黑沉的视线凉薄的扫了眼翟瑛,语气里多了几分难掩的厌恶,“出去!” 翟瑛无视他冰冷的态度,越过黄智天师徒二人,担心的蹙紧了眉心,“淮王殿下,我就是担心你的伤势,想来看看,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 说到最后,她脸上有些愧疚。 她紧张的抿了抿嫣红的唇畔,潋滟的水眸期期艾艾的望着褚桓,纤纤玉指从狐裘下伸出,想要捏住男人垂在身侧的袖袍。 “淮王——” 褚桓负手在后,避开她伸过来的手,长眉冷肃,目光黑沉,裹挟着沉冷的不耐,止住了她的话,“本王最后说一次,出去!” ‘出去’二字,他加重了语气。 翟瑛被他突然的沉喝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瞬间红了眼眶,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这副样貌落在一旁小徒弟的邓斐眼里,那是觉得美得跟天仙似的,只觉淮王这人冷清冷血,毫不怜香惜玉。 黄智天拍了下邓斐的后脑勺,朝他使了个眼色,邓斐回过神来,和他一道朝两位主子行了一礼后,提着药匣子赶紧走了。 这种事情,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保不齐会惹祸上身。 待他们二人退出去,褚桓沉声道:“杭奕,带郡主出去!” “我不走!” 翟瑛倔强的避开杭奕伸过来的手,两步走到褚桓跟前,对方却是对她避如蛇蝎,竟是大步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 翟瑛迎着褚桓那双浸了寒霜刀刃的瞳眸,委屈的眼尾轻颤了几下,眼圈红彤彤的,“淮王殿下,我心意你并非不知,你若对我无意,在猎场时又何故救我?” 边说着话,眼底已凝聚了泪水,倔强的在眼眶里滚动,不让它落下来。 她吸了口气,带着哭腔的音调续道:“我究竟哪里不好,让你自幼便避着我,我自认从未做过惹人嫌的事情,上次在宫里你因明妃训斥我后,我也是乖乖向她道歉了,你还要我怎样做才不会以这种态度待我?!” 褚桓冷淡的看了一眼,这一眼平静漠然。 ——漠然到,连陌生人的余地都不配。 他看着她的双眸,说出近乎绝情的话来,“于你,本王无欢无喜,日后见着本王绕着走,免得讨人嫌。” 翟瑛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褚桓嘴里说出来的,可那声音却是他的。 四岁那年,她在宫里第一次看见被陛下寻回的二皇子殿下,那时的他,浑身都像是浸着寒潭里的寒气,看人时,眼底的冰冷漠然让人不敢靠近。 那时她便喜欢他。 他那会没有封号,尚住在宫里,他们一道在国子监,她经常会找他,可面对的永远是他拒人于千里的冰冷凉薄,就好似,在暖的炙阳也捂不热的一块冰石。 她想,许是他年幼时在外颠沛流离,所以待人才会如此,总有一天他慢慢会接纳她的。 可过了十五年了,他一向如此,但凡靠近他一步,也会被他冷漠避开。 自打他有了封号,入住淮王府后,便是不让她踏进府邸半步,每每想见他时,还需得搬出陛下方能见上一面。 翟瑛用手背重重擦去脸颊的泪水,气的跺了跺脚,“褚桓,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她转过身,双手推开杭奕,掀起帐帘跑了出去。 杭奕竟是被推的趔趄了两步,看了眼翟瑛跑出去的背影,为难的看向褚桓,“二爷,她这般出去——” “随她去。” 褚桓朝帐外走去,“本王去父皇那边且看他有何事,本王不在时,任何人不准踏进一步。” 杭奕拱手道:“是。” 这场雪持续下了一个多时辰还未停。 猎场里落了一层积雪,一些组队比赛的人遇见了搜查猎场的都卫军,才得知比赛已经结束,便组队朝着围场驾马而去。 <a href="复仇 第235章 被木栅栏封住的悬崖底下,流水潺潺。 十名都卫军站在一侧,手按着剑柄,看着在崖底弯腰查看地上血迹的四皇子,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的是刑部侍郎许玄帜,穿着深青色的劲装,低头看着脚下潺潺的流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81章 变故 在猎场时, 他们遇见了睿王与许侍郎,便将陛下的命令告知他们,比赛结束, 返回围场。 睿王却并不打算离开,倒是问了他们, 可是出了何事才故此停止比赛? 都卫军自是恭恭敬敬的将猎场里的事为睿王叙述了一遍, 没成想, 睿王没有离开, 反倒想要去崖底看一看。 是以, 他们只得陪着睿王与许侍郎来一趟。 大雪覆盖了地上的殷红, 褚迳起身走向不远处的枯草丛里, 拔出都卫军跨在腰侧的利剑,拨开枯草, 剑刃在雪地上刮了刮,殷红的血出现在几人眼底。 他将剑丢给都卫军, 走到河流前,撩袍蹲下身, 挽了袖袍, 用冰冷的流水清洗着双手。 冷水刺骨, 顺着肌肤刺入毛孔。 他却不觉得冷似的,仔细的清洗着修长的骨指, 随后站起身, 扯下一截袍子擦拭着手上的冰水。 褚迳随意丢掉手里的一小截断袍,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许玄帜,唇边噙着似是而非的弧度, “许侍郎, 于明妃娘娘与景王的死, 你怎么看?” 许玄帜转过身,朝他行了一礼,“此事细枝末节,臣并不清楚,是以,不能妄下定论。” “是吗?” 褚迳敛去唇边的弧度,看向河流对面,“本王去对面看看,许侍郎可愿一道同行?” 许玄帜垂下手,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臣与睿王本就一队,睿王去哪里,臣自是也去哪里。” 十名都卫军手按剑柄,跟着两位主子朝着河流对面过去。 已入申时,雪势渐小。 天乌沉沉的,天际边笼着大片乌黑的云,抬头便是看一眼都觉得令人心头沉闷压抑。 茅草屋的门从里面打开。 幼容提着木盆走出来,看了眼仍守在外面的陈禹,他肩上与头上落了一层白雪,手掌按在剑柄上,即使寒冷恶劣的天气里,他依旧站的笔直。 只是,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陈禹冻得通红的耳朵与鼻尖。 幼容将水泼在积雪上,转头看向他,“陈护卫,要不你进屋里暖和暖和,外面冷得很,别冻着了。” 陈禹道:“不必,幼容姑娘进去吧。”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张口说话时,嘴里哈着热气。 幼容不再多言,抱着木盆走进去,待房门关上时,他抬手搓了搓冻得僵硬的脸庞。 开玩笑。 明妃娘娘在里面,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待里面,若是被二爷知道了,不得扒了他的皮。 陈禹在手心里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四下观察时,目光陡然间落在远远的对面。 虽离得很远,可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在雪中前行着。 这里是万丈悬崖的深底,周围也都被淮王府里的人查勘过了,并不会有外人出现。 屋门从外面推开,幼容刚将倒好的热茶递给沈默,便听陈禹凝重的声音声音从隔帘外传进来,“明妃娘娘,远处有人过来了,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沈默脸色微变,将茶盏递给幼容,忍着左肩的疼,掀被下榻,穿好软靴走到糊着窗纸的窗棂格前,伸出右手推开窗扇。 寒冷的风吹进来,扑打在身上,瞬间驱散了身上的暖意。 她探出半个身子朝两侧看了看,便见茅草屋的西南方处,有一队人正朝这边走来,离得太远,看不清来人是谁。 她微微眯了眸,凝聚着视线,问道:“可是淮王的人?” 陈禹道:“回娘娘,不是二爷的人,猎场里现在到处都是都卫军,二爷定不会让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引人注目,娘娘,我们得快些离开,若是晚了,属下怕走不了了。” “来不及了。” 沈默看了眼外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关上窗扇,忍着肩上的疼走到床榻前,吩咐幼容,“速速为本宫换上之前的衣裳。” 见幼容怔楞的杵在哪里,她眉目一冷,低喝道:“还在磨蹭什么?!” 幼容这才反应过来,去拿那件黑红的劲装。 陈禹站在隔帘外,听着里面窸窣的声音,甚是不解,“明妃娘娘,你这是作何?” 沈默忍着肩上的剧痛,穿上那身染了大片血渍的黑红色劲装,因来回抬臂的拉扯,伤口再次往外冒血,将肩上的衣裳又染红了一片。 幼容看着心疼的红了眼眶,“公主,您又流血了。” 沈默没工夫理会幼容,越过她走出隔帘,靠在茅草屋的柱子上,捂住受伤的右肩,忍着疼对陈禹吩咐:“你带着幼容速速离开,我拦住他们。” “不行!”陈禹眉头紧皱,一股子犟劲上来了,“二爷临走前吩咐了,要属下全力保护明妃娘娘,决不能让娘娘出了岔子。” “笨蛋!” 沈默靠着柱子,气息有些喘,“我们若是都走了,他们会顺着脚印一路追过来,本宫受了伤,没有体力再跑下去,当务之急,你先带着幼容离开,以免我们三人都落在他们手里,到时再将淮王牵扯进来,我们谁都跑不了!” 陈禹这才想起外面下着雪,若是他们一道离开,必会留下脚印。 <a href="复仇 第236章 幼容走出隔帘,抹着眼泪道:“公主,让陈护卫带着你走,奴婢留下来拦住他们,只要公主能逃离北凉,奴婢就是死也无憾。” 沈默看着幼容哭的通红的杏眼,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尤其是眼泪滑在婴儿肥的脸蛋上,被她擦去时,脸蛋跟着颤了一下,甚是可爱。 她搭下眼帘,狭长浓密的眼睫遮挡住眸底的疼意,“他们要找的人是本宫,即便是找到了,也不会为难本宫,到是你出现在这里,才会令人生疑,保不齐会将宗禄牵扯进来。” 陈禹紧攥着剑柄,“可是,明妃娘娘在外人眼里已是‘死人’,若是被他们找到,该怎么向陛下交代?” “本宫自有法子应付陛下,你们快走,再耽搁下去,我们都得完蛋!” 她将头抵在柱子上,微仰着头,将眸底的剧痛尽数隐匿在瞳眸深处。 陈禹也知道现在的情况耽误不得,上前拽住幼容的手朝外奔去,幼容一手抹着泪,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视线中逐渐变小的茅草屋。 在他们走后,沈默踢翻了炭盆,火星四溅,茅草屋里瞬间起了大火,即便是大雪也未能止住。 她踉跄的跑出茅草屋,扯开衣襟,将包扎在伤口处的白袍用力扯下来丢进大火里。 做好这一切后,肩上的伤再次绽开,鲜血不断溢出,顺着手臂滑落在指尖上,一滴一滴的滴在雪地上。 看着远处快速跑过来的一行人,沈默这才看清楚,竟是四皇子睿王与许侍郎,身后跟着的是十名都卫军。 她捂着受伤的肩,踉跄着脚步朝他们走过去,指尖的血顺着继续滴了一路。 “明妃娘娘?!” 身后的都卫军错愕的看着前方走来的女人,一度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 明妃娘娘不是死了吗? 这怎地又冒出来了? 许玄帜在看见沈默时,眉头突突直跳了几下,心里也猜出了几分。 在她身后是熊熊大火,她走在火势前,脸色如同覆盖在万物的白雪,苍白的可怕。 “外面都传,明妃娘娘已故,可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褚迳眼神莫测的扫了眼她身后的大火,又朝陈禹他们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有点意思。 他微一抬手,正要吩咐都卫军时,便被沈默的话打断了,“本宫被景王刺杀,被暗中保护本宫的侍女救下,到是你们,你们为何才来?!” “死的到底是谁你们为何不查清楚就妄自定论?可知本宫在这里为等救兵等了多久?!” 许玄帜:…… 明妃娘娘可真能倒打一耙。 褚迳:…… 他放下手臂,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对面的明妃。 打第一次照面时,他便感觉这个女人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不成想,他还没问呢,她到先发制人了。 景王与‘明妃’的死是都卫军亲眼所见,而明妃又出现在这里,事有蹊跷,难叫旁人不多想。 沈默捂着受伤的肩,鲜血染红了那只纤细白皙的柔荑,血液顺着指缝流向手背,滑进衣袖里。 她踉跄着步子走到他们面前,以往嫣红的唇畔白的毫无血色。 见她身子虚晃,脚步虚浮发软,许玄帜下意识伸出手,却见沈默的手擦过他的腕骨,径直抓住了睿王的手臂,一只不大的柔荑捏紧了睿王的小臂,虚弱的声音从纯白的唇畔间溢出,“睿王,背着本宫,本宫走不动了。” 褚迳:…… 这个女人! 他搭下眼帘,看着衣袖上的一团血渍,还有那只满是鲜血的柔荑紧紧捏着他的一截小臂,隔着布料,甚至能感觉到来自她掌心的炙热。 鼻尖不断侵袭着来自明妃身上的血腥味,褚迳险些没压住心底的厌恶,差点挥袖将她打飞出去。 他掀了眼皮看向沈默,说出的话带着丝丝的冰冷,“明妃娘娘,你乃父皇的妃子,本王算是你的儿臣,让儿臣背你,哪来的道理?!” 沈默抓着他并未松手,看了眼一旁的许玄帜,“难不成让一个外臣背着陛下的妃子?或是让都卫军背着本宫?” 几乎在她的话刚落下,都卫军纷纷单膝跪地,拱手齐声道:“奴才不敢。” 沈默见方才还气定神闲的睿王,这会便已冷沉了脸色,压下心底的快意,又道:“你与本宫算是‘母子’,由你背着本宫,再合适不过。” 许玄帜适时的开口:“睿王,明妃娘娘所说,不无道理。” 褚迳:…… 明妃假死脱身,暗中必有人相助。 只是,那人会是谁? 在他们赶到前,偷偷离开的又是谁? 他看了眼远处,又看了眼前方被大火吞噬的所剩无几的残余,眸底藏着几许冷锐的锋芒,偏生这女人抓着他的手臂不放,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褚迳转过身,冷着脸蹲下,等沈默自己上来。 后背一股沉力,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的血腥味,就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明妃的右手垂在他的胸前,满是鲜血的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将平整的衣襟攥的皱在一起。 而且—— 衣襟上沾染的全是她的血迹。 褚迳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黑沉的眸暗下了几分戾气。 沈默的左臂无力的垂在身侧,下额搁在他的肩上,呼出的气息喷薄在他的脖颈处,带着阵阵热气,褚迳险些将她丢出去。 <a href="复仇 第237章 那双剑眉冷冷蹙着,双手抱着她的膝窝,背着她朝前走去,在悬崖上拴着两匹马,正是他与许玄帜的,只是要从这里走到悬崖顶上,少说也得一个两个时辰。 褚迳的头隐隐有些疼,沈默瞧见他的异样,苍白的唇角噙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轻蔑,“睿王这是怎地了?瞧着气色不大好?” 见他未置一语。 她讶异的挑了下眉间,‘啧’了一声,“睿王是背不动本宫一个弱女子了吗?” 褚迳:…… 弱女子? 他可不见得! 况且,安阳城外—— 褚迳冷了目光,只冷声道了一句:“儿臣对血腥味比较敏感。” 沈默这才细看了一眼睿王的脸色,见其面色有几分苍白,似是真的对血腥味有所敏感的症状。 许玄帜跟在他们身侧,平静的目光看着前方。 雪渐渐停了,可落在地面的积雪不少。 几人的脚步踩过时,在空灵的崖底发出‘咯吱’的声音,耳边传来睿王质疑的声音,“明妃娘娘为何会在这里?那场火又是怎么回事?” 沈默浑身无力的趴在褚迳结实挺拔的后背上,她的视线逐渐模糊,抓着那团衣襟的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 褚迳剑眉紧蹙,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明妃娘娘?” 许久不见她回应。 他偏头看了眼,明妃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双眸阖上,瞧着像是晕过去了。 一时间,他怒极反笑。 晕的可真及时。 到时回到帷帐,且看她如何向父皇解释。 走了有足足快两个时辰才到达崖顶,经过崎岖嶙峋的山路,绕过封住的木栅栏,几人这才走到拴着两匹骏马的大树前。 褚迳有种想将沈默丢在马背上,一扬马鞭,让马带着她滚回去的冲动。 他遏制住心底的怒气,将她放在马背上,冷着脸跃上马背,任由她靠在自己怀里,与许玄帜先行驾马赶回围场。 若不是怕明妃再死在他手里,为他惹来麻烦,他真想将这女人拖在马背上拉回去! …… 大部分的人都已回到帷帐,唯有睿王与许侍郎这一组还未回来。 已入戌时,周遭却因覆了一层白皑皑的雪,使得夜如白昼。 都卫军在外面巡逻,每一处的帷帐里都掌着一盏灯,围场外簇着火把,摇曳的火势照的地上的积雪闪烁着点点亮色。 闻终身着盔甲,头戴兜帽,手掌按在剑柄上,有些出神的在帷帐周围查看着,远处传来脚步声,径直朝着淮王的帷帐所去,他抬头看去,便见陈禹裹着一身风雪,脸色凝重的站在帷帐外。 闻终按着剑柄的手掌猛然收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 陈禹此时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大人那边出了变故?! 他虽着急,却因身份不得过去。 陈禹站在帐外,手掌按在剑柄上,压低了声音:“二爷,属下有事禀报。” 帷帐内似有一道重物落在桌上的声响,只一瞬,里面便传来一道冰冷低沉的嗓音,“进来!” 陈禹掀帘走进去,帷帐内暖意盈盈,可他却觉得从身到心都透着一股子寒意。 他低下头,不敢去看二爷的脸色,“二爷,我们被人发现了,明妃娘娘也被带走了。” “什么?!” 杭奕犹不敢相信,忍不住低呼:“怎么可能?那里常年连个活人影都见不到,旁人怎可能找的到?!” 陈禹握紧了掌心剑柄,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坐在椅上,长眉冷肃,眉目寒戾的二爷,“是睿王与许侍郎去了崖底,明妃娘娘怕暴露二爷与宗掌印,便让属下与幼容姑娘先离开,由她善后。” “她伤势如何了?” 褚桓搭着眼帘,面上看着平静无波,可握在五指的案文用了力道。 陈禹将茅草屋的事说了一遍,他与杭奕小心的抬了下眼,却见二爷垂首低眉,不知在想什么。 少顷。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躁动,只听有都卫军在大喊:“明妃娘娘没有死,睿王带着明妃娘娘回来了——” “睿王与许侍郎一道回来的,明妃娘娘重伤昏迷了。” “快快禀报陛下——” 纷沓凌乱的脚步声,不断嘈杂的声音从帷帐外传进来,陈禹恨不得将头埋在地底下,脸上尽是愧疚与自责。 若是他能早一些发现,睿王又如何找得到他们? 帷帐往外混乱不堪。 帷帐内,却是发出了一道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折断了。 褚桓扔掉被他折断的案文,看着案文散落一地,搭着眼帘的眸底裹着暗沉沉的戾气。 帐外传来黄院正走过的声音,在吩咐徒弟邓斐,“快去叫女医官过来为明妃娘娘医治伤势。” 邓斐道:“徒儿这就去。” 褚桓豁然起身走向帐帘,杭奕吓得赶忙挡在帐帘前,忍着对眼前之人的惧怕,恭声提醒:“二爷,你此时万不能过去——” 第82章 不知情 “明妃娘娘‘死而复生’, 被睿王带回来,其中的关窍陛下一想便知,且今日宗掌印以明妃娘娘之‘死’要挟陛下给西凉一个满意的交代, 景王府数百人,荣氏一族, 连带景王部下的官员一同落罪, 罪召已下, 再无回旋余地, 眼下明妃娘娘又活着回来了, 陛下定会查明缘由, 到时牵连到二爷头上可就麻烦了。” <a href="复仇 第238章 陈禹也道:“二爷, 杭奕说得对,眼下我们应该避嫌为好。” 杭奕又道:“二爷若担心明妃娘娘, 属下让幼容去看看,明妃娘娘有任何变故, 属下随时禀报二爷。” 褚桓转过身走到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椅上, 他搭着眼帘, 眼底翻滚着压抑不住的狠戾。 万无一失的计策, 竟是闯入了一个老四! 往日里他并未做一些小动作,是以, 便放着他不管, 今日竟是在猎场上坏了他的计谋。 大人一心想摆脱的身份,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头上。 横在他们之间的那道鸿沟, 就像是被巨斧又砍下了一道深渊, 阻隔着他想要跨过去的步伐! 褚桓的嗓音里藏着阴鸷的杀意, “随时将明妃帷帐的情况告知本王。” 杭奕松了一口气,恭声道:“是。” 帷帐外乱成一团,文武百官与众位家眷都走出了帐外,簇拥着脑袋瞧着明妃的帷帐。 真是邪乎了。 一个已摔成粉身碎骨的明妃娘娘奇迹般的又活了,还是被睿王与许侍郎带回来的。 若是如此,晌午哪位‘明妃’又是谁?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头都盈上了几分思凝,有的人则震惊的低下头,心里有了几分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明妃娘娘玩了一场假死脱身? 或是,她寻了替身,与景王同归于尽,为的便是设计景王,让其部下官员尽数被陛下清除? 可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何? 若她真的是假死脱身,又怎会被睿王与许侍郎找到? 这其中的关窍,藏着团团迷雾,众位大臣心有所想,却是万万不敢窃窃私语,搞不好失言一语,便会引来灾祸。 挨着明妃帷帐的皇后帷帐里,元芮忙搀扶着皇后,稳住她因一天未用膳食而虚弱的身子,“娘娘且先坐着,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明妃娘娘,待明妃娘娘醒来,娘娘再去看也不迟。” “娘娘,您一天未用膳了,先吃些清淡,您若是再不吃些,等明妃娘娘醒了,您倒下了可怎么行呢?” “对对…”皇后让元芮搀扶着她坐在榻上,她犹不敢相信似的又问道:“元芮,明妃娘娘真的回来了?” 元芮笑道:“是,奴婢方才在外面瞧见了,睿王的确背着明妃娘娘进了帷帐,紧跟着陛下也过去了,听说是明妃娘娘受伤昏迷,女医官已经过去了。” 皇后靠在枕上,两道弯眉这才缓缓舒展,眉心的哀色也淡下去了。 与明妃在猎场相处的那一日,便被她身上散发的那股子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的气势所折服。 那样一个女子若是因护着她而死,她只怕此生都要在愧疚中度过。 得知明妃‘死而复生’,她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会也觉得有了饥饿之感。 元芮让御厨做了些清淡的膳食端到帷帐,皇后接过精致的白玉瓷碗,喝着热乎的热汤,只是刚喝下去一口,面色陡然一变,捏着汤匙的手指猛地松开,汤匙落在碗里,碰在白玉瓷碗的边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元芮不明所以,疑惑询问:“娘娘,可是这汤不合胃口?” 皇后低头看着手中的汤,碗里的汤盈盈冒着热气,可她的眉眼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晌午时,明妃已死的消息众所周知,就连尸体也与景王的一道被都卫军抬回来了,可现在明妃又回来了,那晌午的尸体又是谁的? “元芮,去明妃帐外候着,有任何消息过来知会本宫。” 元芮道:“奴婢这就去。” 外面的家眷们也不宜在外面多待,都回了帷帐内,大臣们也怕此时凑到跟前去惹祸上身,便也乖乖回到了帷帐里待着。 皇后想到了这一点,宁贵妃自是也想到了。 帷帐内传来哗啦一声脆响,绿竹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下,覆在身前的双手因害怕,紧紧的绞在一起。 方才听到外面的喧嚣时,她也甚是错愕。 明妃明明已死,怎地又活了呢? 桌上的茶具被宁贵妃都挥到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她气的一掌拍在桌上,晌午高兴得意的神情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意与被人耍了一道的愤怒! 合着她白白高兴了一场,那个贱人竟然没死! 若她没死,那晌午的尸体又是谁的? 宁贵妃弯眉陡地蹙紧,拍在桌上的柔荑也在想通了一件事后,震惊的蜷起来。 明妃与宗禄之间有猫腻,当初为了帮明妃避宠,宗禄以安阳城外的事来找过她,在到了围场的那一晚,宗禄对明妃的贴心照顾在外人看来,是奴才忠心待主,可她瞧着却不是那么回事。 莫不是明妃与宗禄设计好的,假死离开,摆脱掉明妃的头衔,与宗禄私奔,又恰巧撞上了景王这个岔子,是以,他们将计就计? 宁贵妃总觉得哪里想不通,总有些地方不大对劲,可偏生理不顺。 明妃无论是哪一头的身份都无比尊贵,怎会心甘情愿抛弃权力富贵,去跟一个太监私奔? 她坐在一旁的椅上,抬手捏了捏酸痛的眉心,“你去外面看看,明妃那边的消息随时来告知本宫。” “奴婢这就去。” 绿竹如释重负,站起身朝她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帷帐。 明妃帷帐外,都卫军把守重重。 <a href="复仇 第239章 黄智天与邓斐站在外侧,因他们二人是男子,而明妃受伤的地方又是女子肩部,需得褪下衣裳,是以,由女医官进去医治。 邓斐小声的问道:“师傅,您说明妃娘娘‘死而复生’了,晌午那具尸体会是谁啊?” 黄智天吓得后背冒出一层冷汗,看了眼周围,见无人看向他们,这才险险的松了一口气,抬手朝他后脑勺怒拍了一巴掌,“主子的事岂是你我能猜测的?不想掉脑袋就把嘴闭上!” 邓斐忙捂住嘴,低下头看着衣裳下冒出来的脚尖。 没过一会,前方传来脚步声,他们师徒二人抬头看去,便见宁公公领着几人朝明妃的帷帐里走去。 为首的正是西凉司礼监掌印,跟在他身后的是两名护卫。 两名护卫候在帷帐外,宁公公站在一侧,朝宗禄做了个请的手势,“宗掌印请。” 帐外簇着火把,摇曳不定的火光明明灭灭,将宗禄伟岸挺拔的身躯投射在帷帐上,拉出一道修长笔直的影子。 大人怎会被找到的? 那处地方万无一失,怎会如此? 宗禄搭着眼帘,面具上投下的阴影挡去了眸底漆黑幽暗的光,就连耀眼灼烫的火势也未能照亮那双眸底的暗色。 他掀帘走进账内,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刺入鼻尖,就像树无数根牛毛针般,顺着毛孔根根刺入,凝聚成利刃,剜着心脏。 帷帐内放了一道骏马驰骋图的四扇屏风,将里外隔开,里面点了两盏灯,透过屏风能看到两道微微晃动的身影。 是女医官与她的下手。 皇帝坐在屏风外的太师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上,脸上看不出喜怒,倒是眉头常年深皱留下的两三道深痕里藏着几分凛冽,他也是刚得知此事,披了件明黄色外袍便过来了。 在他身后,站着廖公公,手肘处搭着拂尘,脸上还有些难以置信。 在皇帝右侧,正是带着明妃一道回来的睿王与许侍郎,睿王的衣袍前襟上都是血迹,后肩与袖袍上亦是鲜红的血,浑然像个从血水里捞出来的。 而这些血,都是大人的! 宗禄低眉敛目,眸底藏着森然的冷厉,他朝皇帝行了一礼,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陛下,外臣也是刚听宁公公说公主回来了,是睿王与许侍郎将公主救下的?” 他放下手,看了一眼睿王与许侍郎。 皇帝眼神莫测的盯着宗禄,对睿王道:“把你如何找到明妃,救下明妃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宗禄面上带着面具,被面具下笼罩的阴影下的那双眸底,快速划过一道冷锐,不等睿王开口,他先道:“陛下,外臣想知道公主现下伤势如何?待外臣知道公主安恙,也好再听睿王说下去。” 她留了那么多的血,又冒着寒风雪夜被带回来,酆时茵身子本就娇弱,大人如何能受得住? 皇帝看向宗禄的眉目微微眯了一瞬,见他眼底的担忧不似作假,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抬了一下。 廖公公略一颔首,朝里面问道:“席医官,明妃娘娘的伤势如何了?” 里面传来一道清丽的嗓音,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明妃娘娘左肩被利器刺入,并未及时处理救治伤势,伤口恶化,失血过多,且一路赶回来,在路上染了风寒,眼下情况不容乐观。” 廖公公眼底多了几分忧虑,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只道:“全力医治明妃,若她醒不来,你们也别踏出这处帷帐了。” 里面传来低低的抽气声,片刻时间,那道清丽的嗓音再度传来,“臣遵旨。” 大家都心里明了,明妃既然回来了,那便不能再出事,若是再死在北凉,此事传到西凉,指不定两朝之间要闹成什么样。 若是明妃没了,知情的人清楚,明妃娘娘是因重伤,未能救回。 可不知情的人呢? 怕只会想着,景王刺杀了西凉使臣晋相,又与明妃娘娘同归于尽,为了给北凉一个交代,陛下处置了景王府数百人性命,荣氏九族三日后处斩,景王部下官员其家眷全部流放边关,罪召已下,明妃娘娘又‘活’了,陛下咽不下这口气,索性又杀了明妃,将这场戏演到底。 宗禄看了眼屏风内的两道身影,冷俊的长眉紧蹙着,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是舒展的放松着,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皇帝对睿王道:“你继续说。” 宗禄收回视线,搭下眼帘,狭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了一片冷肃的阴影,帷帐里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他的嗅觉,他虽听着睿王说的话,却也在仔细听着屏风里的动静。 褚迳将崖底的事说了一遍,看了一眼宗禄,续道:“儿臣赶到时,那里只有明妃一人,还有一处着了大火的茅草屋。” 皇帝道:“还有何人?” 褚迳微垂下眼眸,顿了一下,正要续说,许玄帜却已开口,“回陛下,那里只有明妃娘娘一人,当时臣与十名都卫军都在场,并未发现还有其他人。” 褚迳的眼眸微微眯了一瞬,微垂着眸,眼里是许玄帜身上穿着的藏蓝色衣袍边角与蓝色软靴,想要说出口的话一下子梗在了喉咙处。 许侍郎说的不无道理。 当时他们赶到时,那里的确只有明妃一人,并无旁人。 若他对父皇说还有旁人,而他却没有亲手抓住此人,便是没有证据,是非真假,反倒于他不利。 <a href="复仇 第240章 褚迳道:“回父皇,正如许侍郎所言。” 皇帝看向宗禄,两道深沟的眉头紧蹙,眸带冷锐,竟是冷笑了一声,“宗掌印,明妃既然在崖底,那和景王坠崖的女子又是谁?她的衣着打扮为何与明妃一样?” 帷帐里的气氛顷刻间沉厉下来,在场的人都心思各异。 他们都想听一听,宗掌印如何说。 只听皇帝续道:“还是说,明妃不愿和亲嫁入北凉,是以,与宗掌印私下商量了此计,借景王刺杀的时机,假死离开北凉?你们再反过头来,将朕一军?!” 说到最后一句,皇帝的声音骤然沉了下去,就连屏风内的席医官也吓了一跳,手中的动作不免重了一下,只听一道吃痛的轻哼响彻帷帐内,紧跟着席医官慌乱的声音传了出来,“臣无意之举,请明妃娘娘恕罪。” 宗禄面具下的脸色几不可微的沉了几分,转头看向骏马驰骋图的四扇屏风,浅薄的唇不由得抿紧了些。 方才帷帐里很静,明妃那一声极低极轻的哼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褚迳低着头,鼻尖处的血腥味浓郁的散不去,就连骨头缝里都外溢着阴森森的烦躁。 从猎场赶回来的路上,他好几次都想将明妃扔下去,活活摔死她。 有那么一刻,他真后悔找到这个女人,给自己添了这么一个麻烦! 皇帝沉声道:“明妃怎么了?!” 席医官有些惶恐道:“回陛下,是臣方才不小心下手重了些,伤着娘娘了。” 皇帝又问:“明妃醒了?” 这次不是席医官的声音,而是明妃的声音,“回陛下,臣妾醒了。” 那声音虚弱无比,入了人耳朵里,听着软软糯糯,气若游丝的游离之感,只叫人觉得下一瞬便会消香玉损。 皇帝起身走进骏马驰骋图的四扇屏风内,明黄色龙袍边角从屏风后闪过时,宗禄眸底闪过一抹凛冽的杀意,垂在身侧的双手也忍不住蜷紧了几分。 方才凝滞的空气如一把拉满的弯弓,手指一松,弓弦一触即发的紧绷时刻,却是被明妃的一道轻哼声打断了。 沈默躺在榻上,衣襟半敞着,露出狰狞的伤口,席医官已将伤口周围的鲜血清理干净,可那伤势瞧着仍触目惊心。 她脸色苍白,眼尾细微处都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痛,手臂无力的搭在榻边,手指正常的弯曲着,每一根纤细的手指上都染着鲜红的血液。 皇帝眉头紧皱,此刻的明妃就如易碎的上等瓷器,稍稍一碰,便会支离破碎。 席医官与下手看见皇帝进来时,惊得退到一侧,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皇帝走到榻前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明妃清丽芙蓉的精致五官,眼眸在她苍白的唇畔上落下,又徐徐往上,挺立的鼻尖,如扇羽轻颤的潋滟水眸里是难以掩饰的痛楚,青黛细眉因为疼而微微蹙起。 皇帝忽然间弯下身,眉目冷沉的看着她,“既然明妃醒了,那便告诉朕,你为何会在崖底?与景王一同坠崖的女子又是谁?” 屏风外,褚迳低着头,浅薄的唇角敛着讥讽的弧度。 他倒要听听,这女人如何向父皇解释。 许玄帜站在原地,微抬着头,晴朗的眉眼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立在帐帘不远处的宗禄,瞧见他一直看着屏风的方向,他脸上带着半张面具,看不到脸上的神情,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掌蜷紧了几分。 他搭下眼帘,眸光微闪了几下后,眉心却是轻蹙了一下。 似乎有点麻烦。 不过—— 就看明妃能否应付了。 屏风内异常的寂静,皇帝始终微弯着脊梁,一双常年侵染在朝堂里的威严龙目盯着沈默,似是想要从她的眼里看出什么。 沈默迎着皇帝毫不遮掩的探究目光,脸上一片坦然,眉心渐渐浮上了哀伤,说话的音儿竟是带了些哽咽,“是裳儿死了,她为了救臣妾,和景王同归于尽了。” 说话间,她止不住的哭出声,眼泪顺着眼尾滑落到鬓角,落下一道道泪痕。 皇帝眉峰舒展了一丝,甚是疑惑的道:“哦?裳儿,朕记得你身边就一个贴身宫女,好像叫——” 他一时间忘了那宫女的名字。 廖公公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陛下,那宫女叫幼容。” “对,幼容。” 皇帝笑着,可眼底却是冷然一片,“朕怎从未见过明妃口中的裳儿?” 沈默的眼神毫不避讳,就这么坦荡荡的迎视着皇帝怀疑的目光,带着虚弱的细丝哭腔续道:“裳儿是母后为臣妾培养的死士,常年待在黑暗中从不露面,臣妾在西凉时,虽然不常出宫,可却喜好骑射,时常与几位弟弟同一些世家子弟去围场狩猎,母后担心臣妾,是以,便养了裳儿,只要臣妾去骑射,裳儿的着装打扮便会与臣妾一样,为的便是在危险时刻,能替代臣妾抵挡一切危险,还能利用与臣妾一样的装扮去迷惑敌人,她为了救臣妾,与景王双双坠崖” 她的眼里蕴含着几滴泪,如同晨曦的朝露落在碧绿的叶角上,眼睫轻颤间,泪珠便滑向鬓边,染湿了鬓边的一缕发梢。 “裳儿的存在除了母妃以外,谁也不知,陛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西凉问上一问。” 皇帝道:“朕有说不信吗?” 他伸手轻轻擦拭沈默眼尾的泪水,温热的眼泪沾染在指腹上,像是一汪温泉泼进他的心里,就连眸底的那一抹威严的冷厉也淡去了一些。 <a href="复仇 第241章 他收回手,又问道:“那着火的茅草屋是怎么回事?” 沈默在心里将老狐狸从里到外骂了个遍,面上却还是一副虚弱坦然之色。 她眨了眨眼,又有几滴泪顺着眼尾滑落,哽咽的声音里带了些鼻音。 “裳儿是与臣妾一起长大的,因为身份的关系,她从一生下来就只能生活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她为了救臣妾坠崖,臣妾心底难受,想去看看她,便摸着黑,找了一夜的路才走到崖底,可天太黑,又下着雪,臣妾迷了路,走到一处茅草屋里,天寒地冻的,臣妾不大会生火,一不小心将火星子溅到了枯草上,这才起了大火。” 沈默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的声音软绵绵的,听得人耳尖有些酥软发颤。 “臣妾还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遇见了睿王与许侍郎,若不是他们,臣妾怕是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那说的声情并茂的。 屏风外的三人心思各异。 宗禄收回看向屏风的视线,低下头,搭着眼帘,被狭长眼睫遮挡的眸底,暗涌着促狭的笑意,垂在身侧微微蜷紧的双手也放松下来。 许玄帜看着前方桌上的茶盏,听着明妃的一番话,面上平无波,心底却是有些忍俊不禁。 这位明妃打第一次见面时,他便觉得不是个省心得主。 深夜无人时,不带着婢女,一人在淮王府里转悠,可见其心思细腻,知晓淮王府内铜墙铁壁。 明妃说的滴水不漏,竟是叫人挑不出疑点来。 可越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的事情,越是引人怀疑,可在场的人都清楚,事已至此,到此为止才时最明智的选择。 若是再追根究底下去,届时闹得北凉与西凉的脸面都不好看。 尤其是北凉,景王刺杀明妃是事实,若是因为要追究到底而将此事闹大,丢的是北凉皇帝的脸面。 褚迳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忽的想起什么,摊开手掌瞧了下,手指缝都是明妃身上的血迹,顿时脸色难看的厉害,又听得她狡辩扭曲的一番‘事实’更是忍不住在心里冷嗤。 这女人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景王府一事与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韩将军在临安的兵权也因为她被父皇卸下,嫁到北凉短短两月有余,闹出这么多的事情。 帷帐内沉默了许久。 少顷。 皇帝忽然一笑,再次伸手擦去沈默眼尾的泪水,眼底的威严冷厉都被满目温柔覆盖,他轻抚了下沈默苍白的脸颊,“让明妃受委屈了,你安心躺着,朕会让她们给你好好医治,定将你养的和之前一样。” 沈默笑了笑,眉间仍流淌着一丝哀色,“臣妾谢过陛下。” 皇帝直起身,吩咐席医官,“仔细了给明妃医治,若是治不好,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席医官与下手跪在地上磕头,吓得身子紧绷,声音里都带着颤音,“臣遵命。” 皇帝临走时又看了一眼沈默,嘱咐她好好歇息。 方才还站了好些人的帷帐里,顿时清净了不少,里面只剩下宗禄与席医官和她的下手。 皇帝离开后,外面的大臣们也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帷帐。 幼容一直待在外面,等他们走了,她才敢跑进去,看到浑身是血的沈默时,竟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 这里还有席医官与下手在,她只是哭着,担心沈默,并未说任何话。 待外面的眼线都离开后,宗禄快步走进屏风内,看到沈默又穿上了猎场时的那身衣裳,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左边的肩膀,脖颈以下都是鲜红的。 她的唇苍白无比,因刚哭过,潋滟的眸底还盈盈裹着几滴泪珠,衬着苍白的脸颊,仿似用手碰一下,便会轻易碎掉。 他看得出来,大人将伤口抹了药的痕迹都祛除了。 沈默偏头看向宗禄,与那双面具下藏着浓浓担忧疼惜的黑眸撞在一起,她几不可微的摇了下头,示意他先出去。 席医官在这,保不齐会被老皇帝再叫到帷帐里问话。 宗禄的眸紧紧的锁着她苍白的脸色,朝她行了一礼,低沉的嗓音压抑着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既然公主无事,奴才先退下了。” 沈默“嗯”了一声,待宗禄离开后,席医官才道:“明妃娘娘,您身上都是血,臣得先为您褪去这一身血衣。” “好。” 沈默看向跪在榻边哭泣的幼容,道:“过来服侍本宫。” 幼容抹掉眼泪,赶忙站起来。 有宫女陆陆续续的往帷帐里备热水,忙忙碌碌的,候在外面的几个随时打探明妃这边消息的宫女,看着宫女端着沾了血的水,一盆接着一盆的倒出来,空气里漂浮的血腥味让她们后脊梁冒着寒气。 绿竹揉了揉微肿的脸颊,看了眼泼在地上的一滩水,朝着宁贵妃的帷帐走去。 元芮也在看到外面安静下来后,也朝着皇后的帷帐走去。 一时间,原本闹哄哄的围场瞬间安静下来,深夜里的幽静就好似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闻终带着一队都卫军从明妃的帷帐前走过时,碰见了从里面出来的宗禄,看了眼闻终眸底的担忧,宗禄朝他安心的点了下头后便守在外面。 闻终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了,用力按在剑柄的手掌也逐渐松开,掌心依稀可见剑柄上的纹路印记。 <a href="复仇 第242章 杭奕站在不远处,与宗禄颔首之交后,也回了褚桓的帷帐里。 外面簇着火把,数道火把蜿蜒如火龙,将暗夜里的围场照的通亮。 宗禄望着黑沉的天际,闭上了眼眸,压抑在心底的无力逐渐攀爬四肢,他靠在柱子上,微仰着头,头抵在柱子上,摇曳不定的火光在他脸上明灭闪烁着,愈发显得纹路复杂的面具阴冷森寒。 计划败露,大人没有摆脱掉明妃的头衔。 两日后,他就得带着晋相的棺椁返回西凉。 宗禄的呼吸逐渐粗重,搭在暗扣上的双手紧攥成拳,帷帐内偶尔传来沈默忍不住抽痛的声音,搅得他心脏如万千利刃刺过一般的疼。 帷帐内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幼容点了鎏金香炉里的香,香气如稀薄的云雾从镂空的鎏金香炉里袅袅升起,渐渐的散去了空气里的血腥味。 沈默换好了衣裳,伤口也已处理好,她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秀丽的容颜苍白的如同夜色里积落的白雪,可肌肤却如炎日的夏日,摸着烫呼呼的。 席医官道:“明妃娘娘,臣先下去了,等药煎好了臣亲自端过来,待药喝了,娘娘的烧便会退下。” “嗯。” 沈默乏力的闭上眼,这会伤口疼,浑身也是酸痛乏力,头晕沉沉的,看人时都带着重影。 酆时茵的身体未免太娇贵了。 这若是换做原主沈默的身子,就这点伤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幼容见她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也不敢再吵到她,只立在床榻边上,眼眸红彤彤的。 暗夜里幽静寒凉。 帷帐外安静的只有都卫军巡逻的脚步声。 帐帘掀开,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朝着骏马驰骋图的四扇屏风内走来,幼容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眸,便见宗禄走进来,撩袍坐在榻边,他身上带着夜里的寒气,经过幼容身边时,竟是冷的她瑟缩了一下。 宗禄低声道:“去帐外守着,席医官端药来时,你接进来,让她回去。” 幼容点了点头,“是。” 作者有话说: 昨天有点忙,更的少,今天先更八千,明天我尽量更一万字~ 第83章 大人说 宗禄就坐在榻边, 骨节分明的手掌微微曲起,分别放在两膝之上,平静的看着骏马驰骋图的四扇屏风。 帷帐里很静, 静到只有沈默均匀的呼吸声。 许久。 宗禄转头看向昏睡的沈默,搭在膝上的手蜷紧了几分, 又渐渐松开, 伸手轻抚着她发烫的脸颊, 指腹描绘着眉眼, 挺立的鼻尖, 落在没有血色的唇畔上, 爱怜的抚摸着。 他倾身过去, 低头吻在她的唇上。 心悸动的跳动着,鼻息间是他们交织在一起的气息, 绞着滚烫的气息喷薄在肌肤上。 他的唇缓缓上移,落在沈默的眼睫上, 亲吻时,闭上了眼眸, 连带着悸动的心也逐渐平息下来。 “大人……” 宗禄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黑眸里绞着浓浓的不舍与疼惜, “西凉的事有我,你安心养伤。” 没有人知道他在榻边坐了多久。 也没有人知道, 在这短短的两刻钟时间, 他在想什么。 只有面具下的那一双眸被摇曳的烛火明灭的覆盖着,在他深黑的瞳孔里,逐渐化为点点星火, 最终消匿于暗夜中。 幼容的声音在外面传来:“宗掌印, 药熬好了。” “端进来。” “是。” 幼容掀开帐帘走进来, 看见宗禄将一方干净的帕子垫在沈默的下额,接过她递来的瓷碗,一点一点,极有耐心的喂沈默喝药。 汤药顺着唇角流下时,被他用帕子擦拭干净,又耐心的继续喂她。 宗禄将碗递给幼容,取下垫在沈默下额的帕子放在桌上,“随时观察公主的体温变化,有任何异样禀报给我。” 幼容忙道:“是。” 今晚外面都是皇帝布下的眼前,他不能在帷帐里多待,谢章怕是今晚也无法进来。 公主的那一番说辞虽滴水不漏,可无人会信。 今夜守在暗处的,除了皇帝的人,还有其他人的暗线,都想看一看是谁暗中帮助公主假死脱身。 幼容坐在床榻边上的小凳子上,手撑着脸蛋,时不时的看一眼沈默。 灯盏里的烛火渐渐熄灭,幼容起身又换了一根新的蜡烛。 床榻上,沈默的眼睫轻颤了几下,缓缓张开,肩上的疼连带着整只手臂都烧呼呼的疼着,唇齿间还残留着一丝苦涩的药味。 方才在她昏迷期间,应是被人喂了药,却不知是幼容还是谢勋? 见幼容掌好灯转过来时,她又阖上了双眸。 现在她并不想说话,满脑子都是繁杂的思绪与沉闷的压抑,犹如一座山,重重的压在心头上,连喘口气的间隙都不曾有。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原以为今日过后,海阔天空任她翱翔,却不曾想,皆是虚妄。 其实在跟着睿王驾马回来的路上时她便醒了,只是一直在装晕罢了。 她在想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在想,日后又要被困于景明宫,面对着深宫的红墙砖瓦,该如何走下去? 在帷帐里,老皇帝问谢勋时,她借机席医官的无意之举假装醒来,向老皇帝说了毫无破绽的此局。 <a href="复仇 第243章 她怎会不知,老皇帝不会信,在场的人都不会信。 而她说的,不过是给老皇帝一个平息怒火的台阶,只要她没死,北凉和西凉谈和的盟约便不会废。 沈默算了下日子,似是想到什么,睁开眼问道:“幼容,母后可回信了?” 按理说,她之前给陆鸢写了一封信,信上所说,宗禄对她下药,解药只有宗禄才有,且还将酆时茵贴身所带的金镶玉锁链一并送到了陆鸢手中。 为的便是,陆鸢看在她性命危优的份上,不能对谢勋动手。 幼容被沈默突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见她已醒,悬着的心才落下,连忙回道:“回公主,送信的都卫军还未见回来。” “对了”幼容又道:“奴婢算了下时间,他也该回来了,或许是我们这两日在猎场,他回来时我们并不知晓。” 沈默望着帷帐的上方,肩上的伤口疼得厉害,眉心都忍不住皱在一起。 若是陆鸢那边没有信,她还需得再写一封,让陆鸢想法子,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回一趟西凉。 外面起了风,大风吹卷着雪沫子飞舞溅落,地上的积雪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烁着点点亮色。 今晚帷帐里的人大多都辗转难眠。 皇后是,宁贵妃亦是。 宗禄站在帷帐外,靠在柱子上,双手搭在腰间的暗扣上,似是不觉得冷,微仰着头望着黑沉的天际。 后方隔着一处帷帐。 杭奕与陈禹各守在帷帐外的两侧,两人的手搭在剑柄上,时不时的看一眼帐帘。 自打明妃回来后,二爷一直坐在里面再未动过。 外面都是各处势力的暗线,都在盯着明妃的帷帐,等待那一丝渺茫的不可能。 挨着淮王的帷帐,倒是不停的响起脚步声,侍卫接连端着一盆盆热水走进走出的。 常年跟随着睿王的贴身护卫白书,手中抱着睿王狩猎时穿的衣袍,丢在外面的火堆里,露在外面的衣袍边角可见鲜红的血迹。 帷帐内生着炭火,睿王坐在浴桶里,盈盈热气徐徐上升,帐内点着香炉,袅袅而生的香雾驱散了他鼻尖的血腥味。 那股令人头皮发麻,又忍不住想要呕吐的血腥味折磨了他一路。 白书走进帷帐时,又听主子吩咐:“再添些热水。” 白书颔首:“是。” …… 因为明妃受伤,原本计划着今日就启程返朝的事耽搁下来,挪到了明日。 应是都怕与她牵扯上关系,这一日她躺在帷帐里,竟是没有一人敢来看一看她。 那些大臣的家眷,都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宗禄始终待在帷帐外,不曾踏进来一步,好似就是在给皇帝做戏看。 酉时末,暮色幽暗。 外面传来了廖公公的声音:“陛下驾到。” 外面几道恭敬的声音落下时,帐帘掀开,老皇帝绕过骏马驰骋图的四扇屏风走进来,身上的龙袍带着外面的寒气,靠近沈默时,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皇帝撩袍坐在榻边,见沈默想要起身行礼,便抬手止住她的动作,“明妃身子有伤,不可大动,行礼就免了。” 沈默听话的没动,面上淡笑,“谢陛下。” 她微垂着眼眸,避开老皇帝毫不遮掩的打量目光,心底不禁有些膈应与抵触。 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男人,怎地就不知道静一静心? “明妃感觉今日如何?” 皇帝托起沈默的右手搭在掌心,手掌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少女的肌肤确是细腻光滑,手指莹白如玉,指甲修剪的干净漂亮。 想到在猎场时,明妃一袭黑红色劲装,骑在骏马上,迎风而行,英姿飒爽,宫里任何一位妃子拿出来与之比较,都要逊上几分。 沈默只觉得右手难受得紧,尤其是老皇帝的掌心像是带了刺似的,扎的她头皮都跟着麻了一下。 她下意识痛苦的皱紧了青黛弯眉,眼底流露着难耐的疼痛,声音有气无力,虚弱的厉害,“陛下,臣妾不太舒服。” 皇帝将沈默的手放在榻上,冷声吩咐廖德,“叫席医官过来!” 廖公公恭声道:“奴才这就去。” 席医官赶过来时,身躯都是紧绷着的,她查探了沈默的伤势,转身朝皇帝行礼,“陛下,明妃娘娘的伤势还需好好静养,臣先去为明妃娘娘熬一副止痛的汤药,这样能为娘娘减轻一些痛苦。” 直到皇帝“嗯”了一声后,席医官才退出去。 皇帝站起身,“明妃,你且歇着,等后日我们返朝回临安。” 沈默笑看着皇帝,“臣妾谢陛下体恤。” 直到老皇帝走后,沈默僵在唇角的笑意才敛去,她闭了闭眼,朝幼容勾了勾手指,“给本宫擦擦手。” 幼容拿着染湿的帕子仔细擦拭着她的手指,有些忧心忡忡的问道:“公主,你说咱们回到宫里,陛下若是召您侍寝可怎么办?” 沈默看着帷帐上方,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压抑的喘不上气。 “到时再说。” 她索性闭上眼。 总有办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倒她。 幼容替沈默擦完手指,悄悄的从衣袖里取出一枚精致的小瓷瓶,瓷瓶上印着落日的余晖图。 “这是什么?” 沈默眉心轻蹙,看了眼幼容手心放着的玫红色药丸。 <a href="复仇 第244章 幼容递到她嘴边,瞧了眼屏风后方,低声道:“这是杭护卫偷偷塞给奴婢的,杭护卫说是淮王让他拿过来的,这是止疼的,吃了它,公主就没那么疼了。” 沈默眼睫轻颤,视线落在玫红色的药丸上看了许久。 幼容倒了热水,喂她喝下药丸。 “公主,杭护卫说,此药与席医官给的药并不冲突,让您放心。” 沈默阖上眸,心绪思索。 谢章此时给她拿了止疼药,莫不是长孙史来了? 用过晚膳后,皇后倒是来了一趟。 她走进帷帐,瞧见沈默病恹恹的模样,想到在猎场时,为了保护她,竟独自驾马引走了景王,让那名贺护卫保护她离开。 若不是因她拖累,明妃怎会伤的如此之重? 元芮端来了软椅,皇后坐在床榻对面,看了眼沈默苍白的脸颊,忍不住身子前倾,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明妃,这次是本宫欠下你的情了。” 沈默垂下眸,看了眼被皇后包裹在两手之间的手。 皇后的手不同于老皇帝的,她的手纤细柔棉,亦如她这个人,给人一种温软的感觉。 她淡然一笑,“景王想要对付的是臣妾,反倒是臣妾差点连累了皇后,何来皇后欠臣妾的一说。” 皇后看着沈默眼底流淌着的那抹笑意,不觉中想到了今日围场里流传的事。 死的那具尸体是明妃的死士,阴差阳错下被都卫军当成了明妃。 她在后宫虽不争不抢,可毕竟在宫里沉沉浮浮了四个年头,心里多少清楚一些。 皇后低叹了一声,只道:“明妃没事就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皇后这才离开。 半个时辰前吃了谢章送来的止疼药,又喝了席医官熬好的汤药,伤口的疼倒是轻了许多,可一股困倦却又席了上来。 刚阖上双目,外面又忽的想起宁贵妃的声音。 沈默:…… 一茬接着一茬,没完了! 宁贵妃看了眼候在外面的宗禄,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打昨晚起,绿竹便时刻向她禀报着,宗禄一天一夜都守在帷帐外,不曾踏进帷帐里半步。 难道是她一开始便猜错了? 若宗禄与明妃之间真有猫腻,明妃受了如此重的伤,按理说宗禄是该陪在她身侧的,眼下却是一直候在外面,似是对明妃的伤势并不大关心。 绿竹掀开帐帘让宁贵妃走进去,她也跟着进去。 沈默偏着头,只见屏风上倒映着一抹身影,还未见人,倒是先听见了声儿,“明妃娘娘如何了?” 宁贵妃绕过屏风,坐在绿竹搬来软椅上,看了眼明妃苍白的脸色,眼底的恶毒是毫不掩饰,“就这都没死?” 绿竹为她奉上了一盏茶,宁贵妃轻轻吹了吹。 沈默并未生气,唇角噙着兴味的笑意,“本宫之前不是告诉过宁贵妃?本宫福大命大死不了吗。” 她眨了下眼眸,又‘啧’了一声,“宁贵妃的记性怎地这般差了?莫不是年龄大了些,忘性也就跟着大了?” “酆时茵!” 宁贵妃刚喝了一口茶,险些呛着自己。 她将茶盏重重的放在绿竹手中,洒出来的茶水倒在绿竹的手指上,溅起微微的灼烫。 宁贵妃豁然起身,愤怒的瞪着沈默。 在宫里,年龄是女人最提不得的事! 她今年已有二十七,面容保养甚好,可若与碧玉年华的明妃相比,却是像一把尖锐的刀子戳着她的心窝! 陛下又因忌惮韩家,用安家掣肘韩家,硬是让她与皇后每逢侍寝后,都需喝一碗避子汤。 是以,她已有二十七,却一直未能有个自己的孩子。 在后宫没有子嗣,全靠母族的势力维系,于她们来说,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繁荣罢了。 沈默看着宁贵妃的怒容,唇角的笑意噙着挑衅,“宁贵妃气性怎么这般的大?难不成是本宫说错了?” “若是宁贵妃不爱听,本宫不说便是。” 她垂下眸,不去看宁贵妃因为愤怒而逐渐铁青的脸色,又补了一句:“本宫母后像宁贵妃这般大的时候,本宫都能读书认字了。” 宁贵妃觉得她不是来看明妃笑话的,是来受气的! 明妃的嘴就跟刀子似的,哪痛她往哪戳! “真活该疼死你!” 宁贵妃气的拂袖离去。 绿竹放下茶盏,朝沈默行了一礼后,连忙跟着宁贵妃离开了。 幼容捂嘴低笑,肩膀抖个不停,显然是笑得停不下来。 宁贵妃还想来找公主的麻烦,没成想被在公主这里惹了一肚子气回去。 真是自讨没趣。 沈默又在帷帐里躺了一天,这期间谢勋一直守在帐外,从未踏进过一步,谢章亦是待在帷帐里,不曾过来。 暮色降临。 廖公公唤了闻终进帐,闻终低眉敛目,走进帐中,撩袍单膝跪地,朝皇帝行礼,“陛下。” 皇帝坐在案桌前,身上披了件明黄色的外袍,将批好的奏折放下,又拿起一本新的奏折阅着。 并未抬头,问道:“这两日可有谁进过明妃的帷帐?” 廖公公的手肘搭着拂尘,站在皇帝后面,垂眸看着闻终。 闻终眸底微闪了一下,抬起头面向皇帝,恭声道:“回陛下,除了皇后娘娘与宁贵妃,再无旁人进过明妃娘娘的帷帐,皇后娘娘在里面待了两刻钟的时间,宁贵妃只待了不到半刻钟便出来了。” <a href="复仇 第245章 “哦?” 皇帝提笔在奏折上写了几笔后,又拿起一本新的奏折,续道:“宁贵妃出来时,脸色如何?” 闻终道:“脸色不大好。” 皇帝竟是笑了一下,也不知这笑意是何意。 明妃并非表面那般乖顺娴雅,这女子骨子里就有一身反骨,他身为九五之尊,若是连一人的秉性再看不出来,这几十年的帝王也是白当了! 仅凭明妃一人之力假死脱身,逃过都卫军的搜查,难如登天。 想来明妃又回来了,暗中的人该坐不住了,没成想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倒是他小瞧了。 皇帝合上奏折,看向闻终,“宗禄这两日在做什么?” 闻终道:“回陛下,他这两日一直候在明妃的帷帐外,不曾离去。” 皇帝靠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酸痛的眉心,“退下吧。” “是。” 闻终站起身,后退三步后,方才转身掀帘离开。 帷帐里偶尔响起炭火噼里啪啦的声响,皇帝放下手,又拿了一本奏折翻阅着,“廖德,你这边情况如何?” 廖公公道:“回陛下,暗处的人来禀,与闻统领说的无异。” 皇帝的眉头颦蹙了几下,看了好一会奏折后,啪的一声合上奏折,起身道:“去明妃帷帐。” 刚走了两步,他又忽的停下,将披在身上的外袍丢给廖公公,“不去了,去宣皇后过来。” 廖公公接过外袍搭在手臂,躬身道:“奴才这就去。” 自从下了一场雪后,天便转晴了。 铺在地上的雪已被数人的脚步踩踏的污秽不堪,但从围场外开始,一片银装素裹,白皑皑一片。 翌日一早,队伍准备出发。 沈默单独一辆马车,马车里特地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好让公主躺着时,不至于被颠簸的难受。 路上有雪,不大好走。 是以,天不亮便要出发,或许能在戌时赶回皇宫。 临行时沈默又吃了一粒玫红色的药丸,肩膀的伤虽还疼着,可也在能忍受的范围。 只是,有老皇帝在,沈默仍是疼的皱着眉,一副要死不活的虚弱模样,为的就是——避宠。 幼容收拾好东西,刚要过去搀扶沈默,宗禄从帐外进来,“你忙别的去。” 他走到榻前,弯下身打横抱起沈默,惊得沈默眉间挑起,忍不住低呼,“你疯了?敢这样抱我出去,小心老皇帝拿你开刀!” 宗禄忍不住低笑。 这两日他一直守在帐外,虽与大人只有几步之隔,可却是将近两日没有见过她。 眼下一瞧,脸色倒是比之前好上一些,唇畔也有了浅淡的绯色。 他抱着沈默走到帐帘前停下,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地上,接过幼容递来的狐裘裹在她身上。 他刻意避开了她的伤势,修长的骨指为她系着系带。 随后,朝她伸出左手,“公主搭着奴才的手,大可将全身力道都放在奴才身上。” 他低着头,灼灼的语气响彻在她的上方,两人挨得很近,沈默的鼻尖萦绕着宗禄身上的墨竹气息。 “这两日外面可有什么异常?” 她抬手搭在宗禄的腕上,刚抬起头,冷不防的,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而他低着头。 她抬着头。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宗禄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瞬,想到幼容还在帐内,他错开视线,嗓音低沉,透着一股子暗哑,“公主放心,一切如常。” 沈默这才安心,与他一道走出帷帐。 她受了伤,又在老皇帝面前假装虚弱疼痛,是以,走的极慢。 宗禄便跟着她,迈着极小的步子,朝着马车的方向走过去。 在进过几辆马车时,前方的褚迳朝她行了一礼,眼底阴冷如毒蛇的目光在她脸上徘徊了片刻,“儿臣见过明妃娘娘。” 沈默脚步顿住,看了眼微低着头的褚迳,想到从猎场驾马驰骋回来的路上,睿王的手臂险些勒断了她的腰,可见恨不得将她丢下马去。 只能说,他活该。 若不是他执意出现在崖底,何故闹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沈默偏生不想让他舒坦,鼻尖微动,煞有其事的闻了闻,惊呼道:“睿王,你身上怎地还有血腥味?本宫的嗅觉不大好都能闻到,睿王是不是没清洗干净?” 褚迳:…… 他额角突突直跳了几下。 鼻翼处那一股好不容易淡下去的血腥味似乎又漂浮上来,浓浓的血腥味像山间的云雾,怎么也挥之不去。 胃里竟是有一股恶心的呕吐之感要溢出来。 他脸色白了一下,眉峰冷厉如刀,声音几乎从牙缝里迸出,“明妃娘娘的伤势见轻了?还能与儿臣在这里寒暄几句。” 沈默:…… 她“嘶”了一声,眉心间陡地凝上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宗掌印,扶本宫过去。” 褚迳忍着胃里的呕吐,快速走上马车,对白书吩咐:“拿一壶酒来!” 他需得喝口酒将鼻息里那股血腥味压下去。 白书应道:“是。” 再过一辆马车,便是她乘坐的马车。 她刚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儿臣见过明妃娘娘。” 是谢章的声音! 宗禄搭着眼帘,感觉到沈默搭在他腕上的手几不可微的颤了一下,他微抿了薄唇,静默的待着。 <a href="复仇 第246章 沈默还未来得及转身,耳边便有沉稳的脚步经过,垂落在身侧的左手背上,一丝温热的肌肤轻轻擦拭而过,带着一股酥麻的电流直冲她的心脏。 沈默心头狂跳。 这孩子疯了! 怎敢这么大胆?! 褚桓走到她身前,朝她行了一礼,冷俊的黑眸在她苍白的脸上徘徊了一瞬后,淡声问道:“听说明妃娘娘受了伤,不知伤势如何了?” 她的视线擦过褚桓的手臂看向身后。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是皇帝与皇后的马车,皇帝坐在马车里,而廖公公则站在车外。 谢章的声音不大不小,他们正好听得到。 沈默对上谢章深邃如墨的眸子,在看到他眸底裹挟着压抑的暗沉偏执时,心里陡的跳动了几下。 她垂下眸,避开他的视线,声音虚弱无力,“本宫这会伤口疼,有些站不住,先上马车了。” 这话自然是让廖公公他们听到的。 褚桓却是瞳眸紧缩了一瞬,视线下移,在她左肩上停滞了一下,隐匿在眸底的疯狂偏执无人能看得见。 他侧开身子,淡声道:“既如此,儿臣就不叨扰明妃娘娘了。” 沈默始终垂着眼帘,走到前方的马车前,借着宗禄的力道走上马车。 宗禄候在马车边上,幼容提裙走上马车,关上了马车门,为她解去狐裘,搀扶着她躺在坐榻上。 马车缓缓前行着。 宗禄坐在车辕上,单腿曲起踩在车辕上,另一条腿随意的搭在车辕下,靠在车厢上,望着前方白皑皑的一片天地。 等今晚到了皇宫,明日便是他带着晋相棺椁离开的时日了。 东边的天际冒出了晨曦的红霞,随着日光的倾泻,将一片红光倾洒在白皑皑的雪面上。 一行队伍的倒影在雪地上逐渐拉长,朝着临安城渐渐而去。 褚桓坐在马车里,手上拿着一块梅花酥,低垂着眸看着上面艳红的梅花色。 少顷。 他将梅花酥放在小碟中,搭在膝上的五指逐渐收拢。 大人说……她疼。 ——且站不住。 褚桓五指紧攥,手指骨节冒着青色,马车内有些昏暗,却是不比得他眸底的暗色。 马车赶了一路,所有人踏着积雪前行,终于在戌时二刻赶回临安城。 马车在经过景王时,沈默让幼容拉开了半截窗格,她微侧了身子,朝外看去。 昔日灯火通明,府门高贵的景王府此时陷入了萧瑟的黑寂,大红的府门紧紧的合上,上面贴了一道封条。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让幼容拉上窗格。 沈默靠在枕上,脑海里想过褚铃儿那张天真活泼的脸蛋,一个两岁的小女孩被戴芥姬活生生淹死了。 景王妃在经历了丧女之痛后,又经历了丧夫之痛。 而现在,就连景王妃母氏一族也牵连其内,她对景王妃这个人了解不深,只知这女人事事都唯景王为首。 沈默闭上双眸,有那么一刻,她在想,如果褚铃儿还活着,她会不会起怜悯之心救下她? 答案是什么,她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皇帝与皇后的马车朝着南宫门直入,宁贵妃与明妃,还有小郡主需得下来乘坐轿撵进宫。 大臣们的马车纷纷停在南宫门外,褚桓站在马车外,看着沈默被宗禄扶着坐上轿撵,负在身后的手掌紧紧蜷起。 他等不及了! 任由大人住在景明宫,谁知道父皇会不会忽然驾临景明宫! 大人是他的,谁也碰不得! 褚桓走上马车,低沉的嗓音里浸着森寒的冷意,“回府,让许玄帜和其他几个人都过来!” 景王和宣王已死。 父皇也有意立他为太子,虽是早晚的事,可他却等不得。 大人更等不得! 只要他能住进东宫,大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任父皇想要宣召大人侍寝,也有他暗中阻拦。 皇帝已回宫,其他大臣与家眷也都纷纷往回家赶去。 翟瑛被月冉搀扶着走上轿撵,她转过身,掀开帷幔朝后方看去,淮王府的马车在视线中渐渐远去。 她哼了一声,放下帷幔,转过身愤愤道:“还不快走!要冻死本郡主啊?” 四名太监连忙起轿朝着南宫内走去。 翟瑛气的揪着腕间的衣袖,将平展的衣袖揪的皱巴巴的,心里始终难掩气愤。 那日她愤然离去,淮王殿下竟是一次都不曾找过她。 他在帷帐里待了两天,每每她假意经过时,都不见他出来半步。 他就这般不待见她吗? 天色暗沉,夜凉如水。 皇宫内掌着万盏灯火,照的夜如白昼。 沈默回到景明宫时,郑圭与殿里的宫女都候在宫外,见她走进来,纷纷跪在地上朝她行礼。 “都起来吧。” 她淡淡一声,便于宗禄一道进了殿内。 宗禄道:“幼容,候在外面。” “是。” 幼容关上殿门,隔绝了殿外簌簌吹进的冷风。 殿内只掌了两盏灯,略有些昏暗的殿内只剩下她与宗禄时,眼皮子猛地跳了一下。 手还未来得及收回,下一瞬,便被宗禄打横抱起,绕过屏风珠帘,将她放在榻上。 宗禄撩袍单膝跪在她脚边,摘下面具放在榻边,黑眸深深的望着眼前的女人。 <a href="复仇 第247章 他身形伟岸挺拔,即便是单膝跪在她脚边,也比她高出半个头。 第84章 立储 沈默不得已微抬起头, 与宗禄的微垂下的视线相撞。 她脊背有些紧绷,轻颤的眼睫里,划过一抹戒备, “你怎么了?” 她有一种直觉,谢勋藏着心事。 宗禄没有回应。 而是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 带着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两人呼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吞吐在唇齿间。 沈默现在怕极了与这两个孩子单独相处的时候, 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情况。 两人离得很近, 近到她几乎从谢勋深黑的瞳眸里看到了隐忍的偏执, 心脏颤动的同时, 她的头往后仰了一下,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可头后仰的举动牵扯了肩上的伤, 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宗禄竟是低低一笑,抚摸着她脸颊的手覆在她的脖颈, 靠近她时,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额间传来温凉的触感, 男人温热的呼吸从她脸颊上划过时, 弯下身子抱住她, 头枕在她的腿上。 沈默眼睫一颤,低头下看着宗禄隐匿在阴影中的半侧脸庞轮廓, 消瘦坚硬。 她忍不住伸出右手搭在他的肩上, “可是出了什么难事?” 宗禄闭上眼眸,摇曳的烛火阴影下传来低沉暗哑的声音,“大人, 明日我就要走了, 带着晋相的棺椁返回西凉。” 沈默搭在宗禄肩上的手一下子蜷紧了几分, 她眼睫颤了好几下,思绪流转间,稳住了稍乱的心神,将西凉的事变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 酆笠梌昏迷不醒,宣德贵妃与端王被陆鸢与陆家的势力压了一头,现在朝堂的局势往陆鸢那头倾倒。 而陆鸢趁这个时间,想要将手伸进巡监司,虽有宣德贵妃暗中阻拦,可却只能顶一时。 沈默猜测陆鸢想要将巡监司纳入己中,有两个点。 其一,是在酆笠梌昏迷期间,掌控朝堂与后宫,这样一来,即便酆笠梌醒了,那也只是个空有其位的傀儡皇帝。 其二,待谢勋回去,陆鸢兴许会拿巡监司与宗禄谈条件,给她解药,她便将巡监司归还给谢勋。 无论是哪一点,眼下的局势都对谢勋极其不利。 林斘之不可信。 她怕西凉真的生出变故,林斘之会将谢勋推出去当挡箭牌。 如今的西凉是一盘难解的棋局,而谢勋便是这盘棋局里的困兽,唯有她回到西凉,方能助他破了这棋局! 可她已入住了景明宫,且此次计划失败,无法再回西凉。 无法再…… 沈默陡地转头看了眼西北方,她放缓声音,“谢勋,你起来,我有话说。” 宗禄直起身,唇角噙着笑意看着她,“大人说,我听着。” 沈默冷静道:“明日你先带着晋相的棺椁回去,我之前给陆鸢写过一封信,说你对我下了药,性命危忧,解药在你手里,在不知道我是否平安的情况下,陆鸢不会动你。” “如今晋相已死,酆笠梌身边再没有比晋相更可信的人,待你回到西凉,怕是又要有一场变动了。” 沈默望着宗禄深邃的黑眸,握住他的手臂,“你且先回,回去后先静观其变,陆鸢如今正当势头,万不可与她正面起冲突,我这边想法子联系陆鸢,或许可以通过她,能让我回一趟西凉,到时我们再从长计议。” 听她说还会再回西凉,宗禄的眼底掠过一丝亮色。 他的唇角勾着煦暖的笑意,“我听大人的。” 事情已谈完,沈默这才惊觉两人的姿势太过亲密。 她轻咳一声,道:“赶了一天的路的,我也有些乏了,让幼容进来吧,你明日要走,谢章应该还有些事与你说。” 宗禄不舍的放开她,拿起面具带在脸上,站起身道:“等晚些,我去一趟淮王府。” 天色晚了。 殿内又掌了两盏灯。 宗禄先去忙别的事,幼容进来侍候她用了晚膳,席医官带着下手过来了一趟,为她换了药,临走时说,待会将熬好的汤药送过来。 待殿内都静下了,沈默才问:“送信的都卫军可否回来了?” 幼容铺好床榻,站起身道:“奴婢出去看看。” “嗯。” 沈默坐在软椅上,脊背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左手臂搭在腿上,尽量不去用劲。 不多会,幼容开门进来,“公主,他昨个晌午赶回来的,一直在等公主召他呢。” 沈默眼睫抬起,摇曳的烛光在她眼帘下投了一片阴影,“让他进来。” 都卫军身着盔甲,头戴兜鍪,从门外跨进来,朝沈默躬身行礼,听到沈默让他速速说来时,这才禀报:“回公主,皇后娘娘说,让您先安心待着,她会想法子让您回一趟西凉,让崔院正为你好好诊治查看。” 都卫军犹豫了一下,显然还有话未说完。 沈默看在眼里,对幼容道:“把门关上。” 幼容颔首,上前关上殿门后,沈默才道:“母后还说了什么?” 都卫军压低声音,“皇后娘娘还说,让您先忍着,暂时不要与宗掌印起冲突,待她确认您身子无碍后,便杀了宗掌印,为公主出气。” 沈默的右手搭在扶手上,手指微曲,轻叩着木质扶手。 听着都卫军的禀报,她敛去唇角的冷笑。 <a href="复仇 第248章 陆鸢此举,正中她的下怀。 虽然她讨厌酆时茵的身体,更讨厌这张与陆鸢和酆笠梌有些相似的容颜,可不得不说,酆时茵的身份带给她极大的利处。 既然陆鸢亲口说了此话,就代表她暂时不会动谢勋。 沈默道:“你下去吧。” “是。” 都卫军朝她行了一礼,这才直起身退出去。 幼容已在案桌前铺好了笔墨纸砚,她研好墨后,走到沈默身侧,“公主,奴婢扶您过去。” 沈默淡声道:“信不必写了。” 既然陆鸢说会想法子让她回一趟北凉,应该不会太久,信也就没了再写的必要。 她将手搭在幼容的腕上,言语间有些疲惫,“扶本宫歇息吧。” …… 到了深夜,起了点风。 风席卷着房顶与树杈上的雪沫子飘落,犹如一场月色下的漫漫小雪。 清冷的月色洒在淮王府的屋檐之上,廊檐下悬挂着一盏盏八角灯笼,散发着幽暗的微光。 凉风席卷,吹得八角灯笼摇曳不止。 烛光晃动间,将长廊下的几道人影逐渐延伸拉长,随着脚步声渐远,投射在地面的影子也随之消失。 许玄帜走在最后面,经过大庭时,转头看了一眼东篱阁的方向。 那里早已人去阁空。 想起在围场时,明妃对陛下的一番说辞,他低下头,敛去唇角的几分笑意。 待几人都离开了。 钟管家与领命仆人这才端着红漆木盘从璟云轩内走出来,经过走廊时看到了长孙史背着手,嘴里哼着小曲,优哉游哉的走过来。 两人停下,钟管家朝长孙史笑道:“长孙大人,何事如此高兴?” 待长孙史走得近了,钟管家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出的酒味,原来是喝了酒了。 每次长孙史喝完合心意的上好佳酿时,心情都颇为不错。 长孙史扶着额下的一撮小胡子,笑声朗朗,“讨得几坛上好的佳酿,流淌在唇齿间,划过舌尖喉咙,啧啧,那香味,堪称一个绝字!” 他摇着头,赞不绝口。 钟管家笑了笑,与他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长孙史去了一趟宁安居,这些时日闻管家好好养着伤,身子骨逐渐好转了。 只是自从沈将军离开淮王府后,闻管家就跟丢了魂似的,整天念叨着,他不在跟前伺候着,生怕沈将军冻着了,饿着了。 一处安静的小院里,屋子里掌了一盏灯。 闻管家还在自言自语着,长孙史倒是心情颇好的取下挂在腰间的酒葫芦,拔掉塞子,又喝了一口好酒。 他砸吧了下嘴,拍了拍闻管家的肩膀,“你就别瞎操心了,你的沈将军好着呢。” 肩膀受个伤,谢章那小子愣是派人把他从临安城揪过来,给沈默按照伤情配了一副止疼的药。 ——生怕疼坏了那丫头。 他气的连连跳脚! 分明谢章也学了他一身的医术,为何自己不动手?结果那小子回了他一句:事关大人,他还是较为相信长孙师傅的医术。 这句话把长孙史哄得开心的团团转,就这好酒还是谢章送给他的,犒劳他奔波了一天,潜入围场给他送药。 房外传来脚步声,只听守在外面的仆人道:“淮王殿下,宗掌印。” 长孙史脸上的笑意忽然间就淡下去了。 他的手搭在葫芦酒的盖子上,指腹打着旋,耷拉着脑袋,眉心也笼罩了一抹凝重。 谢勋这时候过来,应是要回西凉了。 褚桓与宗禄走进来时,闻管家起身朝他们二人行礼,却被褚桓抬手止住了,“闻叔,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行礼了。” 褚桓与宗禄坐在另一边的椅上,四个人各占一面。 长孙史拔掉塞子,灌了一大口酒,认真的看向宗禄,“谢勋,你是不是明日就走了?” 闻管家一阵疑惑,“谢勋要去哪里?” 宗禄起身给闻管家与长孙史各斟了一盏茶水,他端起茶盏,对他们二人道:“闻叔,长孙师傅,大人已入住景明宫,我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了,明日便会带着晋相的棺椁返回西凉,等我处理完西凉的事,再回来给你们二位斟茶。” 语毕,他将茶水一饮而尽。 闻管家看着对面身长如玉的谢勋,十五年不见,已长成了大人了,这才没过些时日,又要离开了。 西凉就是个龙潭虎穴,可他一把老骨头了,若是跟着谢勋回去,非但帮不上忙,反倒成为他的拖累。 他想帮他,却无能为力。 闻管家脸上闪过一抹颓然,站起身端起茶盏,道:“谢勋,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千言万语,汇成这一句话。 宗禄笑道:“好。” 褚桓低眉敛目,摇曳的烛光在他俊朗的脸庞上落下一道暗影,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 许久不见长孙史端茶,宗禄与闻管家都看向他。 长孙史抬手抹了一把脸,眼底朦胧的微醺瞬间散去。 他端起茶盏往宗禄面前一放,茶盏落桌,点点茶水溅在桌面上,闻管家看了眼长孙史,对他忽然的举动不明所以。 宗禄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错愕的看向眼前的茶盏,只听长孙史道:“我与你一道回西凉,这盏茶等我们都回来后,你再重新端给我。” <a href="复仇 第249章 他又看向褚桓,“谢章,你的医术并不差,至少比宫里的一帮庸医强,大人的伤没有大碍,你也不必担忧,你的事也处理的差不多了,想来再有几日你想要的都该到手了。” 他顿了一下,眉头紧皱,眼底划过一抹担忧,“待你入住东宫后,不论那个女人说什么,你都不必理会,她早已不是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她了。” 宗禄只觉长孙史口中的那个‘她’与谢章的母妃有关,当年在渝怀城时,他曾说过一句,他沦为东坞的奴隶,有他母妃的手笔。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女人竟然还在宫里? 褚桓搭下眼帘,“嗯”了一声,续道:“待我处理好这边的事,会带着大人一同去西凉找你们,这笔仇不止是谢勋的,亦有我的份。” “好!” 长孙史摇了摇葫芦里的酒,一口干完后,又朝褚桓晃了晃,“谢章,老朽有个愿望——” “陈禹,将那五坛酒送到长孙史的百茗居。” 陈禹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属下这就去。” 长孙史微弯着头,抬手撩开额前的一缕白发,爽朗大笑着,“好!好!这一路上有此美酒,倒也不寂寞了!” 宗禄与褚桓先离开了宁安居。 褚桓回到璟云轩,走进书房里,从书柜暗格里取出一枚令牌,让杭奕叫陈禹进来。 陈禹刚从百茗居回来,快步走进书房,看向坐在椅上,翻看着案文的褚桓,拱手道:“二爷找属下何事?” 褚桓修长的骨指微曲,在桌上的令牌前轻叩了两下,“拿着令牌,调遣两千名将士,暗中护送宗禄回西凉。” 陈禹上前一步,双手拿起令牌握在手中,“属下这就去!” …… 翌日一早。 席医官来了一趟景明宫,为沈默的伤势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一下,这才与下手离开。 幼容服侍沈默换了一身衣裳,将席医官端来的药放在她手中,“公主,趁热喝了吧,奴婢给您备了些蜜饯,可以冲一冲嘴里的苦味。” 其实,她不惧苦。 在是沈将军的那三年,大大小小受过伤,从一开始的难以下咽已到了习以为常。 她端起碗,将汤药一饮而尽,眉尖始终舒展着。 伸手接过幼容递来的蜜饯含在嘴里,丝丝甜甜渗透了唇齿,划入喉间,驱散了嘴里的苦涩。 沈默问道:“宗掌印在哪?” 幼容道:“天不亮就去忙了,这个时辰,应该要出发了。” 话刚落下,外面便传来了郑圭的声音,“明妃娘娘,廖公公来传话,陛下问您,是否要去南宫门外送一送晋相?” “去回话,本宫这就过去。” 郑圭道:“是。” 幼容为沈默披上雪白狐裘,搀扶着她走出景明宫,郑圭已经安排好了轿撵。 沈默忍着肩膀的疼坐上轿撵,朝着南宫门而去。 从景明宫出去,走过红墙砖瓦的宫道,巍峨的宫殿在晨曦的光线里有一种苍凉的窒息,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她,将她困于这一方之地。 挣扎不得,动惮不得。 南宫门外是西凉巡监司的上百名司卫军,队伍前方,由司卫军拉着一具通体深黑的棺椁,里面躺着的正是西凉使臣——晋相。 来时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走时却是一具棺椁。 宗禄骑着黑鬃烈马,骨节分明的手掌里握着棕色的缰绳,玄褐色的墨袍在晨曦的寒风中摆动着。 他脸上带着半张纹路复杂平整的黑色面具,浅薄的唇微微抿着,望着南宫门许久,一直没有收回视线。 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南宫门内,晨曦的光倾洒在青石地砖上,溅起空气里漂浮的尘埃。 一辆轿撵从远处缓缓而来,帷幔被风吹起时,露出了里面那人白皙精致的五官,脸颊还透着病态的苍白,青黛弯眉颦蹙着,隔着被风吹开的帷幔,与宫外的宗禄目光交汇。 宗禄微抿的薄唇挑着一抹笑意,他身形利落的跃下马,大步走向南宫门内。 轿撵落下时,宗禄已走到跟前。 隔着一道轻纱帷幔,宗禄望着那张隐隐浮动的侧颜,胸腔里的震动一下一下的跳跃着。 他压低声音,敛去唇边的笑意,“大人,我走了。” 他的声音很低,唯有他们二人才听得到。 沈默挑开帷幔,看向立在外面的宗禄,他同来时一样,穿着玄褐色墨袍,披着黑色披风,带着一方黑色的面具。 她淡声道:“路上小心。” 宗禄颔首,垂在身侧的手蜷紧了几分,忍住想要抱住她的冲动,低低的道了一句:“大人,我等你。” 沈默知道他的意思。 她略一颔首,眼底忽然间有些热气,晨曦的碎光洒在她面上时,照亮了她眸底汇聚的泪光。 宗禄低低一笑,忍住想要为她擦泪的冲动,“大人,外面天冷,你快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好。” 沈默攥着帷幔的手紧了紧,终于还是松了手,一道轻纱隔帘,彻底隔绝了两个人的视线。 她吩咐道:“回宫。” 郑圭一扬拂尘,搭在手肘处,“起轿——” 四名太监抬起轿撵,调转了方向,朝着景明宫回去,幼容转头看了一眼立在原地的宗禄,跟着轿撵一道回了。 <a href="复仇 第250章 沈默微转了下头,忍着肌肤拉扯导致伤口的疼,看了一眼南宫门外的棺椁,凝聚在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滴答在手背上。 晋拓洵,终究是我欠了你的。 希望在来生,你能与真正的沈默在一起,全了你三十年来的一腔情义,与挚爱相携到老。 宗禄一直望着那辆轿撵,直到彻底消失在他视线中,他才转身大步走到队伍前,按住马鞍,身形一跃坐在了马鞍上,握紧缰绳,沉声道:“出发!” 年过完了,春也来了。 宫里的柳树已见了春芽,萌绿的嫩芽在地上垂落了一道道摇曳的影子。 沈默回到景明宫时,将自己关在里面。 一时间,心里面有些空落落。 就好像最亲的人的在一瞬之间都离开了。 这一日沈默一直待在景明宫从未出去过,快如入时三刻时,皇后来了一趟。 沈默敛去面上所有的情绪,恢复了以往清冷淡雅的模样,淡然浅笑,“臣妾见过皇后。” 皇后走上前扶着她的手臂,“你受了伤,坐着就行,行礼就免了。” 自从在猎场救了皇后,这几日皇后待她确有不同。 以往的她虽是温温软软的,可眉眼间总有一种疏离的淡漠,好似与谁也不大亲近,却也不冷淡。 而现在与她相处时,皇后眉眼里的疏离淡漠已然褪去。 皇后坐在软椅上,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沈默眼眸微闪了一下,眉间又浮起一抹痛楚,“还是不大好,再养养看。” 她现在唯有先利用伤势避开老皇帝的宣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后面在想其他办法。 不过她目前也不太担心。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她被韩斐劫持到留香馆里,虽没有发生什么,可旁人却不知晓。 皇帝为了他那张老脸,应是不大会宣她侍寝。 皇后笑道:“明妃,日后在景明宫若是缺个什么,尽管告诉本宫。” 沈默朝她略一颔首,“景明宫什么也不缺,臣妾所求不多,倒是觉得够了。” 皇后点了点头,看了眼雕花窗外的天色,瞧着像是有心事。 少顷。 她收回视线,看向沈默,“这几日宫里怕是不大太平,你若没旁的事,就先待在景明宫好好养伤,等宫里的事平息了,本宫带你在宫里走走。” 沈默心里微微一怔。 宫里不大太平? 莫不是因为景王的事,老皇帝处决了景王部下的一些官员,引起朝堂的异变了? 按理说,不大可能。 景王做的一桩一件事都是杀头的大罪,往日里跟随他的部下也难辞其咎,历朝历代来,将相王侯,皆是如此。 沈默犹豫了一下,看了眼皇后温和的眉眼,试探的问道:“皇后,臣妾能否问一下,宫里发生了何事?” 皇后看了一眼元芮,元芮会意,与幼容一道走出殿内,将殿门关上。 殿内便只剩下沈默与皇后二人。 皇后叹了一声,端起白玉瓷盏,吹了吹,轻饮了一口,看着雕花窗外渐渐降临的暮色。 “陛下登基以来,从未立过储君,东宫空了二十多年,大臣们也曾觐见,请陛下立一位储君,可助陛下处理朝政。” 皇后像是想到了久远的事,眼神里有些空茫茫的。 “当年陛下刚继任帝位,北凉局势不稳,韩大将军为陛下稳固疆土,韩家军镇守边城,安相身为文臣之首,在临安协助陛下治理朝政,后来北凉局势稳定,韩家与安家也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北凉局势不稳时,本宫尚未出生,所知不多,后来又深居府邸,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也是从父亲那里听来的。” 皇后喝了口茶,续道:“当年皇子都小,陛下因此事一直没有立储,七年前韩大将军将宁贵妃送入宫中,宁贵妃仗着母族势力,在后宫嚣张跋扈,是以,好些个有了身孕的妃子明里暗里都落了胎,就连刚有了身孕的前皇后也未能逃脱宁贵妃的手,前皇后一族落罪,被打入诏狱,她不甘此辱,一头撞死在诏狱里,胎死腹中。” “为了掣肘韩家,陛下选了本宫入宫为后,我们安家虽是文臣,可也是文臣之首,与韩家势均力敌,宁贵妃也不敢在本宫面前太过放肆。” 说到这里,皇后低垂了眼眸,看着茶盏中倒映着的影子。 暮色已至,殿内只掌了一盏灯,烛光幽暗,将皇后温婉的面容笼罩了一层凄凉的阴影。 “陛下为了不让安家与韩家任何一方的孩子有机会坐上储君,便将这件事彻底扼杀在摇篮里,说出来不怕明妃笑话,每次本宫侍寝后,陛下都会派人端一碗避子汤让本宫服下,想来宁贵妃与本宫也是一样的。” 沈默垂下眸,端起温热的茶盏捧在手心,那日在帷帐里,宁贵妃怒及的容颜到现在仍刻在她脑海里。 原来如此。 是她戳中了宁贵妃的痛处,怪不得那般气愤。 皇后又道:“本宫猜测,陛下迟迟未立储君,应是怕韩家对其下手,但今时不同以往了,韩家因韩斐与张坪的事被牵累,陛下卸掉了韩家在临安城的兵权,宣王与景王也都去了,宫中的皇子最适合被立为储君的只有二皇子淮王与四皇子睿王,其他皇子都还未封爵位,尚住在宫里。” <a href="复仇 第251章 沈默若有所思的看着茶盏里的倒影,指腹轻轻摩挲着盏沿。 听皇后的意思,宫里这几日不大太平,是与立储君有关。 皇后看向沈默,道:“今日本宫见了父亲,听父亲说,今个朝堂上都在争议立储之事,怕是就这两日的事了。” 沈默抬起头对上皇后看过来的视线,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那依皇后所言,二皇子与四皇子如何?” 皇后似乎并不打算瞒着她,“父亲曾说过,陛下较为中意淮王。” 沈默眉尖几不可微的轻挑了一下,摩挲着盏沿的指腹也停了下来。 果真是谢章! 韩家现在不如从前,朝中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谢章若是坐上储君之位,无异于接近了一步之遥的帝王之位。 皇后放下杯盏,抬眸时,看向沈默,她逆着烛光,幽幽暗光在她身后形成一圈光影,将她的容颜隐匿在暗色中,看不见她此时的神情。 她道:“这是入宫以来,本宫头一次对人提起朝中的事,也是本宫与你有眼缘,在猎场时,本宫就觉得你与宫里的其他妃子不同。” 沈默垂下眸,只是想了一瞬便已明了。 她站起身,忍着肩膀的痛意,朝皇后伸出双臂,双手前后交覆,躬身行了一礼,“皇后今日只是来看望臣妾,说了些女子间的闺房话。” 皇后轻笑,站起身,手心朝上握住沈默纤细的小臂,“好了,你肩上有伤,就别乱动了,天也不早了,本宫也该回了。” 沈默颔首,“臣妾送皇后娘娘。” 元芮从外面进来,搀着皇后的小臂走出殿内。 沈默站在殿外,与一众宫女太监恭送皇后,坤宁宫的宫女手执灯笼,跟在皇后身后,一道出了景明宫。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离开后,沈默方才回了殿内。 幼容多掌了几盏灯,幽暗的殿内霎时间亮堂无比。 用过晚膳后,席医官来了一趟,重新给她换了药,端来了汤药,沈默照旧一饮而尽。 直到深夜,沈默躺在榻上时,脑海里还在想着皇后说的话。 这两日宫里不太平。 陛下较为中意淮王。 她长吁一了口气,想来用不了几日,谢章应该就会被立为储君了。 现下她只需好好养伤,等陆鸢那边的消息。 临近子时,沈默才渐渐有了困意,殿内想起幼容均匀的呼吸声,倒是这丫头都睡着了。 她闭上眼,渐渐沉睡过去。 夜已入深,睡梦中的沈默眉心紧蹙,似乎被梦魇所缠。 又是十五年前的将军府。 遍地尸体,血流成河。 西凉东宫,八岁的谢章赤着上身,被陆鸢的人吊在铁架上,两只手腕被铁链勒出了一圈血痕。 有都卫军拿着鞭子抽打在他身上,每一鞭下去,都能看到鞭子上溅落的血珠。 画境一转,又是京都城外的十里坡。 大雪过后,空气里都是寒冷的潮湿,八岁的谢章坐在囚车里,单薄的衣衫被寒风吹卷着,露出消瘦的腰腹。 脸颊似有温凉划过,拢起的衣襟似是被人掀开。 梦里的画境如破裂的铜镜,乍然间消散于无形。 肩上透着微微凉意,似有带着薄茧的指腹在描绘着她的锁骨,指腹渐渐往下,勾勒着豆青色的衣衫边缘—— 沈默倏地睁开了眼,便见榻边坐着一道影子。 殿内只掌了一盏灯,隔着屏风,室内幽暗,可即使视线不大清明,她依旧从朦胧的光影中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谢章! 作者有话说: 谢勋只是暂时离开,很快三人就会重逢了~ 第85章 谢勋来信 沈默惊得瞳孔紧缩了一瞬! 她想要坐起身来, 却被谢章的手掌轻轻按住,低沉的嗓音在幽暗的帷幔里,“别动。” 褚桓在她伤口上涂抹了药脂, 带着茧的指腹在她伤口的周围轻轻擦拭着。 轻纱帷幔垂落,里面的视线极为幽暗。 可他却仿似看的很清楚, 细心的为她处理着伤口。 褚桓在她肩上的伤口看了一眼, 视线轻缓上移, 望进她紧张的眸底, “大人, 还疼吗?” 那日宫外, 她说疼。 为了与她一起疼着, 他的伤口一直没有处理,任它伤着, 烂着…… 沈默眨了眨眼,生怕谢章又跟那日在马车里那般对她, 只得放软了声音,“不疼了, 我说疼只是让老皇帝听得, 以此为借口避宠罢了。” 眼看着谢章靠近, 她真的怕极了这一面的他。 感受到她身躯的颤栗,褚桓轻抚着她的脸颊, 黑沉的眸里是望不尽底的深渊。 他安抚着她惊慌的情绪, 眸底竟有一抹快意。 她伸出左手想要推拒他,可谢章犹如一座屹立的巨石,她根本撼动不得半分。 沈默双手用力推在他的胸膛, 这一次竟是将他瞬间给推开了。 褚桓跌坐在榻上, 他索性靠坐在榻栏上, 一条长腿曲起,手肘慵懒的搭在膝上,一手捂着胸膛,微垂着头,低低的笑声在帷幔里缓缓荡开。 沈默觉得这会的谢章就是个恶魔! 疯子! 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人头皮发麻,脊背寒凉。 她攥着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坐起身又气又怒的瞪向谢章时,陡地瞧见他按着胸膛的五指里往外渗血。 <a href="复仇 第252章 血染红了胸膛前的那片衣襟,血滴顺着他的指缝滑向手背,嘀嗒在他腿边垂下的衣袍上。 鲜红的血如冬日绽放的梅花,在幽暗的室内刺着人的双目。 沈默的惊慌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惊得挪过去,双手抓着他的腕骨,惊愕道:“你怎么受伤了?!” 她坚信,不可能是她推的。 褚桓抬起头望进沈默充满担忧的瞳眸里,唇边敛着的那抹笑意愈发的深了几分,他伸手将沈默捞入怀里,“让我抱一会。” 他的声音很低,听着有些无力。 在封闭幽暗的帷幔里,忽然间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无助感,就如当年那个八岁的谢章。 沈默绷紧的身子缓缓放松,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何时受伤的?是不是因为争储之位,有人暗中刺杀你?” 见他不语,沈默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声音也有些发沉,与方才哀求哭泣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睿王还是韩常林?!” 沈默也搞不清自己,前一刻还在愤恨谢章,恨不得他滚得远远的。 可在见到他受伤后,所有的怒火竟是在一瞬之间消散了,剩下的只有担忧与生气。 帷幔里浮起了血腥味,愈发的让沈默的眉眼冰冷下来。 她推了推谢章的紧紧抱着她的手臂,“告诉我,是谁伤的你?” 褚桓闷闷的声音从她的肩窝处传来,“从猎场出来前,我自己伤的,如若不然,父皇不会相信。” 沈默眼睫一颤,抓着谢章手臂的手猛地握紧。 算一算时间,他的伤势同她一样,也有个五天了。 五天的时间,按理说伤势只会好转,他怎地还加重了? 沈默似是想到了什么,抓着他的手臂往外推着,“你先放开我,我看看你的伤。” 褚桓这次倒是听话的松开手,靠在榻栏上,浅薄的唇角勾勒着淡淡的笑意。 他享受大人的关心。 更喜欢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这一刻,在大人的眼底,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沈默攥住他的衣襟,看到他的右胸膛处伤口甚是严重,伤势已经恶化,触目惊心的可怕。 果然如她所想,这小子压根就没上药! 沈默攥着衣襟的手有些颤抖,她抬起头,又是惊诧又是愤怒的瞪着褚桓,“你干什么要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受了伤不知道赶紧上药包扎吗?!” 她肩上的箭伤伤的不算重,可却疼得要命。 谢章的伤瞧着都比她严重,这小子是如何忍得了的?还在受伤的情况下,对她做出那等事情。 褚桓抬手轻抚着她的伤势周围,“大人说疼,我便想陪着大人一起疼。” 沈默这才想起,在围场出发时,谢章问过她伤势如何了。 她说很疼—— 沈默眼皮子猛地跳了几下,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章,心里面一时间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滋味。 这个疯子! 她是说给老皇帝听得,他怎么还当真了? 沈默搭下眼帘,看着他的伤势,手指颤抖的触摸上去,却在快挨上时,抖了一下。 “很疼,对不对?” 她抬起头,看着谢章冷俊的脸庞在幽暗的烛光下透着病态的苍白,她一开始竟然都没发现。 看着她担忧的神情,褚桓的眉峰笼罩了一抹痛色,鬼使神差的点了下头,“很疼。” 沈默快要挨着他伤口的手猛地落下,抓起他的手道:“快回去找长孙史,他会医术!” 褚桓笑道:“长孙史跟谢勋去西凉了。” 沈默垂下眸,不忍去看他的伤势,“你现在回府,快找临安城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你的伤势不能再拖了。” 褚桓倒是没有反驳,“好。” 沈默始终低着头,不曾看到谢章眼底流露着宠溺的笑意,她自顾自的道:“我听皇后说了,这几日朝中局势不稳,陛下有意立你为储君,你切不可在这关要时刻出了差错,否则一切都白费了。” 许久不见谢章回应。 她抬起头,却撞进了谢章深邃的黑眸,他的指腹摩挲着她泛红的眼尾,“再过两日事情就尘埃落定了,到时我住进东宫,便能夜夜来找大人了。” 沈默:…… 她忽然想一脚将这小子踹出去! “二爷,时辰不早了。” 外面忽然传来杭奕刻意压低的声音,听得沈默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回过神。 这才想起外面还有郑圭与几名宫女,若是被他们发现了,这还得了?! 褚桓站在榻边,淡声道:“大人尽管在景明宫闹腾,这里都是我的人,没有别人的眼线。” 他起身走出去,直到打开寝殿门,一股冷风吹进来时,沈默才回过神来。 他刚刚说什么? 景明宫里都是他的人? 沈默望着关起的殿门,也没了睡意,掀被就要下榻,陡地想起自己现在处境,登时间脸色又难看无比! 方才还在怒火中,反又被谢章的伤势熄了怒火。 沈默掀被穿好衣裳,喊了幼容。 幼容好一会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看了眼天色,寅时初了。 她揉了揉眼睛,问道:“公主有何事?” 沈默捏了捏眉心,道:“备水,本宫要沐浴。” <a href="复仇 第254章 她端起茶盏,瞧了眼坐在对面的翟瑛,一颗脑袋跟鹌鹑似的耷拉着,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翟瑛抬起头,很不服气的朝她哼了一声,便偏头看向别处。 沈默:…… 小孩子心性。 皇后笑道:“本宫找你来也只是与你说说话,也想问问你的伤如何了?” 沈默颔首轻笑:“臣妾的伤在好转,谢皇后娘娘关心。” 翟瑛暗暗瞪了沈默一眼。 哼! 景王怎么就没一箭扎死你呢。 皇后与她说了一些话,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罢了,一旁的翟瑛听得脑仁疼,尤其在看到明妃清水芙蓉的精致五官与舒展的青黛弯眉时,更觉生气。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朝皇后行了一礼,“皇后娘娘,臣女还有些事,就先去忙了,改日再来看您。” 皇后道:“去吧。” 翟瑛垂下手,临走时朝沈默冷哼了一声,这才大步离开。 沈默:…… 虽说是个孩子,可她真想上去教一教她做人的道理。 今日若不是在皇后这里,怕皇后为难,她高低让这小妮子长一长记性。 两人又说了些话。 沈默低垂着眸,指腹在盏沿上划过一下,抬眸看向皇后时,问道:“皇后娘娘,臣妾方才在进来时,听到您与小郡主在说裳妃,臣妾好像在宫里没有听过这位妃子。” 皇后放下茶盏,叹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这事还得从二十六年前说起。” “那时裳妃刚入宫,深的陛下宠爱,可不止怎地,在裳妃刚诞下淮王时便被陛下打入冷宫,谁知没过几月,冷宫里着了一场大火,等都卫军赶过去救火时,亲眼瞧见裳妃将只有八个月的淮王丢进冰冷的池水里,那时候刚入冬,池子里的水还未结冰。” 说到这里,皇后的眉眼里涌上了一丝对淮王的心疼。 “冷宫的池塘很大,许多都卫军下去找都没能找到淮王,后来陛下就将裳妃关进了悔忧宫,一关便是二十五年,至于裳妃犯了何事,又为何要淹死淮王,本宫也不知晓,那时本宫尚未出生,这些还是太后在世时给本宫说了一些。” 沈默低垂着眼眸,握着茶盏的手指隐隐有些泛白。 八个月的孩子被母亲丢进冰冷的池塘里,当时的他该有多害怕? 虽不知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可沈默一想到他的遭遇,便忍不住心底揪着疼,像是有一把利刃在活生生的剜着心脏。 第一次见谢章时,他被关在东坞国送给北凉的奴隶囚车里,寒冬腊月里,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蜷缩在囚车的角落里,眼睛里没有少年的纯真,有的只是对所有人的谨慎,以及眸底暗涌的狠戾。 就好似一头饿极了的小狼,逮着猎物时,咬住它的脉搏,直到对方彻底死了才敢松口。 沈默回到景明宫时,已是晌午。 她坐在软椅上,让幼容把殿门打开,她看着殿门外倾泻在青石砖上的阳光时,仍觉得双手有些发冷。 难怪谢章自小便待人冰冷阴狠,原来竟有这样的悲惨遭遇。 当初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又是如何离开皇宫,在外面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的? 长孙史又是他的什么人? 这些她之前也想过,可是她相信谢章,也就从未深想过长孙史的身份,当年长孙史找来将军府,为的只是谢章,她也心知肚明。 沈默闭上眼眸,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积压的晦涩缓缓吐出。 裳妃,她就不配为一个母亲! 她若是敢阻拦谢章当太子,她便能要了这女人的命,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冷宫! 幼容一直候在沈默身侧,公主从坤宁宫回来后,就变得不大对劲。 她猜测,可能是被小郡主气着了。 沈默在软椅上坐到了晚上,身上的暖意早已被殿外吹进来的冷风驱散,搭在扶手上的柔荑冻得冷冰冰的。 快入戌时时,沈默僵硬的身躯才逐渐有了反应。 她抬手想要捏一捏酸痛的眉心,却发现搭在扶手上的臂弯有些沉沉的酸麻,这才抬眼看向外面。 天都黑了。 沈默用过晚膳后,席医官来了一趟。 照旧给她换了药,送来了熬好的汤药,用过汤药后,沈默便躺在了榻上,脑子里还在想着接下来的事。 伤势再拖下去迟早露馅,这些天过去了,老皇帝也该知道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她只是有些怕老皇帝色字当头,连老脸也不要了,宣召她侍寝。 临到子时,沈默才逐渐睡熟。 由于经历了昨晚的事,她在熟睡时,仍保持着几分警惕,几乎在帷幔掀开的那一瞬间,她便睁开了双眸。 殿内只掌了一盏灯,褚桓掀着半扇帷幔,伟岸挺拔的身形逆光而立,幽暗的烛光在他菱角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难以看清的暗色。 沈默一下子坐起身来,抓着锦被把自己包成了一团粽子,戒备的盯着他。 褚桓:…… 他撩袍坐在榻边,长臂一伸,便将沈默连人带被的抱在怀里,“大人别慌,我今晚不碰你。” 可这话听在沈默耳里,却觉得怪异极了。 沈默没敢乱动,只低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a href="复仇 第255章 褚桓松开她,浅薄的唇边弧光潋滟,“大人亲自检查看看。” 沈默低垂下眸,避开谢章看向她的目光,声音微微冷了几分,“你说便是,我听着。” 褚桓看了眼她被裹成粽子的模样,手臂被困在锦被里,压根取不出来,不由得低笑出声。 沈默的胸腔里登时间窜出来一股子火气。 褚桓也不再逗她,抬手拽了下衣襟,露出里面的伤势,上面包扎了一层白色细布,只是隐隐可见细布上沾染的鲜血。 她不知道谢章是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进宫的,但只怕是要费些功夫的。 她收回视线,“日后宫里少来,免得被人发现了,对咱两都不好。” 褚桓拢好衣襟,继续抱住她不松手,“明日便差不多了,东宫离景明宫不算远,我再来时,要比从淮王府来的方便些。” 沈默有些错愕,“一切都妥当了?” “嗯。” 褚桓又道:“西凉那边来消息了,陆鸢派了陆盏过来,带了她亲笔写下的密件,盖了凤印,过两日来宫里交给父皇。” 陆盏? 她一时间竟有些想不起这个人。 褚桓提醒了一句:“陆国公的庶子,罗韶的儿子,当年在京府书院时差点被我打死的那个。” 沈默这才有了印象,原来是他。 陆鸢是他的长姐,派他来的确合适。 当初陆家嫡子陆戟与陆太师还有狗皇帝都中了她下的毒,与她死在了同一天,陆家唯一的子嗣便只剩下陆盏了。 沈默问道:“你是如何知晓陆盏带着密件过来了?” 褚桓看向她的抬起的眼眸,抬手将她的头按在怀里,不去看她的眼睛,“谢勋让魏肃送来了密信,我也是今早刚收到的,陆鸢信中所说,酆笠梌病重昏迷,需要你回去看一看他,等待些时日后再将你送回北凉,此次来接你的,便是由陆盏带着来人的。” 看来陆鸢都计划好了。 如此一来,她就只需等上两日,待陆盏来了,将密件呈给老皇帝,她就能回西凉了。 褚桓又道:“谢勋信中还说了,他在渝怀城等我们。” 渝怀城—— 当年他们三人在那边待了三年,虽时常发生一些被人刺杀的事,可也是她三年里过得最轻松的时光。 渝怀城靠近北凉的地界,谢勋等在那里也好,待她过去了,同他一道会西凉,在陆家与酆氏皇族面前演一场大戏。 不对。 沈默陡的一下反应过来,抓住了谢章所说的重点。 ——我们? 此时,她才察觉到耳畔边是谢章胸腔里震荡有力的心跳声,搂着她腰身的一双手臂用了些力道竟让她感觉到了一些痛意。 她直觉谢章不大对劲。 虽不知他哪根筋不对了,但她却怕这小子又发疯,于是岔开话题,“明日你坐上了储君之位,想来要忙上好些时间,等陆盏来了,我随他回一趟西凉,处理完西凉的事我再回来。” 褚桓却是抱着她,未置一语。 少顷。 她挣扎了一下,眉心间隐隐有了些怒意,而谢章也放开了勒着她腰身的手臂,低头与她微怒的视线相撞。 烛光幽暗,投射在屏风上,将谢章的半侧脸庞隐匿在阴影中。 可沈默却清楚的从阴影中看到了那双眸底里暗涌着凶潮的黑沉,她呼吸一紧,唇畔也在瞬间紧抿起来。 褚桓眸底的戾气压制不住,他捧着沈默的脸颊,笑意凉薄,“大人是想丢下我,好和谢勋在一起吗?” 沈默险些一股气憋死自己! 她脸色气得有些涨红,瞪着一双潋滟的瞳眸,“狗屁!我把你们两都当义子!” “义子?” 褚桓凉凉的凝着她,那视线竟是让沈默后脊梁发凉。 沈默深吸了一口气,道:“先放我开我。” 外面忽然传来了杭奕刻意压低的声音,“二爷,府邸来人了,闻统领方才来过一趟。” 沈默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少顷。 褚桓将她放在榻上,站在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大人暂且待着,到时回西凉,我与大人一道走。” 沈默微惊,“你到时便是北凉的太子,如何能走得了?若是走了,朝中的局势会对你不利!” 褚桓身躯前倾,目光黑沉的望着她,薄唇轻启,只道:“我自有法子,大人不必操心。” 言罢,褚桓转身离开。 殿门自里面打开,又从外面关上,几乎没有让夜里的寒风吹拂进来。 沈默起身下榻,走到方几前,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重重的掷在桌上,心里却是有些烦躁。 陆盏两日后到。 沈默看了眼沉睡的幼容,她许是被褚桓点了睡穴,方才那般大的动静竟是没有吵醒她。 她索性也没了睡意,趁着夜深,到想去悔忧宫看看谢章的母妃——裳妃。 这个女人竟是如此的狠毒,待自己孩子都这般绝情,竟是将八个月的谢章丢尽了冰冷的池塘里。 沈默捏了捏酸痛的眉心,披上了一件绯色狐裘,开门走出去。 郑圭侯在外面,见她出来,有一瞬间的怔神,“明妃娘娘,这么晚了,你要去去何处?” 沈默微拢了下狐裘,看了眼天上的繁星夜暮。 <a href="复仇 第256章 景明宫的檐角下悬挂着宫灯,一眼望过去,偌大的景明宫在一片幽暗的烛光里透着些萧瑟的凄凉,竟是让她心头沉闷烦躁。 她搭下眼帘,淡声道:“给本宫领路,本宫去一趟悔忧宫。” 什么?! 郑圭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竟是忍不住抬头看向立在殿外的明妃。 沈默眉尖轻蹙,清冷的嗓音微沉了一下,“怎么?” 郑圭连忙摇头,低下头道:“奴才这就给明妃娘娘领路。” 他让夏枫拿来了灯笼,他手执灯笼,走在前侧,望着深幽的公道,眉头不由的紧蹙着。 明妃娘娘怎地想起要去悔忧宫了? 那里囚禁着淮王殿下的母妃,在里面待了已有二十多年,在他没进宫时,裳妃便待在里面。 宫里对于裳妃的存在都甚少提及。 悔忧宫住在甚为偏僻的地方,一盏灯笼渐渐的只照亮了一小方之地,郑圭尽量走慢些,将灯笼里散出的光往明妃那边倾斜。 初春的夜晚仍透着冰冷的寒意,从景明宫走到悔忧宫,以现在的脚程得走上一个时辰。 沈默借着清冷的月光,将走过的地方看了一眼,似是要在脑海里将这里的地形印在记忆里。 前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郑圭低声道:“明妃娘娘,咱们得先躲起来,陛下有令,悔忧宫不可万人踏入,若是被人发现了,到时会被陛下降罪的。” 沈默“嗯”了一声,在郑圭吹灭蜡烛,两人往一排青松后方躲避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冰冷沉厉的声音,“谁在那里?!” 几乎是一瞬间,纷踏的脚步声快步朝这边而来。 青松后方,沈默与郑圭的身影被清冷的月色幽幽拉长,投射在地上,空气里漂浮着潮湿的气息。 脚步声愈发的逼近,地上交叠的影子逐渐在他们二人眼中出现。 “出来!” 又是一道沉厉的声音,已有都卫军的手按住了配在腰间的剑柄上,微躬着身子,往青松这边走来。 沈默搭着眼帘,待青松的拐角处走来几道身影时,她才渐渐的抬起头来。 站在她身后的郑圭似是也没了方才的惊慌,抬着头看着走来的几人。 第86章 揍人 盔甲与兵器相碰的声音在深寂的夜里甚是响耳。 为首的人身着古铜色盔甲, 头戴兜鍪,骨节分明的手掌按在佩戴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身形笔直挺立, 冰冷的脸庞在看到青松后站立的一道纤细身影时,冷冰冰的轮廓多了几分柔和。 闻终微一抬手, 跟随的六名都卫军止住脚步, “你们先去巡逻, 这里有我。” 六名都卫军看了眼立于不远处的两个人。 女子站在一排青松后面, 身着绯色狐裘, 微低着头, 青松投射的阴影落在她身上, 在她的半侧容颜上镀了一层暗光。 虽看不清她的相貌,可从她的衣着打扮上便瞧得出, 应是宫里的哪位妃子。 六人没敢多看,朝闻终行了一礼, 这才依次离开。 脚步声在深寂的夜里渐渐远去,闻终走过去, 朝她拱手行了一礼, “明妃娘娘。” 他微一抬眼, 看了眼立在她身后的郑圭,脸上并无异色。 初春的夜里刮着阵阵寒风, 风一股脑的往狐裘里钻。 沈默拢了下狐裘, 挡住侵袭的寒风,看向立在她对面,被清华月色洒了一身的闻终, 淡声道:“今晚你当值?” 闻终垂下眼帘, 道:“是。” 沈默是了解他的, 毕竟跟了原主十几年,也跟了她三年,他是什么秉性她如何不知? 想到这两日谢章来景明宫,应该都与闻终的相助脱不了干系。 闻终微抿了下薄唇,小心的看了一眼沈默的脸色,“明妃娘娘,这边是去悔忧宫的路,你是要——” “本宫想去看看裳妃。” 沈默打断了闻终的话,她转头看向悔忧宫的方向,眸底浸着一片冷色,“你先去忙,郑圭带本宫过去。” 见她要走,闻终出声道:“悔忧宫荒芜偏僻,并无都卫军把守,臣陪明妃娘娘一道去。” 看出她眸底隐藏的担忧,闻终垂眸,敛着唇边笑意,“臣是都卫军统领,即便臣不在,底下的人也不敢多言一分。” 沈默道:“既如此,便一道走吧。” 或许有闻终在,也能省去她一些麻烦,在回来的路上若是再遇到都卫军,倒是不必忧烦。 闻终取出火折子点亮了灯盏里的烛火,由郑圭在前边引路,夜里的风吹的他手里的灯笼轻晃着,里面的烛火摇曳不停,在逐渐荒凉偏僻的悔忧宫外,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悔忧宫外的红墙砖瓦上攀爬着枯枝藤蔓,墙壁岩上垒着两排宫装瓦片,从岩瓦下顺着滑落了数道雨水流淌过的痕迹,挨着墙边,一眼望过去,枯草乱叶飞卷着,也不知多久没人清扫过了。 来到悔忧宫前,郑圭正要抬手推开那扇霜了风尘的宫门,却被沈默抬手止住了。 “不从正门进去,免得被裳妃将上一军,反倒被陛下降罪。” 她往后退了几步,看着眼前颓败苍凉的高墙,抬手正要解下狐裘,身后便传来闻终的声音,“明妃娘娘,臣带你过去。” 沈默捏着狐裘系带的手放下,看了眼自己身上干净浅色的衣裙,淡声道:“好。” <a href="复仇 第257章 正好省的她再翻墙了。 闻终微低着头,被高墙投下的暗影挡去了脸上浮起的红色,“得罪了。” 他手臂从她的后腰穿过,将她带入怀里,踮着脚尖,起身飞落到高墙的里面。 郑圭立在高墙下,看着远处幽暗的狭长宫道,全然一副‘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高墙内与外面并无两样,一样的荒凉萧瑟。 闻终抱着沈默落在青石砖上时,赶忙收回手,那只搂过她腰身的手臂负在身后,手掌握在一起,像是要握住掌心里那一抹流逝的温存。 少顷。 他的手搭在剑柄上,目光冷锐的巡视四周。 沈默轻提裙角,踩过铺满灰尘的青石砖,脚边轻轻飘荡的狐裘边缘带起一股微小的风,散去了漂浮在上面的丝丝灰尘。 悔忧宫不大,庭院里搭着几支竹竿,上面挂着已经结了冰的墨绿色外衫,庭院里并无杂物,可却是萧条的很。 庭院中便是悔忧宫的寝殿,殿门关着,糊着窗纸的窗棂格内幽暗清冷,这个时辰,里面的人怕是睡下了。 自打进了悔忧宫,沈默便觉得浑身发冷,心底也卷着一股子戾气。 冰冷的池水,八个月的婴儿…… 裳妃怎会狠的下心来? 里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吱呀’一声,一个身着料子粗糙,颜色偏暗的宫女走出来。 在她开门的那一瞬间,闻终拉着她躲在了结成冰的墨绿色外衫后面,一件女子的垂落挂着的衣裳只够遮挡住一人。 沈默挨着冰冷的衣裳,闻终站在她身后,因他个头偏高,是以需得半蹲着。 两人挨得很近,闻终吞吐的气息若有无的拂过她的后颈,沈默的心思都在寝殿里,倒没注意这一点。 倒是闻终,与她的距离不过两寸,女子青丝被风吹拂,丝丝缕缕的发丝在他脸上轻轻划过,就像是有无数根羽毛在他心底根根掠过,竟是让闻终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鼻翼间都是大人身上的馨香,在幽静的庭院里,闻终清楚的听到了他的心脏如擂鼓一样,噗通噗通的,跳的极快。 远处的脚步声哒哒响起。 沈默眉眼微眯,看着走出殿门的宫女,许是常年待在冷宫的原因,她的脸色有些干皱,眉毛微直,眉下的一双瞳眸有些死气沉沉的,好似对周遭的一切都失了兴趣。 她的手朝后拍了下闻终的手臂,低声道:“点晕她。” 腕上传来柔棉的触感,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臂,闻终眸底的不自在在顷刻间消散于无形,“是。” 闻终从地上捡了颗石子,指尖轻弹过去,刚走到庭院西北方的宫女只觉后颈一痛,跟着便晕倒在地。 殿门开着,宫女并没有关上。 沈默轻提裙摆,放轻脚步走进那间漆黑冰冷的寝殿,闻终跟在她身后,谨慎巡视着四周的动静。 寝殿里没有烧炭火,里面阴冷潮湿,即使沈默披着狐裘,还是冻得打了个哆嗦。 殿内里侧有一道隔帘,顶端垂吊着白色的帷幔,将里外一分为二。 外面并无异样,萧瑟简陋,挨着墙壁旁摆着一张简易的床榻,上面铺着两层被褥,应是那名宫女的。 沈默微一抬手,止住了闻终跟来的脚步。 她放轻脚步,走到白色的帷幔前停下,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很轻,很淡,可在寂静的夜里极为清晰。 她抓着帷幔掀开一道缝隙朝里看去。 帷幔的斜对面,摆着一张床榻,一个人躺在榻上,盖了两层厚厚的被褥,只露出一个脑袋,满头青丝洒在枕上,有些顺着榻边垂落,被殿外吹进来的风缓缓的拂动着。 清冷的月光照在糊着劣质窗纸的窗棂格上,有细碎的光亮正好映在那女人的脸上。 沈默一下子便看清了她的长相! 脸颊轮廓柔美精致,略显苍白的唇畔自然的抿着,细柳弯眉,眼眸轻阖着,狭长浓翘的眼睫在她淡淡晕青的眼帘下投射了岑差不齐的阴影。 听皇后说,裳妃已至暮春之年,也算是半老徐娘,可这容貌却依旧艳丽惊人。 沈默起初想过,兴许谢章不是裳妃的孩子,是以,这女人才会如此狠心。 可眼下一见,谢章的眉眼与裳妃有几分相似。 攥着帷幔的手逐渐发紧,纤细白皙的手指骨节有些泛白,沈默紧抿着唇,好一会才压下想要质问这女人的冲动。 有那么一刻,她想走进去亲手掐死她,让她在地狱里对谢章所做的事情忏悔赎罪。 沈默闭了闭眼,平息心中怒意。 她刚要放下帷幔,视线陡地落在了床榻前方的小方几上,茶盏散落了一地,摔成碎片,小方几上铺开了一幅画,上面插着一把剪刀,正正的对着画中之人的心脏。 沈默心头狂跳,她有一种直觉,画里的人很有可能是谢章! 鬼使神差的,她掀开帷幔走进去,待靠近小方几时,画上的人像撞入她的瞳眸里。 ——正是谢章! 剪刀在他的脸上划了许多刀痕,他的身上也用剪刀扎了许多窟窿,看着扎入心脏的那把剪刀,沈默的身躯忍不住的颤抖着,一股无法压制的怒火从脚底直冲脑门! 这个恶毒的女人,她怎会这般对自己的亲生骨肉! 闻终看着走进去的沈默,赶忙走到帷幔外,将声音压得极低:“大人,该走了。” <a href="复仇 第258章 沈默闭了闭眼眸,眼底翻涌着熊熊怒火。 走? 就这么走了,她怕是彻夜都要难眠! 好好的一个孩子,硬生生被她给毁了! 若不是她,谢章怎会自幼颠沛流离,过着被人追杀,被人欺辱殴打的日子?! 沈默的胸腔剧烈的跳动着,那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她第一次失了理智,伸手扯下一截帷幔,‘撕拉’的声音在深寂的寝殿里乍然响起,闻终透过缝隙看到沈默冰冷的脸色时,有片刻的怔楞。 沉睡中的裳妃也被这道声音惊醒了,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还未看见发生了何事,便被一截帷幔蒙头挡住了视线。 随即,接连好几下的巴掌狠狠的扇在她脸上,麻木的烧痛感让裳妃彻底清醒,她吓得嘶声尖叫—— 沈默将帷幔在她脖子上打了个结,余下的帷幔揉成一团塞进她嘴里,纤细的手将她拽下榻后,一脚将她踢得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咚”的一声闷响,裳妃疼的眼泪直流,打湿了蒙在脸上的帷幔,呜咽的痛苦声音从唇畔的缝隙里倾泻而出。 闻终站在外面,错愕的看着这一幕,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正在对裳妃拳打脚踢的沈默身上。 这一刻的大人—— 既不像十五年前谈笑间便搅动朝堂的沈大将军,亦不像现在清冷娴雅的明妃娘娘。 就像——一个市井小流氓。 用帷幔套住裳妃,将其踹到墙角跟,对其拳打脚踢,打完以后,将垂落在身前的乌发扬到身后,极快的跑出帷幔,拉着他的手就跑。 第一次,他被大人拽着手跑,两个人从殿内跑到殿外,女子被风扬起的乌发丝丝缕缕的拂过他的脸庞,带着难以抑制的心跳,闻终忍住了想要反手握住那只纤细柔荑的冲动。 殿内终于想起了裳妃嘶吼的声音,几乎是响彻在整个悔忧宫。 “有贼人闯入,来人啊!!” 悔忧宫虽然偏僻,可架不住裳妃的嗓门大,郑圭站在悔忧宫外都听到了,惊得瞪大了眼睛,正好看到了从墙里面跃下的两人。 闻终收回搂着沈默腰身的手臂,只觉得一颗心还在不断地噗通着,想忽略都不行。 沈默轻提裙摆,沉声道:“快跑,等人来了就跑不了。” 于是—— 三个人在幽暗狭长的宫道里快步跑着,郑圭手里的灯笼左晃晃右晃晃,好几次都差点把灯笼甩出去。 太刺激了! 太惊心动魄了! 自入宫以来,这是郑圭最难忘的一夜,一颗心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两条腿都快跑断了。 闻终始终跟在沈默身后,他身形欣长,长腿迈步,小跑着就比沈默跑起来的速度差不多。 大人就在她前面,随着她快步奔跑的动作,乌发左右摇摆着,身上的狐裘被寒风吹得往后轻摇,这一刻的她就像黑暗中的一缕明月,明艳动人。 倒是沈默,穿着繁琐的宫裙,披着狐裘,一边提着裙摆一边跑着,好几次都险些被绫罗的裙摆给绊倒。 看来下次偷摸打人,得换件轻便的劲装,逃跑起来才够快。 几人跑出悔忧宫附近才停下,远处已有纷沓的脚步声和摇曳摆动的灯笼,黑夜里,盔甲与兵器碰撞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沈默站在原地,气息有些喘,这一路跑来,脸颊冻得凉凉的,眼睫上都凝结了几滴霜落。 “跟臣来。” 闻终带着他们二人绕过都卫军,给他们指着就近的一条路,让他们先走,他从这边出来,引他们去别的地方搜查。 沈默临走时,转身看向他,“你——” 许是知道她要说什么,闻终笑着摇了下头,“明妃娘娘放心,臣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了,自是没事的。” 那便好。 她不想拖累闻终,只是在看到裳妃殿里的画像时,才失了理智,冲动之下打了裳妃。 沈默松了口气,与郑圭朝着闻终指的路往景明宫回去。 他们一路小跑着,慢走一个时辰的脚程,在小半个时辰赶回了景明宫,郑圭将灯笼交给走来的夏枫,吩咐道:“快去烧了。” 他靠在墙壁上,拍着剧烈跳动的胸膛,平稳着一路跑回来的心跳。 沈默则是一路冲进了殿内,端起桌上温热的茶水连喝好几口,这才驱散了嘴里的干涩与凉意。 酆时茵的身子太弱了,她不过是跑了一圈,竟是累的浑身疲惫。 幼容被她的动静吵醒了,她迷糊的揉着眼睛,睁开惺忪的眸时,便看到披着狐裘,立在桌前的沈默,瞌睡瞬间被吓醒了! 她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赤脚跑过来,将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见她毫发无伤,才后怕的拍了拍心口,“公主,您做什么了去?” “还有,您出去了为什么不喊奴婢?您是不是觉得奴婢给您拖后腿还是怎么地了?” 听着她跟连珠炮似的质问,沈默瞧了眼幼容微微轻颤的婴儿肥脸颊,伸手捏了捏,“本宫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罢了。” 她的手指冷冰冰的,触摸到幼容的肌肤时,一股暖意顺着指尖传了过来,倒是幼容被冷的打了个哆嗦。 沈默收回手,解下狐裘递给幼容,坐在软椅上时,只觉得浑身都舒坦极了。 果然,有气不能憋着,还是得打一顿才解气。 <a href="复仇 第259章 不然,她这几日别想安稳的睡觉了。 …… 景明宫这边安静如初,悔忧宫那边却是乱糟糟一通。 闻终带领着都卫军在宫里四处搜查潜入悔忧宫,殴打裳妃的刺客,这件事没多会便闹开了,几乎整个皇宫都传遍了。 深居悔忧宫的裳妃被人蒙住头给打了,打得半死不活的,还不知对方是谁。 裳妃从未踏出过悔忧宫,宫里的许多妃子也都是后来才入宫的,就是宁贵妃也只见过裳妃几面而已。 宫里的人都知晓裳妃被陛下打入了冷宫,人人都巴不得离她远些,谁会脑子抽了与此人结仇,自寻麻烦? 但是,眼下看来,还真有人脑子抽了,要与她结仇。 本想去悔忧宫里看热闹的妃子怕被陛下怀疑,便一个个待在自己的宫殿里,让手下的人去悔忧宫看看,回来再为她们说一说。 一时间,悔忧宫是热闹的很。 闻终吩咐让其他都卫军继续查,他则是去了承明宫。 廖公公刚从承明宫内走出来,便见闻终手按在剑柄上,大步朝这边走过来,当下眉头一皱,觉得是出了事,便问道:“闻统领急匆匆的来承明宫,可是出了何事?” 闻终道:“有刺客闯入悔忧宫,将裳妃娘娘打成重伤,都卫军已在宫里各处搜查刺客,我过来是向陛下禀告此事。” 廖公公震惊的睁大了双眼,人上了年纪,眼皮子有些耷拉,可此刻依旧睁得很大。 竟然有刺客跑到悔忧宫打裳妃?! 最近为了立储的事,朝堂里分了两股势力,众说纷纭,一半是让陛下速速立储,一半是让陛下暂且不急。 这件事闹了两日,陛下便下了一道圣旨,明日立淮王殿下为北凉储君。 因为此事,裳妃又闹了一次,竟是从悔忧宫闯出来,扬言要见陛下,说立谁为储君也不要立淮王。 褚桓就是个贱种! 他不配为储君,更不配为人,他从一生下来就该死,就该被她活活淹死! 当日裳妃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皇帝脸色黑沉,让都卫军把她送回悔忧宫,不得踏出一步。 裳妃能在后宫这般肆无忌惮,口出污言,都未被陛下处置,只有在宫里的老人才知晓,陛下为何这样做。 廖公公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来,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廖德带着闻终走进承明宫,殿内暖意盈盈,皇帝披了一件明黄色的外袍,案桌上放着翻阅的奏折。 他捏了捏疲惫的眉头,见闻终进来,便放下手,“有何事?” 闻终单膝跪地,伸出手臂,双手前后交覆,朝皇帝行礼,将方才的事对皇帝叙述了一遍。 “反了天了!” 皇帝重重一拍案桌,脸色黑沉,“何人如此大胆?简直不将朕放在眼里,不将宫里的守卫放在眼里!” “今日敢闯入悔忧宫殴打裳妃,他日是不是就敢进承明宫行刺朕了?!” 皇帝气的豁然起身,对闻终吩咐:“给朕查,就是把整个皇宫翻过来,也要找到那个刺客,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闻终垂首低眉,眼光为微闪了一下,恭声道:“是!” 待闻终离开后,廖公公道:“陛下消消气,可别为了一个刺客气伤了龙体。” 皇帝眉目冷冷的眯了一瞬,他坐在椅上,双手搭在案桌上,盯着摆在眼前的奏折。 “廖德,你觉得此事会是何人所为?” 廖公公想了想,道:“奴才也不敢妄下断言,只是,明日便是淮王殿下的立储大典,今晚便出了裳妃被打的事来,裳妃一直阻挠陛下立淮王殿下为储君,此事传出去,有心之人怕是会往淮王殿下的身上去想。” 皇帝竟是冷笑了一下,“朕的儿子朕了解,虽说他十一岁才被朕找回来,可相处的这十五年,朕了解他的秉性,他不是这种人。” 廖公公道:“莫不是有人想故意以此法子,让朝中百官误以为淮王殿下对裳妃心生怨气,便寻了人暗中打伤裳妃娘娘?” 若是如此,文武百官便会觉得,淮王殿下不尊母,不守孝道,为了堵住她的嘴,对自己的母妃痛下死手。 皇帝靠在椅背上,目光冷厉。 廖德说的也不无道理。 有时候最简单,最无脑的一个法子,往往能出其不意的击败一个敌人,之前他竟是没想过这种卑劣下作的法子。 此事对老二造成不了太大的麻烦,倒是那人此举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倒要看看,给裳妃一直通信的人是谁! 他们是如何联系的? 而且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联系了二十多年! 只要找到那个人,就能找到他一直寻找,找了二十六年的那个人…… 皇帝道:“派太医院过去两人为裳妃治伤,给悔忧宫置办些新物件,再派二十名都卫军时刻守在悔忧宫,发现任何异样,随时禀报给朕。” 他的手搭在桌上,手指微微曲起,在案桌上一下一下轻叩着,褶皱的眉峰笼罩着一抹沉思。 廖公公道:“奴才这就去。” 他抬眼间,瞧见陛下眼底的冷笑,心底忽然间明了了,又跟着问了一句:“陛下,若是闻统领今夜没找到刺客,等明日淮王殿下的立储大典怕是会有些麻烦。” 皇帝拿起案桌上的奏折翻阅,全然没了方才的怒气,“朕已经告诉闻终该如何做了。” <a href="复仇 第260章 “是。” 廖公公走出承明宫时,陡地想起了陛下方才告诉闻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对啊。 若是此人找不到,那找个替死鬼总是有的,只要人死了,罪名往他头上一扣,任他有冤也说不出来。 反正,裳妃是被人蒙头打了一顿,她也不知那人长什么模样。 陛下要的不是这件事的真相与真凶,而是利用此事为陛下带来的利处。 毕竟裳妃对陛下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人。 悔忧宫的事闹得很大。 而都卫军统领闻终,因得了陛下的口谕,将此事闹得更大,当真是将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终于找到了真凶。 而他们找到真凶时,此人因惧怕都卫军,竟一头撞死在了墙壁上。 谁也没有想到,蒙头将裳妃打了一顿的会是伺候在她身边的宫女,宫女临死前曾当着都卫军的面,愤怒叫骂裳妃,都是因为裳妃,她才会在冷宫里待下去,就连过了出宫的年龄也不能迈出悔忧宫一步。 是以,对裳妃怀恨在心,便在深夜时,扯下帷幔蒙住裳妃的头,将她打了一顿出气,而她则躺在庭院里装晕,以此蒙蔽裳妃。 这件事便是在今夜传开的。 幽暗狭长的宫道上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廖公公,走在他边上的是手执灯笼的干儿子宁度。 太医院的女医官席茹云与下手芍药,芍药背着药箱,跟着宁度的步伐。 在后面,是几名太监与宫女,手里搬着的、拿着的、都是给悔忧宫里置办的新物件。 他们的后方,跟着二十名都卫军,手按在剑柄上,身板笔直,面孔严肃。 一群人走进悔忧宫时,便听到裳妃嘶喊的怒骂声,时不时的‘嘶’一声,像是扯疼了伤口似的。 悔忧宫内,以往寂静荒芜的庭院站了好些人,闻终站在寝殿前,冷眼看着躺在地上,头上一片血红的宫女,两名都卫军将她抬了出去。 寝殿内,裳妃还在叫骂着。 闻终搭着眼帘,唇边敛着冰冷的弧度,有那么一刻,他真觉得大人打的轻了。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母亲,有时他都替二爷难受。 廖公公踏进悔忧宫时,看了眼被都卫军抬出去的宫女,宫里找到刺客的事已经传开了,替死鬼便是此人。 闻终带着人先离开了。 二十名都卫军守在悔忧宫内,手按剑柄,盔甲兜鍪,冷冰冰的物件在深夜里散发着冷意。 廖公公领着人走进寝殿里,殿内冰冷潮湿,竟是让几人都冻得打了个哆嗦,只听宁度吩咐:“将殿内的炭火烧上。” 裳妃待在帷幔的室内,宁度掀开帷幔,让廖公公与席医官和芍药进去。 裳妃坐在妆镜前,纤细的身形在昏黄的烛光下有种纤弱的凄零,一头青丝散在身后,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便让人心中微动了几分念想,可见二十几年前的裳妃是如何独得圣宠的。 听见动静,裳妃转过身来,她脸上蒙了面纱,眼帘以下的伤势瞧不见,可眼角上的青紫,额头上的红紫无一不在说着,她今晚遭了一顿毒打。 裳妃的手撑着妆桌,费力的站起来,只是稍微动一下,肉带着骨头都疼的很,每疼一下,她就恨不得将真正的凶手揪出来,用剪刀狠狠的戳死他! 那人打人的力道,不像是个女子,倒像是个有些功夫的人。 能悄无声息的进宫,又没伤她的性命,只是将她狠狠打了一顿,让她在宫里丢尽了脸面的人,除了那个贱种指使的,还能有谁?! 廖公公看了眼裳妃眉眼间浮上来的阴毒狠厉,硬生生破坏了她眉眼处留残的娇弱。 他冷声道:“裳妃娘娘,陛下遣了二十名都卫军候在悔忧宫内,给裳妃娘娘点了两名宫女在身前侍候着,保护娘娘的安危,以防哪一日再有贼人闯入悔忧宫伤了娘娘。” 裳妃眯了眯眸,冷冷的看了眼廖德,又落在宁度的脸上。 宁度是个白净的小孩,头一次见着裳妃娘娘,竟是被她阴毒的目光吓着了,不禁往廖德身后挪了两步。 裳妃见此,嘲讽冷笑,“廖公公,二十多年没怎么见,身边人的胆量怎么跟小鸡崽一样?” 宁度:…… 廖德并未回她,又给两名宫女交代了一些事后,便道:“陛下让奴才办的事都办完了,奴才就先走了。” 也不等裳妃说话,廖德便带着宁度先走了,留下席医官与下手芍药。 廖德走出寝殿,宁度手执灯笼,乖乖的跟在他身旁,耷拉着脑袋,跟个鹌鹑一样。 廖公公先是交代了二十名都卫军一些事情,这才走出悔忧宫的大门。 以往陛下也一直派人守在悔忧宫,可都架不住裳妃各种下作的手段,愣是逼得那些人不得已被陛下处死,而潜伏在暗处的人,却是进不得悔忧宫内。 经过今晚的事,陛下再一次派了都卫军与宫女待在悔忧宫,想来裳妃也是怕了再有贼人来打她,应是不会再想着下作的法子逼走都卫军了。 第87章 悔忧宫 幽暗狭长的宫道上, 宁度打着灯笼,跟在廖公公身侧,身后跟着的是方才抬物件的几名太监。 几人的身影从萧条的宫道中走出来, 廖公公的手肘上搭着拂尘,被夜里的寒风吹着, 往后不断地飘浮。 今晚的皇宫热闹极了, 每一处宫邸里都亮着宫灯,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不知是谁。 <a href="复仇 第261章 他瞧陛下的态度, 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廖公公这才看见, 边上的宁度自打从悔忧宫里出来后, 就一直耷拉着脑袋, 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想起裳妃说的话,他不由得冷了几分脸色, “宁度。” “儿子在。” 宁度抬起头,白净的脸色有些窘迫。 廖公公道:“裳妃有句话说的很对, 你的胆量跟小鸡崽一样。” 在宁度再度耷拉下脑袋时,又听他道:“陛下跟前, 从不缺有胆识的人, 同样, 咱家跟前,要的也是有几分胆量的人, 在这深宫里, 心慈手软往往只会成为别人对付你的利器。” 宁度错愕的抬起头,陡地与廖公公的目光对上,看着他冷下来的脸色, 宁度握着灯笼手杖的手指蜷紧了几分, 道:“儿子谨记干爹的教诲。” 廖公公看向前方的路, “你知道咱家当初为何挑了你在跟前伺候着吗?” 宁度微抿着唇,看了眼廖公公脸上的褶皱与鬓边的白发,摇了摇头,“儿子不知。” 廖公公笑了笑,眼底的笑意似是在回忆以往的过去。 宁度身上并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他胆小,心善,心思单纯,这种人在宫里存活不下去,但却被他收到了身边伺候着。 如果四十年前他能有如今的地位,与宁度秉性一样的弟弟,也不会惨死于后宫中,以至于连一具尸骨都未能留下。 廖公公没有回答宁度,也没打算说。 夜色寂寥。 宫中掌着数万灯盏,将巍峨的皇宫照的亮如白昼。 宫里面的动静闹得挺大的,幼容也是去了一趟景明宫外面,听闻了好些事后,急匆匆的赶回景明宫。 裳妃被贼人打了,公主深夜又出去了一趟。 虽说闻统领查出了贼人是悔忧宫的宫女,可幼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此事该是公主干的。 可她有些想不通,公主与裳妃并未见过,又何来的仇怨让公主走那么远的路,就为了去打一个人? 幼容回到寝殿时,沈默已躺在了榻上。 隔着一道轻纱帷幔,她犹豫了好一会才问:“公主,您睡下了吗?” “何事?” “裳妃被打的事传遍整个后宫了,是不是公主干的?” 幼容站在屏风偏上,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昏黄灯盏下的帷幔,一只纤细的手掀开帷幔,沈默侧躺在榻上,手肘撑在枕上,掌心撑着侧脸,眸底浮出兴味,“你觉得呢?” 幼容震惊的捂住嘴,下一刻却又放下手,跺了跺脚,“公主为何不带着奴婢去!” “本宫怕你咋咋呼呼的坏事。” 帷幔垂下,隔绝了幼容望进去的视线。 她叹了一声,坐在屏风外的小坐榻上,双手托着腮,噘着嘴,一副极不高兴的模样。 …… 翌日一早。 皇宫里开始忙碌,没了昨夜的慌张纷扰。 昨夜的事无人再提,也无人再说悔忧宫。 今日便是淮王被立为储君的重要时日,东宫空了二十多年,今日总算有太子入住了。 朝堂已散,大臣们纷纷退朝。 以往中立的大臣们眼下也已明了了趋势,该倒向哪一头,也该跟随着谁了。 朝中大臣皆是向褚桓躬身行礼,一声接着一声的“参见太子殿下”的话在大殿外响起。 褚桓立于百人之中,一身玄紫色的朝服,紫白相间的腰带束身,宽肩窄腰,身长如玉。 他冷淡的回应了大臣,离开大殿时,朝景明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今日起他便要入住东宫,只是还得回一趟淮王府,手势下他想要带走的物件。 褚桓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晨曦的煦暖光线照映在巍峨的皇宫上空,在青石地砖上洒了细碎的灰尘。 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他要大人摆脱掉父皇妃子的头衔,堂堂正正的成为他的女人。 褚迳走下台阶,看向朝着南宫门走去的褚桓,拢在宽大袖袍的双手用力蜷紧,手骨关节泛着青白之色。 他闭了闭眼,将眸底的阴翳缓缓压下,朝着碧霞宫的方向走去。 “睿王留步。” 褚迳听到身后的声音,转过身看向朝他走来的韩常林,目光微微眯了一瞬,“韩大将军找本王有何事?” 韩常林的视线在他脸上多看了几眼,随即朝着南宫门的方向扬了下额,“睿王看那边。” 褚迳转头看去,便见翟瑛小郡主提着裙摆,小跑着奔向南宫门的方向,显然是在追随褚桓的脚步。 临安城谁人不知,小郡主自幼心悦淮王,早已不是什么秘事。 淮王现已是北凉王朝的储君,许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他与小郡主的婚事了。 褚迳收回视线,冷声道:“本王要去看看母妃,就先不与韩大将军多说了。” “睿王且慢。” 见他转身要走,韩常林出声阻拦,“睿王,臣在禹水峡定了一艘画舫,今晚戌时二刻,臣在画舫等候四皇子。” 褚迳颔首,转身朝着碧霞宫走去。 碧霞宫内一如既往的清冷,太监宫女照旧坐着手中的事,踏进碧霞宫里,便觉萧寂。 他看了眼打扫干净的庭院,宫女、太监,看到褚迳进来时,放下手中的活计,朝他恭敬行礼,齐声道:“见过四皇子。” <a href="复仇 第262章 褚迳从他们中间走过,踏入殿内时,便听到寰妃温柔的声音:“小迳,用过早膳了吗?” 殿门开着,外头的日光照进殿内,细碎的阳光下漂浮着空气里的尘埃,隔着光线,他看到寰妃坐在椅上,手里拿着秀娟,正一针一线的绣着。 她已至暮春之年,肌肤不似碧玉年华的女儿家,脸上有了岁月留下的细纹痕迹,眉心因常年轻蹙着,竖了一道细纹,给她的脸上又凭添了几分忧愁。 褚迳走进殿内时,单膝跪在她脚边,将头枕在她腿上,胸腔里的不甘、怨愤、委屈,都在抱住母妃的这一刻时,渐渐淡去了。 寰妃看了眼宫女秀萱,秀萱会意,走出寝殿,关上了殿门。 外头的日光洒在了寝殿的门上,室内一下子变得有些幽暗。 寰妃放下秀娟针线,温柔抚摸着褚迳的头,笑道:“傻孩子,别难受了,母妃倒是觉得你不争这太子之位,对你才是一件好事。” 褚迳埋首在她怀里,闭上的眼眸有些疼痛。 父皇有多久没有踏入过碧霞宫了? 三年? 五年? 还是十年…… 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母妃日日待在碧霞宫,夜夜站在殿门外,望着庭院发呆。 母妃没有皇后年轻的好容貌,没有宁贵妃年轻的玲珑身段,没有明妃的绝艳倾城之色,所以,她就活该待在同如冷宫的碧霞宫吗? 自古以来,争储便是一场血雨腥风的较量,唯有胜者才配坐上那个位置。 就差一点! 真的就差一点! 母妃想让他当一个不争不抢的睿王,不与其他兄弟争抢,若是将来换了帝位,他也能保全一条命,顶多被派去外地,赐一座城池罢了。 可他不甘! 凭什么褚桓的母妃如此不堪,父皇却还是偏向于他? 他偏要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他还要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让他的母妃成为后宫之主,让所有藐视他们的人全部匍匐在他们脚下。 “母妃,儿臣饿了。” 褚迳自她怀里抬起头,以往阴戾的眼眸,此刻单纯的像一个孩童,笑看着寰妃。 寰妃揉了揉他的脸,笑道:“母妃给你开个小灶,给你下碗面。” “好。” 褚迳起身坐在软椅上,长腿自然的分开,双手搭在膝盖,看着寰妃走出殿内去煮面。 他捏了捏眉心,眸底的阴鸷有些压抑不住。 他不会认输的。 就算褚桓坐上了那个位子,他也要想尽办法将他拉下来! 没多会面就做好了。 一碗面吃完,寰妃捏着绣帕擦了擦他的唇角,温柔浅笑,“看你吃的,还跟小时候一样。” 褚迳看了眼寰妃眼尾的细纹,韩常林的话又在脑海里响了一遍。 今晚戌时二刻,禹水霞的画舫见。 他起身道:“母妃,儿臣还有些事情处理,就先回去了。” 寰妃点了点头,在褚迳离开时,又忍不住道:“小迳,别太累着自己了,母妃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褚迳的脊背有些僵硬,他没有回头,“儿臣知道了。” 他离开皇宫,走出南宫门时,瞧看见了从宫外走回来的小郡主,神情恹恹,像是吃了瘪。 想来又是在褚桓那里受了气。 长街上繁华热闹,渐渐入春,挨着河边的一排柳树已见了嫩芽,在微凉的风中摇曳着。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车轱辘碾压而过,发出沉闷的声音。 杭奕坐在车辕上,想到方才二爷毫不留情的拒绝小郡主,出言更是不留情面,硬是将小郡主伤的跺了跺脚才离开。 小郡主找二爷,无非是听说了今日二爷被立储君的事。 她在二爷面前试探的开口,想要誉王亲自来一趟临安,请陛下下旨,为她与二爷赐婚。 结果,遭到了二爷好一顿无情的嘲讽与拒绝。 回到淮王府,主仆二人走进府邸时,钟管家就迎了上来,满面春风,眉眼细纹里都是喜色。 钟管家朝褚桓躬身行礼,“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在钟管家身后,跪着整个淮王府的下人,在他们马车刚到府邸不多时,宫里的都卫军便也跟过来了,为首的便是闻终。 他走进府邸,朝褚桓单膝跪地,拱手道:“天子殿下,卑职奉命接殿下入住东宫。” 褚桓手负在身后,平静道:“闻统领,随本宫来一趟。” 闻终道:“是。” 璟云轩还是以往的模样,几人走到书房,钟管家给他们奉了茶水便退下了。 褚桓走到书柜的暗格前,取出方形盒子,放在里面的还有那把匕首。 将盒子放在桌上,闻终却是看了一眼。 这是十五年前在将军府外时,大人亲手交给他的,让他在必要的时机交给谢章。 谁都不会想到北凉太子握有二十万大军。 亦不会有人知道,这二十万大军在何处。 二十万人,要藏起来,不是一件易事,吃穿用度,驻地开销都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寻常人怕是不知该如何做,可偏偏谢章开辟了另一道法子,二十万沈家军,就在三国的眼皮底下,却是无一人察觉的到。 褚桓拿起匕首,握着匕柄拔出匕首,看着连接着匕柄处刻着的谢章二字,清冷的眉眼浮现了继续笑意。 <a href="复仇 第263章 少顷。 他收起匕首放进怀里,收拾着案桌上的案文,“昨晚宫里出了何事?” 提起这个,闻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褚桓的脸色,“是悔忧宫出一些事,裳妃娘娘被人打了,陛下下令,彻查后宫,找出此人。” 在闻终说出悔忧宫出事时,褚桓并无反应。 可在他说出裳妃被打了时,他抬起头,深黑如墨的瞳眸里划过一丝错愕,“可查出来是谁了吗?” 闻终看着褚桓将案文分类好,硬着头皮道:“是大人。” “碰——” 是褚桓手中排好的案文掉在桌上散开,杭奕一惊,赶忙上前将散落的案文一一归类好,心里也是止不住的震惊。 明妃娘娘打了裳妃! 再怎么说,那也是二爷的母妃,明妃娘娘这不是明晃晃的在打二爷的脸吗? 闻终轻咳一声,“陛下没有要揪出真凶的意思,属下就找了个替死鬼了结此事,无人知晓是大人干的,眼下悔忧宫已在陛下的掌控内,想来裳妃娘娘近段时间不敢赶走都卫军了。” 褚桓搭下眼帘,浅薄的唇忽然间抿着一丝极浅的笑意,“她如何打的?又为何要打?” “这……” 闻终摇了摇头,“属下也不知大人为何要对裳妃娘娘出手,不过大人是如何打的……” 他低下头,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便将沈默如何动手,动完手又如何跑路的事都告诉了褚桓。 书房里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间,寂静的书房里发出一道低笑声,闻终与杭奕互相对交了下眼神,皆是看向发出笑声的褚桓。 闻终:…… 杭奕:…… 褚桓抱起方盒,起身朝书房外走去,杭奕与闻终紧跟着,杭奕问道;“二爷,您要去哪里?” “进宫,余下的物件让人搬到东宫。” 杭奕道:“是。” 淮王府外候着上百名都卫军,身着盔甲,头戴兜鍪,手按在腰间佩带的利剑剑柄上,队伍整齐威严。 褚桓走上马车时,回头看了一眼府中大庭。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梅花香,大人披着藕粉色狐裘的身影从大庭走过,朝着东篱阁的方向而去。 有那么一刻,褚桓想将时间停留在大人住在淮王府的那一段。 她在,谢勋也在。 褚桓坐上马车,马车朝着皇宫驶去。 他靠在车闭上,手掌摩挲着通体冰凉的方盒子,打开盖子,将里面的虎符握在手中。 自始至终,大人都是向着他,疼着他的。 十五年前,为了他,与东宫为敌,最终葬身于将军府。 十五年后,为了他,杀宣王,灭景王,又因为他,潜入悔忧宫揍了那女人一顿。 想到闻终的说的话,褚桓又忍不住的低笑出声。 …… 因为新立的储君要入住东宫,宫里今日忙了一天。 临到腕上时,方才闲下来。 戌时出,临安城内掌着数万灯火,长安街道上,一盏盏灯笼蜿蜒如长龙,将一跳街道照的夜如白昼。 一辆马车行驶在街道上,朝着禹水峡而去。 禹水峡是临安城最大的水城岸峡,北凉所有地方的商贸经营,但凡想走的快的,都需得走水路。 禹水峡有最大的官船,其中便有一辆是运官盐的。 之前负责官盐的盐运使陈延,因年前西凉的使臣,司礼监掌印宗禄查出了陈延与大皇子宣王暗中联盟,私底下贩卖官盐,又因刺杀西凉使臣,暗养隐卫,被陛下贬为庶民,发配极北的边关。 现在负责运使官盐的人换成了朱旭,是陛下跟前的人,现在的官盐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谁也碰不得了。 马车停在禹水峡的岸边。 岸边悬挂着一盏盏长圆形的灯笼,散发着暖黄的光,在粼粼的水面上投下一排影子,将水面映的如同一张巨大的铜镜。 水面上有许多画舫,船的檐角上悬挂着一排灯笼,里面亮着灯盏,将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赢在了糊着窗纸的画舫上。 白书打开马车门,“四爷,到了。” 褚迳走下马车,去了韩常林指定的一搜画舫,画舫外面挂着一抹红绸,便是韩常林做的标记。 画舫在水面上轻轻晃着,褚迳推门走进去时,白书将房门关上。 韩常林坐在方几前,为褚迳倒了一盏酒,“睿王,这是臣从府中带的酒,你放心享用。” 褚迳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对韩常林,他是信得过的。 这些年来,朝中所有人都不知晓他与韩常林暗中来往密切,当日在安阳城外的事,他也失知晓的。 而这一切,都是韩常林告诉他的。 褚迳放下酒盏,问道:“韩大将军找本王来这里,想说什么?” 韩常林为自己斟了一盏酒,拿起酒盏一饮而尽,随后重重的放在方几上,看向褚迳,“臣今日来找睿王,是想给睿王出一个主意,淮王坐上了储君,以他的秉性,不会放过我们的,而臣在临安的兵权又被陛下收回了,就算手里有兵,没有陛下口谕,也调遣不过来,现在唯有一个法子,能解决我们现下的困境。” 褚迳微眯着眸,在韩常林的脸上看了好一会,“说来听听。” 韩常林道:“只有小郡主才能助我们走出困境。” <a href="复仇 第264章 看着褚迳微皱的眉头,韩常林便知他心中所想。 他续道:“小郡主的父亲是商阳誉王,商阳城位于三国交界之中,是北凉最重要的一处地方,誉王手中握有三万士兵,况且,在商阳城这些年,谁敢保证,誉王没有暗中招兵买马?” 迎着褚迳微眯的眼眸,韩常林轻抚着下颚胡须,又道:“小世子死了,誉王就只剩下小郡主一个女儿,若是睿王能与小郡主成婚,那誉王便与我们在同一条船上,届时,不论是陛下还会太子,都不会轻易动我们。” “还有——” 韩常林站起身,身子前倾,看着褚迳漆黑的双目,声音里多了森寒的杀意,“如果能与誉王联手,加上守在边城的韩家军,我们有一半的把握能挥兵北上。” 褚迳脸色微变,“你想要反?!” “不不不”韩常林摇了摇头,“这只是臣做的最坏的打算罢了,眼下还是先想一想,如何让小郡主嫁给你。” 想到今日翟瑛追着褚桓跑出南宫门,褚迳忍不住冷笑,“她打小一门心思就铺在淮王身上,怎会愿意嫁给本王?” 韩常林坐下,道:“臣有法子。” 褚迳搭下眼帘,片刻的功夫,他又看向韩常林,问出心中疑惑许久的问题,“韩大将军为何愿意相助本王?” 韩常林第一次,目光在褚迳的脸上看了许久,最终,他收回视线,“臣只是不忍见睿王孤军奋战罢了。” 还有—— 当初是他把淮王送给西凉将帅林斘之的,那年的他虽只有八岁,可却什么都记得。 在他十一岁被陛下找回的那一日,他就站在宫门外,看着廖德牵着十一岁的褚桓走入南宫门。 那一日,十一岁的小孩看向他时的目光,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阴鸷,狠戾,森冷,还有黑沉到不见底的杀戮。 从那日起他便知道,若有朝一日淮王起势,韩家将面临灭门之灾,所以自淮王回来后,他便一直在筹谋。 两人在画舫上谈了许久。 褚迳起身离开是,韩常林叫住他,“睿王。” 他转过身,看着脸上带了些醉意的韩常林,有那么一刻,他似乎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长辈对小辈的关怀。 褚迳眉头微皱,“韩大将军还有何事?” 韩常林伸手捏了捏酸胀的鬓角,笑道:“瞧臣的脑子,忘了要说什么了。” 褚迳只是看了一眼他后,打开门走出去了。 画舫外喧嚣的声音传了进来,吹进来的一股凉风驱散了韩常林面上的一抹热气,也让他微醺的脑子清明了一些。 他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脑门,嘴里长舒了一口气。 外面寒风拂面,吹散了身上的暖意。 耳边潺潺的流水夹杂着人群喧嚣的声音,吵得褚迳脑仁疼,白书打开马车门,待他上去后,关上车门,驾马离开。 马车驶离了长安街,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拐角。 夜入子时,寒气从地面上缓缓上浮。 宫里面掌着宫灯,唯有幽静的小道上透着漆黑的夜幕。 宫女们手执灯笼,跟在皇帝的后面,廖公公走在皇帝的侧方后面,只听皇帝道:“这个时辰皇后怕是睡下了。” 前面便是承明宫的宫门,廖公公道:“回陛下,奴才这就差人去趟坤宁宫。” “不必了。” 皇帝摆了摆手,看了眼景明宫的方向,那日除夕宫宴,明妃明艳的妆容划过脑海,乃倾城之色。 而那日在猎场上,明妃一袭黑红相间的劲装,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模样一直印在他的心里。 后宫的女人,无一人能及得上明妃这般的女子,可偏偏属于他的妃子,被韩常林的犬子碰了! 明妃虽还是清白之身,可他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去了景明宫,面子里子都难免挂不住。 皇帝捏了捏眉心,语气有些烦躁,“去永宁宫。” 廖公公一扬拂尘,喊道:“摆驾永宁宫。” 这边去了永宁宫,自打韩斐的事后,陛下一直冷落着宁贵妃,今晚忽然驾临永宁宫,倒是把永宁宫里的人激动怀了。 尤其是宁贵妃,已经睡下了,可听到绿竹的传话,便让她们赶紧扶她起来梳洗打扮。 相比与景明宫,这边却是安静的很。 郑圭立在门外,抬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望着天边的一轮弯月,忽然听到庭院里的脚步声时,惊得转过头瞧去,便见一道伟岸的身影走在月色里。 蓝白相间的锦缎长袍在幽幽月色下被风吹的轻荡着,男人银冠束发,长眉冷俊,黑沉的瞳眸如清冷的月色,凉薄的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后脊梁发冷。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护卫杭奕。 郑圭忙站直身子,朝他躬身行礼,“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褚桓伸手推门,掌心传来阻力,才知是从里面关上了,想到大人那夜的抗拒,他搭下眼帘,浅薄的唇边敛着笑意。 真以为一道门就能挡住他? 寝殿里只点了一盏灯,幼容趴在小坐榻上,均匀的呼吸声从屏风外传来。 灯盏里昏暗的光线洒在山水墨画的屏风上,像是天边的残阳余晖。 沈默躺在榻上,她起身,掀被下榻,穿上鞋子走到小方几前,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肩上的伤口已经好转,伤口处这两日有些痒,是在结痂的趋势了。 <a href="复仇 第265章 眼下伤也快好了,老皇帝若是真不要脸了,跑来景明宫宠幸她,她得再想想法子避宠。 沈默轻叹了一声,放下杯盏,刚准备转身时,一双长臂自她的手肘下穿过,一下子将她拥入怀里。 对方身上带着夜里的寒凉,冲散了她身上的暖意。 后背紧贴着对方坚实有力的胸膛,寂静的夜里,就连后背震荡的心跳声也透过衣衫传了过来。 “大人,意外吗?” 耳畔是谢章的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寝殿里,勾着撩人的音色。 沈默震惊的瞪大了双眸,转头抬起,与低着头的褚桓视线相撞。 他的眸里裹挟着兴味。 她的眸里却满是震惊与错愕。 “你怎么进来了的?!” 她看向锁的完好无损的殿门,又下意识的看向屏风外的那道雕花窗,却不想被屏风挡住了视线。 这死小子悄无声息的闯进来,她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 褚桓的下额抵在她的肩窝上,“大人拦不住我的,就算将寝殿的门窗都锁上,我也有法子进来。” 沈默:…… 家贼难防。 且还是个盗花贼。 褚桓的唇在她细腻的脖颈处划过,“我以后便住在东宫了,夜夜都会来找大人的。” 沈默只觉得头皮快炸了! 若他夜夜过来,她也不是夜夜都不能安然入眠了?! “谢章” “唔——” 沈默的下额微重,竟是谢章捏着她的下额,是她不得已面朝着他,抬着头,看着逼近的谢章,直到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才回过神来。 他贪恋她的味道。 更贪恋她呼出的气息,甚至是这个人。 就在沈默快喘不上气时,褚桓才放开她,下额抵在她的肩窝上,骨节分明的手掌摩挲着她的手背,“大人,再等等……” 要不了多久,他便要大人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 沈默挣开褚桓的禁锢,转过身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褚桓扯开衣襟,露出里面包扎的伤势,看着她眉眼里的担忧,低笑道:“无碍了。” 无碍了…… 什么叫无碍? 看着包扎的细布上渗着点点血液,不知怎么的,她又想到了昨晚在悔忧宫时见到的一幕。 谢章的画像上被见剪刀划得面部全非,心脏处插着一把剪刀,可见裳妃是有多想置谢章于死地。 沈默抬手轻抚着细布上的血点,女子纤细的手指在触碰过来时,即使隔着细布,也能让人感觉到一股颤栗。 褚桓的眸在昏暗的灯盏下愈发的浓黑,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沈默,却见她轻蹙着眉心,嫣红的唇畔轻轻的抿着。 他安抚道:“已经不疼了。” 沈默抬起头,看向比他高出一头多的谢章,看着他眼底安抚的笑意,她忽然觉得心口一窒,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她的心脏。 第88章 回西凉 褚桓看着她眼底浮上来的心疼, 视线下滑,落在被他吻的微红的唇畔上,双手掐住她的腰, 抱她坐在小方几上。 小方几并不矮,沈默坐上去时, 双脚离地, 双腿在空里晃了两下。 她错愕的睁大了眼, 见谢章轻撩前袍, 单膝跪在她脚边, 从衣襟里取出一枚小小方形扁盒子。 “你要做什么?” “大人可还记得, 去猎场的马车上时, 我说过,等回来后要送大人一样东西。” 沈默瞬间记起来了。 那日在马车上发生了她最不愿意想起的事。 谢章的偏执, 霸道,容不得她拒绝, 让她被迫承受着来自他的侵袭,掠夺。 她坐在小方几上, 寝衣的裙摆如连绵层叠的浮云在脚边轻轻荡开。 褚桓脱下她的鞋子, 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脚心握住她的玉足, 陌生的异样从脚底传来,惊得沈默想要抽回脚, 却被他紧紧握住, 动惮不得。 他一只手打开扁方盒,取出银色的小脚环,脚环上用匕首雕刻着一圈梅花瓣, 花瓣不知被什么颜料染得艳红, 银白配着艳红, 在幽幽暗色下,出奇的好看。 脚环中间有一个红色的小卡扣,褚桓的手指轻轻一按,小脚环分开,戴在了沈默纤细白皙的脚环上。 冰凉的触感接触到肌肤上时,一股凉意从脚踝直冲脑门! “你干什么?!” 沈默惊得要抽回脚,却被谢章紧紧抓着,她怒道:“你疯了!” 这东西一瞧就像是个铐子一样!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褚桓将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指腹旋转了一下暗扣,“大人,暗扣已被我锁死了,你取不掉的。” 他微抬着头,笑看着沈默。 有那么一瞬间,沈默觉得谢章的笑透着股阴森的寒意,让她头皮发麻,后脊梁发颤。 她知道他疯,可没想到会这么疯! 褚桓伸手按住她的后脖颈,将她的身子往前压了几寸,倾身过去吻上她的唇。 他贪恋索取着她的气息。 贪恋她的味道。 大人是他的,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沈默抗拒的推拒他,好一会才被他放开,看着那张红艳的唇畔,褚桓低笑,“暗扣上刻了我的名字,是大人为我取得字。” 沈默:…… 褚桓站起身,抱起她走向帷幔床榻,惊得沈默压低声音惊呼:“你又想做什么?!” <a href="复仇 第266章 “天色不早了,只是想让大人早些歇息罢了。” 褚桓将她放在榻上,看着她一下子滚进床榻里侧,抓起锦被把自己包成一个粽子,只露出一个脑袋戒备的瞪着他。 ——瞧着甚是可爱。 他喜欢大人多变的情绪,喜欢她的喜怒哀乐表达在神情上,这样的她才会让他觉得,大人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褚桓站在榻边,将散开的帷幔整理好,“大人先歇着,我刚入东宫,还有好些事要处理。” 沈默连连点头。 你快去。 快走吧—— 她发现自己现在无论怎么做,似乎都阻挡不了谢章对她的掌控,她有意如十五年前那般冷情的性子待他,反倒换来他更偏执的对待。 这小子的性子,她现在根本摸不透。 殿门从外面合上了,幼容又被点了睡穴,趴在小坐榻上睡的昏天暗地,因为这事,幼容还在她面前说过,景明宫是什么风水宝地,她每晚都睡的可香了,一夜无梦到天亮。 确定褚桓离开后,沈默掀开锦被,抓着脚踝上的小脚环使劲折腾。 “啊——” 他妈的狗玩意谢章! 她真想在这厮身上恶狠狠的踹上几脚,好好的一个孩子,性子怎地这般的偏执! 无论沈默用什么法子都无法解开小脚环。 她看着扔在榻上的剪刀、匕首、银针,只觉得脑门突突直跳,脚踝上的锁环就像是烙印一样,刺的她眼睛疼。 因她的折腾,带着脚环的一圈肌肤发红,她气的蹬了蹬腿,恨不得一斧头把它劈了! 这两日沈默都待在景明宫未出去。 东宫那边似乎是真的忙,谢章连着两日都没有过来,倒是让她安稳的睡了个好觉。 褚桓那边也是真的忙,刚入东宫,好些事需要他亲自经手,陆盏今日便到了临安,估计过不了两日大人就该走了。 他需得在这几日将事情都处理好,稳住东宫的局势,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与她一道离开北凉。 这两日都是大晴天,暖阳和煦。 幼容从外面进来时,一边拍打着衣袖一边道:“公主,今日外面暖和的很,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两日公主一直闷在景明宫,时常低着头发呆,她真怕公主闷坏了。 今日天暖和的紧,殿门大开着,徐徐凉风吹进来,将殿内垂落的轻纱帷幔吹得的飘逸轻晃。 沈默走出殿门,看着湛蓝的天空。 她在等消息。 谢章说陆盏再有两日便到临安了,算一算日子,今日该进宫了。 她在景明宫里转悠了一圈,每走一步时,都能感觉到脚踝上的小脚环,一想到谢章锁上了暗扣,让她怎么也打不开,便气的额角突突直跳。 沈默一直在耐心的等待着承明宫的动向。 直到用过午膳后,承明宫终于派了宁度过来。 宁公公长得白净,踏进景明宫内,站在殿外时,朝里面躬身行了一礼,道:“明妃娘娘,奴才奉陛下的命令,请您去一趟承明宫。” 沈默喝了口茶,眼底的冷笑被茶盏遮挡住。 终于来了。 “走吧。” 她放下茶盏,起身走出殿外,幼容与郑圭恭恭敬敬的跟在她身后。 宁度候在一侧,待沈默出来时,他才直起身,跟着明妃一道去了承明宫。 路上走时,沈默偏头看了一眼垂首低眉,甚是乖顺的宁度,问道:“你可知陛下找本宫何事?”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声音在宁度听来,甚是悦耳好听,他在宫里也待了三个年头,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好听的音儿。 当下头垂的更低了,声音里染上了几分紧张,“回明妃娘娘,奴才也不太清楚,不过奴才来时听干爹提了一嘴,好像是西凉来了一位使臣,应是与娘娘有关。” 沈默敛着唇边的笑意,淡声道:“谢小公公告知。” “不不…不必,奴才也只是实话实话罢了。” 宁度的头垂的更低了,有那么一点受宠若惊,又有些极不自在的模样,竟是让沈默从他身上看出了十八年前谢勋的一点影子。 那时他跪在雪地里,求路边人埋葬他的母亲,让他做什么都甘愿。 她就站在他面前,与他之间隔着一道尸体,居高临下的问他:“做牛做马也愿意?” 他如同现在的宁度,激动又紧张的回她:“做牛做马也愿意。” 距谢勋离开也有几日了,算一下脚程,他还没走出北凉,若是她赶在这两日出发,快马加鞭的话,兴许很快就能追上他。 承明宫的殿门打开着,两侧候着禁卫军,手按在剑柄上,面孔威严冷厉。 宁度领着沈默走进殿内,殿前高位上,皇帝穿着一袭龙袍,手里拿着的正是陆盏呈上来的密件。 大殿中立着一个人,身形笔直修长,穿着灰棕色的锦缎长袍,腰身束带,垂在身侧的两边宽大的袖袍被殿外吹进来的风微微摆动着,袖袍飘起一片时,露出来的手掌自然的半蜷着。 此人应该就是陆盏了。 之前她一下子没想起陆盏是谁,在谢章告诉她后,她才探索了酆时茵的记忆。 在酆时茵的记忆里,陆盏不过是陆家的一条狗罢了。 表面光鲜,背地里却是肮脏又卑微,帮陆鸢净干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 <a href="复仇 第267章 沈默走进殿内,朝皇帝行了一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放下手中密件,视线在明妃脸上停留了几许,又在她玲珑的身段上打量了几眼,藕粉色的宫裙,腰身下的裙摆层叠垂落,被风吹的轻荡着,如天边连绵的浮云在她脚边荡开。 她曲线笔直,脖颈线条弧度优美,脸上应是略施了点粉黛,青黛弯眉,墨黑潋滟的水眸平静无波,脸蛋也就巴掌大小,脸颊边缘弧度柔和的像是初春的暖阳,看一眼便觉心情甚好。 察觉到老皇帝毫不遮掩的打量目光,沈默几不可微的垂下眸,心里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老色胚! 皇帝朝她招了招手,“明妃,到朕这来,看一看你母后写的信。” 他语气平和,不怒不喜,倒是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是。” 沈默垂下手,轻提裙摆,踩着台阶往上走。 陆盏只是看了一眼沈默的背影,便搭着眼帘,保持着沉默。 沈默走到案桌边时,皇帝拿起密件递给她,在她接过密件低头看时,他却在打量这个女人。 离得近了,纤细的脖颈处,肌肤肤若凝脂,玉珠耳坠轻垂,在她脖颈那里微微晃着,她看的认真,纤细的手指轻轻捏着密件,袖袍往上滑了一点,露出白皙的手腕,她的腕很细,他一只手都可握住她两只手腕。 想到这里,皇帝低下眸子,问道:“看完了吗?” 信中所写,酆笠梌重病昏迷,而她又是酆笠梌最宠爱的一位公主,是以,想让她回一趟西凉,看一看酆笠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眼,恐是最后一面了。 她放下密件,“回陛下,臣妾看完了。” 皇帝看了眼放在案桌上的密件,抬头看向明妃微抿的红唇,又在她急切担忧的眉心停留了一会,看出了她对西凉皇帝的担忧着急,只是问了一句:“明妃怎么想的?” 眼下西凉局势不稳。 若是酆笠梌真的倒下了,西凉换一位新帝,朝中局势动荡,确是个攻打西凉的好时机。 可他也清楚,这个时候打不得。 东坞国虎视眈眈,若北凉此时攻打西凉,即便打了胜仗,攻下西凉皇城,到头来还是给东坞做了嫁衣。 十五年前的西凉,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都在北凉与东坞之上,况且还有一位沈大将军坐镇,沈家二十万大军驻守西凉,西凉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任东坞绞尽了脑汁也攻不下西凉的一方土地。 自从十五年前的沈家一夜覆灭后,西凉逐渐走向了下坡路。 即便西凉现在有林斘之这一员大将和不少的威猛将军,可比起当年的沈家,比起那位叱咤风云的沈大将军,都差了不少。 皇帝有惜才之心,如若当年沈家是他北凉的人,他定要好好利用一番,将北凉的土地一路往东西两个方向开阔。 沈默不知道老皇帝心里所想。 她轻提裙摆后退两步,朝皇帝行礼,道:“陛下,臣妾想回一趟西凉看一看父皇,还望陛下念在臣妾思父心切的份上,成全臣妾的请求。” 西凉皇后盖了凤印的密件,皇帝本也不打算为难,便道:“朕允了。” 他对廖德吩咐:“去宣闻终过来。” ——闻终?! 陆盏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忍不住震惊了一下。 他强自低敛着目光,只是拢在袖袍下的双手忍不住攥紧了。 虽过了十五年,可他仍旧记得,在京府书院时,闻终拎着他与戴厷呈走到沈将军跟前,那个人说的话他到现在还记得。 ‘既然是孩子们之间的事,那就由你们自己解决。’ 那一次,他差一点被谢章活生生打死。 闻终是沈将军的人,那夜将军府覆灭,他不是应该死在里面吗?为何会出现在北凉的皇宫里? 还是说,此人只是与他同名罢了? 廖公公走出殿外,让宁度宣了闻统领觐见。 沈默转头看向外面时,打量了陆盏一眼,他静静的立在那里,垂首低眉,性子安静极了,和十八年前嚣张的气焰截然不同。 这十五年的浮浮沉沉,身为陆家的嫡子,却是她人手中的傀儡,怕是再嚣张的性子也能给磨平了。 他识得闻终,可那又如何? 在众人眼里,闻终是沈将军的忠心护卫,沈将军都死了,他岂能独活? 旁人只会认为,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 闻终进到殿内,陆盏第一次没有忍住,偏头看了一眼朝皇帝行礼的闻终,他穿着盔甲,带着兜鍪,腰间佩戴着一柄剑,冰冷的兜鍪遮住了他一半的侧颜,让他看不清他的容貌。 “臣参见陛下。” 闻终声音坚定有力,行礼间,冰冷坚硬的盔甲碰撞出令人森寒的声音。 皇帝道:“明妃要回一趟西凉,由你携三百名都卫军护送,明日启程,朕要你一路保护好明妃的安全,她是怎么回去的,朕要你怎么将她带回来,若明妃在路上出个差错,朕摘了你的脑袋!” 沈默眼底微微一凉。 狗皇帝派了闻终保护她,若是她在西凉想了法子死遁,岂不是害了闻终? 闻终看了眼立在皇帝身边的沈默,极快的敛了眸,恭声道:“臣遵命。” “明妃”皇帝忽然站起身,牵起沈默纤细柔软的手,“陪朕走走吧。” <a href="复仇 第268章 沈默头皮一炸,差点就要甩开老皇帝的手。 老皇帝抓着她的手不说,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背轻柔的抚摸着,沈默差点忍不住扇他一巴掌。 闻终悄悄抬眼看了看,眉峰一下子拧起来,两片薄唇也抿得紧紧的,担忧的看了一眼沈默。 皇帝牵着沈默的手走出承明宫,在他们走到殿外时,闻终听到陛下说了一句,让廖德安排一下,今晚去景明宫。 不止是沈默的脸色变了一下,闻终的脸色也在肉眼可见的变了一瞬。 在他们离开后,闻终快速转身朝殿外走去。 此事他必须要尽快知会二爷,唯有二爷才能助大人避宠。 “闻护卫?” 闻终一脚已经迈出了殿门,听闻身后的声音,身躯僵了一下,转过身看去,那人眉眼有些熟悉,他想到了谢勋信中说的,此次来西凉送信的人是陆盏。 想必就是他了。 陆盏认识他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他只冷冷的看了一眼陆盏,“你现在应该称呼我为闻统领。” 陆盏有些错愕,他并未看到他的样貌,只是抱着试探的口吻,没想到真的是他! 他竟然没有死?! 看着闻终离去的背影,陆盏好一会才平复了心中的震惊。 当年闻终是怎么逃出来的? 又是如何成了北凉皇宫里的都卫军统领? 午后的日头透着点暖意,夹杂着初春的凉风吹拂在身上时,有种清爽的气息。 皇帝牵着沈默的手走向御花园,好几次沈默都想抽回手,可她又怕自己的举动恐惹怒了老皇帝,又反悔阻止她回西凉。 皇帝看着眼前个头娇小的明妃,笑着问道:“朕记得你说过,好像有十七了,翻过年,应是十八了?” 沈默微低着头,狭长浓密的眼睫里遮掩了冷意,说出的话却是温温柔柔的,“是。” 老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长大了。” 沈默:…… 大个屁! 在现代,这个年龄还是个乖学生呢。 沈默一边应对着老皇帝的话,一边想着晚上避宠的法子。 长孙史留给她的药还有,在不惹怒老皇帝的情况下,唯有利用女人本身葵水的事来避宠,皇帝也说不得什么。 过了申时二刻,老皇帝便让她回去了。 幼容与郑圭跟在他们身后,见主子轻提着裙角,步子迈的很快,生像是身后有狗撵似的。 踏进景明宫后,沈默再也伪装不下去了,沉声吩咐:“备水,本宫要洗手!” 冬香盛了热水,幼容伺候着挽起沈默的袖袍,她双手放进水里,用皂角不停的擦拭着手指,复而,双手按在水里,低头看着水面倒映着的一张脸。 ——酆时茵的脸。 她闭了闭眼,烦躁的拂动着水,随后接过幼容递来的巾帕擦拭着手指。 “明妃娘娘,西凉使臣想要见您,这会儿正在景明宫外候着呢。” 沈默丢下巾帕,对郑圭道:“带他进来。” 陆盏来找她,应是陆鸢交代了事情,否则,以陆盏的性子,巴不得离酆时茵远远的。 沈默轻提裙摆坐在软椅上,僵直了一路的脊背放松的靠在椅背上,接过幼容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才压下胸口里的烦躁。 狗皇帝,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东西了,还是色心不死。 后宫女人何其多,莺燕各有不同,非得跑到她这来! 郑圭领着陆盏走进殿内,午后的光从大开的殿外映进来,随着他们二人走动间,光线里漂浮着细碎的浮沉。 陆盏进来时看到了酆时茵眉尖的烦躁,便知她心里又不痛快了。 若不是陆鸢有话要他转达,他自是不会过来自讨没趣。 沈默放下杯盏,手指微曲,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微弯着头笑看着陆盏,“是不是母后让你给本宫带话?” “是。” 陆盏抬起头,瞧见对面的沈默时,瞳孔深处敛过一抹震惊。 当年在京府书院的一幕又浮现脑海,当时的沈大将军便如眼前的酆时茵般,慵懒的坐在太师椅上,微弯着头,手指微曲,轻叩着扶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这一幕深深的刻在他的记忆里。 即使过了十八年,可那一日在京府书院,沈大将军带给他的恐惧,屈辱,他一日都不曾忘过。 他在陆家的地位虽不如陆戟,可也是在京都城风光了十一年,那十一年他为自己是陆家人而骄傲,为冠着陆家的姓而骄傲。 可自从十五年前母亲被孙缈逼死,他被迫过继到孙缈膝下,成为了陆家的傀儡,也成了陆鸢的一条狗后,便坠入地狱,从此在阴沟里苟延残喘的活着。 这十五年,他没有一日不恨自己冠着陆家的姓,没有一日不恨自己身体里留着陆家的血! 陆盏站在原地,垂首低眉,心底即使恨如滔天,可面上仍旧是平静无波,竟是让旁人瞧不出来。 十五年的忍辱,他已经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在陆鸢跟前,他是听话的一条狗。 在孙缈跟前,他是一个懂孝道的好继子。 沈默看了眼规规矩矩的站在对面的陆盏,按照辈分,以酆时茵的身份称呼的话,她该喊这小子一声舅舅。 她问道:“说吧,母后让你带什么话?” <a href="复仇 第269章 陆盏压下胸腔里不断翻涌的仇恨,语气平缓冷静,“回公主,皇后娘娘说,陆家现在已经掌控了朝堂的局势,让你莫要忧心,还有——” 他看向沈默,见沈默微眯了下眸,续道:“陛下在渝怀城设有埋伏,专是对付宗掌印的,恐刀剑无眼伤了公主,是以,让公主回西凉时,绕开渝怀城。” 沈默轻叩着扶手的手指猛地停滞了一下。 几乎在下一刻又与往常无异,轻叩着扶手,她搭下眼帘,避开陆盏看过来的视线。 谢章告诉她,谢勋在信中说,会在渝怀城等他们。 等明日出宫,她必须要快马加鞭的赶上谢勋,阻止他经过渝怀城。 沈默掀了眼帘,笑看着陆盏,“本宫知道了,你一路奔波也累了,先回去歇着,等明日我们出发回西凉。” 陆盏低下头,“是。” 等陆盏离开后,沈默豁然起身,沉声吩咐:“幼容,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尽早出发。” 幼容点了点头:“是。” 陆盏的话她也听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想置宗掌印于死地,可在北凉的这段时间,她觉得宗掌印人很好。 尤其是对公主,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且看公主的反应,亦是在忧心宗掌印的安危。 …… 陛下晚上要去景明宫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宁贵妃那边的动静闹得挺大的,自打知道了此事,她连午膳都没用,可谓是气都气饱了。 陛下昨个才来了一趟永宁宫,今晚便要去景明宫。 韩家如今的局势就如在刀尖上踩着,稍有不慎就会万剑插足,连后路都没有。 宁贵妃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如今能让韩家再如往年一样,只有靠她的肚子了! 只要偷换掉避子汤,让陛下在她宫里待上几日便可。 现下倒好,这才一个晚上,陛下就要去景明宫了! 宁贵妃砸了一通,心里的气算是消了一些,她躺在美人榻上,手肘撑在枕上,手指抵着鬓角,冷冷的望着雕花窗旁的花架。 明妃被韩斐绑架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留香馆是什么地方,全城的人那叫一个心知肚明。 明妃深夜被绑到里面,虽说没有失去清白,可女子的清誉毁了个一干二净。 陛下是真不打算要那张老脸了吗? 竟然去宠幸明妃! 已过酉时,夜幕里挂着一弯明月。 初春的夜依旧冷的很,打着灯笼的一排宫女冻得蜷紧了手指,脸颊各个冷的发凉发麻。 闻终第四次踏入东宫时,褚桓还未回来。 他在殿外来回踱步,手掌按在剑柄上,眉峰紧皱,脸色凝重,候在殿外的周福瞧着,心里也开始悬着。 从申时起,闻统领隔半个时辰便来一趟,却一直等不到殿下回来。 一早殿下便带着杭奕出宫了,也不知去办什么事,这都一天了还未回来。 闻终看了眼天色,戌时二刻了,再拖下去,怕是来不及了。 他低下头,视线在手中的刀柄上掠过,眉峰狠狠皱起。 罢了,既然二爷不在,他便在宫里闹出一番动静,阻止陛下前去景明宫。 闻终大步离开,刚迈出东宫,陡地瞧见从宫道上快步走来的几人,为首的是杭奕,却不见殿下。 闻终一怔,大步上前,“殿下呢?” 杭奕压低声音道:“二爷一进宫就听到了陛下今夜要去景明宫的事,一回宫就悄悄去了景明宫。” 他拍下了闻终的手臂,“里面说,二爷交代了一些事。” 两人走进东宫,杭奕凑近闻终,说了几句话,闻终听得头皮一麻,“二爷真打算这么做?!” 杭奕点了点头,“快去办吧,我也得赶紧去了,若是晚一步,没能拦住陛下,二爷不得把我鞭尸了才怪。” 第89章 驾临 宫里掌着灯, 尤是景明宫,殿外候着宫女与太监,垂首低眉, 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到了夜里,便比白日要冷上许多。 殿内烧着炭火, 暖意怏然。 琉璃灯盏里散发着暖黄的烛光, 沈默坐在妆镜前, 肩上的衣裳往下撩开, 伤口开始结痂, 也就这几日快好了。 “公主, 现在可怎么办?太子不在宫里, 闻统领去了好几趟都不见人,待会陛下来了, 公主怕是再躲不开了!” 幼容铺好床榻,从屏风内走出来, 拿起妆奁上的木梳为沈默梳洗。 她垮着个小脸,从御花园回到景明宫这几个时辰, 每隔一会便要叹一声气, 要么就着急的嘟囔着。 沈默看了眼妆镜里幼容的身影, 纤细的手指拉起撩开的衣襟,伸手拉开妆匣, 从里面取出了一枚通体瓷白的小药瓶, 幼容放下木梳时,低头看了一眼,有些疑惑:“这是什么?奴婢怎么没见过?” “能帮本宫避宠的好东西。” 这还是上次除夕宫宴时, 长孙史给她的。 这会子吃上一颗, 等老皇帝过来时, 葵水也差不多来了。 沈默拔开盖子,往手心倒去,却发现是空的,瓶口朝下,又在手心磕了两下。 的确是空的! 她的药呢?! 沈默豁然起身,在妆匣了翻腾着,朱钗首饰踢里哐啷的落了一妆奁,却是不见黑色药丸。 “药呢?!” “奇了怪了!” <a href="复仇 第270章 幼容见她一副神叨叨的模样,忍不住蹙了下眉心,“公主,您在找什么?” 沈默捏着药瓶递到幼容眼前,沉声问道:“这里的药哪里去了?!” 幼容看了眼她指尖捏着的白瓷瓶,茫然的摇了摇头,“奴婢看这瓷瓶一直放在妆匣里,想来是公主特意放的,是以,奴婢从未碰过它。” 沈默重重的掷下瓷瓶,在看到妆镜里倒映着自己冰冷慌乱的五官面孔时,一张熟悉的脸庞陡地浮现在脑海里。 药莫名其妙的丢了。 不是幼容倒了,就是谢章与谢勋拿走了,可不论是谁拿走了,于她现在都不利! 她知道这两孩子担心她的身体,可到了紧要关头时,这药却能助她避宠。 明日便要出发西凉,万不可在这个时候想旁的法子避宠来惹怒老皇帝,唯有葵水是顺其自然的。 即使他不高兴,也与她无关。 沈默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鬓角,只觉得接下来的事让她有种束手无策的压抑。 “明妃娘娘,娘娘,陛下来了——” 郑圭从外面跑进来,着急的连行礼都忘了,面朝着沈默,抬手指向殿外,喘着气道:“奴才刚从外面回来,陛下正往这边过来。” 幼容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当即就慌了神,“公主,这可怎么办呀?”她剁了下脚,“不行,奴婢再去一趟东宫,说不定太子殿下回来了呢。” “你这时候过去,怕是会与陛下打个照面,帮不了本宫不说,反倒牵累太子。” 沈默长吐了一口气,她在殿内来回踱步,上看看下看看,心里在想着主意。 幼容与郑圭看着她,两人面面相觑,都不敢打扰她。 殿门被郑奎推开,夜里的寒风吹拂进来,琉璃灯盏里的烛火摇曳不止,映的那道来回踱步的身影明明灭灭,她从灯盏旁来回走过时,藕粉色的荷叶袖边在暖黄的烛光下微明微暗。 封妃大典还未举行,太后的百日丧期也未过。 且不说这些,韩斐对她做的事传遍了整个皇宫,老皇帝现面子里子都不打算要了,铁了心的要在她回北凉的前一夜宠幸她。 “陛下驾到——” 景明宫外传来廖公公的声音,隔了一道宫门,却像是响在沈默耳边一样,让她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终于还是来了。 她朝殿外走去,幼容与郑圭忙跟在她身后,殿外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双手平直撑地,额头挨着手背。 沈默走下青石台阶,冷眼看着从景明宫外走进来的一群人。 老皇帝穿着明黄色龙袍,衣袍上用金丝线绣着五爪金龙,头戴金冠,细纹褶皱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廖公公搭着拂尘跟在他身后,再后面跟着的是打着灯笼华盖的宫女太监。 在皇帝踏进景明宫时,沈默便敛去了眸底的冷意,她搭着眼帘,朝缓步走来的皇帝屈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上前拿起她的手包裹在掌心,笑道:“夜里凉气重,不必出来迎朕,小心着了风寒。” 沈默忍着手上传来的不适感,没有抬头看老皇帝,低垂着眼,“陛下九五之尊,又初次驾临景明宫,臣妾哪有不出来迎驾的一说?” 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朗声笑了笑,牵着沈默的手往殿内走去。 幼容跪在殿门的外边,她虽没有抬头,可公主走过去时,宫裙下摆划过她的发髻,她却是能感觉到的。 完了完了! 这下可怎么办啊?! 明日便要回西凉了,难不成公主今晚就要被宠幸了吗? 纵使她千急万急,也只能跪在地上,哪也去不了。 皇帝牵着沈默走进殿内时,廖公公体贴的关上殿门,一扬拂尘候在外面,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都起来吧。” “是。” 众人齐声回应。 幼容站起身,趁着整理衣袖的功夫,偷偷瞄了眼景明宫外,那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殿内掌着好几盏灯,比往常明亮许多。 自打殿门关上后,沈默的身子就一直绷着,皇帝牵着她的手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拉着她的手,同他一起坐在榻边上。 从牵了她的手后,老皇帝就没放开过。 有那么一刻,她真想一拳头挥过去。 内室并未掌灯,明亮的烛光倾洒在山水图画的屏风上,像是有一道残阳的余晖透过来,落在明妃身上,在她肤若凝脂的脸颊上镀了一层暖洋洋的光线,她低垂着眼,浓密微卷的睫羽在眼帘下映着岑差不齐的虚影。 皇帝在她手背上抚摸着,慢慢地摸向她细弱的腕骨。 “在景明宫待得可还习惯?” “臣妾习惯。” 沈默始终低着头,被睫羽遮掩的眸底裹挟着冰冷的厌恶,尤其是被老皇帝抚摸过的地方,汗毛根根竖起。 皇帝笑道:“抬起头让朕瞧瞧。” 沈默:…… 她闭了闭眼,敛去眸底的厌恶,换上了纯良无害的眼神,缓缓抬起头来。 皇帝的视目光不带任何掩饰的打量着她,属于上位者的侵略目光,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她,摸着她腕骨的那只手忽然移开,挪到了她的腰上。 沈默后脊梁一麻,汗毛倒竖! 皇帝眼底的侵略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包裹住沈默,让她张不开双臂,无处可躲。 <a href="复仇 第271章 他捏住沈默束带上的一根轻纱缓缓的拉动,掀了眼皮笑看着沈默,“来北凉时,你宫里头的嬷嬷教过你该如何侍候朕吗?” 沈默的一颗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感觉到腰上的束带瞬间一松,她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皇帝看出她眼底流露的慌张与惊措,以为是嬷嬷没有教过她,于是缓声笑道:“这是女子都要经历的,明妃既然不会,那就由朕亲自教一教你。” 他握住沈默的腰肢,将她抱到榻上躺着,在后背接触到暖和的锦被时,沈默的头皮骤然一麻! 束带已被老皇帝取开,外衫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色寝衣,沈默下意识拢起衣衫,皇帝见此,笑道:“明妃莫怕,朕不会伤你的。” 皇帝刚要脱去靴子,外面陡地传来廖公公的声音,“陛下,不好了,方才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晕倒了,还请陛下移驾过去。” 沈默险险的松了一口气。 皇帝眉头轻蹙,眼底浮出一丝被人打扰兴致的不悦,“宣席医官与黄院正过去为皇后瞧瞧,朕明日再过去。” 沈默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悬了上来,没想到老皇帝为了宠幸她,竟是连皇后昏迷也不甚在意了。 廖公公的声音打外面传了进来,“是,奴才这就让下人回话。” 沈默看向脱靴子的老皇帝,拢紧了衣衫,强撑着脸上笑意,“陛下,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您还是过去瞧一瞧。” 皇帝今日似是铁了心的要留在景明宫,拂了沈默的话,脱去靴子坐在榻上面,“朕已命太医院的人过去了,明妃就不必操心了。” 帷幔里漂浮着老皇帝身上的龙涎香味,刺激的沈默浑身感官异常敏锐。 老皇帝的手搭在她的腕上时,外面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陛下,汉阳城传来急报,送信的驿使路途奔波猝死,临死前告诉臣,急报有关/关隘的!” 不是廖公公的声音,是闻终的声音。 沈默抬眼看向老皇帝,他背对着烛光,脸庞隐匿在暗影里,可她还是能从暗影里观察到他脸上的变化,原本聚在眸底的笑意在听到外面的急报时瞬间褪去,搭在她腕上的手也收了回去。 她喊了一声:“陛下?” 皇帝安抚道:“朕有要事处理,明妃先歇着。” 沈默这才松了一口气,有惊无险的回道:“是,陛下。” 皇帝打开殿门走出去,闻终身着盔甲,头戴兜鍪,手中呈着一封急报,见他出来时,恭声道:“陛下,这是急报。” 皇帝冷着脸接过急报拆开,在看到里面的内容时,竟是气的沉沉的哼了一声,“好一个东坞国,主意都打到朕的北凉来了!” 他捏着急报背到身后,吩咐道:“回承明宫,廖德,让太子与安相来见朕!” 廖公公忙道:“是。” 闻终跟着皇帝离开时,快速看了一眼半开的殿门便收回了视线。 老皇帝终于走了—— 沈默松了一口气,幼容吓得赶紧跑进来,看到沈默躺在榻上,外衫半开,寝衣却是完好无损的穿在身上,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她拍了拍噗通直跳的心脏,跪坐在榻边,抓着沈默的手一通子的话就倒腾了出来。 沈默抽回手,总觉得身上哪哪都不对劲,“备水,本宫要沐浴。” 幼容这才起身,抹了一把有惊无险后喜极而泣的眼泪,转身跑出去与冬香二人准备热水。 她起身下榻,忽的听到郑圭低低的喊了一声二爷。 沈默震惊的抬起头,便见褚桓大步走进来,他像是奔波了一番似的,垂在身后的乌黑墨发有几缕落在身前,蓝白相间的锦缎长袍上镀了一层暗夜里的风霜。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少,明天多更点~~ 第90章 唤什么? “你怎么来了?” 沈默回过神来, 对郑圭急声吩咐:“快关上殿门!” 这个疯子,这般堂而皇之的闯进来,不怕被暗处的人发现吗? 褚桓看了眼落在榻上的束带, 视线又落在沈默散开的衣衫上,白色寝衣包裹着她玲珑的身段, 几缕墨黑的乌发垂落在胸前, 肩上的发丝绽开, 散落于身后。 “他碰你了?!” 沈默眼睫莫名的颤了一下, 看到谢章眼底暗涌着阴鸷的狠戾, 像是千尺寒冰, 要寸寸割裂了触碰过她的人。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生怕他做出傻事,赶忙摇了摇头, “闻终来得及时,他还没碰到我。” 褚桓朝她走过来, 拿起榻上的束带,为她拢起外衫, 束好束带。 他平静的做着手里的事, 伟岸挺拔的身子紧挨着她, 无形中传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与恐慌。 沈默觉得他不太对劲。 她抬起头看谢章,他搭着眼帘, 为她束着腰带。 “谢章——” 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在察觉到他手背上传来的薄颤时,惊得‘我没事’三个字硬生生梗在喉间,没有说出来。 谢章在发抖! 这么久以来,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身上真切的感知到颤栗的情绪。 “我没事, 你别担心。” 她启了红唇, 安慰着他。 褚桓将她捞入怀里紧紧的抱着,一双手臂用了力道,勒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埋在她的肩窝,声音里仍旧带着一丝薄颤,“大人,是我来晚了。” <a href="复仇 第272章 他以为父皇会同之前一样,亥时才会过去,却不想会提前去景明宫。 他从宫外回来听了此事,便往景明宫这边赶过来,不成想与父皇差点打了个照面。 是他命人找了皇后,迂回了法子拖延父皇,好给他时间准备关隘的事宜。 在大人眼里,闻终来的及时。 可在他眼里,还是晚了一步! 老东西终究还是碰到了她! 褚桓在她肩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暴躁疯狂的嗜血渐渐平稳下来,“大人,我不想再等了。” 哪怕从西凉回来,老东西还是不会放过大人。 “你想做什么?!” 沈默一惊,推了推他劲瘦的腰身,隔着两层衣衫,她的掌心仍旧能感觉到男人腰腹上传来的紧绷薄颤。 褚桓放开她,扯了她的衣襟,吓得沈默一巴掌扇过去! “啪——”的一声响,褚桓微偏了下头,低头看着沈默又惊又怒的眉眼,他没有生气,没有发怒,只是低笑了一声,“我只是看看你肩上的伤。” 沈默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僵硬,尤其在看到谢章眼底宠溺的笑意时,惊得错开了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褚桓拢好她的衣襟,握着她的那只手,“我的脸倒是不疼,你的手疼不疼?” 沈默:…… 她想抽回手,奈何对方抓的太紧,她挣脱不开。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看向他,“长孙史给我的药是不是被你扔了?” “是。” 褚桓没有任何犹豫,带着茧的指腹轻抚着她细腻的手心,“那药吃了太伤身子,大人的身子受不住。” 沈默轻蹙眉心,试图抽回手,“那药能在不惹怒老皇帝的前提下,助我避宠。” 褚桓握住她的手,抬眼看向她,“一切有我,大人任何事都无需操心,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沈默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忍不住挑了下眉尖,“你想做什么?” 褚桓掐住沈默细软的腰肢,抱她坐在一旁的小方几上,小方几并不矮,她双腿凌空摆动了两下,衣裙轻纱随着她的摆动微微轻晃,就像被清风吹拂过的连绵云彩。 沈默被他的举动惊得心咯噔一跳,下一刻,褚桓双手握住她的双肩,微躬着身躯,视线与她平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已经有法子助大人摆脱明妃的头衔,就在今晚。” 就在今晚?! 她错愕的眨了眨眸,这一会竟有些跟不上谢章的思维。 “二爷,廖公公往东宫去了,陛下急召您与安相,安相的马车已停在南宫门外了。” 杭奕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听着似有些着急。 褚桓抬手在她脸颊上轻抚着,“大人,这个法子可能会让你受点苦,只要熬过来,你就能彻底离开景明宫了。” 沈默握住他的手,眼底绽放着一抹光亮,“什么法子?” 只要能摆脱掉明妃的头衔,哪怕再挨上一箭她也不惧。 比起侍寝老皇帝,她宁愿受皮肉之苦。 褚桓落在她纤细的手上,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这是十五年后,她第一次毫无避讳的接触他。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待会我让杭奕送信过来,你按照上面的法子行事即可,其余的后事都交给我。” 褚桓温柔的拿开她的手,掐住她细软的腰肢,抱她坐在榻上,“时间紧迫,我先去一趟承明宫。” 在他们离开后,幼容与冬香抬着浴桶走进殿内。 沈默褪去衣衫,踏进浴桶里,脑海里在想着谢章要用什么法子帮她摆脱明妃的头衔? 如果能成功,自是再好不过。 她此次回西凉,老皇帝让闻终护送她,倒是让她无法用计脱身,她若是走了,反倒连累了闻终。 到时处理完西凉的事,再回到北凉,恐还要面对老皇帝宣她侍寝。 沈默靠在浴桶上,浓密的乌发沾了水,贴在白皙的肩上,水里氤氲着袅袅热气,朦胧了她的面容。 幼容擦着她的手指,见沈默眉眼轻阖,眉心却是轻蹙着,以为她还在嫌弃老皇帝触碰过的地方,又用香胰子打了一遍,“公主,奴婢给您洗了三四遍了,已经没有陛下的气息了,公主别在皱着眉头了,小心眉间长皱纹。” 沈默睁开眼,看了眼幼容笑眯眯的眉眼,收回手落在水里,“幼容,今晚你可得打起精神来,先别睡觉。” “公主可是有什么事?” 幼容拧干巾帕搭在浴桶边,走到她身后,撩起她的乌发搭在浴桶边缘,又去妆奁拿了木梳,为她梳着浓密的长发,“我们明日就要出发了,今晚若不好好休息,明日怕是在路上会有些难受。” 沈默捧了一手水,看着水滴从指缝中滴答落下,眉眼里染了一层冷霜,“待会就知道了。” 她在等谢章的信。 他这会应该已经在承明宫了。 沈默想起闻终的话,汉阳城传来急报,有关/关隘的,老皇帝看了急报后,竟怒言东坞国。 她知道闻终送来急报,是谢章的手笔。 关隘是哪里,她并不清楚。 酆时茵自幼在皇宫里长大,从未踏出过京都城半步,对北凉的地图布局更是一概不知。 可在原主沈默的记忆里,她也没有搜寻到有关于关隘的地方,倒是汉阳城知道一些。 <a href="复仇 第273章 汉阳城在南边的方向,因为紧挨着江水,是以,被誉为水城。 在往南,是辽阔的土地与江水大浪,那处地方浪水太大,无人居住,而且,那里也是三朝水界上交易运输的重要纽带,凡是走水运的经贸,都要经过此地。 关隘…… 沈默抬手搭在浴桶的边缘,手指微曲,轻叩着木质浴桶,安静的殿内响起有节奏的叩击声。 幼容知道公主每次做出这种手势时,便是在谋划着什么事,她静悄悄的站在一侧,等着她想完。 沈默微眯下眸,老皇帝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好一个东坞国,主意都打到朕的北凉来了! 汉阳城急报,关隘—— 沈默轻叩着浴桶的手指陡地顿住,一个念头席卷脑海,就连之前紊乱的思绪也逐渐清明。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关隘应该是那一处辽阔的,是三朝水上运输商贸的重要纽带。 汉阳城临靠着那处土地,俗称关隘,谢章利用关隘做文章,引走老皇帝,沈默很确定他的目的有两个。 其一,助她避宠。 其二,很有可能利用此事,让老皇帝派他去汉阳城处理此事,这件事非同小可,非一般的官员,还真不能镇住此事。 毕竟在皇帝眼里,东坞国想在关隘上动手脚,就是想切断北凉的水上商贸,那就等同于切断了北凉一半的经济。 想到谢章之前说的,他有法子离开北凉,与她一道去西凉。 原来主意在这呢。 这个计策可真是一石二鸟。 …… 承明宫内灯火通明。 皇帝站在案桌前,桌上放着急报,他的手掌按在急报上,看到东坞国三个字眼时,气的眉头紧皱。 东坞国就不是个安生的国家。 那里的人善于挑起战事,但跑的也极快,他们东坞国的地势辽阔,战士都善于马上作战,手持弯刀,和西凉与北凉的武器大不相同。 皇宫里的史书有记载。 五百年前,北凉与西凉是一个朝代,大商王朝,东坞国地势偏小,常年要为大商进贡,以此寻求自保。 后来,大商君王不作为,宠信奸佞,杀害忠良武将,将一众武将关押流放极寒的北边,武将们在半道上杀了押运的官兵,往北边一路逃窜,他们集合了沿途的土匪,还有常年被朝廷打压的江湖人士,就连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子在听到他们的名号时,也都自愿加入。 这支队伍在十年的时间逐渐扩大,变得强大,让大商君王不得已重视起来。 后来,一众武将帅兵,讨伐大商君王,从北边沿途一路往西边攻打,战火连绵,流民失所,为了一口吃的,有不少男儿郎都加入他们的队伍。 队伍一直攻打到汉阳城,便再也打不动了。 两方僵持了三年,最后大商君王提出一个建议,从汉阳城一分为二,西边的归大商所有,北边的归武将所有。 大商王朝被割裂,一分为二,土地也瞬间少了一半,东坞国见势,竟是不再向大商进贡,大商也自知他们现在压制不了东坞国,顶多与对方互相掣肘,便也不再理会他们。 自那以后,大商改国号为西凉。 武将这边,国号为北凉。 从汉阳城过去直至关隘,是一处地势辽阔的江河,那里便是三朝水域上的分界线,因地势广袤,水势太大,那里无人管,无人去,更无人踏入。 可就在十三年前,关隘忽然出现了一批人。 他们仅用了半年的时间,在那里盖了一座硕大的城池,足以容纳数十万人,城池就盖在水域边上,这处地方不归三朝管,是以,等他们盖好了以后,有三朝的商贸船只从此处经过被拦截时,他们才得知。 这座城池盖得易守难攻,北凉、西凉、东坞都有想过法子私占此城,可都被里面的人打的如落水狗一样逃出来。 这座城池就屹立在关隘的水域边上,他们在水域上设了卡口,甚至放出话去,凡是在卡□□了过路费的,可保他们的船只不被海盗抢劫杀害。 这个消息放出去后,竟有不少人主动找上他们。 这几百年来,江河上来往的船只,哪一个没被海盗抢过? 那帮海盗穷凶极恶,烧杀掠夺,凡是跑船的人都恨透了海盗,朝廷也出兵寻找过海盗的踪迹,可茫茫海域,去了一拨又一拨,竟是连个海盗的影子都没见到。 自从他们都给关隘城主交过/过路费后,竟是一次也没有遇见过海盗了,是以,来往的船只都会主动上交过路费,甚至联盟讨伐北凉、西凉、东坞三朝,关隘城主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凭什么要对付他们? 从那以后,三朝谁都未管过关隘。 十三年来,关隘城主的确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来往的船只无一不在夸赞他们,自从交了过路费后,再未遇见过海盗了。 可相安无事了十三年,没想到东坞国又耐不住性子了! 汉阳城知府郭成在急报上所写,他见到东坞国装扮的士兵去了关隘城,怕生出事变,便连夜写了急报,让驿使十万火急的送入临安皇城。 急报有汉阳城知府的官印,做不得假。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了,手掌攥紧了急报,将它揉成一团砸在地上! 若是东坞提出诱人的条件收拢了关隘,将会对北凉造成巨大的损失和无法控制的局面。 <a href="复仇 第274章 安相抚了下额下胡须,看了眼皇帝阴沉冷厉的脸色,“陛下,郭成可有在急报上说,去关隘城的东坞士兵是何人带的队?” 皇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平缓了心中的怒气,坐在龙椅上,“他虽未说明,但能带士兵前往关隘城的,想必不是泛泛之辈。” 安相皱眉,也觉得此事不妙,“陛下,从临安出发到关隘,昼夜奔波,也得十几日,郭成这封急报送入临安,恐过了有十几日了,我们万不可再拖下去了。” 皇帝的眉心隐隐作疼,他又何尝不知? 他垂下手放在案桌上,看向站在殿下的褚桓,见他立在那里,垂首低眉,似是在想着事情,于是问道:“太子,你有何想法?” 褚桓抬起眼,朝皇帝行礼,“父皇,儿臣愿请命,亲自去一趟关隘,会一会关隘的城主,也好从他的言语中试探下东坞的人与他说了什么。” 皇帝一拍龙椅扶手,“好!你去再适合不过了,你贵为北凉太子,屈尊降贵去关隘,也让关隘城主看一看我朝的诚意,若他是个识相的人,该知道怎么做,若是个油盐不进的——” 他看向褚桓,面露杀意,“此次你去窥察一下他们城内的布局,朕相信以你的睿智,该知道怎么做。” 褚桓搭下眼帘,平静道:“儿臣遵旨。” 皇帝看向安相,“太子离开临安的这段时间,落下的一些事物暂由安相处理,安相,你可有合适的人选,为你分忧一些。” 安相抚着下颚胡须,在凝神冥想,不多会,‘咦’了一声,道:“臣还真有一个人选,刑部的许侍郎不错,此人处事公正,眼里揉不得沙子,做事也稳妥,早些年还是臣的学生。” 褚桓低敛着眉目,浅薄的唇角敛着几分兴味。 为人公正? 眼里揉不得沙子? 若是让许玄帜本人听到了,怕是半夜做梦都能笑醒了。 “那就许侍郎了!”皇帝长叹了一声,抬手捏了捏泛着酸疼的眉心,“太子,时间紧迫,你回去且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就出发。” 褚桓道:“是。” 从承明宫出来时,已过了子时。 外头寒风拂面,吹得安相的胡子往一边飘去,他咳嗽了几声,朝着坤宁宫的方向看了几眼,叹了一声,这道叹息很轻,顷刻间便被消匿于寒风里。 来宫里时,他听到有人说坤宁宫的皇后晕倒了,也不知女儿怎么样了。 他是个外臣,若没有皇后的召见,自是不能擅自踏入后宫,且还是在子时深夜。 两人离开承明宫,分别时,安相朝褚桓拱手道:“殿下,这一趟过去,凶险尚且不知,关隘又不在三朝的管辖内,殿下进了关隘,还是要谨慎行事,先以自身安危为主。” 褚桓颔首,“安相的话,本宫记下了,皇后娘娘那边,安相不必挂忧,本宫来时遇见了黄院正,黄院正说皇后娘娘只是闻了宫外进贡的一批新的香料,有所不适才会晕倒,现已无碍了。” 听他如是说,安相松了一口气,朝他笑道:“如此,便谢过殿下了。” 看着安相走向南宫门,褚桓大步朝着东宫走去。 杭奕见他回来,快步迎上去,双手在衣袍上擦了擦,像是要擦掉什么污秽之物,褚桓看到他鞋底边沾的一点泥土,便知事情成了。 “二爷,属下都办妥了。” 褚桓“嗯”了一声,走进案桌前,执笔在宣纸上快速过着字,没有抬头,只是问道:“确定与明妃无异?” 杭奕拍了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二爷大可放心,属下找的人没有问题”他看向立在案桌不远处的周福,又道:“周福的画工也没问题,现在就等二爷走下一步的计划了。” 殿内的琉璃灯罩里散发着暖黄明亮的光,光亮从侧面映过来,倾洒在褚桓伟岸修长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投射在明亮的地面,拉出一道斜斜的暗影。 少顷。 他放下狼毫,拿起宣纸抖了抖,等墨水干了后,叠起来递给杭奕,“送给明妃,她看了自会知道怎么做,再去知会一声闻终,让他暗中给明妃开一条路。” “是。” 杭奕接过叠好的宣纸,转身大步离开。 周福候在一侧,在杭奕关上殿门时,他才将视线落在案桌前,见殿下走到案桌旁立起的书柜前,打开暗格,取出了一把匕首。 殿下就立在书柜前,暖黄的烛光倾洒在他的背影上,他的脸庞隐匿在阴影中,可周福还是从他侧脸的眉眼尾处看到了一抹温柔。 周福知道,殿下从景明宫回来后,就在谋划一盘大局,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棋局已走了一半,这步棋能否顺利的走完,后半部分就看明妃了。 “铮”的一声,是匕首出鞘的声音。 褚桓看着接连匕柄处的‘谢章’二字,心里压了几个月的阴霾如一团云雾般,被袭来的东风吹散。 过了今晚,大人就自由了。 入了深夜,宫里的灯盏在夜色中摇曳轻晃。 一波都卫军巡查完后,便又是禁卫军走过,手掌按在剑柄上,目光森严的看了眼四周。 杭奕避过禁卫军,直入景明宫内。 今晚景明宫的人未睡下,尤其是幼容,坐在椅上,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拖着脸腮,时不时的看一下殿门,耳朵竖起,随时听着郑圭的声音。 <a href="复仇 第275章 倒是公主,换了身粉白相间的衣裙,靠坐在软椅上,气定神闲的端着茶盏,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膝上放着的书卷。 安静的殿内时不时的想起书页翻过的沙沙声。 哎。 她都快等困了,也不知公主要等何人,这都子时了还不见人影。 就在幼容搭着脑袋,手指在桌上画圈圈时,外面终于传来了郑圭的声音,“公主,杭护卫来了。” 幼容先是豁然而起,腿却不小心碰在了桌子腿上,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默看了眼冒冒失失的幼容,放下书卷,“让他进来。” 殿门从外面打开,杭奕身上裹挟着夜里的凉风,大步走进来,刚要行礼,便见沈默抬手止住他,“说正事。” “是。” 他从衣襟里取出宣纸,双手奉上,“明妃娘娘,二爷的计划都在信中,说您看完了自知该如何做。” 沈默接过宣纸,打开看去。 信上的字迹下笔锋利,收笔之处藏着锋锐,她一目十行的过着,只一眼便明白了他的计划,心里忍不住暗暗吃惊。 谢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瞧这架势,他今晚是想玩一把大的。 沈默起身走到炭盆前,将宣纸丢进炭火里,看着飞起来的烟灰,拍了拍手,“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吧。” 杭奕道:“闻统领已在宫里为娘娘暗中开了一条道,娘娘大可放心去,即便事后查出来,也查不到闻统领身上。” 沈默“嗯”了一声,坐在软椅上,搭在扶手上的手掌有些薄颤。 对,她的手在抖。 是激动的,迫切的,甚至是无比期待的。 她心里隐隐有一种直觉,这个法子能成,只要熬过今夜,世上再无明妃,她便是个自由身了。 从猎场回来时,她嘴上虽没有在两个孩子面前说过,可心里终是像被压了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景明宫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困着她,而谢章在这道坚固的牢笼上辟出了一道口子,让她逃离这座囚笼。 幼容正弯腰揉着膝盖,方才磕的地方有些疼,忽然间她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于是抬起头看了一眼,便与杭奕看过来的视线相撞。 他在她揉着膝盖的手上看了一眼,想说什么,似是顾忌着还有外人,便没有言语。 最终,只是担心的看了她一眼后,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幼容看着杭奕离开的背影,颇为纳闷的撇了撇嘴。 从去猎场的路上时,她便觉得杭奕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但哪里奇怪,她却是说不上来。 她揉了揉膝盖,感觉没那么痛了。 只听房里窸窣的声音,抬起头时,便见公主正在换衣裳,换的正是方才陛下来景明宫所穿的那件衣裳。 “公主,您不是让奴婢把这衣裳扔了吗?怎地又穿上了?” 沈默并未回应,换好衣裳后,转身抓着幼容,将她按在椅上,认真的看着她,这倒是吓坏了幼容,她只觉后脊梁一麻,磕磕巴巴的问道:“公,公主,您这么看着奴婢,怪……怪瘆得慌。” 沈默握紧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接下来听本宫说,本宫说的任何一个字都不允许漏掉!” 幼容闻言,坐直了身子,郑重地点头,“公主您说,奴婢听着。” 沈默道:“本宫这一趟出去便不会再回来了”见幼容脸色一变,咋呼的就要说话,她沉声低喝:“听本宫说完!” 幼容闭上嘴,眉心紧皱,听公主继续说。 过了半晌。 沈默轻轻拍了拍她婴儿肥的脸颊,问道:“听明白了吗?” 幼容郑重点头,“公主放心,奴婢定当一句不落的对郑圭他们传达下去,保管任何人来问,奴婢们都是统一口径!” “好。” 沈默直起身时,被幼容拉住了袖子,她低下头,便见幼容红了眼眶,“公主,您会不会丢下奴婢一个人走啊?奴婢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里。” “你若是再哭哭啼啼的,本宫当真丢下你了。” “奴婢不哭了!” 幼容连忙松开她,几下就擦干了脸颊上的眼泪。 “你先且安心待着,太子会带你出来的。” 看着沈默打开门离开时,幼容喜极而泣的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她走到殿门外,朝候在外面的郑圭、冬香、夏枫招了招手,“你们进来,公主交代了一些话,咱们统一下口径。” …… 快入丑时,沉凉如水。 狭小的窄道上,红墙砖瓦的边上一排过去,立着几盏灯笼,幽暗的烛光从暗红色的灯笼纸里散出,照在窄小的道上,夹杂着阵阵席卷进来的冷风,甚是诡异阴森。 沈默轻提裙摆,从窄道上小跑过去。 从这里经过,再拐几个弯,前方便是清冷幽静的万亭阁。 万亭阁地处阴凉,边上是连接着护城河的一大处池塘,塘水很深,表面上平静无波,水底下却是激流暗涌,冬日里甚少有人过来,炎炎夏日,来这里乘凉的妃子倒是一茬接着一茬。 现已入春,水中央蒊的冰虽还未化,可边上的冰只有薄薄一刃,再轻的人站在上面也会沉下去。 沈默走到万亭阁时,跟在不远处的闻终才隐身退下去。 手掌按在剑柄上,走出幽黑的夹道,带着一众都卫军在四周巡逻查探。 <a href="复仇 第276章 表面上他走的沉稳无恙,可按在剑柄上的手掌有一丝丝的轻颤,眼底藏着一抹喜色。 这一天终于到了。 只要过了今晚,大人就会离开皇宫,彻底恢复自由身了。 闻终轻缓的吐出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万亭阁的方向后,又收回视线看向远处。 万亭阁常年阴凉。 是以,人一靠近这里时,便觉得阵阵阴森的寒意扑打在身上。 周围幽静无比,仔细听着,隐隐能听到池塘底下的激流暗涌。 沈默轻提裙摆,站在池塘边上往下看了看,她抱着岸边的一棵树,伸脚在池塘的边缘上踩了踩。 触脚冰滑,脚下的薄冰浮动着,她若是现在松手,保准掉进水里。 远处传来脚步声,听着声儿不大像练武之人。 沈默收回脚,快速整理了下微微凌乱的衣裙,就站在池塘边上,看着从月色里走过来的人。 许是知道要偷偷跑出来,宁贵妃特意穿了一件轻便的衣裳,以往挽起的高鬓只梳了简单的发髻,一边走,一边四下观察着,生怕被人发现了似的。 她走到万亭阁前停下,抬头瞧了眼亭子上的三个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宁贵妃走上台阶,绕过凉亭,在走下台阶时,看到了站在池塘边上的沈默,当即就忍不住,狠狠的嘲讽了一句:“选的什么破地方,冻死人了。” 沈默冷笑回道:“若宁贵妃觉得冷,不如本宫选在承明宫可好?” 宁贵妃:…… 她本不愿出来的,亦不愿与明妃待在一起。 只是在戌时末时,殿外放了一封信,绿竹进殿内叫醒她,对她说了此事,她还以为是哪个大胆的奴才戏弄她,可当她拆开信函,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吓得手脚冰冷。 信上所说,明妃让她在子时末来万亭阁,如若不来,便将安阳城外韩络偷梁换柱的事告诉陛下。 宁贵妃气的烧了信纸,换了件轻便的衣裳,趁着都卫军巡逻别处的空隙,偷偷跑出来。 她走到沈默跟前,被池塘渗过来的寒意冷的哆嗦,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去亭子里说,站在这边怪渗人的。” 沈默未动,只是看着她,这眼神让宁贵妃后背渗了些凉意,她不耐烦的蹙紧眉头,“你看什么看?是你让本宫出来的,站在这里又不说话,难不成大半夜的就想让本宫出来陪你吹冷风?” “那倒不是。” 沈默笑了笑,往前迈了一步,清冷月色投射在她身上,被风吹动的枯树枝在她脸上映着几道残影,莫名的让宁贵妃感觉到几分惊悚。 她强忍住不适,迎着沈默的视线,不耐烦的开口:“赶紧说吧,以安阳城的事威胁本宫出来,又想耍什么花招?” 她又补了一句:“别妄想利用此事逼本宫为你做事,咱两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出了事你也跑不了。” 沈默转了个身,靠在岸边的枯树干上,左右都是冰冷的池塘水,她稍微转一下,没有支撑力便会一头栽进去。 有那么一刻,宁贵妃真想伸出手把她推下去。 若不是怕事后自己撇不干净,早就伸脚踹她下去了,岂容她在眼前这般嚣张? “你知道韩斐当初是如何掳走本宫的吗?” 听到沈默的话,宁贵妃脸色微变,看向沈默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恶狠狠的寒意。 “那件事根本不是韩斐所为对不对?你身在景王府,四周都是景王府的侍卫,就凭韩斐的本事如何能掳走你?他身边的侍卫李晗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这种大事岂会不告诉韩将军!本宫一早就猜到是你故意设计陷害韩斐的!” 她从一开始与父亲就不相信韩斐能干出这么出格的事来! 明妃的确长了一张好容貌,当时的韩斐醉意当头,最容易色字昏头,干一些糊涂事,可却没胆子敢去景王府掳人! 他们韩家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韩斐在临安城的街道上被斩首示众! 那一日她让绿竹出宫看了一趟,回来时绿竹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可见是吓着了。 她跪在地上,连说话的音儿都是颤的,只说三公子的双手被折断了,双脚也被砍断了,就差一口气了,被人从囚车上拖下来才砍了头。 当时她恨不得去景明宫撕了这女人的脸! 折断韩斐双手,砍断他双脚的一定是明妃的姘头,宗禄! 可是,且不说他们没有证据,就韩斐与明妃都在留香馆,而在所有人闯进去时,都睁眼看着韩斐对明妃做的事。 只是这一个事,就足以让韩斐死无葬身之地,陛下怎会去管他是否断手断腿? 这件事就像一把刀,时时刻刻的扎着宁贵妃的心,让她每想起来一次都觉得又气又屈辱! 想她韩家在朝中可谓是世家大族,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可自打这女人来到北凉后,他们韩家就没安生过! 看着宁贵妃起伏不定的胸膛,沈默眉间邪气轻挑,唇角噙着讥讽的嘲弄,“啧,得亏你们韩家有这么个蠢货,不然,本宫这计谋还真有些无计可施了。” 宁贵妃怒瞪着她,声音近乎咆哮,“酆时茵!我们韩家与你无冤无仇,咱们两井水不犯河水,你何苦害我们韩家?!” “因为在安阳城时,韩络想杀本宫。” 沈默冷眸睨着她,“我酆时茵一向记仇,别人不让我好过,我必让旁人难过千倍万倍。” <a href="复仇 第277章 她直起身,双手背后,倾身靠近她,语气里森然诡异,“本宫不仅害韩斐,还要害你,害你们韩家,让你们韩家在临安城再无立足之地。” 她的语气很平静。 正因为如此平静的的说出这些话,才让宁贵妃满腔的愤怒一下子直冲天灵盖! 她哆嗦着嘴皮子,目光阴狠的瞪着沈默。 沈默却还嫌火候不够,又近了她一步,挑衅的勾着唇角,“韩斐死了,接下来就该韩常林那个老东西了。” “酆时茵,本宫杀了你!” 宁贵妃气的双手重重一推,这一刻她全然失去了理智,就这么看着沈默被她推的朝后趔趄了几步后,摔进了身后的池塘里。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响起又落下,有冰冷的水溅在宁贵妃的衣裙边角,渗透了她的鞋袜,一股凉意顺着毛孔直入,冷的她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回过神来。 “救……救命,我,不会……不会水。”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池塘里传来,宁贵妃连忙跑过去,看到沈默的双手在水面上拍打着,身子不断的往下沉。 她提起裙摆,朝沈默伸出手,“快过来,本宫拉你上来!” 宁贵妃伸出的手在看到沈默浮出的半张容颜时,猛地蜷起来,眼底再次流露出恶毒的狠厉。 她不能救! 明妃偷偷约她在此,只要她不说,就无人知晓明妃死在这里。 只要她死了,安阳城外的事将永远成为秘密,她也不用整日担忧明妃会陷害韩家。 如此,也算是为韩斐报了仇。 “救命……” 沈默的头渐渐湮没在池水里,伸在水面上的一只手里紧攥着,小手指处露出来一截淡绿色的耳珠,直直的刺入宁贵妃的眼睛。 她这会才感觉到右边耳垂烧呼呼的疼,伸手摸了一下,借着幽暗的月色,看到手指上都是鲜红的血。 也是这会她才想起,方才推明妃下去时,明妃伸手拽下了她右耳上的耳坠,耳坠上的勾子勾裂了她的耳垂下方,烧痛感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看着沈默彻底沉下池塘,水面上不见了她的影子,这才起身,提着裙摆慌张的往永宁宫的方向跑。 这处池塘底下连接着护城河,水底激流暗涌,里面养着不少鱼,冬日池面上结了冰,底下的鱼饿了一个冬日,见着尸体,岂有放过的道理? 就算景明宫的人说明妃来找过她,只要她死咬不认,没有证据,又能拿她如何? 宁贵妃没一会便跑没了影子。 池塘的水冰冷刺骨,树上一道伟岸的身影跳入池塘里,水里的冷气顺着肌肤刺入毛孔,可他却不觉得冷,扎进池塘里,长臂捞起快要昏迷的人儿抱在怀里,带着她落在对面的岸上。 “咳咳咳——” 沈默不停的咳嗽着,冻得浑身打着哆嗦,直往谢章怀里钻,可谢章身上亦是冷的,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杭奕拿了大氅走来,赶忙递给褚桓,褚桓接过大氅裹住沈默,打横抱起她,快速朝东宫走去。 沈默的头无力的靠在谢章怀里,眼睫上挂着水珠,纤弱的身子不停的打着哆嗦,苍白的唇角却噙着舒心的笑意,“谢章,是不是成了?” 她看着谢章刀削冷硬的下额,视线往下,他凸起的喉结上也沾染着池塘里的水珠,水滴顺着他的脖颈滴进衣襟。 褚桓低头看她,在她苍白的面容上落了一瞬,眸底裹挟着心疼,“剩下的事交给我,大人回去好好暖一暖身子。” “好。” 沈默闭上眼,身上虽然冷,可心里忽然间晴朗了许多。 于她来说,落一次水,受一次冷不算什么。 最主要的是,她终于解脱了。 “对了。” 沈默的手从大氅里伸出来,摊开掌心,上面郝然放着一枚淡绿色的耳坠,“这是我掉下去前从宁贵妃耳朵上拽下来,可有大用处。” 褚桓脚步一顿,低声道:“杭奕,拿走。” 杭奕快步走来,看了眼沈默掌心的耳坠,竟是笑了一下,“明妃娘娘真是果敢睿智。” 沈默:…… 这一会的杭奕瞧着有点傻愣愣的。 褚桓看了眼杭奕,“日后不用再唤明妃娘娘了。” 杭奕一怔,捏着耳坠,疑惑询问:“那属下该唤什么?长乐公主?还是姑娘?” 褚桓大步离开,被寒风吹散的声音里,隐约落下一句话,“可以唤太子妃。” 杭奕浑身一震,错愕的看着已经远去的二人。 他忽然打了个激灵,赶忙拐回去处理后续的事。 回东宫的路上,都卫军都被闻终带着去其他地方巡逻了,是以,他们从小道上绕路回来时,并未有都卫军巡逻的影子。 沈默一路上都在震惊的瞪着谢章,她冷的打了个哆嗦,只是谢章并未看她,始终目视前方,他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浑身湿透,却抱着她在寒风的夜里大步前行着。 原本想斥责他两句的话堵在喉咙里,终是没有说出来。 她靠在谢章怀里,索性闭上眼,只希望能快点到东宫里。 ——她快冻死了! 褚桓低头看了眼轻阖双眸的沈默,浅薄的唇边噙着宠溺的笑意。 入了东宫,里面的炭火烧的很旺。 褚桓将沈默放在踏上,取下已被里面衣裳打湿的大氅,又要为她解开身上湿透的衣衫。 <a href="复仇 第278章 沈默惊得按住他的手,抬头怒瞪着他,“你出去,我自己来!” “阿嚏——” 她打了个喷嚏,鼻尖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紧跟着又打了个好几个喷嚏,打的她脑门抽抽的疼。 “大人身子凉,我来伺候你。” 不等沈默反抗,褚桓已将她抱起,任她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最后被他去的只剩下贴身衣物。 沈默抱着冰冷的手臂,只着了一件兜衣,即使殿内的炭火烧的暖洋洋的,可她仍旧冷的发抖。 褚桓看了眼被她捂着的兜衣,她坐在榻上,纤弱的身子娇小羸弱,肌肤因碰了冷水,变得有些病态的苍白。 她抬着头,一双潋滟的水眸瞪着他,狭长微卷的睫羽上挂着几滴水珠,眼眸湿漉漉的,瞳眸里泛着浸了水的红色,像是受了欺负,委屈的哭过一场似的。 褚桓眸色一暗,抱起她放在浴桶里,“大人先用热水暖暖身子。”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的沙哑,在安静又暧昧的寝殿里,只让沈默心底跟着颤了一下。 谢章的手握着她的手臂,男人指腹上的茧子轻轻磨砺着她的肌肤,沈默心头狂跳,一股难以抑制的悸动直冲心头! 她猛地伸手推开谢章,整个身子落进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你快出去!” 褚桓看着她脸颊上染了淡淡的绯色,就好似春日里的桃花瓣,粉粉的点缀在上面。 许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从大人脸上看出这般女儿家娇羞的模样。 他站在边上,双手搭在木桶边缘,微躬着身子,笑看着沈默,“大人害羞了?” 沈默忽然有一种无所遁形的窘迫,天知道她方才竟然对谢章起了那么一丁点心思!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可于她来说,却是莫大的罪孽! 她低下头,避开谢章的视线,冷声催促:“你也赶紧出去换身衣裳,你的伤口见不得水,快处理下去。” “好。” 褚桓低笑出声,伸手在沈默头上宠溺的揉了揉。 在他离开后,沈默才反应过来。 她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捧了一手水拍打着脸颊,试图抹去脸上的热气。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方才那一瞬间,就好似她和谢章的位置颠倒了,就像,十八年前的她对着八岁那年的谢章。 她吐了口气,沉浸在氤氲的热水里,驱散她体内的寒气。 沈默转头看向屏风,殿内掌着灯,屏风上倒映着一道伟岸修长的身躯,依稀可见那人解着身上的衣袍。 她赶忙转过头,望向关着的雕花窗棂格,抬手拍了自己一巴掌。 第91章 明妃失踪 她对谁都可以起心思, 唯独不能是谢章。 ——还有谢勋。 这两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他们可以胡来,可她万万不能随着他们胡来。 沈默靠在木桶上, 轻阖双眸,沾着水的指腹轻轻按压着额角, 试图将心底升起的那丝异样压制下去。 她现在算是摆脱了明妃的头衔, 等到时再跟着谢章偷偷离开皇宫, 趁此机会, 她要赶回西凉, 解决掉西凉的事后, 自行离开, 天下之大,任她翱翔。 沈默缓缓松了一口气, 这般一想,心里倒是舒坦了一些。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她睁开眼, 纤细的手拂动着水面,转头看了眼屏风, 屏风上的人影坐在了椅上。 谢章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 “最迟不过三日。” 原本定的是明日, 但今晚因大人的事,明日怕是要耽搁了, 不过关隘的事迫在眉睫, 父皇不会让他耽搁太久。 “对了,我想起一事来。”沈默眉心轻蹙,撩水抚着手臂, 问道:“汉阳城急报是你的手笔?” 褚桓看了眼屏风, “是。” 他知道她大人一向聪明, 许多事一想便知。 沈默眉尖轻轻挑了一下。 果真如此。 她又问道:“汉阳城急报,上面需得有官印才可让陛下信服,你如何做到的?” 她较为好奇这个。 褚桓道:“我自有我的法子,等时间到了,大人一切都会知晓。” 沈默擦拭着手臂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向屏风后端坐的人,眉尖蹙着些疑惑。 这小子在跟她打哑谜? 她继续用香胰子打着手臂,垂下眸时,看着微微浮动的水面,想到挨着汉阳城的关隘,“还有一件事,关隘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记得关隘那处地界广袤空旷,周围都是水域,也是三朝都未涉足的领域,即便有心人想在那里做文章,怕也不是一件益事。” 褚桓轻呷一口茶,看着浮动的茶水,唇角噙了几分笑意。 果然,都让大人猜到了。 “关隘在十三年前建了一座城,这座城池不归三朝所管,里面有一位城主,在关隘设了一道卡子,来往船只需交过路费,关隘城主可保他们的船只不受海盗抢掠。” 沈默放下香胰子,听着谢章为她解释关隘的事。 难怪,她是十五年前死的,关隘则是十三年前才建成的,她倒想见一见,是哪一位英雄人物竟在那里建了一座城池,不受三朝管制,还能制服海盗。 关隘的位置对三朝任何一方的水路都甚为重要,急报上所写,汉阳城知府在关隘发现了东坞国士兵的影子,若是东坞与关隘城主达成了某种盟约,对北凉与西凉都不利。 <a href="复仇 第279章 怪不得老皇帝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谢章的这步棋走的妙,既能支走老皇帝,助她避宠,又能让老皇帝遣他去关隘,一举两得。 沈默听到谢章放下茶盏,往远处走了几步,又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她又缩回了浴桶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你别进来!” 话虽出口,却对那人无效。 她眼睁睁的看着谢章手里捧着一件干净的衣裳走进屏风,将衣裳放在榻上,走到浴桶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谢章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只是如墨的长发还滴着水滴。 沈默脸色蓦然一红,语气里染了几分恼怒,“谢章,你别太放肆了!快出去!” “大人头发上都是水,我帮你擦干。” 褚桓从架子上取下一块干净的巾帕走到浴桶后,单膝跪于地面,捧着她搭在浴桶边上的乌发,包裹在巾帕里轻轻擦拭着。 女子身上的馨香丝丝缕缕的侵入鼻尖,湿漉漉的秀发轻抚过他的指腹,干燥的巾帕被水滴渐渐打湿。 褚桓眸色渐渐暗了下去,他起身又换了一条干净的巾帕,站在浴桶后方,擦拭着她的鬓角,后颈…… 带着茧的指腹从她细腻的肌肤上流连划过,引得沈默僵硬的身躯起了一阵颤栗。 “你先出去,我自己动手。” 她想避开谢章的触碰,对方的手掌却穿过水里,按住她单薄的肩,干燥的手掌在触碰到肌肤时,惹得沈默不禁打了个寒颤。 “别动。” 褚桓躬下身,一只手按着她的肩,一只手里握着巾帕,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水珠。 殿内掌着灯,浴桶里氤氲着袅袅热气。 可不知怎么,气氛一下子上升到了无法控制的暧昧旖旎。 她缓缓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要避开被他掌控的肩膀,谁知,原握着巾帕的手掌忽然间捏住了她的下额,让她被迫仰起头,迎接他突如其来,带着霸道强势的吻。 沈默想出声阻止,却被他占了先机。 长舌抵开她的唇畔,勾勒着她的舌,肆意缠绵。 这是她无法控制的局面,也让她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里又起了一层波澜。 沈默趁着空隙喊出声,“你差不多够了!再这样就休怪我对你动手了!” 褚桓在她耳边低声浅笑,磁性的嗓音如深山里滴水入泉,“大人,你现在打不过我的。” 见他还想要造次。 沈默抓起搭在边上的巾帕想要挡住水下的风景,可却挡不住谢章的力道。 昏黄的灯盏映在屏风上,上面倒映着里面的身影。 沈默近乎哀求的声音从屏风里溢出来,带着被迫的哽咽,少了以往的清冷,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软。 不知过了多久…… 烛火摇曳,将屏风上的身影映的明明灭灭。 沈默紧紧攥着巾帕,巾帕飘在水面上,她抬头又气又怒的瞪着站在边上的谢章。 他身上的衣裳倒是干净的,可两只宽大的袖袍却被水打湿,正往下滴答着水,一会的功夫,明亮干净的地面凝聚了一摊水渍。 褚桓弯下腰,双手放进水里,优雅从容的洗着。 沈默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她眼底还残留着几许泪珠,潋滟在眼眶里,在昏黄的烛光下,愈发显得楚楚惹人怜。 “我去给大人再换一桶水,今晚有些不太平,你先睡在这里,无人敢来打扰你。” 褚桓站起身,无视她眸底的怒气,转身朝殿外走去。 沈默气的胸膛起伏不定,抓起巾帕朝他的后背砸过去,低声怒吼:“谢章,你个混账玩意!”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她仍压抑着嘶吼,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 褚桓转身接过砸来的巾帕,薄唇溢出一声浅笑,将巾帕搭在架子上,“等我再来的时候,希望大人已经收拾了,若是不然,我不介意亲自侍候大人。” 沈默:…… “滚!” 她气的眉心紧蹙,脸颊上如开绽的桃花粉色却还未褪去,于谢章来说,比方才还诱人。 他不再惹她,转身退出去,为她准备一桶新水。 趁他关上殿门时,沈默快速起身走出去,双脚却在挨着地面时,双腿一软,若不是抓着木桶边缘,她险些坐在地上。 这该死的谢章! 她气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忍着身子的不适,快速收拾好一切,待褚桓进来时,她已钻进了锦被里,瞳眸气呼呼的瞪着他。 褚桓却是笑着,似乎是从沈默踏进他的寝殿后,他唇角的笑意就未散去。 屏风后有大人,他不愿让任何人踏进来一步。 是以,迎着沈默愤怒的视线,他挽起袖袍,蹲下身,心情极好的收拾着殿内的残局。 倒掉木桶里的水,擦干了地面,又换上了几条干净的巾帕。 沈默躲在锦被里,眼底的愤怒逐渐消散,就这么冷冷的看着谢章在殿内忙着手中的事。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殿内很静,静到只有谢章衣袍轻摆的声音,片刻的功夫,他收拾完,“我去外面换件衣裳,再过一个时辰,宫里就该热闹了。” 沈默没有应声,偏开头没去看谢章。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用什么态度,什么心情去面对他,她现在已是自由身,不再是明妃,也不再与他有任何名义上的关系牵扯,理该要远走高飞的。 <a href="复仇 第280章 可方才她只想了一下日后要离谢章远远的,心里面却忽然有一种怪异的,微涩的感觉。 褚桓没有走,反倒是朝她走来。 沈默条件反射的蹦起来,眉眼里满是戒备,“你又想做什么?!” 褚桓单膝跪于榻边,掀开锦被一角,握着她的脚环裹在手掌,看着她脚踝上的小脚环,眸底浮出偏执的固执,“我知道大人在想什么。” 他轻抚着银色的脚环,指腹在银环的暗扣上旋转着,“即使离开皇宫,我也会将大人带在身边,无论是哪里,大人只能在我跟前,哪里也去不得。” 沈默抽回脚,许是怕伤了她,他松了手。 她压住锦被,看向谢章的眼神透着冷厉,“若我想走,谁也拦不住,天下之大,我躲在一处谁也不知的角落,我就不信你找得到?!” 褚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大人可以试试,若真把我逼急了,我不介意给大人的脚环栓条链子,绑在我身上。” 沈默:…… 她有种直觉,谢章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大人歇着吧,我先去忙了。” 褚桓转身走出屏风,拿了桌上放着叠好的衣裳,走出了寝殿。 沈默倒在榻上,这里是谢章的寝殿,她躺着的亦是他睡过的床榻,就连周围的气息都是他身上残留的,无形中在包裹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她忽然有一种从火坑跳入狼窝的感觉。 她起身下榻,又梳洗了一番,这才倒在榻上,没过一会,殿门打开,一道脚步声缓步走来。 是去而复返的谢章。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玄紫色的衣袍衬的他气质矜贵,冷俊的眉宇间凉薄寡淡,只是在看见沈默时,眉间的寡淡消散于无形。 他端着食盘放在小方几上,端起熬好的汤药,拿了食盘里搁着的蜜饯走到榻前。 沈默坐起身,始终戒备的盯着他。 褚桓朝她伸手,一碗泛着温热水汽的汤药递到眼前,“喝了它,免得明日染了风寒,身子受罪。” 沈默知道酆时茵的身子弱,就像是应景似的,她偏头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褚桓低笑,“药凉了一会,不烫。” 沈默搭下眼帘,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接过他手中的瓷碗,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褚桓的手再次伸到她眼前,掌心郝然放着两颗蜜饯。 她将空碗递给他,看了眼蜜饯,却没有动手,她想记住嘴里的苦味,会时刻警醒她,若是对谢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便如这碗苦涩的汤药一样,让自己受罪。 褚桓看她低着头,不言不语,眸底浮了几许戾气,起身放下空碗,指腹捻了一颗蜜饯附在她唇边,“大人是自己吃还是要我亲自喂?” 沈默不悦蹙眉,抬头看向谢章,蜜饯挨着唇畔,一张嘴便落了进去。 甜丝丝的味道驱散了唇齿间的苦涩,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声,“你为何总要强迫我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 褚桓捻起另一颗蜜饯继续放进她嘴里,看着她颦蹙的青黛弯眉,平静道:“只要大人不想着离开我,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 沈默咽下蜜饯,冷笑道:“你就不怕我掀了你的东宫?” 褚桓低低一笑,“只要大人高兴,掀了这天下又何妨?有我在一日,大人想做什么,都无需束手束脚。” 沈默忽然靠近他,狭长微卷的睫羽轻眨了两下,唇角噙着嘲弄的嗤笑,“那我若要杀你了父皇呢?” 褚桓抬起沈默的手,从衣襟里取出匕首放在她掌心,深邃的眸望进她眼底,“那我为大人递刀。” 沈默:……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匕首,正是十八年前除夕夜里,她送给谢章与谢勋二人的匕首。 她只觉得匕首有点烫手,连忙还给他,拉过锦被蒙头盖住,声音闷闷的,“我困了,你快出去吧。” 褚桓将匕首收进怀里,看了眼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的人儿,“待会外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等明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好。” 沈默闷闷的声音再度传来。 褚桓起身离开殿门,深夜的风透着寒气,扑簌在衣袍上,卷着袍角袖边浮动着。 夜幕里的星空被飘来的黑雾逐渐笼罩,如烟雾的云层朦胧在弯月前,挡去了自然洒落的星光。 杭奕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与靴子,将佩剑挂好在腰间,大步走到台阶上,恭声道:“二爷,属下方才去看了,都差不多了。” 褚桓负手而立,看着黑沉的夜幕,“再等等。” …… 快入寅时末,这个时辰,文武百官也都快入早朝。 巡逻的都卫军从幽长的宫道上列队走出,盔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夹杂着整齐的步伐,在幽静的长道上有着一种肃然的冷意。 永宁宫内,烛光通亮。 绿竹与绿荷候在屏风外,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自家主子出了何事,自打从外面回来后,便躲在榻上,她们做下人的,倒是一个个吓得心惊胆战的。 宁贵妃一夜未眠,暖黄的烛光照进帷幔,倾洒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衬的她耳垂上的血色愈发妖冶。 她闭上眼,捏着袖袍在眼皮上狠狠揉了几下,再睁开眼睛时,眼前有一些虚影。 <a href="复仇 第281章 她看了眼雕花窗棂格的方向,看天色,刚入卯时。 两个时辰过去了,万亭阁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兴许还没人发现明妃死了,景明宫那边也没动静,或许是明妃偷偷跑出来的,就连景明宫的人也不知情? 若是这样,便是最好。 宁贵妃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让绿竹进来搀扶她下榻,走到妆镜前坐下,看着镜中的耳垂,那里的血迹延伸到脖颈处,已经变干了。 “去拿水和帕子来。” 绿竹听着吩咐,应声道:“是。” 她拿了沾水的帕子,为宁贵妃轻轻擦拭着伤口,只听宁贵妃疼的‘嘶’了一声,豁然起身一巴掌扇的绿竹坐倒在地上,耳根子嗡嗡的响。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绿竹爬跪起来,手里攥着沾了血的帕子,不停的磕着头。 宁贵妃气的胸腔震动,耳垂疼的像是要了她的命! 她气的拂袖坐回衣裳,沉声道:“绿荷,你过来!” 被点名的绿荷吓得身子一颤,“是。” 她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清理着她耳垂的血迹,外面忽的想起丁险的声音,“娘娘,景明宫的大宫女幼容过来,想问问明妃娘娘何时回景明宫?” 宁贵妃惊得身子一哆嗦,绿荷的手偏了一下,擦得宁贵妃的耳垂又冒了一点血,疼的她站起身又给了绿荷一巴掌,“都是一群废物!” 绿荷跪在地上,脸颊被扇的又麻又疼,却是大气不敢吭一声。 宁贵妃拿了一方帕子快速擦着耳垂上的血,顾不得烧痛的滋味,冲外面喝道:“明妃何时来过永宁宫,本宫怎地不知道?” 丁公公站在外面,看了眼站在台阶下的幼容,道:“宁贵妃说了,明妃娘娘并未来过永宁宫。” “不可能!” 幼容抬起头直视丁公公,“娘娘走的时候,说要来永宁宫的,可都过去两个多时辰了也不见娘娘回来,若娘娘不在,还能在哪里?!” 殿门从里面打开,宁贵妃阴沉着脸色,“你们见过明妃娘娘来了吗?” 丁公公摇了摇头,“回娘娘,奴才不曾见过。” “你们呢?”宁贵妃又看了眼候在外面的其他下人。 宫女太监齐刷刷的跪在地上,皆是摇头,齐声道:“回娘娘,奴才们不曾见过明妃娘娘过来。” 永宁宫外,一道身影快速走了进来,宁贵妃蹙眉看去,正是景明宫里的大太监郑圭。 “幼容,御花园里也没有。” 郑圭抹着头上的汗渍,显然是一路从御花园跑过来的,他连忙向宁贵妃行了一礼,问道:“贵妃娘娘,不知明妃娘娘可在这里?” 宁贵妃不耐烦的喝道:“明妃来本宫这里做什么?!你们找不到她,跑本宫这里有什么用!” 郑圭连忙敛目,“奴才们再去找找。” 他拽了拽幼容的袖子,“咱们再去别处找找看,实在找不到就去禀报陛下。” 幼容点了下头,在转身时看到了宁贵妃耳垂上的血迹,“呀”了一声,“贵妃娘娘,您耳朵流血了。” 这一声‘呀’吓了宁贵妃一跳,她本就做了亏心事,暗下景明宫四处再找明妃的下落,心绪本就不稳,乍一听幼容的话,当即脸色更沉,“本宫的事何须你一个低贱的宫女提醒?” 幼容连忙低头,“贵妃娘娘恕罪,是奴婢逾越了。” 她赶忙与郑圭离开了永宁宫,宁贵妃站在殿外,寒风吹打在身上,竟是不觉得冷,她摸了摸耳垂上的血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对丁险道:“等韩将军下朝,让他来一趟永宁宫。” 丁险道:“奴才遵命。” 郑圭与幼容两人从永宁宫出来后,一路直奔坤宁宫,幼容本想直接找陛下的,可杭奕说不行,需得循环渐进,从皇后那里将消息散道陛下那边。 毕竟皇后是后宫之主,明妃娘娘若是不见,理该先向她知会一声的。 整个景明宫的奴才宫女都跑到了外面,四处寻找着明妃娘娘的踪影,惹得都卫军都知晓了此事。 郑圭道:“你先去坤宁宫,我继续在外面找,殿下吩咐了,此事需得让皇后娘娘闹到陛下那边,而不是我们做奴才的去承明宫找陛下。” 幼容点头,“好。” 她一路跑到坤宁宫,提着裙摆,又抬手擦了擦因为疾跑,头上冒的汗渍。 坤宁宫的大太监周筒周公公候在外面,瞧见被守卫放进来的宫女,待她走的近了,才看清是景明宫那位主子跟前侍候的宫女,问道:“你来这里作何?” 幼容喘着粗气,“回周公公的话,我家公主不见了,已经失踪两个多时辰了,宫里头都找了一圈也不见我家主子的踪影。” 周筒一怔,明妃娘娘丢了,这可不是小事。 “你等等。” 他将消息递给了侍候在内殿的元芮,隔着一道门,元芮听得一惊,赶忙进了室内,叫醒了正在熟睡的皇后。 半晌。 殿门从里面打开,元芮从里面走出来,“幼容,皇后娘娘让你进来。” “是。” 幼容急切的跑进去,看到皇后穿了件素色的衣衫,坐在软椅上,手指轻揉着鬓角,以往挽起的高鬓放了下来,一乌黑的墨发垂在身后,眉眼里还有睡醒后的惺忪。 她跪在地上,双手交覆,额头搁在手背上,只听皇后道:“快将原委说说,怎么回事?” <a href="复仇 第282章 幼容道:“回皇后的话,子时三刻时,永宁宫的绿竹姑娘来了景明宫一趟,说奉了宁贵妃的命令,想请公主去一趟永宁宫说说话,公主没让奴婢们跟着,一个人跟着绿竹姑娘过去了,可眼下都卯时了,公主还没回来,方才奴婢与郑圭去了一趟永宁宫,可贵妃娘娘说,公主并未去过永宁宫。” 幼容一边说着,一边哭着,她抬起头看向皇后,抹着眼泪道:“皇后娘娘,请您做做主,公主可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丢了啊,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皇后脸色一变,“可有派人去宫里其他处找找?” 幼容点了点头,“找了找了,郑圭和冬香他们都去找都卫军和禁卫军四处寻找了,可还是没见着公主的踪影,奴婢担心公主出事,是以,才大着胆子来坤宁宫叨扰皇后娘娘。” “你随本宫去面见陛下。” 皇后站起身,让元芮为她简单的梳理了发髻,披上狐裘便急匆匆的朝承明宫走去。 明妃那般聪慧的女子,不会平白无故消失不见,定是出了什么事。 眼下去永宁宫没有什么用处,宁贵妃既然咬死了明妃没有去过,即便她去了也问不出什么来,唯有找陛下才能找到明妃。 卯时三刻,天幕黑沉,不见星点的月光,只有宫里掌着的烛光,照亮着漆黑的宫道。 南宫门外停的都是文武百官的马车,这个时辰正是上早朝的时候。 皇后原是去承明宫的,可看了眼天色,又改道去了金殿。 金殿内已聚满了在朝的文武百官,殿外候着禁卫军,见皇帝走来时,皆是行跪拜之礼。 皇帝走进殿内,文武百官亦是行跪拜之力,一时间,大殿上呼声万岁。 褚桓与褚迳立于左侧,许玄帜站在右侧,挨着安相的后方,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坐在龙椅上,廖公公挽着拂尘,刚立于皇帝身后,大殿外陡地传来皇后略显焦急的声音,“陛下,出事了!” 众位文武百官不由得转头看去,皇后娘娘身披雪貂狐裘,大步走进金殿,按照北凉惯例,后宫之人不得上朝,皇后娘娘这是违反祖宗条例! 安相脸色微变,不知女儿出了何事,竟会如此不顾礼仪纲常,直入金殿。 许玄帜回头看了一眼皇后,面容姣好的容颜上充满严肃的急切,就连迈的步子也比以往快了一些,看来应当不是小事。 皇帝眉头直竖,语气甚是不悦,“能出什么事让皇后不顾礼法,冲入大殿?!” 皇后娘娘走进大殿中,在文武百官的视线下,朝皇帝行礼,道:“陛下,明妃不见了,已消失两个多时辰了,景明宫的人找了都卫军都未找到明妃。” 什么?! 明妃娘娘丢了?! 戒备森严的皇宫里,一个妃子,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褚桓看着前方,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褚迳倒是心里忍不住冷嗤,每想起那个女人,他总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提起她就头疼。 倒是许玄帜,不着痕迹的抬眼瞧了眼立在左前方的褚桓,垂下眼帘,微抿了下唇。 皇帝脸色一变,沉声问道:“她待在景明宫好好的,怎会不见了?!” 皇后道:“景明宫的幼容来禀,宁贵妃在子时三刻让宫女绿竹去景明宫,叫明妃去一趟永宁宫与她说说话,明妃去了两个多时辰未归,景明宫的人便去永宁宫寻了,却听宁贵妃说并无此事,眼下宁贵妃否认此事,明妃又不见踪影,臣妾拿不定主意,是以,才敢冒着触犯北凉礼法的规矩,来金殿将此事禀给陛下。” 皇帝脸色难看的厉害,明妃今日就要回西凉,可偏偏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来,而西凉皇后的弟弟还在临安待着,若明妃个好歹,北凉还真不好交代。 韩常林只觉后脊梁一颤,难以相信所听到的事。 明妃失踪,怎地又跟他们韩家牵扯上了? 若真是韩宁干的,他们韩家今日就算是死到临头了! 皇帝的手掌搭在龙头扶手上,手掌用力紧握,“来人,将永宁宫与景明宫的奴才都带过来,还有宁贵妃一道也带过来!另宣昨晚子时初刻到卯时期间巡逻的都卫军到大殿来!让闻终带人在宫里给朕搜,就是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明妃找出来!” “是。” 候在大殿外的两排禁卫军在听到皇帝的吩咐时,按住腰间的剑柄,下去执行命令。 大殿内一时间寂静无比,人人低着脑袋,唏嘘不已。 明妃娘娘在猎场时便‘死’过一次,也不知这一次是不是又出了事?会不会与宁贵妃有关? 韩常林只觉得有一把刀悬在韩家的脖子上,薄薄的刀刃上拴着一根铁链,这根铁链像是被巨斧凿过一样,颤颤巍巍的,随时都会落下来。 褚迳看了眼身后的韩常林,眉心不由的紧拢。 等了有两刻钟的时间,漆黑的夜幕外,纷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有太监打着灯笼,在夜幕里添了几分亮色。 为首的人便是宁贵妃,她似是刚睡醒,一头乌黑的发竟是披散着,遮挡了两边的耳垂,披着绒色狐裘,跟着禁卫军走进大殿。 景明宫与永宁宫的奴才则是跪在大殿外,金殿的气氛威严冷凛,叫人心里升起了颤栗。 宁贵妃在来的路上便想好了措辞,她走到皇后边上,朝皇帝行了一礼,还未开口,便听皇帝沉怒的声音砸了过来,“宁贵妃,子时三刻,你可有派绿竹找过明妃?!” <a href="复仇 第283章 第92章 尘埃落定 大殿中的人皆是看向宁贵妃, 韩常林亦是,拢在袖中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刺在掌心有些疼, 他却没有感觉,死死的盯着宁贵妃。 高位上的皇帝目露寒光, 宁贵妃自是感觉的到。 她微低着头, 平静道:“回陛下, 臣妾在戌时便歇下了, 并未派人去过景明宫, 前几刻景明宫的宫女幼容也来过永宁宫, 说是明妃来了臣妾寝殿, 可臣妾并不知晓此事,兴许是景明宫里的人搞错了。” 皇帝冷笑, “那还真是奇怪了,景明宫里头的人还能搞错?” 他又沉喝一声, “将景明宫里的奴才带进来!” 幼容、郑圭、冬香、夏枫,四名伺候在明妃身边的贴身宫女被禁卫军带进大殿跪着。 宁贵妃微低着头, 虽然脸色平静, 可心里实打实的发慌。 明妃的确死于她手, 她也不知明妃临走时,是如何对景明宫的下人交代的。 她也万是没想到, 皇后竟会插手此事, 还将此事闹到了早朝上,她垂在身侧的双手蜷紧了几分,掌心也浸了些薄汗。 皇帝伸手指了下幼容, 目光威严冷厉, “你说, 明妃究竟是如何离开的?敢有半句谎言,朕摘了你的脑袋!” 幼容俯首在地,恭敬的语气里难掩对明妃失踪的担忧焦急,“回陛下,奴婢没有记错,子时三刻,永宁宫的绿竹来到景明宫,告诉郑圭,说是奉了宁贵妃的命令,想唤公主去一趟永宁宫说说话,郑圭便将此事告知奴婢,公主已经歇下了,奴婢便去叫醒公主,伺候公主穿戴好,奴婢原是要跟着公主去的,公主让奴婢不必跟着,她过会便回来,奴婢们等了有两个时辰的功夫都不见公主回来,便去了永宁宫寻公主,却听宁贵妃说,公主并未去过永宁宫,她也不知晓此事。” 郑圭俯首在地,忙道:“陛下,奴才绝对没有看错,奴才还跟绿竹姑娘聊了两句,明妃娘娘确是被永宁宫的绿竹带走了。” 冬香与夏枫也是齐齐点头,冬香道:“陛下,当时奴才与郑公公就候在殿外,奴婢的眼睛没有看错,确是绿竹打着灯笼,一个人过来的。” 跪在殿外的绿竹听着他们一口一个绿竹,吓得脸色惨白,当即便忍不住了,冲着里面吼道:“你们满口胡言,污蔑奴婢,奴婢压根就没去过景明宫!” 宁贵妃冷冷的看了眼跪在身后的四个下人,喝道:“你们都是景明宫的奴才,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一气,故意往本宫身上泼脏水?就凭你们几句话便想将明妃失踪的事扣在本宫头上?说不定是明妃自己躲起来,故意陷害本宫也说不定!” 幼容急忙开口:“奴婢没有说谎!” 她抬起头,双眸红彤彤的,众人看在眼里,便知那是哭过后的猩红,瞧着到有几分惹人怜的。 郑圭也道:“贵妃娘娘,奴才也断不敢说谎,奴才的的确确与绿竹姑娘说了几句话。” 绿竹气的大吼:“不可能!奴婢那时候在宫里伺候着贵妃娘娘,何时去了景明宫?!” “放肆,大殿之地,岂是你们随意喧哗的地方?!” 皇帝怒目瞪了一眼跪在殿下的幼容几人与绿竹。 文武百官都看着,本是商议国事的庄严之地,竟是将后宫的事闹到了台面上,传出去丢的都是皇家的脸面。 幼容几人与绿竹吓得身子一哆嗦,又赶紧俯首在地,噤声不语。 宁贵妃压着胸腔里的怒气,又忍了忍手臂上的颤抖,朝皇帝道:“陛下,万不可听这几个奴才的片面之词,还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皇后看了眼宁贵妃,又看向上位的皇帝,“陛下,明妃的性子臣妾算是了解几分的,她并不会如宁贵妃所说,故意躲起来陷害宁贵妃,且今日是明妃回西凉的日子,她怎会拎不清的,做出这等不利己的事情来?” “皇后什么意思?”宁贵妃脸色难看,险些压不住火气,“皇后也觉得明妃失踪是本宫干的?!” 皇后看向她,语气温然冷淡:“本宫并未说是宁贵妃干的,宁贵妃何故气恼?” “你——”宁贵妃气的咬牙切齿! “够了!” 皇帝脸色沉厉,“去看看子时三刻到卯时当值的都卫军来了没有!” 宁贵妃松了一口气,绿竹并未出去过,即使召来所有的都卫军,也无济于事。 跪在外面的绿竹也是神色坦然,她到希望子时三刻到卯时巡逻的都卫军速速过来,为她证明清白。 候在外面的禁卫军领命,刚要退出去,外面便传来了一道恭敬的声音,“都卫军副统领石洲,参见陛下。” 门外跪了有四十名都卫军,身着盔甲,头戴兜鍪,腰间佩戴着插着剑鞘的利剑,行跪拜之礼时,冷硬的盔甲与兵器的碰撞发出冷肃的声音。 皇帝道:“石洲,你进来。” “是。” 石洲起身走入殿中跪下,皇帝问道:“子时三刻到卯时,是你带队巡逻的?” 石洲道:“回陛下,正是。” “那你们可有见过她去了景明宫?”皇帝指向殿外的绿竹,“绿竹,你抬起头来,让石洲和四十名都卫军好好瞧仔细了。” “是。” 绿竹抬起头,膝行着转过身,让身后的四十名都卫军都看到她的面容,复而,又膝行的转过身,看向殿中转过头朝她看来的石洲,一副坦荡无畏的姿态。 <a href="复仇 第284章 皇帝道:“怎么样?可见过?” 石洲皱了皱眉,又在绿竹脸上瞧了几眼,这犹豫的档口,让宁贵妃原本稳定的心忽的一下悬了起来,就连并未做亏心事的绿竹也紧张的屏紧了呼吸。 殿外跪在地上的四十名都卫军里,有两人低呼道:“陛下,奴才见过。” “奴才也见过。”还有一人附和。 绿竹脸色骤变,惊慌一下子直冲脑门,全然不顾身处什么地方,嘶吼道:“奴婢昨晚压根没出去过,你们从何处见的?!” 宁贵妃也觉得有些不对劲,额头隐隐冒了些冷汗,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与一种无法抓住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 不等她言语,皇帝冷了脸色,“石洲,你在犹豫什么?!” 石洲这才转过头,面朝陛下,恭声道:“回陛下,臣是看见了有一个女子从景明宫的方向出来,当时天色暗黑,臣只看清了那女子的轮廓,并未看清五官,方才是在仔细观察她。” 皇帝微眯了双目,“确认好了吗?” 石洲道:“回陛下,夜里那女子的轮廓与绿竹很像。” 绿竹脸色一变,只觉得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浑身刺骨的凉。 宁贵妃心里面那一道无法抓住的念头一下子清明起来,她只觉头皮一麻,眼皮子都忍不住跳了几下。 阴谋! 这一切都是陷害她的阴谋! 韩常林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夜里宫中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也不知绿竹是否真的出去过。 皇帝冷声道:“什么时辰见的?”他又抬了下手,止住石洲的话,问跪在外面方才说话的两名都卫军,“你们说,是什么时辰看见她的?” 其中一名都卫军道:“回陛下,奴才是在子时末,从永宁宫附近巡逻时,看见她从外面回来的。” 另一人也道:“陛下,奴才当时与他在一起,也看的清楚,经过永宁宫的宫道上掌着一排灯笼,奴才看得真真的。” 石洲道:“陛下,臣当时巡逻到御花园附近,是在子时三刻过后见到她的,她走过石径小道,那里并未掌灯,是以,臣一时间没敢确认是不是她。” 景明宫与永宁宫离得并不远。 子时三刻入了景明宫,子时三刻后,再到子时末,的确是足够到永宁宫了。 听着罪名一下子扣在头上,绿竹受不住,朝着皇帝不停的磕头,“陛下,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夜里并未离开过永宁宫,他们冤枉奴婢,给奴婢身上泼脏水!” 宁贵妃眉心紧皱,蜷紧的手掌里浸满了冷汗,修剪干净的指甲扎着手心的嫩肉,丝丝疼痛让她的脑子渐渐通透。 这件事就是冲着她来的! 那人想要一石二鸟,既利用她杀了明妃,又完美的将脏水泼到永宁宫,那般想置她于死地,又想灭掉韩家的,要么是安皇后,要么就是太子褚桓! 绿竹的确没有出去过,可都卫军咬死了看见她。 能让都卫军改口的,宫里也只有安皇后与太子二人。 眼下不论她怎么解释,陛下也不会再信绿竹没有出过永宁宫,都卫军是直属陛下的兵,她若敢说都卫军是受人指使,那便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暗指陛下御下不严,陛下本就对韩家心有不满,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再惹恼了他。 她抬起头,大声问道:“陛下,他们口口声声说看见绿竹了,可臣妾想问,他们只看见了绿竹一人,为何没看见明妃?!” 石洲道:“臣当时只看见了绿竹,并未见到明妃娘娘的身影。” 宁贵妃转头质问跪在殿外的那两名都卫军,“你们可看见了?” 那两名都卫军齐声道:“奴才也只是看见了绿竹一人。” 闻言,韩常林先是松了一口气。 宁贵妃看向皇帝,“陛下也听到了,绿竹是一个人回来的,明妃并未跟着,是以,她失踪与臣妾无关。” 皇后黛眉轻蹙,心里也甚是疑惑。 少顷。 大殿上忽然传来一人的声音,那人走到殿中央,朝皇帝行了一礼,恭声道:“陛下,臣有一提议。” 皇后眼睫一颤,微微抬了下眼,看向说话之人,正是刑部侍郎许玄帜,穿着藏蓝色朝服,蓝冠镶玉束发,腰间束着藏蓝色与白色相间盘错的束带,宽肩窄腰,均匀修长。 当初在安府时,他时常来拜会父亲,她虽在闺阁,却常看见他,每每遇见他时,她便会躲在暗处,等他经过后才会出来。 自从四年前入宫后,她便鲜少遇见他,也只有在宫宴上时,偶尔看上一眼。 皇帝道:“说来听听。” 许玄帜看向石洲,问道:“石副统领,夜里你们都在哪里巡逻了?” 石洲回道:“今晚卑职带领都卫军在承明宫,景明宫,永安宫,坤宁宫,御花园和大殿周围巡逻。” 许玄帜再问:“那别处并未去过?” 石洲点头:“是。” 宁贵妃一听,后背刷的一下起了一层冷汗,只听许玄帜道:“陛下,臣建议将子时三刻到到卯时在宫里巡逻的都卫军与禁卫军全部宣到殿外,挨个排查,明妃娘娘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会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踪?” 皇帝沉声道:“让闻终与吴涛将昨夜子时三刻到卯时巡逻的都卫军与禁卫军全部带过来!” 候在外面的禁卫军应声后,快速离去。 <a href="复仇 第285章 宁贵妃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几分,她隐隐察觉到有谁的视线看过来,微抬了下眼,与韩常林询问过来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一刻,韩常林在见到自家女儿脸上的神色时,心里咯噔一下。 韩宁什么性子他当父亲的怎会不了解? 若她没做,自是强硬了态度,无所不惧。 可看她这副模样,明妃失踪的事八成是与她脱不了干系了,韩常林脑门突突的,疼的发紧,心里头也是又慌又乱。 怎么偏偏就是明妃了。 这女人跟他们韩家犯冲吗? 大殿上一时间安静无比,宁贵妃尽量放缓呼吸,脑子里在极快的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明妃淹死在万亭阁的池塘里,水底下激流暗涌,尸体应该已经被冲到护城河了。 褚桓从始至终就如一个旁观者,安静的听着。 褚迳看了一眼褚桓,那一眼里藏了许多情绪,怀疑,阴狠,不甘,且有满腔的怒意,但都被搭下的眼帘完美的遮盖住。 这件事有些蹊跷,若真不是宁贵妃所为,那便是有心人要陷害她。 那夜在画舫时,韩常林对他说过,十八年前他曾把太子送给了西凉的林斘之,将其混在东坞送给西凉的奴隶里,太子如今翻了身,必会对韩家出手。 没想到这话才说了没多久,韩家果真出事了。 明妃是西凉与北凉谈和盟约的重要关键,西凉使臣昨日又入了临安,有心人利用杀死明妃嫁祸给韩家,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即便韩家是功臣之家,事关到两国的战事,他们再大的功劳也抵不过这顶罪。 不多时,夜里从子时三刻到卯时巡逻的都卫军与禁卫军全部候在殿外,禁卫军统领吴涛走到殿外禀报:“陛下,闻统领带着人还在搜查明妃娘娘的踪迹,是以,臣先过来了。” 皇帝沉声问道:“子时三刻到卯时,你们谁见过明妃?” 外面的众人一直摇头,齐声回道没有。 唯有一名都卫军恭声道:“回陛下,昨夜奴才们经过万亭阁时,听到那边传来女子的喧叫声,奴才们赶过去时,那边并无人影,是以,就未停留,去了别的地方巡逻。” 宁贵妃呼吸一窒,僵直站立的身子也险些晃荡。 她只希望明妃的尸体已经被冲到护城河,或者落入了鱼腹,只要没了尸体,就怪不到她头上来。 皇帝立刻发话,“速去转告闻终,让他在万亭阁附近仔细搜查!” 吴涛应道:“是!” 万亭阁冬日阴冷,除了巡逻的都卫军以外,甚少有人会去那里,反是到了夏季,那里成了妃子们长聚集的乘凉之地。 宁贵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有些不受控制的粗喘了一些,离她较近的皇后察觉到了她变化微小的异样,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这才瞧见,宁贵妃的额头竟沁了些薄汗。 皇后轻蹙的黛眉一下子紧紧拧起,心里开始担忧明妃的安危。 韩常林是一介武将,即使心里再着急不安,面上仍旧保持着冷静,时不时的观察一下宁贵妃的脸色,发现在她听到万亭阁时,脸色刷一下苍白,心道一声:坏了! 皇帝双手搭在龙头扶手上,龙袍宽大的袖袍垂落,盖住了半只手背,他的手指扣在扶手上,威严的目光冷冷的扫过下方的几人。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在场的所有人心思各异。 殿外传来整齐纷沓的脚步声,还有盔甲与兵器碰撞的冷肃声,一道急促的声音远远的从外面传了进来,“陛下,找到明妃娘娘了——” 宁贵妃心头一跳,控制不住的转过身朝外看去。 皇后也忍不住转过身看向殿外,不止她们二人,在场的所有人全部看向殿外,都想瞧一瞧,明妃娘娘在玩什么把戏。 可是—— 当众人看向殿外时,郝然看见都卫军用木板抬着一具尸体走到殿外,闻统领浑身衣裳湿透,盔甲边缘还在往下滴着水,一会的功夫,脚边便落了一滩水。 怎么回事?! 明妃娘娘真的死了?! 在看到木板上垂下来的手臂时,宁贵妃的身子轻晃了两下,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怎会如此? 水底那么大的水流,为何没有把尸体冲到护城河去?! 韩常林饶是面上再平静,看到这一幕时,脸上也出现了几分忐忑与惶恐。 皇帝豁然起身,沉沉的看向站在殿外的都卫军,大喝道:“抬进来让朕看!” 他挥袖将手背在身后,大步走下台阶,廖公公赶忙跟在他身后。 都卫军抬着木板走进殿内,放在了空地上,幼容先是怔住了,尸体上盖着一层白布,可垂落在地上的手臂上穿着的衣袍,与公主离开景明宫时,是一模一样的! 她此时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了,四肢并爬的朝明妃过去,一把掀开白布,在看到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时,惊得尖叫一声,“公主——” 众人大骇,再仔细一瞧,发现明妃不止脸上是面具全非,就连露在外面的手臂也被咬的坑坑洼洼。 不用想,一看便知是鱼咬的。 闻终跪地禀报:“陛下,臣是在万亭阁的池塘里找到明妃娘娘的,现已初春,池塘的冰堪比纸薄,人站在上面受不住,加上池塘里的鱼一个冬日没有吃食,等臣捞起明妃娘娘时,她已成了这副模样。” <a href="复仇 第286章 皇后惊得身子一颤,尤其是在看到明妃被咬的面目全非的容颜时,更是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从手指头连着手筋都是酸麻颤抖的。 “皇后娘娘小心。” 许玄帜伸手扶住皇后摇摇欲坠的身子,手掌隔着狐裘,却仍能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颤抖。 皇后惊得回过头来,与许玄帜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惊愕的收回视线,快速往旁边挪了两步,避开他的触碰,就好似他的手心藏着刀子似的。 许玄帜:…… 皇后道:“谢许侍郎了。” 她看向明妃,脸色难掩伤痛与悲哀。 幼容朝着走来的皇帝不停地磕头,额头磕在坚硬的地上,发出‘碰碰’的声音,“求陛下为公主做主,公主不明不白的死在宫里,陆公子还在宫外等着公主一道回西凉呢,现在等到的竟是公主的尸体,公主昨夜分明是跟着绿竹走了,可为什么会死在万亭阁的池塘里?还请陛下明察!” 她一边哭,一边磕头。 郑圭与冬香,夏枫三人也在不断的磕头。 “都闭嘴!” 皇帝怒沉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尸体,众人只见他忽然蹲下身,不顾尸体的肮脏,攥住明妃左边的衣襟猛地一扯—— 明妃左肩上逐渐愈合的伤口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在猎场时,明妃左肩受了箭伤,这具尸体的脸被咬的面目全非,是不是明妃,尚且不知,可肩上的伤口做不了假,且还是快要愈合的伤口。 皇帝脸色阴沉难看,手掌攥住白布大力掀开,白布落在一旁,将尸体的全貌完完整整的露出来。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尸体身上的衣裳,他怎会不记得,夜里去景明宫时,明妃穿的就是这一身,就连束带也是一模一样! 皇帝转头看向宁贵妃,眉心的褶皱狠狠的皱起,“宁贵妃,告诉朕!你让绿竹去景明宫做什么?为何明妃会死在万亭阁里?说!” 皇帝的一声沉怒,惊得宁贵妃回过神来。 绿竹去了景明宫是铁一般的事实,她无从辩解,正当她脑子里在极快的想对策时,闻终忽然喊道:“陛下,明妃娘娘手里攥的有东西。” 人应该死了有几个时辰了,又落在水里,手指骨节早已僵硬,闻终用了力道才掰开明妃的手指,郝然是一枚淡绿色的耳珠,质地莹润,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明妃的耳垂上带着耳珠,那这枚淡绿色耳珠定然是凶手的。 众人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宁贵妃,她从进到殿里时,就披散着头发,一开始他们以为是陛下急召,来不及梳洗,眼下一看,莫不是暗藏玄机? 宁贵妃也察觉到了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还来不及说话,就见皇帝朝她走来,在她拦不住的情况下,掀开了挡在耳边的头发! 耳垂上的伤口和鲜红的血直直撞进皇帝的眼里,一看便是有人大力扯掉了她耳珠上的耳环造成的。 皇帝垂下手,怒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宁贵妃还在死鸭子嘴硬,“陛下,臣妾这只是在睡梦中不小心挂伤了而已,何以能证明就是臣妾害死的明妃?” 韩常林也道:“陛下,一个耳珠并不能说明就是宁贵妃害死了明妃娘娘,还望陛下明鉴。” “明鉴?!”皇帝冷笑,“好,朕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宫里每年给各位嫔妃分发下去的首饰都有记录,朕若是没记错,这枚翡翠耳珠是这两年宫外进贡来的,只要让人去查一下,便知这对翡翠耳珠去了哪个宫里!” 宁贵妃脸色大变,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手脚就像是浸在了冰冷的池水里,冷的发抖。 皇后娘娘看了眼宁贵妃,第一次声音不由得多了几分怒气,“陛下不必查了,这对翡翠耳珠只有臣妾与宁贵妃才有,臣妾的翡翠耳珠就在妆匣里。” 她吩咐元芮,“去将本宫的耳珠取来。” 候在殿外的元芮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坤宁宫跑去。 皇帝下令:“吴涛,速去永宁宫找,朕倒要看看,宁贵妃的耳珠到底是一对还是一只!” “是!” 吴涛带着禁卫军快步离去,韩常林紧绷的身子一下子发软发麻,险些坐在地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宁贵妃就跟失了神一样,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踉跄了几下脚步,“陛下不必查了,是臣妾干的。” “韩宁——” 韩常林率先走出来,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你糊涂啊!” 明妃今日就离开北凉了,要想杀了她,有的是机会,为何这么傻,偏偏用了这等不利己的蠢法子! 宁贵妃被扇的脸朝一边偏去,散落的头发盖住了半张脸,晨曦的光亮照进了大殿,让灯盏里的烛火也暗了几分,她站在百人之中,犹如从夜里走出来的鬼魅。 “臣妾不是故意的,陛下信吗?” 她抬起头看向皇帝,“是明妃给臣妾写信,让臣妾在子时末去万亭阁,臣妾便去了,是她故意激怒臣妾,才让臣妾一时间失了手,推她掉入池塘里。” 她忽然跑上去,抓住皇帝的袖袍,“臣妾当时害怕极了,臣妾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是太害怕,所以跑回了永宁宫,臣妾也知道明妃的死关乎两朝的谈和盟约,是以,臣妾才不敢承认此事!” <a href="复仇 第287章 “够了!”皇帝挥开她的手,宁贵妃踉跄了几下,坐倒在地上,头发垂在身前,狼狈极了。 皇帝双目阴沉,沉喝质问:“你说明妃给你写信,朕倒要问问,明妃写了什么,竟然让你亲自一个人去万亭阁?她——又说了什么激怒你,让你失手推她落水?!” 宁贵妃呼吸一沉,撑在地上的双手一下子蜷紧。 她不能说,不说或许还能有一条后路,若是说了,整个韩家都要给明妃陪葬! 皇帝冷喝:“说不出来吗?还是你们韩家藏着什么秘密被明妃知道了,所以,你才要杀人灭口?!” “陛下冤枉啊——”韩常林跪在地上,“我们韩氏一族对陛下,对北凉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 皇帝听着,竟是冷笑了一下。 在场的众位大臣是一句话也不敢言一句,皇帝指向绿竹,“你说,宁贵妃让你去景明宫找明妃做什么?!” 绿竹慌乱的摇着头,不停的说她不知道,她没去过景明宫,一直在重复,皇帝气的让禁卫军将她拖下去杖责。 皇帝又问绿荷,绿荷亦是一问三不知,也被禁卫军拉下去杖责。 一时间,金殿外响起宫女凄惨的叫声。 宁贵妃听得头皮发麻,后脊梁发颤,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感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 元芮从殿外走来,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对翡翠耳珠。 皇后看了眼,道:“你先退下去。” 宫女凄惨的叫声没一会便落下了,去永宁宫搜查的吴涛也赶了回来,众人只见他脸色凝重,手中捏着一片烧的只剩下半截宣纸的密信,呈给了皇帝。 宁贵妃脸色一变,忽然间爬起来就要去抢,皇帝喝道:“拦住她!” 吴涛拽住宁贵妃的手臂,让她动惮不得。 她的举动更加说明了明妃心中写的内容关乎到韩家的安危。 韩常林有种直觉,恐与宣王的死有关。 “好!好啊!你们韩家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偷梁换柱!” 皇帝扔掉烧了一半的密信,走上台阶,坐在龙椅上,目光沉沉的扫向韩常林与宁贵妃,“虽然信纸被烧了一半,可还有一半足够朕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朕不管是你约的明妃,还是明妃约的你去万亭阁,事实所是,韩络意图在安阳城外换走宣王,让死囚代替宣王去边关,明妃与宗禄想要杀害宣王,便去了安阳城外守着,你们狼狈为奸,害死宣王,隐瞒此事,真以为纸能包得住火吗?!” 宁贵妃颓然的坐在地上,韩常林俯首撑地,绝望的闭上眼睛,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完了,韩家彻底完了。 皇帝道:“宁贵妃谋害明妃,意图挑起两国战事,削其妃位,赐白绫,韩络偷梁换柱,与明妃联手害死宣王,此罪祸株,韩氏一门也算忠门之将,削其官职,发配边关,府中财帛充入国库!明妃与宗禄谋害宣王,朕会亲书一封交给西凉使臣,就算他们有气,碍于明妃有错在先,也不会主动挑起两国的战事。” 本该是上早朝的,却因为此事耽搁了。 谁都没想到,临安城的世家大族竟然在一夜之间落败至此,曾经有多辉煌,今日就有多狼狈。 金殿里的官员已散,韩常林与宁贵妃被禁卫军拖下去。 幼容爬起来跟着都卫军,皇帝方才下令,将明妃的尸体葬入皇陵,幼容抹着眼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杭奕站在外面,看着恍恍惚惚的幼容,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 她只知道先前的计划,后续的计划一概不知,怕是以为明妃真的死了,这样也好,做戏做足点,打消所有人的疑虑。 褚迳往南宫门走去,看着禁卫军从南宫门出发往将军府走去,他攥紧了拳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竟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如果这件事是太子所为,他倒真的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从头到尾未发一言,却让事情走向了他所掌控的一步。 如果不是,那便是安相所为。 可以他对安相的了解,他并不是这等心狠手辣,将人逼入绝境的人。 褚迳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转过身望向巍峨的金殿,他现在孤立无援,唯一能助他的,只有韩常林所说的那一个法子了。 天色乍亮,宫里的灯盏都尽数灭去了。 景明宫的下人都回去了,明妃已死,他们待在景明宫也无用,便被掌管他们的大太监分去了别处,而幼容则被放到宫外,由西凉使臣带回北凉。 许玄帜跟着安相,听他低声讲着一些事,面上平静冷淡,“学生记下了。” 安相道:“太子殿下不在的这些时日,也要辛苦你随本相时常入宫了。” 许玄帜拱手行礼,态度谦卑有礼,“学生知道老师的一片苦心,定不会让老师失望。” 安相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远处时,叹息了一声。 许玄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皇后被元芮搀扶着,朝坤宁宫走去,女子背影纤细单薄,相比四年前,个子倒是长了一些。 众人都散去了,皇帝似是气的不轻,被廖公公搀着回了承明宫。 褚桓去了一趟承明宫,与皇帝谈了会话,领了圣命,赶在晌午午时出发,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关隘。 <a href="复仇 第288章 他从承明宫出来后便回了东宫,伸手推开殿门,属于女子淡淡的馨香充斥在殿内,让他平静的心有一瞬间的紊乱。 第93章 离开北凉 已时末刻, 煦暖的光穿透雕花窗棂格,投射在帷幔上,女子沉睡的容颜被镀了一层浅淡的余光, 藕粉色的寝衣袖袍如连绵的云彩搭在榻边,身上的锦被只盖到了小腹。 褚桓关上殿门, 放轻脚步走到榻前, 骨节分明的手掌攥住帷幔, 轻轻拉开。 沈默熟睡的容颜落入眸底。 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看到了满心藏着的女子, 就躺在他的榻上, 这一幕在他脑海里想了十五年…… 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大人, 终于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褚桓掀开帷幔,单手撩袍坐在榻边, 捏着被角往上拉了拉,睡梦中的人黛眉轻蹙, 悠悠转醒,潋滟的水眸里裹挟着刚睡醒时的惺忪, 细腻的肌肤点点绯色, 红唇自然的轻抿着, 怔楞的看着坐在榻边的人。 这一面的她少了以往的清冷理智,多了几分女子的娇憨。 十八年前, 她救下他, 将他带上马车,他坐在角落里看着她逐渐睡熟,马车到达将军府时, 闻终进来叫醒她, 那一刻的她毫无大将军身上的凉薄漠然, 就如一个女子般,朦胧睡意中透着丝丝娇憨。 他那时还小,并不知晓她的伪装,直到后来才得知,原来她自始至终都是个女子。 “醒了?” 褚桓轻抚着她的眼帘,许是刚睡醒,她的眼尾泛着些红色,点缀着眼底的朦胧睡意,让他险些忍不住亲近她。 男人的指腹上带着初晨的凉意,冷的沈默霎时间回笼了意识。 她偏头看了眼洒在帷幔上细碎的阳光,惊得坐起身来,盖在身上的锦被滑落下来,露出玲珑纤细的身段。 昨晚落了水,又喝了谢章端来的汤药,竟是一觉睡到了现在,若是谢章不来,她怕是还不会醒。 “怎么样?事情都办妥了吗?” 沈默揉了揉鬓角,发现谢章端来的汤药效果奇好,昨晚落水后有些头疼,今日已经没有感觉了。 褚桓长臂一捞,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埋首在她的肩窝里,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都结束了,大人以后就是自由身了。” 沈默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一下子消失无踪,她主动抱住谢章劲瘦的腰身,头靠在他坚实有力的胸膛里,语气里充满了释然,“谢章,辛苦你了。” 褚桓身躯微微僵了一瞬,抱着他的那双手臂纤弱单薄,却是他等待了十五年的盼头。 从知晓她是大人以来,这是她唯一一次主动靠近他。 外面传来杭奕的声音,“殿下,陛下方才宣召了闻统领,此次去关隘,闻统领带兵跟随殿下。” 褚桓冷淡的“嗯”了一声,在沈默耳珠上舔舐了一下,一阵颤栗陡地从耳珠袭遍全身,惊得沈默一下子松开了褚桓,想要推开他,奈何对方紧紧抱着她,让她退又退不得。 她早该知道这小子死性不改! “放开我——” 沈默推拒着他的手臂,隔着衣衫,她依旧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男人紧实有力的肌肉纹理,惊得她脸色一红,蜷紧了手指。 褚桓轻抚着她的脸颊,他就这么看着她,两人的距离不足一丈,彼此间的呼吸在唇齿间交缠着。 沈默被迫抬着头,承受着谢章突如而来的吻。 他的手臂抱着她腰肢,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让她不得已抬起头,唇畔被长舌抵开,舌尖勾勒着她的舌,极尽缠绵。 呼吸逐渐稀薄,她快要喘不上气,却还是换不得片刻的放松。 沈默不得已抓住他的手臂,想要推开他,她的力道于褚桓来说,就如猫儿一样。 谢章的唇逐渐落在她的脖颈处,沈默呜咽着让他放开,却被他摁在了榻上,寝衣的衣领微微散开,锁骨上传来酥麻的触感,沈默惊得低呼,以为又要像昨晚一样。 谁知,褚桓没有继续下去。 他只是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言语,“快午时了,我们该出发了。” 他气息不稳,低沉磁性的声线夹杂着隐忍的暗哑,喷薄的呼吸侵袭着她的耳畔,让她忍不住身子轻颤。 “我去给大人找一身合身的男装,你先跟着闻终从东宫门出去,我随后就到。” “好。” 沈默没敢乱动,只等着谢章快些离开。 褚桓在她细腻的脖颈上轻轻咬了一下,“大人别以为自己先出去就能远走高飞了,你逃不掉的。” 沈默:…… 她压根就没想逃。 她现在已经摆脱了明妃的头衔,眼下便是与谢章快速追上谢勋,让他避开渝怀城,回到西凉复仇,等解决完这一切,她才会悄悄离开。 褚桓离开后,不多时就带来了一套合身的士兵服。 他在屏风外等候,待她换好衣裳后,带着她走出东宫,东宫门外候着上千名将士。 沈默回头望了眼巍峨的皇宫,长长呼了一口气。 褚桓看着前方,“大人,你过去吧,等出了临安城,我来接你。” “好。” 沈默按住腰间的剑柄,大步走到队伍里站着。 此次去关隘,闻终率军跟随太子殿下。 东宫门离东宫较近,上千名身着盔甲,头戴兜鍪的将士,腰上佩戴插着剑鞘的利剑,整齐有序的立在庄严的宫门外。 <a href="复仇 第289章 队伍分列两侧,从东宫门缓缓走出一匹黑鬃烈马,闻终穿着古铜色的盔甲,带着兜鍪,俊朗的五官冰冷威严,他握着缰绳,操纵着黑马从队伍中间走到前方。 黑鬃烈马甩了下尾巴,马蹄踩踏在地上,闻终攥了下缰绳,偏头看了眼立在队伍里的一人。 个头娇小纤弱,在数千人中很不起眼,可他偏偏能一眼认出她。 闻终忍不住抿了下唇,敛去唇角的笑意,驾着马走到最前头,带领队伍先行出发。 这次出行,大部队在后方加快速度,太子殿下需快马加鞭,先行赶到关隘。 这时候的长安街甚是热闹,为了不扰众民,队伍走的是宽敞冷寂的东长街,从诏狱前经过,初春的寒风卷着枯叶从墙角吹过。 一辆囚车停在诏狱前,两名狱卒抓着身穿囚服的韩常林从诏狱中走出来,昔日的大将军沦为阶下囚,鬓边的发也染了许多白,整个人一下子憔悴的不像样子。 他手上拷着枷锁,被狱卒架着坐在囚车里。 韩家满门流放边关,韩斐死了,宁贵妃被打入冷宫,赐了白绫,韩络不知所踪,韩家也只剩下韩常林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子。 他坐在冰冷的囚车里,囚车的木板上留下了曾经流淌过的血液,年数已久,血液渗透在木板里,透着黑红色,即使大雨也冲洗不干净。 韩常林靠在一根根封起来的柱子上,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有秃鹰在诏狱的上空飞过,在他灰败的眼底留下一道残影。 军队从诏狱前经过,沈默于千人中回了头,看了一眼坐在囚车里的韩常林,复而,收回视线,跟着队伍离开。 在队伍离开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两匹马从拐角出来,马蹄声踩踏在青石砖上,在深寂清冷的东长街甚是清晰。 韩常林始终低着头,可就在马蹄声从他身边经过时,他鬼使神差的抬起头看过去。 “褚桓——” 韩常林扑过去,双手用力攥住柱子,恶狠狠的瞪着褚桓,“别以为你把自己撇干净了我就不知道幕后主使是你!你利用韩宁杀了明妃,嫁祸给韩家,又联合都卫军,把我韩家推到风口浪尖,一定是你!是你!” 他疯了一样大力摇晃着柱子,恨不得掰开柱子,冲过去亲手撕了他! 他先是利用明妃让陛下卸走了他在临安城的兵权,又利用韩宁杀死明妃,害的韩家家破人亡,从云鼎跌入泥潭! 褚桓握着缰绳,操控着马停在囚车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犹如困兽挣扎的韩常林,“即使知道是本宫做的,你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韩常林愤怒的砸着柱子,瞳眸里布满了狰狞的血丝,“早知如此,十八年前我就该一剑杀了你,何故给自己留下一个祸患!” 他砸了好一会柱子,忽然间又冷静下来,眼神狠狠的盯着褚桓,从狰狞的神色逐渐变成了浓烈的嘲讽,跟着就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身子发颤,跌坐在木板上,后背靠在柱子上。 “想知道十八年前我为何非要追杀你,又把你送给林斘之吗?” 东长街刮着风,吹得韩常林的头发乱糟糟的,几缕乱发在眼前不断的飘着,他眼睛也不眨,直勾勾的盯着坐在马上的男人。 褚桓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前方幽长的街道,“都过去了,本宫也没兴趣知道。” “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心疼你的母妃吗?她好歹生了你,若没有她,这世上哪里来的你?!” 韩常林紧紧攥着枷锁上的铁链,“哪怕念一点点你母妃的好也行。” 褚桓微眯了下眸,握着缰绳的手又绕了一圈,掌心用了力道,手背上勒出了一道痕迹,他垂下眸看向韩常林,眼底充满冰冷的阴鸷,“念她的好?念她在本宫八个月时,将本宫丢进冰冷的池水里?念她在本宫两岁时,让你将本宫丢进火炉里活活烧死?还是念在八岁那年,他命令你将本宫送给林斘之,让本宫被西凉人当做东坞国的奴隶,惨死在京都城的牢狱里?韩常林,你哪里来的脸让本宫念她的好?又以什么身份劝说本宫?父皇这些年一直再找暗地里与裳妃通气的神秘人,知道本宫知道又为何不说吗?” 韩常林紧咬着牙关,冷冷的瞪着他,于他说的这些话毫无反应。 褚桓平静道:“这七年你打着宁贵妃的幌子,跟那个女人干了多少龌龊事,你为臣子,不忠,她为人母,不配,一对奸夫□□罢了,现在是韩家,下一步就轮到那个女人了。” “你别碰她!” 韩常林像是被触碰到了逆鳞,一下子跪在囚车里,双手抓着柱子大力的摇晃着,“她就算再坏也是你母妃,没有养育之恩也有生你之恩,你若是杀了她,便是弑母,是要遭天谴的!” 褚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发疯的模样,冷嗤道:“那个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护着她?” 韩常林眼珠子瞪得极大,死死的盯着他,“她是母妃啊!就让她在悔忧宫里待下去,别去伤她打扰她,只要我远离临安城,她一个人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褚桓垂下眼看了看手背被缰绳勒出的红印子,松开缰绳,揉捏着腕骨,漫不经心道:“本宫看着她碍眼。” 韩常林愤怒的砸着柱子,拳头出了血,染红了柱子。 马蹄声渐渐走过,他忽然安静下来,转身看向东长街道,抓着柱子朝褚桓的背影大喊,“你要是杀了她,就永远也别想知道你真正的母妃是谁!” <a href="复仇 第290章 马蹄声骤然停下,杭奕也惊住了,错愕的看向眼前的男人,只见他修长的背影有一些僵硬,似是也被这句话惊到了。 韩常林紧紧盯着褚桓的背影,双手攥紧了柱子,身躯绷得僵硬,在褚桓无动于衷,甚至要驾马离开时,他再一次喊出声,“你就没有想过裳妃都变成了那样,陛下还如此疼爱你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你真正的母妃!你的母妃与裳妃是孪生姐妹,这些年陛下除了在找与裳妃暗通的人以外,还想从裳妃与我这里查到有关那个女人的下落,你若是杀了裳妃,永远也别想知道你母妃的下落了!” 杭奕惊得险些回不过神来。 褚桓闭着眼眸,双手紧紧攥着缰绳,手背被缰绳勒出了一丝血痕,在他平静的神情下,藏着震荡难掩的心情。 少顷。 他睁开眼,眸底是如深潭般的平静冰冷,握着缰绳将马调转了方向,韩常林看到他如此冷静的一面时,竟然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为了保住那个女人,你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 韩常林愤怒的吼了一声,续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二十六年前我跟随陛下经过襄河,遇见了你的母妃阮秋辛,陛下在襄河暂居了半个月,但因那时东坞进犯北凉,西凉又虎视眈眈,陛下赶去边城,亲自坐镇打仗,平息战事后已是三个月后的事了,我随陛下经过襄河,接走你的母妃,你知道为何在你母妃生下你时,被陛下打入冷宫吗?因为陛下发现她是假的,阮秋裳亲自承认了她把孪生姐姐阮秋辛藏起来,在她生下你后,将你抱回皇宫,冒充自己的孩子,不料被陛下发现真相,所以她恨你,恨你害的她被打入冷宫,恨你害的她大好年华却在凄凉的冷宫里度日,更恨你的母妃和她长着同样的相貌,却受万人之上的皇帝疼爱,所以她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你身上!” 街道两头的冷风吹在褚桓身上,卷着他的衣袍凌乱飘荡,被缰绳勒住的手掌冒出了丝丝鲜血,染红了棕色的缰绳。 褚桓紧咬着牙关,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半晌,他沉沉一笑,瞳眸深处隐匿着狠戾的嗜血,“你真以为本宫会信你的一番说辞吗?” 韩常林怔住了,下一刻,他发疯似的大吼着:“我说的是真的,你母妃还活着,就在阮秋裳的手里,除了她,没人知道你母妃在哪里,只要她不死,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母妃的下落!” 诏狱外走出来几道人影,褚桓看了眼率先走出来的许玄帜,冷淡道:“他该上路了。” 韩常林转过头,看了一眼许玄帜,听到马蹄声时,赶紧回头,便见褚桓已经驾马离去。 他嘶声大吼:“你若不信我的话,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在宽敞幽长的东长街里回荡了一瞬,看着没了踪影的褚桓,跪坐在地上,双手无助的搓了搓脸。 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有好多话没有对阮秋裳说。 还有一个人…… 韩常林长叹了一声,靠在柱子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许玄帜吩咐了押运囚车的士兵,没再看韩常林,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长安街甚是繁华,街道上的墙壁上贴着画像,捉拿朝廷重犯韩络,若是看见此人,速速向当地知府禀报,赏银一百两。 此事传遍了大街小巷,还有一件事也以极快的速度传出了临安城。 西凉和亲来的长乐公主被宁贵妃害死了,尸体被葬入皇陵,韩家也是因为此事落罪。 囚车从东长街出发,在经过集市时,韩常林看到了墙壁上贴着的告示。 他闭上眼,靠在柱子上,车轮滚动,车身颠晃,他的身子也跟着摇晃着。 莫名的他察觉有道实现始终落在他身上,这是常年身为武将的直觉,韩常林瞬间睁开眼,看向囚车经过的巷子里,只一眼,他便看到了藏在墙壁后的韩络。 他穿着黑色的劲装,脸上蒙着面巾,毕竟是他的儿子,强烈的熟悉感不可能让他认错。 韩络朝他做了一个手势,他知道,韩络让他放心,他会一直跟着囚车,到没人地方会救走他。 韩常林几不可微的点了点头,随后毫无异样的耷拉着脑袋,心里却在想着接下来的事。 长安街道旁停着一辆马车,幼容看着押运韩常林的囚车从东长街的尾处拐出来,始终心绪难宁。 公主是死是活她根本不知,从皇宫出来后,便跟着陆盏来到长安街上。 身后传来马蹄声,是陆盏与护卫常渡。 陆盏冷淡的看了眼幼容,“我们需尽快赶回西凉,将长乐公主的事禀报给皇后娘娘,你不会驾马,就坐马车跟在我们后面。” 幼容朝他屈膝行了一礼,“是。” 她心不在焉,神色哀伤。 陆盏收回视线,与常渡驾马离开。 幼容靠在车辕上,心里又闷又疼,望着繁华热闹的长安街,却觉得眼前空荡荡的。 若公主真的没了,她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幼容蹲下身,抱住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哭出声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她跟前,她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陆公子,抬起头时,被刺眼的光线晃了一下眼睛。 马上的人翻身跃下,挡在她眼前,为她遮住了刺眼的光线,“你在这里哭什么?” “杭护卫?” 幼容站起身,看到不远处的褚桓时,急忙朝他行了一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a href="复仇 第291章 褚桓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幼容见他并未理会自己,也不知该不该起身。 杭奕扶起幼容,低声道:“在这里不方便说话,你先上马车去安阳城,我们在那里等你。” 幼容惊愕的抬起头,双眼眸绽放了几许光亮,“公主也在安阳城?” 杭奕微微点了下头,看着她哭的红彤彤的眼睛,扶着她小臂的手紧了几分,语气放软了几分,“我们骑马很快,你坐马车赶过去得好几个时辰,你先出发吧。” “好。” 一听公主没有事,幼容窒息难受的心脏瞬间明朗,她挣开杭奕的手,手脚并爬的上了马车,让车夫速速赶往安阳城。 …… 临安城外的队伍前行出发,闻终骑在马上,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跟在队伍里的沈默。 她在千人队伍中,显得个头娇小,十五年前她亦是如此,可他愣是一点没看出来。 闻终看了眼四周,见时候差不多了,抬手止住队伍的前进,勒着缰绳调转马头,对众人吩咐:“先在此等候。” “是。” 众人齐声应道,原地列队,队伍整齐,不见散乱。 闻终伸手指了下沈默,“你,过来。” 沈默微低着头,手掌按在剑柄上,从众人视线中走出队伍,跟着闻终来到高坡下的矮道上,这里地势低矮,任何人也看不见这边。 她松了口气,“谢章他们何时过来?” 闻终道:“最迟两刻钟,大人先在这里等着,我不能离开太久,得先过去了。” “好。” 沈默负手在后,微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心里在谋划着事。 许久不闻脚步声,且脚底还有那一道修长的身影,她疑惑的抬起头,看着站在对面的闻终,“还有事吗?” 她带着兜鍪,硕大的兜鍪罩住了她的半张小脸,黑色的兜鍪衬的她肌肤白皙细腻,唇畔绯红。 闻终快速搭下眼帘,怕被眼前的人窥探了眼底的心思。 他紧张的握了握垂在身边的双手,忽然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抱住了沈默,两人身上坚硬的盔甲撞在一起,发出冷锐的声响。 沈默:…… 闻终看着她身后的枯草成堆,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大人,属下替你开心。” 沈默松了一口气,不由得笑出声来,“我也很开心。” 终于摆脱了明妃的头衔,也终于逃脱了那座牢笼。 闻终不宜久留,松开她就去了队伍。 沈默在将士眼里不过是一名士兵,她没有随闻终回来,众人只会想着,闻统领兴许是派他去做别的事了。 队伍继续前行,沈默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摘下头盔,脱下套在身上的盔甲,将其塞进了枯草堆里。 她里面穿着湖蓝色的锦缎衣袍,是谢章为她准备的男装,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垂落在身后。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有马蹄声停在高坡上。 沈默正要走上去时,便见谢章的身影从高坡上走下来,他身上蓝白相间的长袍被风吹的浮动,冷俊的长眉轻蹙着,浅薄的唇微微抿着,身上隐隐透着一股子森然的冷意,和离开皇宫时的情绪大不相同。 她心头一凛,几乎是下意识的迎过去,“出什么事了?” 莫不是老皇帝知晓了他们的计谋? 若是如此,她岂不是将谢章拉下水了?! 不等她细想,褚桓已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埋首在她的颈窝处,“大人,让我靠一会,就一会。” 沈默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他的嗓音也是低哑暗沉,甚至有些涩感。 这一刻的他就像是失了安全感的孩子,在她身边寻求慰藉。 他身形高大修长,她个字娇小单薄,埋首在他怀里,听着他震荡有力的心跳声,似乎比往常的心跳声加快了许多。 谢章心里藏着事,且是件大事。 沈默抱住他劲瘦的腰身,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哄慰道:“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小心闷坏了身子。” 褚桓身躯微僵,他放开沈默,垂着眼瞧着她,眼底隐隐浮了几分戾气。 沈默:…… 她头皮微微一麻,忍住了想要往后的步子,“又怎么了?” “大人,我不是小孩子了,别用哄孩子那一套对我。” 褚桓打横抱起沈默朝坡上走去,吓得她惊呼一声,梗在喉咙里的话愣是没敢骂出来。 阴晴不定的臭小子! 难受的是他,她安慰两句还有错了? 他的小时候她不就是这么安慰的吗?以前怎么不见他敢反驳一句? 褚桓抱着她跃上马背,将她放在身前,从马鞍上取下一件雪绒狐裘裹在她身上,带着她赶往安阳城。 临安与安阳相隔三个时辰的路程,官道地势险峻,等他们赶到安阳城时,已到了戌时末刻。 安阳城外地势险峻,可入了城内,灯笼高挂,明亮的红灯笼如蜿蜒的长龙,延伸到望不到尽头的远处。 等他们走进安阳城时,闻终已经等候在安阳酒楼外了。 沈默有些错愕,“你何时到的?” 他不是应该与大部队在后面吗? 闻终笑道:“大部队会朝汉阳城出发,我先行一步,即使陛下知晓了也不会怪罪,他只会以为我是跟随殿下保护他的。” 褚桓抱着沈默跃下马,牵着她的手朝安阳酒楼走去,沈默挣扎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谢章,我们两现在在外人眼里都是男子,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a href="复仇 第292章 “我不在意。” 褚桓紧握住她的手,让她挣脱不开。 在他们二人进来时,掌柜的一眼便认出来了,两个月前,这几位来过此地,被那位公子牵着手的小公子,上次来时,是女儿身的装扮,这次扮做了男儿郎。 掌柜的不敢怠慢,忙迎了他们几位上楼。 进到雅间,闻终卸下腰间佩带的利剑放在一旁的木架上,“大人,我们今晚先在安阳城住一晚,明早再出发。” 沈默道:“好。” 她坐在软椅上,拧眉瞪了眼谢章,“还不松手?!” 她发现自从摆脱了明妃头衔,离开皇宫后,这小子对她是一点也不掩饰了。 褚桓垂下眼,在沈默纤细的柔荑上看了一眼,他刚一松手,沈默便快速收回了手,生怕晚一会他就会反悔似的,惹得褚桓忍不住低笑了几声。 这一次来安阳城不同于上一次,上一次重重心事,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这一次却无比的轻松。 沈默走到雕花窗前,打开窗扇,趴在窗沿上,心情颇好的望着下方热闹的夜景,复而,转身看向褚桓,“待会用过晚膳,我们下去走走。” 看着她眸底闪烁的亮光,褚桓勾唇浅笑,“好。” 闻终站在一侧,看着她半个身子都快探出窗外,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这里是三楼,小心点。” 沈默道:“无事。” 她又不是孩子,知道避开危险。 沈默今晚的心情甚是不错,就连晚膳都比以往吃得多了一些,她喝了口茶水,起身便要下楼,却被褚桓拉住了手腕。 “做什么?” 她疑惑抬眸。 褚桓从木架上取下雪绒狐裘披在她身上,系好系带,“夜里寒凉,当心又染了风寒。” 沈默错开视线,在他系好系带,收回手时,她快速闪退一旁,朝着雅间外走去。 褚桓跟在她身侧,见她始终蜷紧手指藏在袖袍里,不由得低声浅笑。 安阳城热闹非凡,街头小贩并排两侧,市井热闹的气息让沈默觉得自己这一刻是实实在在的自由身。 她走上拱桥,站在木栏杆后,望着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安阳城的夜景,舒坦的呼了一口气。 “大人——” 人群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道声音醇厚有力,裹挟着浓烈的惊喜与担忧,在沈默刚转过身看去时,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抱在怀里。 熟悉的墨竹气息萦绕鼻尖,脖颈处是坚硬冰冷的面具。 “谢勋?!” 沈默错愕的眨了眨眼,仍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走了吗?怎地又回来了?” 第94章 热闹 她个头娇小, 被谢勋抱在怀里,是以,整个人几乎被他包裹住, 她埋首在谢勋坚实的胸膛处,鼻翼间是对方身上淡淡的墨竹气息, 一下一下的冲击着她的感官。 脖颈处的冰冷面具在她肌肤上蹭了蹭, 谢勋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颈窝, 带起陌生又熟悉的触感。 “大人, 我以为你出事了。” 宗禄舍不得放手, 有那么一瞬间, 他想带着大人离开这些是非之地, 离得远远的,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明妃死的消息已经从临安传了出去, 几乎半个北凉的人都知晓了此事。 他刚过西徽,遇见了从西凉过来的陆盏, 陆盏有意投靠他,借他的势摆脱陆家的控制。 他将陆盏去北凉的事传信给谢章, 让他告知大人。 他本想先去渝怀城等他们, 但从西徽出发到渝怀城, 少说也得半月时间,陆盏到达北凉的话, 大人兴许没两日就能离开了。 是以, 他便待在西徽,等候大人与谢章,让常昝携司卫军, 先带着晋拓洵的尸体赶回西凉, 他在西徽等了两天, 结果等到了明妃被宁贵妃害死的消息,忧心之下,快马加鞭赶回来,正巧在安阳城遇见了他们。 没人能理解他在见到大人的这一刻是何等心情。 周围都是来往的人,众人只瞧着两个男人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过往的人眼神都各有不同。 褚桓长眉冷肃,眸底浮动了几分戾气,他攥住沈默的腕骨,用力将她扯到身后,沉着脸色看向宗禄,“安阳城离临安很近,本该回西凉的宗掌印又忽然出现在安阳,若被认识你的人瞧见了,你觉得大人还能逃得了吗?” 宗禄怀里一空,看向被谢章拉到身后的沈默,“是我太激动了,忘了身处的环境了。” 沈默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下了。 她本想着歇息一晚,第二日早早出发去追谢勋,以免他进了渝怀城遭遇埋伏,没成想今晚便遇见了。 她挣扎了一下被褚桓禁锢的手腕,双手拢在雪绒狐裘里,看了眼周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酒楼。” 沈默看了一眼安阳城的夜市,转过身朝着安阳酒楼走,谁知,刚走了两步,一左一右便堵了两道欣长的身影。 褚桓道:“有些事晚些再谈,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玩一玩。” 宗禄亦是一样,“大人,上次来安阳城没有多待,不如趁今晚逛一逛。” 闻终看向远处热闹的人群,抬手指了下远处,“那边好生热闹。” 这话一出,沈默不由得转过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们站在拱桥上,地势较高,是以,能看到被人群围堵的里面,正是一群玩杂耍的,瞧着装打扮,和上一次的不是同一批人。 <a href="复仇 第293章 人群的喧嚣。 热闹的繁华。 从他们身前来往经过的人,有妇人,孩童,商户,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河边围堵的人群。 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不必忌讳,也不必再担忧时间是否仓促,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感受到了市井里的生活小调。 沈默清冷的眼底盈上了几分亮光,“好啊,我们过去看看。” 她穿着男装,披着狐裘,行走姿态与十五年前无异。 褚桓与宗禄走在她的左右,为她挡去了来往对她擦肩而过的路人,将她护在了一方清净之地。 前方人群热闹,可人也很多,她挤不到跟前去。 沈默瞧了眼一旁的高树,绕过人群走过去,正要爬树时,被褚桓拦住了。 她挑了下眉尖,“怎么了?” “爬树像什么样子?” 褚桓横手搂住她的腰,抱她飞到了横出的一截枝头上,他的手臂始终搂着她细软的腰肢,不曾松手。 沈默拍了拍他的手臂,转头睨着他,“可以放手了。” 她好歹有武力傍身,掉不下去。 宗禄也落在她边上,搭着眼帘,视线落在紧抱着沈默腰身的那只长臂上,浅薄的唇形微抿了几分。 “好!” “再来一个!” “好厉害啊——” 下方热闹的声音吸引了沈默的注意力,她索性不去管谢章是否松手,看着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的圈内,一群杂耍卖力的表演着。 她看的甚是认真,随着杂耍表演到精彩之处时,也会跟着人群高兴的喊上一声。 下方的表演足足有半个多时辰,沈默也在树枝上站了半个时辰。 看着人群往表演者托着的铁盘里扔铜板时,她抬头看向谢章,揪了揪他的袖袍,指着下方,“我没带银子,你有没有?” 褚桓垂下眼,看到她眸底还有高兴过后的余温,眉心染了宠溺,从束带里取了锭金子递给她。 沈默:…… 有点多了。 她看着谢章,眨了眨眸,“有没有银子?” 金子打赏,太过招摇了。 “我这有。” 宗禄朝她伸出手,白皙如玉的掌心里郝然放着一锭银子,她淡然一笑,取了银子从上方抛下去。 “当”的一声。 一锭银子落在了表演者托着的铁盆里,砸的里面的铜板与碎银子震得跳了一下,表演者的双手亦是被震得麻了一下。 他望着那锭银子,错愕的抬起头看向上方,这才发现树上还站了三位公子,人群里也有不少往上瞧的,毕竟出手大方的人极为少数。 几名表演者朝他们三人感激了几句,便继续表演起来。 “好啊,出来玩也不知道叫上老朽,怎么?是嫌我这个老头子碍事吗?” 树上陡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默抬头看去,便见长孙史斜斜的靠在树杈上,左手抱着酒壶,右手的指腹在酒壶周边打着旋,低着头与沈默对视,额间两缕垂落的白发被风吹的左右飘晃着,从他出现后,几人的鼻尖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下方的杂耍还在继续。 沈默打趣道:“长孙史,你坐那么高,也不怕醉了摔下来。” 长孙史看了眼沈默腰间始终搂着她不放的那只手臂,“啧”了一声,“大人还是操心你自己吧,当心站不稳摔下去,老朽皮糙肉厚的不怕摔,您不一样,细皮嫩肉的,摔着了可得有人心疼了。” 沈默:…… 她忽然间觉得搂着腰间的那只手臂有些烫手。 谢章与谢勋对她的心思,她比谁都明了。 她阻止不了,想逃,也逃不脱。 谢章的疯狂偏执让她恐惧,稍有不慎,这个孩子都有可能一根筋走上邪路,保不齐会对她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举动来。 起初她觉得谢勋还好,可经过那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谢勋比谢章好不到哪里去。 这孩子执拗起来,也是个令人头疼的主儿。 沈默收回视线,望着下方的杂耍,狭长浓密的眼睫轻轻搭着,掩去了眸底在谋略的事宜。 她不是孩子,亦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 谢章与谢勋是她养了几年的孩子,无论是哪一个,她都不能动半分心思。 这段时间与谢章的相处,她深知自己的心已有所动摇,可她必须要将这份心思扼杀在摇篮里。 她与谢章是两条不同道上的人。 他是北凉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将来坐拥北凉王朝的帝王之人,是要繁衍北凉王室的君王。 而她,是假死潜逃的皇帝妃子,是见不得光的身份,若是随了谢章的心性,反倒会害了他。 眼下韩家倒台,睿王孤立无援,不足为惧。 朝中现在都以谢章马首是瞻,翟瑛小郡主不论是身份还是相貌,都是挑不出错的好,只要她离开,时间久了,谢章总会看到翟瑛的好。 若是谢章能与翟瑛成婚,更得商阳誉王的助力,他将来继承帝位,也能无后顾之忧。 谢勋亦是。 他是西凉掌控皇权的司礼监掌印,因为她,他落了个残缺的身子,于他,她更多的是心疼与愧疚。 此行西凉,她会为谢勋铲除陆家与酆氏皇族,扶新帝上位,让谢勋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无人能撼动半分。 <a href="复仇 第294章 一路去西凉,少说也得一月时间,她需得避免与这两个孩子日夜待在一起,免得再生出让她无法掌控的变故。 下方的杂耍还在继续,她却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为了不让他们看出她的异样,她便一直看着杂耍,时不时的跟着人群应和一声。 安阳城的夜市甚是热闹。 他们在街道上转着,长孙史颠着酒壶,一边喝着,一边与沈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前面有吹糖人的,做剪纸的,买蹴鞠的,这些小玩意跟前,围的最多的是孩童。 路边挨着一条河流,河道两岸种着柳树,到了初春的季节,枝芽嫩绿,她站在柳树前,脑海里却想到了淮王府后院的梅花园。 “卖糖葫芦了——” 一名老者扛着一大束糖葫芦从河对岸悠悠走过,来往的妇人牵着孩童,都会驻留买上一根。 看着色泽鲜红的糖葫芦,沈默眨了眨眸,忽然朝着拱桥上走过去,宗禄与褚桓始终跟在她两侧,护着她。 沈默拽了拽长孙史的袖袍,迎着长孙史疑惑的眼神,她笑眯眯的扬了下眉尾,“有没有碎银子?” 谢章与谢勋身上不是金子便是整块的银锭子,着实不方便。 她觉得,长孙史身上该是有的。 长孙史刚从兜子里去了一两银子来,一个抬头,便见杭奕扛着一大串葫芦来。 长孙史:…… 沈默:……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谢章与谢勋,他们二人笑看着她。 褚桓道:“我看大人是冲着糖葫芦去的。” 他取下一串糖葫芦递给沈默,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背,将糖葫芦放在她手心,“若大人喜欢,我天天给你买。” 沈默:…… 她纯粹就是头一次心情舒畅的出来玩,却不想被他们观察的竟如此细微。 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们二人都看在眼里。 沈默忽然间觉得手心里的糖葫芦串沉甸甸的,谢章加注在她身上的感情让她无法坦然的接受。 长孙史屈指在杭奕头上敲了两下,“你个傻愣子,这是一大串买回来的东西吗?也不怕粘牙。” 杭奕委屈的揉了揉被敲疼的地方,是二爷让他买来的,他也没想那么多,就都买回来了。 长孙史抽了一根咬在嘴里,手肘碰了碰沈默的肩膀,“啧啧”了两声,“快尝尝,真甜啊。” 宗禄也取了一根,咬在嘴里,朝沈默微微晃了两下,轻笑道:“大人,很甜,不酸的。” 他又抽了两根递给闻终与褚桓,闻终接过了,反倒是褚桓轻轻推开了他的手,他反手握住沈默的手背,低头在她手中的糖葫芦上咬了一颗下来,迎着沈默错愕的眼神,平静道:“很甜。” 沈默眼睫一颤,被他包裹着的手背都仿佛蒙上了一股热潮,烫的肌肤有些震颤。 她下意识挣开褚桓的五指,拿着糖葫芦快步走下拱桥,将几人扔在后面,大步朝着酒楼而去。 褚桓跟上她的步伐,不顾她的反抗,牵着她的手,让她挣脱不开。 宗禄站在拱桥上,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修长的身影绷的僵硬笔直,手里的糖葫芦掉在地上,滚了一圈,被来往的人踢到了河水里。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大人与谢章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他方才看得无比真切,大人看谢章的眼神与看向他时是不一样的,大人极力隐匿在眼底的情绪,不想被人窥探,亦不想被谢章察觉。 闻终看了眼宗禄,在他肩上拍了拍,与杭奕追着他们的脚步离去。 长孙史又咬了一颗糖葫芦后,将糖葫芦抛向水里,伸手搭在宗禄的肩上拍了拍,“走,跟长孙师傅喝两口去?” 那两道身影消失在人潮里,宗禄缓缓收回视线,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指甲刺疼了手心,那力道恨不得捏碎了骨指。 少顷。 他闭了闭眼,将眸底呼之欲出的灼痛咽下去,紧攥的五指渐渐放松,“好。” 长孙史揽着他的肩,带着他去了河对岸的一家散酒馆,有一排小矮桌摆在河边,有几波人围着小矮桌坐着,喝酒划拳谈天说地。 宗禄撩袍坐在小矮凳上,双腿分开,两只手臂搁在膝上,望着粼粼的水面失神。 河边的风有些大,吹得他的墨袍与乌发舞动着,有丝丝缕缕的发丝在薄唇上来回刷动,就如那日清晨,在帷帐里时,他亲吻着大人的绯色的唇。 长孙史拿了两坛酒放在桌上,撩起前袍拴在束腰带上,一屁股坐在小矮凳上,“就在这喝吧。” 宗禄掀了酒坛盖,抱起酒坛喝了个痛快。 酒意上头时,粼粼水面上竟是出现了大人笑颜如花的容颜,宗禄眸色一痛,拎着酒坛放在地上,他也跟着低下头,不敢再看水面。 “这酒到底是没有谢章那小子给的好啊。” 长孙史放下酒坛,看向垂首低眉的宗禄,伸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谢勋。” 宗禄转头看向长孙史,脸上带着纹路复杂的黑色面具,面具底下,那双瞳眸黑沉沉的,瞳孔里隐隐透着几根血丝,“怎么了?”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被风一吹,散了去几分冷漠,多了些惆怅。 长孙史搭在他肩上的手掌忍不住蜷起,眉心凝着心疼,“别想那么多了,看开点,你还有我们呢。” <a href="复仇 第295章 宗禄垂下眸,眸底泛着苦涩的疼痛。 千万个人也抵不过一个大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为了她,他有勇气与所有人为敌,可唯独见不得她眼底藏着对别人的情意。 …… 安阳城的夜市甚是热闹,可快过亥时,终于还是散去了。 褚桓牵着沈默走进客栈,推开房门时,沈默终于挣开了他的手,蹙眉瞪着他,却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后退两步,声音清冷淡漠:“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褚桓反手关上房门,一步步朝她走来,惊得沈默不断地往后退,身后是圆桌,挡住了她的退路,后腰抵在圆桌边缘上,让她的心脏也在刹那间悬了几分。 他身形欣长,身上的气息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褚桓掐住她细软的腰肢,抱她坐在圆桌上,微凉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脸颊,“糖葫芦甜吗?” 房间里只掌了一盏灯,烛光暖黄,投射在他们二人身上,将他们的侧颜笼罩在暗影里。 他身段挺拔,她需得抬着头。 沈默紧张的眨了眨眼眸,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还没吃。” 只听他低笑了几声。 低沉的笑声几乎让沈默后脊梁汗毛竖起,她忍不住往后靠去,想要离他远些,可那只搂着她腰肢的手掌捏两下她腰间的软肉,“我喂你尝尝。” 沈默一下子红了脸。 气氛实在太旖旎暧昧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的跳动着,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胸膛。 轻抚着她脸颊的五指包裹住她的手背,褚桓倾身咬下一颗糖葫芦,捏着沈默的下额,迫使她的头抬得更高,长舌抵开她的唇畔,将糖葫芦递进她的嘴里。 酸甜的味道充斥在唇齿间,沈默呜咽了一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搂进了怀里。 褚桓轻捏着她的下额,让她逃不开,避不开,被迫承受着强势的、霸道的吻。 他的齿尖磨砺着她的唇畔,沁了糖色的薄唇流连在她的脖颈,舌尖在她的锁骨上舔舐着,引得沈默身躯轻颤。 男人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肌肤上,低沉的声线裹挟着暗色,“大人继续吃糖葫芦。” 沈默:…… 这让她怎么吃?! 雪绒狐裘被扔在地上,就连圆桌上的茶具也备拂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的同时,沈默被一股力道按在了圆桌上。 她吓得丢掉糖葫芦,起身就要逃跑,却被谢章牢牢控制住了,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一物抵着她的腰窝。 “不要——” 沈默抓着他的手臂,眼底蒙上了水雾,发丝也有些凌乱的散在身前,褚桓眸色一暗,将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长臂搂着她的腰肢,头抵着她的后颈。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在听到谢章略有些紊乱的呼吸时,沈默忽然意识到了他在做什么! 疯子! 混账!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肩上一重,谢章埋首在她的颈窝,按住沈默想要转过来的身子,低沉的嗓音竟有几分晦涩,“别看。” 沈默的身躯绷得僵硬,就连说话的音儿都带着颤栗,“放开我!” 褚桓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动惮不得。 “半刻钟后,穴道会自动解开。” 身后传来脚步声,紧跟着便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沈默站在原地动惮不得,身后似乎还有些灼烫,属于谢章的气息不断的渗透肌肤,连呼吸里都是他的味道。 这半刻钟她想了许多事,混乱的脑子在幽静的房间里渐渐清明。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谢章能错,可她错不得。 回西凉路途一个月,日夜与他待在一起,她怕将来面对的事会比今晚还要遭。 半刻钟的时间已到,她发现自己的确能动了。 沈默颤抖的握紧了手指,转身时,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在看到地面上的异物时,惊得脸色爆红。 这个混蛋玩意! “长孙大人,宗掌印。” 杭奕的声音从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从房前走过,沈默眼睫一颤,走到床榻前坐下。 宗禄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薄唇紧抿着,站了好一会才回到自己的房中。 快如子时,幼容终于来到了安阳城。 杭奕在楼下一直等着她,直到马车停在客栈外时,他才走上前,单手扶着幼容走下马车,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在她眼前时,幼容诧异的“呀”了一声,“糖葫芦?” 杭奕挠了挠后脑勺,“二爷给明……公主买了一大串,公主吃不完,我便拿了一根给你尝尝。” 幼容接过糖葫芦,笑道:“谢谢。” 她轻提裙摆台阶,进了客栈里,直奔沈默的房间而去,咋咋呼呼的性子着实下了沈默一跳,房内的烛火也因为她大力推开,‘噗呲’一声灭了。 沈默:…… “奴婢太激动了。” 幼容放下糖葫芦,赶忙点亮了灯盏里的火烛,关上房门,跪坐在沈默脚边,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公主不知道,奴才在今早看到尸体时,还以为公主真的出事了,吓死奴婢了。” 她说了一堆,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 沈默捏了捏她婴儿肥的脸颊,“都是假的,本宫这不是没事吗?” 幼容连连点头,喜极而泣。 <a href="复仇 第296章 主仆说了会话后,沈默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出来时带银子了吗?” 幼容连忙点头,从肩上取下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放了几锭银子,“奴婢走的匆忙,公主的嫁妆也未能来得及取一些出来,不过没事,有宗掌印与太子殿下在,即便咱们没银子也饿不着。” 沈默:…… 她是准备拿这些银子跑路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卡了,脑子一卡一卡的,明天争取多更点~ 第95章 到关隘 安阳酒楼的隔壁便是安阳客栈, 两家挨得极近,在此歇息一晚,明日继续出发。 寒露上浮, 青石地砖泛着潮气。 客栈外挂着两只大红灯笼,上面印了‘安阳’二字, 灯笼里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几层台阶上映着两旁柱灯的倒影, 一格一格的衔接在一起。 杭奕背着包袱, 握着剑鞘大步走进客栈, 径直上了三楼, 走到一处房门前, 恭声道:“二爷,公主的男装买回来了。” “进来。” 房里传来冷淡的声。 杭奕推门而入, 将包袱放在桌上,“都按照公主的喜好, 挑选了合适的衣裳颜色。” 褚桓端起暖炉上的热茶,温热的茶水倒进茶盏, 流淌的水声响在寂静的房里, 波动的水面倒映着寡淡的一双眉眼。 半个时辰前, 他的举动好像吓坏了大人。 他原是不想的,循环渐进即可, 但看到大人被谢勋抱在怀里那一刻, 又心生了怒气。 “二爷,茶水满了。” 杭奕看着流淌在桌面上的茶水,头一次见自家二爷出神。 褚桓垂下眼瞧了瞧顺着桌面往地上滴落的茶水, 放下茶盏, 起身后退两步, 接过杭奕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根根白净的骨指。 “收拾了。” 杭奕颔首:“是。” 他取了干净的巾帕擦拭着桌面,悄悄拿眼瞧了眼二爷,他走到桌子的另一头,解开包袱,翻看着定制做好的男装。 褚桓拿了一件玄青色的缎袍,净白的手指轻抚着光滑绸缎的料子,十八年前的那一日,她便是穿着玄青色的缎袍,从马车上走下来,于一众奴隶前,伸手点了他。 是她给了他新生的机会,亦给了他翻身的机会。 若没有她,他早已成了京狱司里的一缕亡魂。 褚桓叠好玄青色缎袍放进包袱里,“收拾完,把这送到隔壁去。” 杭奕颔首:“是。” 清冷月色投射在客栈的上方,顺着糊着雕花窗纸的格子里铺洒进来。 屋内点着一盏八角灯笼,烛光柔暖微暗。 ‘吱呀’的开门声在幽静的夜里甚是清晰,幼容关上房门,将杭奕送过来的包袱放在桌上,“公主,杭护卫说,包袱里是太子殿下给您准备的几身男装。” “嗯。” 沈默脱去外袍,只着了里衣,站在妆镜前看向铜镜里倒映着幼容的身影。 她转过身朝幼容勾了勾手指,“过来。” 隔着一张桌子,幼容看着半张容颜隐匿在阴影里的公主,莫名的觉得她看过来的眼神里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就好像又藏着什么阴谋。 幼容绕过桌子走到她跟前,疑惑询问:“公主唤奴婢有何事?” 沈默靠坐在妆镜上,双臂环绕在身前,眼神从上到下审视了她一番,看的幼容浑身绷紧,头皮险些炸裂。 “你与杭奕可是郎有情妾有意?” “公主!!” 幼容的脸肉眼可见的红彤彤一片,又羞又怒的跺了跺脚,“奴婢好端端一个清白的女儿家,公主可不要往奴婢身上泼脏水!” 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婴儿肥的脸蛋软乎乎的,她抬手轻轻的捏了捏,“倒是本宫看错了?” 她的手缓缓移到幼容的耳垂,在她自证清白,频频点头的功夫,一掌劈晕了她。 沈默扶着晕倒的幼容躺在榻上,脱去她的衣裳穿上,走到桌前,拿出备好的宣纸,手执狼毫,在宣纸上挥落了几行字。 她万不能再与谢章待在一起了。 她深知自己的心,对谢章已动了不该有的情愫,可横跨在他们之间的身份,鸿沟,还有她摒弃不掉的观念。 三个月前,于她来说,才同十一岁的谢章与谢勋经历过三年,三个月后,原本十一岁的孩子一下子变成了成年男子。 谢章对她的禁锢,霸道,纵使她再拒绝,换来的永远都是他无止境的偏执对待。 她才从两个孩子转变成男人的不适中逐渐适应,眼下又跳到了她对谢章生了情意的火坑。 她无法接受,会对自己养了几年的义子动情,这种错误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 沈默放下狼毫,柔和暖黄的烛光在她轻垂的眉眼上镀了一层冷淡的虚影,她偏头看了眼幼容,走到妆镜前,盘了与幼容一模一样的发髻。 她在信上写了,谢勋自是不会丢下幼容不管。 幼容不会武功,若是同她一道离开,一路奔波难免遇到意外,届时她恐会护不住幼容,倒不如让她跟着谢勋要安全些。 沈默揣了几锭银子,端着木盆走到门前,朝里面喊了一声:“幼容,给本宫打些热水来。” ‘吱呀’一声—— 沈默打开房门,转手又拉上房门。 杭奕守在褚桓的房外,看到‘幼容’出来时,压低声音,温声道:“你在这待着,我去帮你给公主打些水。” <a href="复仇 第297章 沈默低着头,双手抱着木盆,过道两头只挂着两盏灯笼,暖黄的灯光在长长的过道中变得幽暗无比。 她轻轻摇头,身子紧挨着栏杆,从杭奕眼前走过去。 杭奕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摸不清女儿家的心思。 他也不敢有逾越的举止,也只是看着‘幼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去往了后院。 后院空旷,青石地砖往上泛着潮气,裙裾衣角上的暖意被潮气侵染,冰凉凉的。 沈默一脚蹬在高树枝上,借力跳在墙壁上,翻身跃了下去。 她往后退了几步,望着屹立在清幽月色下的安阳客栈,如黑沉的云雾压抑在心底的沉重,枷锁,也在这一刹那渐渐消散。 ——一个月后,西凉再见。 她希望有这一个月时间的沉淀,可以平息自己的浮躁的心,也希望谢章能清醒一点。 安阳客栈外是一大片林子,沈默奔跑在竹林里,等跑出去后,头上都冒了一层薄汗。 她趁夜敲开了一家成衣铺子,女掌柜揉着惺忪的眼睛,开门时便看到伸在眼前的一锭银子,登时困意去了大半,“姑娘,您想要什么料子的衣裳,小店一应俱全,您随意挑选。” 沈默往两边看了眼,越过女掌管挤进店铺,“准备两套男装和一匹马,要快。” 她把银子抛给女掌柜,女掌管笑眯眯的抚了下手掌,“好嘞,您稍等。” 她速度果真极快,一刻钟的时间便备好了。 沈默裹了束布,换上黑红相间的劲装,一根黑色的系带束发,其余的墨发散散的松在身后,她背着包袱走出店铺,掌心握住马鞍一跃而上。 女掌管靠在门柱上,双臂环抱在身前,笑眯眯的看着她,“小娘子慢走。” “驾——” 一声低喝,马蹄声践踏在地上,朝着安阳城外驰骋离去。 …… 客栈里幽静无声。 杭奕守在门外,许久不见幼容打水回来,他跑去后院,发现空无一人,又想到幼容方才低着头,挨着栏杆走过时,心头猛地一跳! 当初在淮王府时,明妃就玩了这一手,他竟是不长记性! 杭奕赶到三楼,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咬了咬牙,“二爷,公主恐借着幼容的装扮偷偷跑了,属下不敢擅闯公主房间,特来告知二爷。” 房内传来几步脚步声,紧跟着房门从里面拉开。 褚桓径直走向隔壁屋子,伸手推开房门,看到榻上躺着昏迷的幼容时,眼底刹那间覆上了凛然的冷佞。 桌上放着一张宣纸,被青瓷茶盏压着。 褚桓走过去拿起宣纸,看着上面的内容,竟是冷冷一笑,“好!好得很!” ——沈将军! 他倒要看看,她能逃到哪里去! 宗禄与长孙史听见了动静,来到隔壁的屋里时,便见褚桓神色冰冷,柔暖的烛光在他眼底都透着森然的寒意。 长孙史“嘶”了一声,重重的拍了下脑门,似乎是意料之中,又忍不住的震惊,“大人跑了啊?!” 宗禄大步走过去夺过褚桓手中的宣纸,垂眼仔细看去,捏着宣纸的青竹手指泛着青白的颜色。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下笔力道。 寥寥三行字。 我先行一步。 一个月后西凉再见。 照顾好幼容。 竟是只字未提他与谢章半个字,走的决绝又干脆! 褚桓大步离开房间,嗓音沉冽,裹有阴沉的戾气,“备马,追上她!” 以她的速度,能跑多远? 有那么一刻,褚桓真恨不得剁了她的脚,将她拴在身边,哪里也去不得! 杭奕不敢多言,看了眼昏迷的幼容,转身去办二爷交代的事。 不多时。 客栈外栓了三匹马,马蹄在青石地砖上不安的踩踏着。 褚桓跃上马背,如玉雕琢的五指攥紧缰绳,蓝白相间的缎袍在寒风里猎猎鼓荡,他望着漆黑无尽头的街道,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压抑在心底的狠戾如浪涛的潮水不断滋生,连带着青白的指尖都是冷意。 杭奕站在客栈外,躬身道:“二爷,属下先找了三匹马,二爷先行一步,属下随后久到。” “驾!” 街道后方传来马蹄声,杭奕转头瞧去,是子时离开的闻终,离开时说安阳城外出了事。 闻终打马到他们跟前停下,攥着缰绳的手掌紧了几分,脸上残留着一抹急色,“二爷,安阳城知府通报,城外发现官兵的尸体,正是押韩常林去往边关的六名士兵,卑职怀疑是被朝廷缉拿的韩络所为,除了他以外,无人再敢跟韩家扯上关系。” 杭奕震惊的看向褚桓,却见他只是看着前往无尽头的街道,冷声道:“跑便跑了,头疼的是父皇。” “杭奕。” 又听他喊了自己的名字,杭奕上前一步,“二爷有何吩咐?” “回一趟临安,告诉许玄帜,让他想法子盯紧了裳妃。” 杭奕一怔,错愕的抬起头时,眼前的人已驾马离开,三匹马驰骋在暗夜的街道上,眨眼间便没了影子。 看来二爷还是记着韩常林说的话。 于二爷的身份,他也甚是震惊,也很难想到裳妃竟是个如此恶毒的妇人。 若韩常林说的是真的,裳妃便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弥补她犯下的错。 <a href="复仇 第298章 闻终看着褚桓、宗禄、长孙史打马离开,眉宇间一片疑惑,“他们急匆匆的做什么去?” 杭奕噎了一下,“长乐公主偷偷跑了,二爷他们追去了。” “跑了?!” 闻终惊愕的抬起头看了眼客栈的三楼,急声道:“我去追他们,你随后跟来。” 看着他们一个个都离开,杭奕无力的叹了一声,心里面对明妃是又气又怨。 这种错误他犯了两次了,且都着在明妃的手里,下次一定要长记性! …… 一路奔波,往汉阳城的方向,逐渐靠拢南方,枯槁的草木逐渐阴绿,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湿气。 渝怀城是西凉的边界,挨着关隘,汉阳城则是挨着水域最近的一座地界,三国来往船只的人在经过关隘时,有时都会在汉阳城与关隘里四处转转,带一些当地的特产回去。 关隘当初是谢章在老皇帝那里随便做的文章,她虽不知谢章如何有汉阳知府的官印,但却知道,东坞人压根没有来关隘搅和此事。 关隘的事无需处理,只需要谢章打个眼,埋过老皇帝即可。 沈默自那晚离开后,并未离开安阳城,而是寻了一处偏僻的农舍,在里面待了一日。 她知道谢章他们看到信会追上来,也猜得到以谢章的能力,用不了多时便会追上她,是以,她在农舍里躲避了一日,等他们走上一日的路程后,她在后面跟着。 经过汉阳城,走了半日,便到了关隘。 她站在远处的高坡上,望着矗立在水域边缘的一座硕大的城池,大到足以容纳数十万人。 想要在这边建立城池,财力,人力,物力,都缺一不可。 也不知是哪路神仙竟有这么大的本事,不仅掌控了三朝的水上财路,还能在三朝不受管辖的地方扬名在外,沈默着实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看了眼天色,刚入酉时,天边翻腾的红霞连绵在城池的上空,余晖的残阳笼罩在半壁城池上,穿透墙壁,洒在路边长出嫩绿的绿芽上。 道破下是一条十几年来被踏出来的一条道,来往的人或骑马、或乘马车、或走路,有的挑着扁担担在肩上,竹筐里放着咿呀的奶娃娃和采购的粗布棉絮。 这些应都是往汉阳城或周边零星农户里去的。 沈默握着缰绳,伸手在马鬃上抚摸了几下,拍了拍马脖子,“跟我奔波了一路了,带你吃顿饱的,吃完了我们继续赶路。” 城里甚是热闹。 因关隘是水域三朝的交界,来往的人也很杂,各朝的人都有,城里买卖的物件也比别的地方繁杂丰富。 沈默找了一家小食馆,将马递给小二,走进去找了一处临窗的位置坐下,雕花镂空的窗扇是开着的,夕阳的微风吹进来,拂动了鬓角略有些凌乱的发梢。 算一下脚程,谢章她们比她早走一日,应该快到渝怀城了。 饭菜上来时,她刚吃了几口,乍然听见门外一人回应着小二的问话,“一位,一碟小菜一壶酒。” 这声音隐约有点熟悉。 似是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是何人。 沈默咽下豆腐片,转过头去,正好与那人看过来的视线相撞,他从透着夕阳红霞的门外走进来,晃眼的光从他冷俊的面容上逐渐偏离,让他的五官在沈默的眼底一点点清晰,她清楚的看到韩络眸底浮起的震惊。 ——韩络! 竟然是他! 沈默一下子绷紧了身躯,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的颤了一下,强自忍住心底腾起来的一抹惊慌。 他现在是朝廷重犯,的确只有不受管辖的关隘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韩络在踏入小食馆时,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与沈默的视线相撞在他的意料之外。 她没有死,更让他震惊错愕。 父亲亲口告诉他,明妃的确已死,是被大姐推入池塘里活活淹死的,可在众人眼里,已经死了的人,竟然会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 韩家走到这一步,全拜这女人所赐。 她死了也就罢了,所有的仇恨便是对准了当今的储君,可她竟然活得好好的,还出现在了关隘! 韩络微眯了下眸,眼底凛然的杀意几乎遮掩不住。 他按住腰间的剑柄,缓步走到沈默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冷声道:“这位公子,我们还真是有缘。” 上次在安阳城外,若是没有半路杀出来的宗禄,这个女人早已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沈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微垂的眼在他按住的剑柄上扫了一眼,她抽出一双筷子放在韩络面前,抬眼镇定的笑看着他,说话的音刻意偏些中性,“正好我一人用膳乏味,既然韩二公子来了,就一起吃吧。” 她镇定自若的喝了一口汤,于他的到来,好似一点也不惧。 可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不是韩络的对手,若他此刻对她动手,她唯有拼命和一死。 韩络看了眼放在眼前的双筷,按在剑柄上的五指微微一松,双手平整的按在双膝上,抬眼看着悠闲自得的沈默,喉咙里忽的发出一声冷笑,眼底的杀意如刀刃的寒意,“明妃娘娘不应该是个死人吗?怎会女扮男装出现在关隘?是谁助你假死脱身,又是谁帮你离开戒备森严的皇宫?” 他看了眼小食馆外,视线又落在她身上,“关隘过去便是西凉边界渝怀城,明妃娘娘是想回西凉,继续做你的长乐公主?还是重新换一个身份?” <a href="复仇 第299章 听着他一连串的质问,沈默始终搭着眼帘,吃着饭,喝着汤,不惊不慌,面上一点也瞧不出端倪来。 韩络耐心的看着她吃饭,面上平静无波,可按在膝上的双手渐渐握紧,骨节五指根根紧绷,忽的,他放松了双手,攥在掌心的布料摊平在膝上,有些褶皱。 “明妃娘娘慢慢吃,韩某有的是时间等你开口。” 他靠在椅背上,冷冷的看着她。 小二端来了小菜与一壶酒,看了眼他们二人,韩络挑了下眉,“就放这里。” “好。” 小二放下酒壶与小菜,拿着托盘忙别的去了。 他到了一盏酒,垂下眼轻呷。 沈默则是捧着碗,在碗的边沿盖过眉眼时,透过边缘缝隙,悄悄看了眼对面的韩络,心里在琢磨着,待会怎么从他手里安全离开。 韩络一盏酒下肚,眉眼不见一丝微醺的醉意。 他就静静的看着沈默,轻抿的唇角逐渐显现了不耐烦的意味,“明妃娘娘觉得还能拖到何时?自打你嫁入北凉,先是宣王,后是景王,跟着便是我们韩氏一族,最终受益的是当今的储君。” 他坐直了身子,眼角狠狠抽动了一下,“所以,不用我猜,暗中帮你的正是当今太子!” 沈默放下碗,眉尾斜斜轻挑,“你有证据吗?” 韩络冷声道:“你便是证据,只要将你带到陛下面前,韩家的冤屈自会洗刷,太子所做的事也会昭然若揭。” 沈默忍不住嗤笑:“整个北凉都是通缉你的告示,从关隘到临安,十几日的路程,韩二公子带着我这么个大活人,确定不会被追缉你的官兵发现?还是说,韩二公子有把握把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回临安?” 韩络冷冷的睨着她,唇边的线条有一股子冷硬的刻板。 沈默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弯了下头,伸手揉了揉鬓角,“对了,我得提醒你一下,我即便是死去的明妃娘娘,可好歹也是西凉的长乐公主,你觉得,我身边会无人保护吗?宗掌印你总是知道的,他虽说是回西凉了,可你这一路可有见过他的踪迹?” 韩络搭在膝上的手一下子蜷紧了,目光森冷的盯着沈默。 沈默续道:“即便你把我带到了宫里又能如何?那也只是我没死罢了,谁又能证明一切是太子所为?还有,韩家落到这个地步,可不止是杀死我这一项罪,你偷梁换柱宣王才是大罪。” 第96章 阴谋 韩络握拳撑在桌上, 精瘦的脊背绷着,黑色束带扎腰,暗红色的缎袍包裹着遒劲有力的健硕身姿。 “如果不是你, 宣王怎么会死!” “如果不是你,我怎会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他的眸像蛰伏在暗夜里的野兽, 黑黢黢的瞳眸里似有薄刃的利器, 凝聚成一道无形的剑气直射而出。 沈默清楚的察觉到了从他身上倾散的杀意, 几乎是下一刻便会被他紧握的五指拧断脖子。 这个男人在愤怒的边缘, 理智已被仇恨笼罩, 稍有不慎, 她很有可能一命呜呼。 小食馆内客源来往, 食客们谈天说地,偏生临窗的这一小方之地, 杀气凛然。 沈默揉着鬓角的手以一种防备的姿态微握着,缓缓垂在膝上, 放松的脊背几不可查的挺直,仔细观察着韩络的情绪变化。 他紧握的拳头松开, 朝腰侧挪去。 沈默垂了眼, 看着他的手挪到剑柄上, 五指聚拢,手指关节突出了力道。 气氛一下子变得肃杀冷锐。 她双脚稳在地面, 纤细单薄的手摸向后腰别着的匕首上, 目光毫无畏惧的迎视着韩络冷锐如刀的恨意。 几乎在下一刻就要剑拔弩张。 此时,小食馆外传来一阵喧嚣,“都出去, 这个场地我们主子包下了。” 这家小食馆挨着关隘城边, 远离城内的繁华, 来往用膳的不过是流动的人群而已,谁也不愿出一趟门惹一身骚,在身着常服,腰挎弯刀的一群人走进小食馆时,里面用膳的人一溜烟的跑没影儿了。 掌柜的喊都喊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食客跑没影了。 有十名男子走进小食馆里,分别站在两侧,各个身形魁梧高大。 小食馆外走来一人,那人约莫四十五六,体格健硕魁梧,束带扎在腰上,两只手腕的袖带也被扎得紧紧的,露出宽厚的手掌,一头乌发用黑冠束着,鬓边染了几缕白发,眉毛浓密粗直,眉峰皱着三道鸿沟,瞳眸黑黢,从左眼尾延伸到鼻翼边横着一道疤,更衬得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看人时,有种蓄势待发的拔刀杀戮之势。 从他身后跟来了一个小年轻,从腰上取下钱袋子扔给掌柜的,瞥了眼他,“够你今天一天争得了。” 掌管的掂了掂钱袋子,笑呵呵的迎着众人,“几位爷里面请。” “里面怎么还有两人?!” 给钱袋子的那人不悦的喝道:“我们主子包下这里了,你们还不快滚?!” 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背手在后,瞳眸危险冷厉的眯了眯,看着坐在挨着窗边的两个男子。 韩络的眸从沈默身上移开,扫了眼堵在门外的一群人,在看到十名常服的人腰间挎着的弯刀时,眉峰微微一凛,紧握剑柄的手缓缓松开。 竟是东坞国的人。 他现在身份不便,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眼前属于韩络身上倾散的危险气息乍然消散,沈默后背紧绷的防备松弛了几分,她转头看向小食馆的门口,陡地与一双盛满杀戮之气的瞳眸撞上,尤其在看到那人脸上的一道疤痕时,眼底骤然紧缩了一下。 <a href="复仇 第300章 ——竟然是他! 东坞国将帅,武道山! 沈默能认出他,全凭前世的沈默记忆刻在了她脑子里。 二十年前,原主沈默在边关打了两年仗,当年武道山三十五岁,生得相貌堂堂,五官端正,是原主沈默亲手持着东坞国的弯刀在武道山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后来她占据了原主沈默的身躯,虽再未与东坞国开战过,可武道山的容貌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边关大雪压顶,武道山的半边脸全是血,糊的脖子都是血红的,原主沈默单薄消瘦的身姿屹立于万军之前,轻蔑的看着捂着半边血脸的武道山,让他滚出西凉的地界。 在原主沈默身后,黑压压的一片,是二十万沈家军。 武道山这一生最恨的人莫过于原主沈默,一个毛头小子,长了一张小白脸,却惨败在他手里,提起沈默二字,武道山就像吞了刀片一样,喉咙往上泛着血腥味,积郁在胸口的愤怒、不甘、屈辱,整晚的折磨着他。 沈默堪堪收回视线,心神大惊! 东坞的百姓出现在关隘并不奇怪,可东坞的将帅武道山出现在这里,且只待在关隘的城边,便要引人怀疑了。 老皇帝派谢章处理关隘事宜,原本只是谢章打的一个幌子,可眼下东坞的士兵竟真的现身关隘了。 谢章他们应已到达渝怀城,不会再往关隘这边过来。 武道山待在关隘,若是与关隘城主达成某种协议,不仅对北凉不利,对西凉亦是同样。 而谢章奉了老皇帝的命令来解决关隘的事,若是关隘出了差错,老皇帝岂会放过谢章? “还愣着做什么?是不是要我们动手把你们丢出去?!” 给钱袋子的那人见他们未动,又嚷嚷了一句。 韩络冷冷的看了一眼沈默,复而起身朝小食馆外走去,沈默收敛心绪,脸色平静的起身走出去。 他们站在小食馆门内的长柜前,武道山双手背在身后,打量了一眼从他眼前经过的两个人,待他们离开后,武道山道:“关上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掌柜的连忙应是,让小二关上了小食馆的门,在门上挂了‘今日歇业’的小挂牌。 “卫高,那边的事办的如何了?” 武道山走到桌前,卫高为他拉开椅子,侍候他坐下,为他奉茶,“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的人今晚就到,等东西装齐了,赶明早儿就能出发。” 天边一抹残阳映在粼粼的水面上,镀了一层橘红的光。 小食馆挨着窗的位置是一条横跨繁华城内的一条河,河面上是一座桥,窗户半开着,能看到桥上来往的人群。 沈默挨着墙壁,站在窗扇的边上,脚下仅有一砖宽的距离,往前迈一步便是流淌的河水。 她侧耳听着里面的谈话,剑光在眼前骤然闪过,冰刃的利剑横在了她的脖颈处,削铁如泥的剑刃在她细腻的肌肤上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血沿着小口滑入衣襟,痛感从伤口四散蔓延。 沈默偏头看向立在她边上的韩络,望进他裹挟着杀意的黑眸里。 “你——” 在韩络薄唇刚启开时,沈默突自伸手捂住他的口鼻,朝他低低的‘嘘’了一声,而后指了指半开的窗扇。 她像是丝毫不惧脖颈处横着的利剑,继续偏头听着里面的谈话。 韩络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几分,女子纤细的柔荑捂住他的口鼻,鼻息间都是她手心淡淡的馨香,肌肤柔软,莹白如玉的指尖按在他的侧脸与坚硬的下额菱角。 “将军,那群海盗的胃口不小,您真的要下这么大的血本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那姓裴的不识好歹,本将总不能与他死磕,倒不如另辟法子,与海盗结盟,这十几年海盗在姓裴的手里栽了不少跟头,早已对关隘恨之入骨,海盗对海上路线极为熟悉,届时他们从海上进攻,我们从陆地进攻,包抄关隘,本将就不信那姓裴的还能再翻出什么风浪来!” “将军说的是,只是属下担心一点,到时我们攻打关隘,若是北凉和西凉插一手,咱们腹背受敌,可如何是好?” 武道山呷了一口茶,冷笑道:“所以要速战速决,在半个月之内拿下关隘,届时等西凉与北凉的邸报到了他们陛下手里,关隘已是我们东坞的地盘了。” 韩络眉峰紧拧,将里头的对话听了个全乎。 东坞的人果然都是阴险狡诈之辈。 沈默收回捂着韩络口鼻的手,指尖在冰冷坚硬的剑身上轻推了一下,食指与中指在空里如脚步一样前行。 韩络看懂她的手势,虽心有不甘,可也知晓,若在此时杀了明妃,会引起里面人的注意,恐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收了长剑,先行顺着墙边走过去。 沈默摸了摸脖颈,触手温热黏腻,痛感强烈,她顾不上那么多,眼下要先甩掉韩络才是主要,不然很有可能死在他的剑下。 韩络走在前面,待他站在岸前头时,沈默才挪动脚步。 她后背贴着墙根,走的极慢,韩络微眯着眸,在看见她忽然往河水里跳下去时,骤然飞身上去,掐住她纤细的皓腕,在她的脚尖刚触碰到水面时,带着她落在了岸边,丢在地上。 寒芒利剑从上执下,剑尖抵在她的脉搏上,只要执剑之人稍一用力,便会刺破跳动的脉搏。 <a href="复仇 第301章 “你想逃?” 韩络低沉的嗓音暗沉浮冰,剑尖直射着森然的剑气,沈默的头往一旁微微偏了一下,‘啧’了一下,“怎么会呢,那路太窄了,仅一块砖的距离,我是脚下不稳栽下去了,幸得韩二公子出手相救。” “方才的事韩二公子也听到了,不如我们谈个交易如何?” 沈默往后挪了几下才站起身,在见到小食馆的门忽然间从里面打开时,拉住韩络的手腕就跑。 韩络眉峰紧皱,“你做什么?!” 腕骨陡地被纤细的柔荑握住,隔着腕袖,依旧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热干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少点,明天争取多写点,这几章会牵扯出十五年前埋的线~ 第97章 画像 两人躲在河对岸的拱桥后面, 天际最后的一丝红霞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因常年靠着水,挨着水面的墙边长了些青苔。 韩络挣开沈默的柔荑, 反手握剑横在她脖颈上,已然失了耐心, “别再跟我耍花样了, 既然今天让我碰见你了, 那便是你的死期!” “你想不想为韩家洗刷冤屈?想不想戴罪立功?!” 察觉到剑刃再度割破肌肤, 沈默稳住心慌, 面上平静, 语气却又极快的喊出声。 韩络眼角微抽了一下, 微抿着的薄唇线条都是咬牙切齿的冷冽。 “你又想说什么?” 他身段欣长高大,宽肩微微前倾, 沈默卡在墙壁与他坚实的胸膛前,他逆光而立, 残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背影,冷俊的容颜在昏暗的阴影里透着森然的杀意。 沈默的背着冰冷的墙壁, 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却仍是将眸底呼之欲出的惊慌狠狠压下。 这个时候绝不能露怯! 寒芒剑刃上染了血, 沈默尽量放缓呼吸,“方才东坞国人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若是我们能找到东坞国的船只, 阻止他们与海盗结盟,你再将此事速速禀报陛下,也算是戴罪立功。” 韩络忽的冷笑, 眼底轻蔑嘲弄尽显, “就凭我们二人?即便是阻止了东坞国, 陛下也不会轻易饶过韩家!” 韩家在朝中势力广泛,百年根基,功高盖主,陛下早就想寻着错处处置韩家了,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机会,又岂是阻止东坞与海盗联盟就能免了罪责的? 剑刃又逼近了一分,剧痛感突袭而来。 沈默额头浸了一层冷汗,她急声道:“我还有一个法子,既能保你们韩家平安无事,亦能让你们韩家掌控关隘,不受北凉控制。” 递进的长剑停下,韩络的寒眸逼视着她,“继续说。” 沈默蜷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续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此次来关隘,一是躲避北凉的追兵,二是想要去岭江,岭江离关隘有两日半的脚程。” 韩络的头微低了几分,寒眸冷锐,语气森然,“你还知道多少?!” 沈默心里嘘嘘一叹,还真被她猜中了。 她续道:“韩老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因陛下忌惮,是以,韩家军一直驻守在岭江,临安城外只是有寥寥一些兵将,临安城内的五万铁骑又被太子掌管,韩家如今遭此一难,你自是要亲自去一趟岭江,召集韩老将军的昔日部将,率领韩家军想谋一些大事,我说的可对?” 韩络沉沉一笑,觉得眼前的女人不似西凉京都城里的传闻,是个娇纵蛮横,无头无脑的蠢货,反倒是个心眼通透,深知谋略的女人。 “既然都被你猜到了,那你更该死了。” 沈默眉间斜斜轻挑,“等你听完我的法子,若觉得不妥,再杀我也不迟。” 韩络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个什么来。” 沈默道:“即便你们韩家不能戴罪立功,那也不能让东坞国占了便宜,我们不如悄悄跟着他们,找到海盗的位置,再趁机杀了东坞的头领,让他们失了主心骨,届时,你与海盗谈判联盟,带领韩家军,从海上与陆地对关隘夹击,等北凉陛下得知此事,都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那时你们已经占领了关隘,关隘不受三朝管制,且掌控着三朝的水上经贸,等你们养精蓄锐,兵强马壮后,再反了北凉,岂不是易如反掌?” 韩络对她的计谋心中一时间起了不小的波澜,看着她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打量与探究。 一个女子,竟对朝堂的权谋利益了解的如此通透,且,不论计谋还是胆量,比朝中的大多官员都强上百倍,若她是个男子,将来定会是一国大将,让其他两国忌惮的对手。 沈默察觉到抵在脖颈的长剑松了几分,又添了一把火,“你若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灭掉北凉,我可以帮你,等你占据关隘后,我会返回西凉,让父皇发兵协助你攻打北凉,让你们韩氏一族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北凉的土地上。” 韩络的目光直射进她的眼底,似乎想要看透她的内心,“你为何帮我?” 沈默笑了一下,抬手在剑身上弹了一下,“第一,我现在不想死,好不容易逃出皇宫,再死在你手里,多憋屈啊,第二,我不想隐姓埋名的过完一生,所以,唯有杀了北凉皇帝,我才能恢复长乐公主的身份,我父皇母后都甚是疼爱我,只要我提出发兵,他们必然不会拒绝。” 韩络倒是不否认这一点。 长乐公主在西凉受宠,是众人所闻的,她若搭话,西凉皇帝不会不允。 <a href="复仇 第302章 沈默见他眼底的杀意逐渐褪去,垂眸瞥了眼脖颈处的长剑,“能把它拿开了吗?万一你手一抖,我可得葬在这里了。” 韩络讥讽的看了眼她脖颈的伤口,收回长剑插入鞘中,“握了二十年的剑,若没有一点把握,你现在已经是河里的鱼食了。” 沈默:…… 那我还得谢谢你。 韩络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沈默从裙袍下私撕下一大截布料,扯成两截,先用一块布料轻轻擦拭着脖颈的血迹,眉间蹙着疼意,却是半句也未哼一下。 韩络后退两步,冷漠的看着她的举止,愈发觉得她不像是一国公主,倒像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将领。 因她看不见,脖颈的血擦得到处都是,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染了许多血色。 韩络扯下一截衣袍,捏住她的手腕移开,冷冰冰道:“头抬起来。” 沈默:…… 她微抬了下头,肌肤拉扯导致伤口传来刺疼,韩络低着头,手上没有轻重的擦拭着女子细腻肌肤上沾染的血迹,听到‘嘶’的一声时,手里的动作不由得放轻了许多。 伤口处传来丝丝凉意,还有带着茧的指腹在她伤口周围轻轻擦拭,惊得沈默反握住韩络的腕骨,看到他手中的黑色小瓷瓶时,脸色一沉,“这是什么?!” 韩络挣开她的束缚,收起小瓷瓶,从她手中拿走那一截布料缠在她的脖颈上。 “治疗外伤的药罢了,我现在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这些治内伤外伤的药必不可少,你放心,在我们的计划没成功之前,我暂且不会杀你。” 他握着布料两头打了个结,沈默‘嘶’了一声,“轻点,没被你一刀劈死,倒差点被你勒死。” 韩络:…… 他后退两步,手掌按在剑柄上。 沈默忽的想起一茬事来,走出拱桥的背墙,见小食馆仍关着门,也不知里面的人还在不在。 “他们还在。” 韩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天际的最后一抹残阳落幕,暮色已至,关隘城内点了万盏灯笼,拱桥两侧架着灯柱,倒映在粼粼的水面上。 沈默靠在墙壁上,微低着头,将脚边的小石子挨个踢进水里,韩络抱剑立在她对面,想起几个月前在洛城,他们遭遇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刺杀,还有东坞的人插上一脚,这个女人当时使的是一种很怪异的武功。 他从未见过。 远处传来开门声,韩络敛去心绪,“他们出来了。” “跟上去。” 沈默走出拱桥的背墙,与韩络并肩走在关隘城边的夜市里,那伙人去往的地方是城外的关隘码头,码头驻守着关隘的士兵,这伙人不会明目张胆的装货,应是藏在别处的船在等着他们过去。 韩络带着她跟踪在暗处,这人武功内力皆是上乘,知道如何跟踪不被东坞的人发现。 “让开让开,都让开!” 城边上来了一伙人,身着古铜色的盔甲,头戴兜鍪,腰挎佩剑,几人手里拿了一副画像,平整的贴在墙面上。 隔着两道墙贴一副。 围观的百姓好奇的驻足去看,因是夜里,光线偏暗,沈默离得偏远些,看不清画像上画的是何人。 前方传来马蹄声。 她转头瞧去,便见有四名身着盔甲的男子打马驰来,为首的男子头戴兜鍪,剑眉朗目,冷俊的五官透着些少年气息的稚嫩,眉宇间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少年朝她的方向扫了一眼,四目相对时,沈默从他眼底看出了几分憎恶。 在少年经过后,一只温凉的手掌忽然从后方伸出捂住沈默的口鼻,来不及反应,后背便撞入一睹温热坚实的胸膛里。 “唔唔——” 沈默错愕的瞪大了眼! 韩络一手捂着她的半张脸,一手臂紧搂着她的腰肢,踮脚飞起,带她越过了高墙,朝城外离去。 “小将军。” 城内贴画像的二十名士兵朝勒马停下的少年躬身行礼。 裴劭手握缰绳,居高临下的瞧了眼他们手里的画像,问道:“这画像谁让你们贴的?” 其中一人恭声回道:“回小将军,是城主大人让属下们在全城贴画像,看见此人者,带去苍雪楼。” “奇了怪了,十几年来,还是头一次见裴叔叔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一个人。” 在裴劭边上的男子穿着一袭苍蓝色的劲装,朝士兵伸出手,“拿来让我瞧瞧,是何人竟让裴叔叔亲自下此命令。” 士兵闻言,双手奉上画像。 男子接过画像打开,原本舒展的眉头一下子皱在一起,伸手拍了把裴劭的肩膀,震惊的都有些语无伦次,“这这这这……” “陶大哥,你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这,这什么?” 裴劭抢走他手里的画像,亦是惊得身躯一震,下意识转头看向方才那两人待过的地方。 早已没了踪影。 陶誊缓过神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是酆时茵,酆笠梌的女儿!北凉传来消息,她不是死了吗?” 裴劭将画像丢给士兵,沉声命令:“拿着画像速去城外码头,我方才看见她同一男子朝城外去了,陶大哥,带着他们去追,我去见父亲。” “好。” 陶誊握着缰绳调转马头,带领士兵朝城外快速奔去。 <a href="复仇 第303章 …… 水声涛涛,浪打岩石。 关隘码头,寒风肆虐,吹打的人衣袍乌发肆虐翻飞,扑打在脸上的风都带着潮湿的寒气。 驻守在码头的士兵手握剑柄,森严列队。 已入戌时,天际黑沉,唯有码头上与停靠在硕大码头的船只上点着数盏灯火散发的光亮。 这个时辰,来往的行人甚多。 卫高走在武道山的前头,为他领路,踏过码头,与一行人上了一条硕大的船舫。 想要过码头,需得有关隘的通关印章。 沈默眉心轻蹙,“怎么办?” 韩络也在想办法,他们两,一个是不可见光的‘死人’,一个是朝廷重犯,关隘定不会给他们通关印章。 “所有人全部停下!” “围住码头上所有人,我们要找画像上的女子,凡是相似的,全都带走!” 陶誊带着士兵驾马赶来,苍蓝色的劲装在寒风中猎猎飞舞,他手里拿着画像,在喧闹的众人面前摊开,眉眼冷锐,毫无商量的余地,“若有违抗者,禁止通关!” 一时间码头上赶时间,赶着送货的人群沸腾起来。 趁着人群躁动的空档,韩络抓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韩络武功不弱,带着她一个不会轻功的人,朝着黑暗的低处飞跃而下,又听他说了一句“得罪了”,在沈默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被韩络抱住腰,飞身在水面上轻点过去,落在了武道山他们的船舱上。 “有人闯过去了!” 人群中有士兵大喊,引起骚乱。 陶誊沉声吩咐:“所有船舫全部停下,你们带着画像在码头和船舱里搜,务必要找到画像的女子!” “是!” 士兵们拿着从城内带出来的六张画像,挨个在人群里寻找。 船舫上。 韩络掀开甲板,握住沈默的手腕,带着她跳进去,趁东坞的士兵朝这边巡逻查看时,两人已躲进了甲仓里。 甲仓空间逼仄,挨着甲板放了四个木板钉合的箱子,箱子前堆积着海上所用的扑鱼网,绳索和船锚。 甲板上传来脚步声,没一会纷沓而至。 “开舱检查!” “军爷,你们要找谁啊?” “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女子?” “没见过,小人的确没见过。” 听着上面的对话,沈默心头凛然,脚步声在甲板前停下,有人喊着让打开甲板。 从城内逃出来时,韩络告诉她,关隘城内贴的画像正是她。 这伙人大张旗鼓的封锁码头,搜查船舫,为的就是找出她。 甲板有丝丝微动。 沈默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她正想着钻进木箱里躲一躲,韩络却抱住她的腰身,带着她翻转到木箱后面,将她严丝缝合的压在身下! “你——” “别出声。” 韩络捂住她的口鼻,偏头透过缝隙看向外面。 外面的士兵打开甲板,往里面瞧了一眼,里面空间逼仄,放着几个木箱子与船锚绳索,他放下甲板,去了别的地方。 卫高道:“军爷慢走。” 待人走远,卫高冷声吩咐:“眼睛都放亮点,别让人跟上来了。”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好一会都没听见声音。 韩络收回视线,刚低下头便与一双潋滟的水眸相撞,她的脸巴掌大小,被他捂住口鼻,堪堪剩下一双清亮的眉眼在黑暗的甲仓里闪烁着。 方才紧要关头,他没想那么多。 眼下甲仓内诡异安静,他覆在她身上,手臂横在她腰下,手捂着她的口鼻,与她紧密的贴合着。 女子柔软的身姿似是火炉一样,穿透衣衫,灼烫着他的身躯,手心里温热酥痒的触感也让韩络的耳根迅速爬上了一抹绯红。 他快速起身,靠坐在对面的角落,不自然的看向别处,握拳覆在唇边低声咳了一下,“方才情况紧急,韩某多有得罪。” 沈默起身也靠坐在甲板上,于韩络的话未置一语。 她满脑子都是疑惑。 关隘城主为何要大张旗鼓的满城贴她的画像,甚至不惜封锁关隘码头也要找到她。 还有城边那位少年看向她的眼神带有憎恶。 看他的着装打扮,应是关隘城内的将领,她可不记得自己与关隘城主有什么渊源。 甲板内漆黑不见五指。 沈默看不见韩络坐在哪里,只顺着他方才的声音望过去,问道:“你觉得,关隘城主为何找我?会是陛下知晓我没死,将追缉令发到关隘来了?” 韩络道:“不会,关隘向来不参与三朝的政事。” 沈默眼皮子突突直跳,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如何惹上关隘城主的,让其对她穷追不舍的搜查。 她原想着,等上了船后想法子甩掉韩络,亲自找一趟城主,将东坞想要联盟海盗的事告诉他们,再想法子将消息透露给谢章。 可眼下看来,似乎行不通了。 看关隘士兵的架势,像是要对她赶尽杀绝似的,保不齐她一露面就会被射程马蜂窝。 沈默捏了捏眉心,脑中迅速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现在她与韩络是一条船上的人,找关隘城主的法子是行不通了,只有与韩络跟着东坞的船闯海盗的窝,等韩络解决了武道山,她再想法子见机行事,决不能让韩络与海盗达成盟约。 <a href="复仇 第304章 关隘码头闹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放行。 停靠在岸边的船舫按照顺序驶出关隘,船帆迎风翻动,发出簌簌的声音。 陶誊驾马赶回关隘,直奔苍雪楼,刚走上去便迎面撞上了往下走的裴劭与关隘城主裴鹳。 裴鹳今年四十有五,下额有了胡茬,体型宽阔健硕,因是练武之人,行走间步伐沉稳有力。 裴劭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陶誊摇头,“他们肯定是往码头的方向去了,我们找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人影,难不成这女人长翅膀飞了?!” 裴劭摘下兜鍪夹在手肘弯,跟着裴鹳走下楼,“爹,您怎么知道酆时茵没死,还跑到关隘来了?” “长辈的事你先别急着问。” 裴鹳脚步生风,眉峰夹着急色,刚走下台阶,便有一人领着那小食馆掌管的走进来,裴鹳背手驻地,冷着脸色问道:“就是你说的见过画中女子?” 掌管的连忙点头,“回城主,正是。” 他将画像呈给裴鹳,道:“小的看她着装,还以为是位公子,她来小的食馆里用膳,后面又跟了一个男子,大概这么高”掌管的比划着,“长得五官端正,约莫二十五六左右,身量气度瞧着都不像是咱关隘的人,到有点像是从临安那边过来的,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握了一把剑,一进来就坐在这女子的对面,小二给男子上酒时,看出他们二人的气氛不太对劲,不像朋友,有点像敌人。” 裴鹳眼眸微眯了一瞬,忽然吩咐裴劭:“去把为父书房里的那副通缉令拿过来。” “好。” 裴劭跑上楼,不多时拿着画像跑下来摊开,让掌柜的仔细瞧,裴鹳问:“可是此人?” 掌管的仔细一看,惊道:“就是他!” 裴鹳背在身后的手陡地紧握,眉眼里乍然浮起寒冰,还真是韩常林的二儿子,韩络! 他疾步走出城外,跃上陶誊的马,裴劭追出去,“爹,你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去?” “速去找你陶伯父,让他带人去海上搜查近一个时辰离开的船舫,不论用什么法子,拦住他们,为父去追一个人!” 裴鹳一扬马鞭,驰骋离去。 裴劭简直是一头雾水,他压根不知道通缉令上的男子是谁,也不知爹要去找何人。 只知道,画像上的女子是酆时茵,酆笠梌的女儿。 “喂”陶誊手肘碰了碰裴劭,“酆时茵怎么跑来关隘了?她不应该是个死人吗?是谁让裴伯伯大张旗鼓的满城找一个已经死了又忽然冒出来的女人?” 对他一连提出的三个问题,裴劭斜睨了眼他,嗤了一声,“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还想问我爹呢,你瞧他老人家,跟火烧屁股似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陶誊道:“先去找我爹,赶紧办裴伯伯吩咐的事。” …… 船舫行驶在海上,一个多时辰后,停了一会。 甲板上有脚步声来回走过,不时的喊着快些,要赶时间。 卫高道:“将军,咱们的那批货还在远处,等那批货到了,估摸着要早上了。” 武道山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深沉的大海,复而,抬头看向远处的星光火点,沉声道:“今晚关隘城不太平,我们先出发,你派人传信过去,让他们装好货直接去约定的地点。” 卫高一愣,“若是海盗见着我们空手来,怕是会翻脸。” 武道山冷笑,“暂且不会,他们只需等上一日便可,本将就不信他们连这个耐心都没有?” 卫高点头,“将军说的是。” 不多时,船舫继续前行,甲板上寂静无声,四周唯有海浪的声音清晰的击打着沈默的耳鼓。 她起身,摸着黑想要走到甲板下,刚走了两步,手腕蓦然一紧,耳边传来韩络低沉冷厉的嗓音,“你做什么?” 沈默道:“去外面看看,我们这么待下去不是法子,得在船上找机会杀了武道山,等他到了海盗的地方,再想杀他就晚了。” 她偏了下头,想要仔细听上方的动静。 少顷,压低声音续道:“方才也你听到了,他们人先到,货要隔一天才到,我们杀了武道山,前去和海盗谈盟,等第二日货到的时候,我们在假扮武道山的人杀了运货的人,如此一来,海盗只知你韩家,不知东坞的武家,岂不万无一失?” 韩络握住她的腕往后拉了一步,沈默冷不防的朝后倒了一下,后背靠在了一度温热坚实的胸膛里。 女人身姿纤弱娇小,束着的公子簪抵着他的下额,丝丝缕缕的乌发轻扫着他的肌肤,像是万千羽毛拂过似的。 韩络往后退了一步,握着她腕骨的手下意识松开,道:“你再往前一步就栽到木箱里了。” 沈默:…… 她没有内力,甲仓里无一丝光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走路全凭感觉。 沈默的手心蓦然一凉,像是有冰冷坚硬的东西覆在了手心。 “抓着剑鞘,跟着我走。” 韩络走到她前面,动了动剑鞘。 沈默握住冰冷的剑鞘,随着他的牵引走到甲板下,韩络在甲板下凝神听了片刻,打开甲板飞跃上去,又将沈默拉上来。 他们二人躲在暗处,待了足有一个时辰,将船舫上巡逻的士兵数了一遍,百十号人。 在第五轮士兵巡逻过来时,韩络从后方悄无声息的打晕了两人,拖到角落里,让沈默与他一道换上士兵服,随后将两名士兵用绳索吊着丢尽了海里,一丝动静也没发出。 <a href="复仇 第305章 沈默站在边上看着,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韩络就站在栏杆处,骨节分明的手掌攥着绳索,清冷弯月映在那双冷俊的眉峰上,犹如暗狱索命的鬼魅,从黑暗中伸出无形的巨网,锁住她的喉咙,让她胸膛里的呼吸逐渐紧绷,急促。 “走。” 韩络将绳索丢进海里,拽着沈默的手腕跟上巡逻的队伍。 到了深夜,船舫已经靠近了深海。 快如卯时。 海上寒风阵阵,冻得沈默浑身打着哆嗦,握着剑鞘的手都止不住的发颤。 他们在船上换班巡逻了足有四个时辰,这个点,武道山早已睡下了。 夜幕上挂着弯月星芒,远处的有艘船伫立在茫茫的海域上,从这里依稀能看见船上的火把。 应该是海盗的接头人了。 韩络握紧了剑鞘,声音压得极低,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房门‘吱呀’一声。 韩络与沈默候在栏杆处,看着武道山的属下卫高从房里走出来,那人正是在小食馆里给掌柜丢银子的男子。 沈默迅速伸手戳了下韩络的手臂,在韩络疑惑望过来时,朝他做了个劈刀的手势。 她相信以韩络的武功,足以对付卫高。 沈默守在武道山的房外,在卫高离开后,韩络跟了上去,不过两刻钟的时间,韩络换上了卫高的衣裳朝这边走来。 卫高没有韩络高,束带绷在腰上,愈发显得男人的腰腹坚实精瘦。 沈默握紧剑柄,忽然朝他招了招手。 韩络怔了一下,走到她身前,见她抬手覆在唇边时,便倾下身,低头附耳过去。 沈默说了刺杀了武道山的计划,女子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畔,韩络略有不适,微微侧了下身子,待她说完后,便直起身点了下头。 他走到栏杆前,背对着她而立。 沈默走到远处,褪去身上的士兵服,身上穿着的仍是她那身黑红色劲装。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里。 武道山躺在榻上,只着了一件白色的寝衣,身上盖着一层棉被,屋内点了一盏烛灯,幽暗的光亮衬的他脸上的那道疤更显狰狞。 韩络反手握着剑柄,剑背贴着手肘外部,躲在临窗的花架旁,后背贴着木板缓缓蹲下身,目光冷锐的盯着床榻的方向。 他的武功本就不低,又身怀内力,屏气凝神后,若不在房中仔细查看,还当真察觉不到他的踪迹。 沈默头一次觉得,韩络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可惜,与她是对敌。 “谁?!” 几乎在沈默刚迈出步子时,睡梦中的武道山骤然睁开双眼,目光冰冷凶狠的看向房门! 那一刻,他脸上的疤痕像是活了一般,透着狰狞可怖的杀戮。 沈默站在隔帘外,两旁的柱子投射在她身上,在她脸上落下一道阴影,武道山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清她的五官。 “武道山,你脸上的伤可还疼着?” 武道山的目光骤然迸射杀意,抄起枕边的弯刀起身,隔着珠帘圆桌瞪着沈默,“找死!” “到底是谁找死?” 沈默背手而立,下额轻抬,周身气势凛然傲气,隐匿在阴影里的漆黑双眸冰冷漠然,“武道山,谁给你的胆子敢踏入西凉的地界?!” 武道山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喘,折磨了他十几年的梦魇如海浪扑潮,冲击着他惧颤的意识。 武道山,谁给你的胆子敢踏入西凉的地界? 他到死都忘不了这句话! 十九年前,西凉与北凉交界的那一场大战,身姿单薄消瘦的沈默抢走他手中的弯刀,在他脸上劈了一道口子,那一场大战,东坞国大败,沈默立于二十万沈家军阵前,就如今夜一样,轻蔑嘲讽的语气平静的说着这句话。 第98章 变故 武道山握紧了刀柄, 用力的五指关节突出青色,粗黑的浓眉皱着厉色,眼底攀爬出根根猩红愤怒的恨意。 “猖狂小儿, 本将杀了你!” 这一刻的他俨然失了理智与防备,举刀跳过圆桌, 朝沈默横劈过来。 沈默拔刀挡在身前, 翻身往后退了一步, 言辞激烈, “武道山, 你个废物, 手下败将, 不配与本将一战!” “别以为本将身死魂消你就能高枕无忧了,本将要你日夜活在痛苦的梦魇中, 要你时时刻刻记着本将是如何用你手中的刀毁了你的相貌,要你时刻记着, 你堂堂一国之将,是如何在千军万马的面前败在本将的手里!” “住口!” 武道山狂怒的声音从喉咙里嘶喊出来, 胸膛剧烈起伏, 浑身充斥着暴怒的颤栗, 手中的刀凝聚了近二十年的屈辱、愤怒、报复,朝着沈默劈下去! 沈默的后背紧贴着门板, 举剑过头顶, 大声嘶喊:“你还再等什么?!” 几乎在她的话音刚落下时,一柄长剑以惊雷的速度穿透了武道山的心脏,他还保持着举刀的手势, 怔楞恍惚的低下头, 看着心脏口穿过来的长剑, 剑身被血染得刺目的红,剑尖往下滴答着血。 “哐当” 武道山手里的刀落在地上,他犹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理智这一刻回笼,眼前人的面容清晰的印在他渐渐涣散的瞳孔里。 ——不是沈默。 他堂堂的东坞国大将军,竟然败在了一个无名小卒手里。 <a href="复仇 第306章 “有声音,快快快,是从将军房里传出来的!” 纷沓的脚步声从船舱四周聚拢过来,韩络拔出剑,任由武道山的身子倒在地上,沈默看了眼武道山死不瞑目的双眼,又快速移开视线。 “快走!” 韩络拽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冲出房门,翻越栏杆,抱住她的腰身飞身落在船帆的杆子上,利用硕大的船帆挡住他们的身影。 沈默低头看去,船帆上有百十号人朝着武道山的房间过去,船舫里爆发出将军死了的哀嚎声。 东坞士兵群龙无首,就连常年跟随在将军身边的卫高也不见了踪影,大家一时间乱了阵脚。 百十号人在船舱里混乱的搜查凶手,原本整齐有序的队伍溃不成军。 船帆上冰冷刺骨,寒风凌虐着衣袍乌发,潮湿的海水扑打在身上,冻得沈默浑身打着哆嗦。 “你有把握杀多少个人?” 韩络低头看向沈默,见她的唇畔冻得青紫,抓着船帆杆子的手掌连着手臂都在打着哆嗦。 她的脚踩在他的脚尖上,半个身子几乎依偎在他怀里,他这才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颤意。 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 韩络怀疑,多半是冻得,几个月前在洛城驿站时,她不是挺能打的吗? 还有安阳城外,她胆子不是挺肥的吗? 韩络想到安阳城外的事,看着沈默的眼神里迸射出凛冽的杀意,他抬起头望向深渊大海,刀削的菱角弧度紧绷着。 “不知道。” 沈默冻得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觉得寒风往骨头缝里钻进去,握在手里的弯刀险些掉下去。 韩络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趁东坞士兵去了别处时,抱着沈默跳在船舱上,从后背推了她一把,“分头行动,待会在这里汇合。” 言罢,韩络执剑离开,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 沈默握紧弯刀,狠狠的打了个冷颤,又沉沉的吐了一口气,朝着东坞士兵的后背猫腰追过去。 在这艘船上,她若不狠,被丢进海里喂鱼的便是她。 就如三年前穿到这个朝代,她只想做个闲散将军,刀不沾血,手不杀人,可朝野的局势,还有对沈家虎视眈眈的那些人,一步步将她逼到了原主的路子上。 渝怀城的那三年,她不知杀了多少猖獗的匪徒,暗中行刺她的死士,从一开始的恐惧、害怕、胆怯,到最后的麻木,冰冷无情成了她活下去的护盾,让她艰难的扛过了那三年。 可最终还是没逃过沈家被覆灭的残酷。 船舫有两层,韩络去了人多的一楼,剑身泛着森寒的杀气,从后面一剑抹脖,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许多人。 在他走过的地方,身后到了几十号尸体,脚下鲜血蜿蜒成河,终于有人察觉到了,在受到惊吓的同时,举着弯刀冲过去拼一拼。 剑身的光刺过眼睛,带起的一束光闪了一下东坞士兵的眼睛,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喉咙已经往外喷出温热的鲜血,睁大了双眼倒在地上。 韩络踏过尸体,衣袍上喷溅了不少血液,周身萦绕着一股子寒彻渗人的杀意。 他快步跃上二楼,听见弯刀相撞的碰撞声。 靠着船舫的栏杆内,沈默被十名东坞士兵包围,她持刀厮杀,武功招式极其诡异,是他学武二十年来,从未见过的招式。 东坞士兵呈包围圈攻击她,刀刀往致命的地方砍去。 韩络看了眼离海盗接头的船越来越近的距离,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这一刻他想要酆时茵死。 武道山已灭,东坞士兵也廖剩无几,接下来的计划他一人足矣,酆时茵已没了用途。 沈默抓住栏杆,骤然起身抬脚踹在一人身上,借力在栏杆上转了一圈,手中弯刀横劈过去,击退了几个人。 她从混乱中抬起头,看了眼收回视线,转过身走下楼梯的韩络,愤怒的踹飞眼前逼近的东坞士兵,抬手挡住从上劈下来的弯刀,那力道震得她手腕一震麻疼,根本等不及她反应,已有两名东坞士兵挥起弯刀,一前一后的朝她胸膛后背砍过来! 沈默闭上眼,唇角止不住的冷嘲。 ——呵! 真他妈的憋屈! 到头来还是栽在了韩络手里! “铮——”的一声巨响,围在沈默身边的东坞士兵被一股强劲的内力震退,长剑在空中挥动划过,带起一串血珠喷溅在船板上。 沈默手腕蓦然一紧,被一股力道拉拽的趔趄到一人身后。 那人身姿伟岸挺拔,为她挡住前方喷溅的鲜血,挡住了东坞士兵挥过来的弯刀。 她震惊的看着男人的背影,难以相信他竟然会返回来! 韩络捏着她腕骨的力道没有松开,捏的她生疼,就好似在压抑着一股冲破身体的汹涌怒气。 解决掉剩余的东坞士兵后,韩络拉扯沈默的手臂,将她抵在栏杆上,横剑在她的脖颈上,锋利的剑刃划破了缠在她脖颈的绸布,男人冷厉的眉眼里沁着翻涌的怒火,暗哑低沉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迸出来,“我真想一剑杀了你!” 他高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她的后背抵在冰冷坚硬的栏杆上。 沈默能清晰的感觉到韩络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急喘的呼吸,那压抑在体内叫嚣的沸腾恨意就像无数把利刃,想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冲出去。 <a href="复仇 第307章 这一刻,沈默诡异的察觉到韩络愤怒的情绪下隐藏的异样。 剑刃与她的脖颈不足一寸,稍一用力,她便会同东坞士兵一样,血溅当场。 韩络的情绪不对,这个节骨眼上,若想活下去,决不能激怒他。 他能返回来救她,说明方才那一刻,他并不想让她死。 沈默望着韩络沉厉猩红的双目,被寒风侵袭的潋滟明眸里覆上了朦胧水雾,冻得青紫的唇畔轻抿,就这么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四周诡异的安静,只有海浪拍打船板的声音。 她不言不语,眼眶里的水雾逐渐凝聚,溢出眼帘,顺着脸颊滴落在韩络的腕骨上。 温热的眼泪在刹那间冷冻。 韩络愤恨的凝着沈默,紧抿的薄唇线条透着不甘的恼怒,纠结。 “再有下次,我绝不救你!” 他松开沈默,将利剑插回剑鞘,声音里还透着冷冽的恼怒,“回房里待着,这会别让我看到你,我处理船上的尸体。” “好。” 沈默的声音带着颤栗,只有她自己清楚,不是吓得,而是冻得。 她快步跑到拐角,随意推开一扇房门钻进去,将两扇门‘碰’的一下重重关上。 好险。 方才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沈默长长的松了口气,坐在圆凳上,抬手擦去眼睑上快要结成冰珠的泪滴。 果然,女人的眼泪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房里比外面暖和不少,冻得僵硬麻木的手逐渐有了知觉。 她走到木盆前打了些水,清洗掉双手上的鲜血,看着清澈的水变成红色,双腿不受控制的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撞在桌子上才停下来。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双手不沾鲜血的乖乖女。 沈默厌恶现在的自己,可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变成最厌恶的样子,她努力和这个朝代融合,努力逼迫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倒下,不能哭。 “噗通”的入水声响彻在房外,是韩络正在一具具的往海里丢尸体。 沈默蹲下身,双臂抱膝,将头埋在臂弯里,平复心底萦绕上升的悲戚。 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露怯,马上就要与海盗见面了,她需得好好想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阿嚏——” 沈默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打的她脑门缺氧,鼻尖发痒发红,眼眶里又蒙上了水雾。 该死的。 酆时茵的身子太弱了,只是吹了一晚上的海风,就受了风寒。 她揉了揉鼻尖,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韩络推开房门走进来,一眼便看到蹲坐在地上的沈默,女子身姿纤弱单薄,听见开门的声音,朝他这边看过来。 青黛弯眉蹙着痛色,浓密微卷的睫羽下掩着朦胧水雾,纤细脖颈流淌的血液衬的精致清丽的容颜愈显苍白。 他一时间无法看透这个女人。 安阳城外的冷血无情,狠辣手段,关隘城内的理智谋略,船舫上与东坞士兵的厮杀,现在的柔弱可怜。 韩络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他抱剑靠在门扇上,偏头看向不远处闪烁的船舫火把,声音冰冷刻板,“马上要与海盗见面了,把你的眼泪擦了,别让他们看出你是个女子。” 沈默快速站起身,反驳了一句,“我没哭。” 她是打喷嚏打的,生理性冒出来的眼泪。 韩络转头看向她,眼底浮起一抹似嘲似笑,“嗯,你没哭。” 沈默:…… 她扯下一截布袍继续缠在脖颈上,大步走出房间,海盗的船在黑沉的海域中显露出了全貌。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默转头看向韩络,发现他已换回了自己的衣裳。 “你——” 沈默倏然瞪大了双眸,刚张开口,只吐了一个字后,竟然再说不出话了! 韩络收回手,看着她震怒的神色,冷声道:“我有我的计划,你当个哑巴最好。” 这厮点了她的哑穴! 沈默一下子怒火冲头,全然忘了方才韩络想要了她的命。 抬脚朝韩络踹过去,眼神里迸射出愤怒,韩络稳稳的握住她的脚踝,“你若不安分,当心我把你丢进海里。” 沈默气的胸腔颤动,只能用无声的口型怒骂着他。 韩络不去看她愤怒的容颜,反倒感觉到她脚踝上带了一样东西,像是脚铐一类的。 他松开手,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声音冰冷,“待会你若敢在海盗面前露出马脚,就休怪我剑不留情。” 沈默走到栏杆前,双手重重的打在杆子上握紧,可谓是气得不轻。 有嘴说不出话最是难受! 况且,与海盗见面后,她还有自己的谋划,现在倒好,一张嘴封得死死的,还说个屁! 韩络从房里拖出武道山的尸体丢在甲板上,朝沈默道:“过来站我身后。” 沈默气的吐了口气,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任性妄为,亦不能让海盗瞧出端倪,否则她没死在韩络手里,到死在海盗手里了。 两艘船停靠在一起,一块木板横在两船中间。 “对面的可是武道山?” 海盗船上燃着火把,相反,武道山的船上无一丝光亮,韩络立于船帆前,冷眸望着对面抓着桅杆的海盗,“在下是北凉韩大将军之子韩络。” 北凉韩家? <a href="复仇 第309章 雷札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自有定夺,去,快让人备好酒好菜,我与韩公子痛饮一番。” 雷察还是不愿意,雷札抬手摁住他的后脑,朝韩络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你真以为大哥会信他?咱们先把他灌醉,等明晚戌时之前,若是货物不到,我们再宰了他们也不迟。” 雷察放下心来,“我这就去。” 沈默始终候在韩络身侧,好酒好菜上来时,她看着雷察两兄弟轮番给韩络灌酒,这些人始终防备着他们。 几轮下来,韩络面色微红,眼底蕴含了微醺酒意。 他又端起一碗酒,还没喝到嘴边便醉倒在桌上,雷察看了一眼沈默,沈默垂首低眉,假装不觉。 雷札摇了摇韩络的肩膀,“韩公子,韩公子……” 叫了好几声,韩络只是醉醺醺的“嗯”了几声,雷札这才罢手,对手下吩咐,“你们扶韩公子下去歇息,多派些人手守在洞外看着他们。” “是。” 海盗一人架起韩络一只手臂,扶着他朝就寝的地方过去,沈默朝雷察躬身行了一礼后,跟着韩络他们离开。 他们所住的地方也是一处小山洞,墙壁上吊着三盏灯火,里面摆放着桌椅,靠着墙放了一张硕大的巨石,上面铺着干净整洁的锦被。 两名海盗将韩络放在榻上,转身走出去,将洞口的木门虚虚合上后,分别守在两侧。 沈默将韩络的佩剑放在桌上,放轻脚步走到榻前,韩络醉醺醺的躺在榻上,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酒香,不断侵袭着她的鼻尖。 明知道事关紧急,这厮喝酒还没个把握,眼下醉成这般,难不成真要干坐着等到今晚戌时? 沈默倾身弯腰,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张了张嘴,愣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一气之下,朝着他的脸重重扇过去。 手腕蓦然一紧,韩络睁开眼,冷笑的看着她,“打三巴掌了还不够?” 沈默一怔,发现他眼底毫无醉熏之意。 韩络看出她眼底的疑惑,松开她的手腕,起身坐在榻边,“我若不装醉,只怕待会真得被抬进来。” 他声音压得很低,醇厚低沉的嗓音裹挟着浓郁的酒香。 沈默轻提袍角,蹲在韩络身前,拍了拍他的手臂,指着自己的喉咙,一双潋滟的明眸期盼的望着他。 韩络低头看向沈默,她抬着头,脖颈上缠着黑色的绸布,清水芙蓉的面容苍白消瘦,唇畔无声的启合,想让他解开哑穴。 酒气萦绕心头,眼底忽然间就覆上了微醺的醉意。 女子身姿纤细娇弱,蹲在他脚边,盛着星芒的眼期盼的望着他,被她拍过的手臂像是被火星烫了一般,延伸着指尖都是灼烫的。 韩络的耳廓一下子红了一圈。 他蓦然起身离沈默足足远了五步的距离,朝她摇了摇头,“再等等。” 沈默气的血气上涌。 还等?! 韩络看向别处,低声道:“等今晚过后,我再解开你的哑穴。” 沈默:…… 她豁然起身坐在榻上,脸色阴沉难看。 张不开嘴说话,难道真要干等着今晚武道山的货来了,让韩络与雷札联盟吗? 韩络转过身背对着沈默,平复心里方才升起的一丝紊乱。 须臾,他转过身看向沈默,“你先睡会,我在这里守着。” “阿嚏——” 沈默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就连鼻子也有些涩涩的难受。 看来真染上风寒了。 她也不客气,转身躺在榻上,拉过锦被盖在身上,试图驱散骨子里透进去的寒意。 韩络看了眼她的背影,走过去坐在石凳上。 不知过了多久。 当沈默迷迷糊糊醒来时,才发觉自己睡着了,眼前有一道暗影,额头跟着一凉,韩络惊讶的声音低声传来,“你发热了?” 沈默看人有些重影,好一会才聚拢视线,看见韩络站在榻前,弯腰摸着她的额头,冷俊的长眉紧蹙着。 她抬手摸向额头,触感冰冷,才发现摸到了韩络的手。 女子手心烫的惊人,他忙收回手,为她掖好被子,“你先忍忍,我去给你找药。” 沈默刚想说不用,一张口才惊觉,哑穴还未解开。 洞内不见日光,也不知睡了多久,现在又是什么时辰。 外面忽然传来躁动,纷沓的脚步声夹杂着铁兵器碰撞的声音,从洞口逐渐传出去。 沈默脸色微变,便见韩络速度极快的握住剑鞘,躲在洞口的木门后听着动静。 她忍着头晕目眩的难受,起身放轻脚步跟过去,隐约听到有人喊中计了,关隘的兵打进来了,杀了韩络之类的话。 关隘的兵打进来了?! 那雷札定会以为是他们将关隘的兵引过来,岂会放过他们?! 木门从外面推开时,韩络握住沈默的手腕后退两步,拔出利剑解决了冲进来的两名海盗,拽着她朝洞外跑去。 沈默四肢酸软,头晕目眩,完全跟不上他的步伐。 “韩络,你个王八犊子,竟然给裴鹳那个老东西带路,还在我们面前装醉!我他娘的宰了你!” 雷察带领了一波海盗追着韩络,雷札带着人去岛上阻止关隘的兵攻打进来。 往年他们只要不碰来往的船只,裴鹳那个老东西是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的,没想到这一次竟然直捣他们的巢穴! <a href="复仇 第310章 病势来得凶猛,沈默的体力完全跟不上。 韩络搂住她的腰抱进怀里,沉声道:“抱紧我,待会打起来可别摔下去。” 沈默头一次觉得,韩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至少在危及关头,他没丢下这个合作伙伴。 大部分的海盗都去岛上阻止关隘士兵下船,只有小部分在阻拦韩络,他一手抱着沈默,一手挥剑杀了拦在前面的人。 两人冲到外面,一路往海面奔去。 沈默迎着大风,酸软无力的手臂紧紧抱着韩络劲瘦的腰身,头无力的靠在他怀里,深深的感觉到了有心无力的难受。 酆时茵的身子娇贵的令她头疼,等有机会,她定要长孙史好好为她调理一番。 海盗人数不可小觑,关隘的官兵亦是不少。 硕大的船舫上,数名士兵身着盔甲,头戴兜帽,拉弓引箭,朝对战的海盗射去。 从船舫里走出几人,为首的正是裴鹳,跟在身后的则是褚桓与闻终。 裴鹳皱眉扫了一圈,道:“殿下,我们分头搜,看看岛上是否有长乐公主的踪迹。” 褚桓扫了眼岛上的人,冷俊的长眉如山顶的萃雪寒凉锋锐。 大人若是有事,他要整个岛上的人陪葬! 船舫停靠在岸边,官兵与海盗誓死拼打。 关隘的兵突然袭击,根本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雷札飞身砍死了两名士兵,抬头怒瞪船舫上的裴鹳,咒骂道:“裴狗,你个狗杂碎,老子哪里招惹你了?你带人来围剿我们!” 裴鹳冷冷的看向他,“我此次来是因为你们掳走了一个女子,若不交出她,我灭了你们的窝!” 雷札气的胸腔冒火,“去他娘的女人,老子今天就带来了两个男人,你少他娘的污蔑我!” 作者有话说: 韩络是个很复杂的人物,也是一个比较纠结的性格,他身上有很多伏笔,所以这几章着重写了一下,会在后期把他的伏笔牵引出来。 第99章 沈默!! 裴鹳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长乐公主是男儿装扮,他们自是没认出来。 裴鹳沉声道:“把他们交出来,我便撤兵。” 雷札气的跳脚, 恨不得转身回去剁了那两个人,他这会才反应过来, 跟在韩络身后的小哑巴应该就是裴狗要找的人。 长得个头娇小, 细皮嫩肉的, 想必也不是哑巴, 是怕说了话露馅。 雷察已经带人去抓他们二人了, 看裴狗的架势, 那女人对他们很重要, 只要挟制住那个女人,何愁拿捏不住裴狗? 这十几年他们在裴狗手里吃了太多的亏了, 堂堂名扬海域的海盗,愣是被裴狗打成了落水狗, 在这座岛上当起了缩头乌龟,这口气憋在雷札心里窝火了十几年! 他一脚踹飞冲过来的士兵, 朝裴鹳喊道:“既然那个女人对你们这般重要, 那老子更不能放她走!” 他持刀往回返, 让手下给他闯出一条杀路来。 裴鹳眼皮子一跳,喝道:“雷札, 你敢动她一下, 老子能掘了你八辈祖宗的坟!” 还未等裴鹳冲过去,褚桓与闻终已一前一后追了上去。 岛上树荫里上演着一场追杀。 雷察带人追着韩络,一边追一边骂, 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简直不堪入耳。 韩络抱着她越过嶙峋的巨石, 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沈默烧的绯红的面颊,薄唇紧紧的抿着。 这样跑下去不行。 酆时茵身上烫的厉害,即使他不懂医理,也知晓她的病拖不得,这一刻他没有想过丢弃这个累赘,只想着摆脱掉雷察,想法子带她离开。 前方从拐道的树荫下忽然冲来一群海盗,为首的竟然是雷札! 韩络脸色骤变,呼吸紧绷了一瞬。 雷察也看到了雷札,大喊叫喊:“大哥,快拦住韩络,宰了他们!” 雷札一眼就瞧见了韩络怀里抱着的人,正是他口中所说的‘哑巴属下’! 雷札持刀飞速跃过来,韩络侧身横剑止住他劈来的大刀,往后快速退了几步,只听雷札喝道:“把这个女人交给我,我放你走!” 沈默眼皮子一跳,混沌的意识也一下子清明几分。 她抬头望着韩络,抱着他腰身的双臂不由得紧了几分,几乎不敢赌韩络会怎么做。 眼下的局势对他们很不利,且很大可能会葬身在这里,但韩络若是答应了雷札,他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韩络低头看到她眼底漫上来的紧张,执剑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头按在怀里,给了她一句承诺,“放心,既然是我把你带来的,就一定能带你离开。” 裴鹳他们追上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幕。 闻终身躯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被海盗包围的两人,韩络立于上百名海盗中,小心保护着怀里的大人,握剑的手温柔的按住她的头,而大人,双臂紧紧抱着韩络的腰身,听话的埋在他怀里。 他们一直以为,大人落在韩络手里,怕是凶多吉少。 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副场面! 褚桓黑沉的眸狠狠的缩了一瞬,五指紧握,掌心攥着冰冷,眼底的阴鸷狠戾压制不住的蔓延出来。 好! 好得很! 对他是避之不及,见之就躲,甚至碰她一下都满身带了刺的抗拒,可到了韩络那里,竟变得千依百顺! <a href="复仇 第311章 褚桓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想亲手撕碎了她,斩断她的双腿,折断她的臂膀,剖开她的心,看一看她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他朝裴鹳伸手,五指骨节如青松长柏。 裴鹳一下子会意,将手中的剑放在他掌心,只听他冷声吩咐:“一个不留。” 裴鹳领命,追上来的关隘士兵围剿海盗,打成一团。 “酆时茵——” 这边的动静惊到了韩络已沈默,而他们又听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酆时茵三个字从那个人嘴里喊出来,带了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沉寒怒气,像是一柄玄铁剑劈开了坚固的磐石,碾碎石沫。 雷札手中的刀直逼沈默的后背,做着最后的生死搏斗,嘶声厉喊:“把她给我!” 韩络神色一凛,看向极速过来的褚桓,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女人,带着她往后飞身退了几步。 沈默震惊的转过头,看向大海的方向。 褚桓身上蓝白相间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鼓荡,他脸色阴翳,握在手中的长剑犹如索命的狱鞭,划过雷札的脖子,直逼韩络而来! 剑刃上带着血珠,凝聚着强大的内力,手中的剑劈下之时,那股强势的剑气让沈默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后背有如被万千利刃扎进去般,疼的发抖。 这一刻,她从谢章的眼里看到了狠戾的杀意! 她甚至不敢相信,这股杀意是冲着她来的! 沈默的脸色陡地苍白,身上的滚烫也在顷刻间被冰冷覆盖,毛孔里不断冒着寒气。 韩络举剑阻挡住褚桓劈下来的利剑,对方的内力不同于那伙海盗,只是一招,韩络整只手臂连着半截身子都震得麻疼,怀里的女人被一股强势的力道夺取。 他想救下沈默,却又要顾及她不被伤着,招招被逼的不得已转攻为守。 褚桓狠狠的捏着沈默的手腕,那力道恨不得捏碎她的骨头! 沈默趔趄着跟在褚桓身后,被她掌控着步伐,昏沉沉的脑袋疼的要炸裂了,韩络明明有机会逃,他却只想从谢章手中救下她,带着她一起跑。 她这会觉得,韩络执着的像个傻子! “殿下!” 裴鹳与闻终朝这边赶来,沈默忍着脑袋炸裂的疼痛,转头看了一眼,在看到裴鹳的面容时,惊得瞪大了双眸! 闻终大喝道:“韩络,你乃朝廷重犯,又劫囚车带走韩常林,还不束手就擒!” 沈默一下子回过神来,用了浑身力气闪身挡在谢章身前,空出的右手大力的推在韩络的胸膛处,无声的朝他吼了一个字:走! “沈默!!” 褚桓咬牙切齿的声音几乎撕裂了她的耳膜。 沈默顾不了那多,她不能看着韩络死,韩络救了她一命,这一次全当是还了他的恩。 走啊! 沈默又无声的喊了一句,在闻终冲过来时,伸出右臂拦住他的去路。 闻终怕伤了她,手腕翻转之际,快速将利剑背在身后,错愕惊呼,“你疯了?!” 韩络看出了闻终与褚桓对沈默的态度,目光在沈默身上停留了片刻,握剑飞身离开,潜入了茂密的树荫里。 直到韩络不见了踪影,沈默强撑的身姿忽然一软,预期的倒地没有来临,倒是落入了谢章的怀里,男人强劲有力的手臂紧锢着她的腰肢,那力道恨不得勒断她。 “我倒不知,大人对韩络竟这般关心疼惜了?!” 褚桓捏着她的下额,强迫她高抬起头,肌肤的拉扯让脖颈的伤口崩开,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溢出来,一下子染红了白皙的肌肤。 血腥味刺激着褚桓的感知。 他眸色骤沉,拽下沈默脖颈缠着的绸布,两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几人的视线里,上下两个刀口,有一道若再深一点,便会要了她的命! 闻终呼吸一紧,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大人,是谁伤的你?!” 褚桓抚住她的脸颊,掌心传来滚烫的温度,这才惊觉她发热了。 沈默意识混沌,眼帘毫无力气的轻搭着,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的掌心上昏迷过去。 褚桓周身倾散的怒气顷刻间淡去,打横抱起沈默快步朝船舫走去,吩咐裴鹳,“速战速决!” “是。” 裴鹳看了眼晕倒在殿下怀里的女人,还是有些回不过神,眉头紧皱的褶子都存着怀疑。 岛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雷札倒在地上,喉咙往外喷溅着鲜血,涣散的瞳孔望着褚桓快速离去身影。 “大哥!!” 雷察冲过来跪扑在雷札身上,扔掉刀用力捂着他的脖子,可血还是顺着指缝不断溢出。 雷札费力抬起手握住雷察的腕骨,从喉咙里喷出一口血,艰难的张开嘴,雷察浑身不停的抖,眼眶猩红可怖,附身下附耳过去,只听大哥虚弱的说了一个字,“跑——” “我不跑!” 雷察握住刀柄,目眦欲裂的瞪向裴鹳,愤怒咆哮道:“裴狗,老子宰了你!” 裴鹳挥剑阻挡雷察劈过来的大刀,眉宇间充斥着轻蔑,“就凭你们这群溃散的海盗?我们今日来就是要灭了你们的老巢!” 他对闻终道:“你去处理别人,这个黄口小儿交给我。” 裴鹳是征战沙场的老将,手中的剑斩了不下万人的头颅,浑身散发着威猛骇人的煞气,若是雷札还能在他手中过上几招,可雷察却差了老远。 <a href="复仇 第312章 他手中虽沾血无数,可凭借的是一股不要命的蛮力,与裴鹳每一剑下去时的预谋算计是比不得的。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雷察身中数剑,跪地倒在死透的雷札身旁,眼底还残留着不甘的愤怒。 裴鹳居高临下的看着雷察,执在手中的剑往下滴落着血,“知道这些年我为何没对你们赶尽杀绝,留着你们的老巢吗?” 剑插于地,他手肘撑在剑柄上俯下身,冷冷一笑,“若是把你们都剿灭了,海域来往的船只还会给关隘缴保护费吗?没了这笔收入,裴某拿什么养活手里的兵?” “你卑鄙!” 雷察愤怒咆哮,鲜血从嘴里不断喷出。 裴鹳“哎”了一声,抬头望向远处辽阔的海域,直起身将利剑插回鞘中,“要怪只能怪你们糊涂啊,动谁不好,偏偏动了我们的大将军,你放心吧,等你们死绝了,我会挑一波人驻扎孤岛冒充你们,关隘的保护费一样少不得。” “啊!!!” 雷察用尽全力,握刀捅向裴鹳,被裴鹳轻而易举的踹出去,他的身子犹如破败的枯叶,重重的撞在树干上后,趴在地上没了气息。 海盗人数虽然不少,可到底不如正规军,头领一死,底下的人散乱一团,被关隘士兵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岛边停着四艘船舫,这一次出兵围剿海盗的窝,裴鹳是动了杀心。 闻终看向茂密的树荫,握剑的手紧了紧,裴鹳从后方走来,“我已经派人去追韩络了。” “去了也是送死。” 闻终转身走出树荫,又道:“韩络曾是韩常林手下的副将,后被陛下任命都尉,身手不弱,他们不是对手。” 裴鹳道:“我亲自带人去追。” 闻终抬手阻止,“不必了,这么大一座岛,他若要藏起来,就是翻个底朝天也未必找得到。” 况且,他看得出来,大人不想让韩络死。 方才那一刻,若不是他收剑快,只怕会一剑刺穿大人的肩骨,他属实想不通,大人与韩络之间发生了何事,会让她如此袒护那个人。 “爹。” “裴叔叔。” 远处传来两道声音,裴鹳转身看去,便见裴劭与陶誊执剑朝这边走来,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穿着盔甲,颇有当年闻终那股子劲头。 十九年前大战东坞,闻终与裴劭年龄一样,都是十八。 裴鹳抬手拍了拍闻终的肩膀,笑道:“看看,和我们当年像不像?” 闻终转过身看向朝这边走来的两位少年,埋藏在心底的悠远记忆浮上心头。 当年在边关时,他与大人同他们二人一样,身着盔甲,手执长剑,对着夜空繁星起势,将东坞敌军击退西凉。 他们形成了一种默契。 大人永远在前方奋战,而他就是她最信任的后盾,为她斩除偷袭她的暗剑,让她毫无顾忌的厮杀。 十五年前,将军府覆灭。 他得知大人是女子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可他清楚的知道,对以往的大人,他心中持有的是一种仰望的敬佩。 可现在呢? 闻终闭了闭眼,敛去心中的思绪,笑道:“像,咱们有五年没见了,这两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裴鹳道:“他们两常在我跟前念叨你呢,想跟你去临安城闯一闯,让我打了一顿,现在老实了,不敢再提去临安城的事了。” 闻终忍不住笑出声。 “闻叔叔。” 裴劭与陶誊二人跑过来时,高兴的齐声朝闻终喊了一句,裴劭又道:“爹,你们大动干戈的就为了酆时茵?我听娘说,酆家不是咱们的死敌吗?你救她做什么?” 陶誊也甚是疑惑,“闻叔叔,我听娘说,是殿下让裴叔叔他们贴画像的,殿下不是最恨酆家吗?怎地还和酆时茵扯上关系了?” 闻终轻搭眼帘,没有言语。 裴鹳抬手在这俩小子头上各扇了一巴掌,斥道:“长辈的事你们过问这么多做什么?谁让你们跑过来的?!” 裴劭与陶誊捂着头躲开了几步远,也不敢再多问,裴劭道:“爹围剿海盗,孩儿身为裴家之子,关隘小将军,岂有不参与的道理?” 见裴鹳还想踹他,裴劭吓得又往后躲了几步,闻终拦住他,“裴大哥,算了,他们都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裴鹳瞪了眼他们二人,“还不快收拾残局滚到船上去!” “我们这就滚。” 裴劭与陶誊转身就跑,生怕裴鹳的脚又踹过来。 这一场仗打的不久,仅用了一个时辰结束,关隘士兵损失不大,倒是海盗全军覆灭。 四艘船舫朝着海域前行,岛上尸横遍野,浓郁的血腥味冲天弥漫,夹杂着海域翻潮的腥气,被寒风吹卷进树荫里。 树荫成林,湛蓝的天未照进一丝光亮。 暗影树后中,韩络走出来,望着越来越远的四艘船舫,握着剑柄的五指根根用力,手背青筋突出一截。 他猜的果真没错。 太子对酆时茵有了男女之情,也是太子助她摆脱明妃头衔,带她离开皇宫,都卫军统领闻终也是他的人,前后的事情一下子便理顺了。 副统领石洲,包括都卫军都听命于闻终,他们串通好陷害大姐,害的大姐死于白绫,韩家落罪,从一国之将跌下泥潭,在北凉再无立足之地,而一切受益者都是当今太子褚桓! <a href="复仇 第313章 韩络从腰间取下一枚令牌攥在手中,目光森寒的盯着远去的船舫。 “酆、时、茵!”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却带着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恨意,裹挟着韩家落败的不甘,都咬碎在这三个字里。 …… 海域的风很大,桅杆上的船帆鼓动着,迎着海势朝关隘码头而去。 裴劭与陶誊走上二楼,看到裴鹳与闻终站在一间房外。 那间房正是殿下所居的,现下里面还有一位长乐公主,他们两在赶来时,正巧看见殿下抱着长乐公主进了船舱。 房里燃着炭火,暖意盈盈。 床榻边丢了一团染了血色的黑红劲装,一盆温热的清水放在小矮凳上,随着船舫的力道,里面的水左右摆晃着。 褚桓将帕子丢进水里,拿起榻边的小瓷瓶打开,指腹勾着药脂轻轻涂抹在沈默的脖颈处,两处伤口上下挨着,一道轻轻的划痕,一道更深一些。 鲜血沾染在指腹上,昏迷中的女人疼的皱紧了眉心。 褚桓眼皮轻抬,凉凉的目光扫过她闭着的眉眼,强忍住想要捏死她的冲动,为她脖颈上缠好了细布。 待在他身边有何不好? 为何总想着逃跑? 她真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拥有铜墙铁壁的身躯吗? 半个月的时日,竟是将自己搞了一身伤。 褚桓又取出一枚黑色的瓷瓶,取出一粒红色药丸放在她嘴里,俯身为她以唇渡药。 药丸顺着她的喉间滑进去,可他贪恋的不想离去。 半个月的日日夜夜,他无一夜不在贪想着她的气息,就如一颗上瘾的毒药,一旦染上,蚀骨灼心的执念狠狠折磨着他,压抑在体内的疯狂欲念迅速滋生,想要将她拆吃入腹,剖心挖骨,让旁人觊觎不得半分。 他重重碾着她滚烫苍白的唇畔,带着惩罚的愤怒,咬破了她的唇畔,允着腥甜的血液,试图安抚体内叫嚣不安的戾气。 昏迷中的人儿疼的呢喃了一声,灼热的气息流连在两人的唇齿间,他强势抵开她的唇畔,带着惩罚的温柔厮磨着她的舌尖。 吻,浓的一发不可收拾。 褚桓扯开她的衣襟,在她左肩上舔舐着,温热的触感让沈默浑身颤栗,她难受的皱着眉头,想醒,却总觉得眼前一团迷雾,如何也睁不开眼。 头炸裂的疼,浑身如在火炉里一样,可下一刻又觉得身坠冰窖,在冰火两重天里,煎熬痛苦。 肩上的伤已经愈合,可仍留有疤痕。 褚桓起身,取出去疤的药膏涂抹在她的肩上,指腹一点一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这十五年跟着长孙史学了不少医术,没想到全用在她身上了,以往出行,身上从不带任何药丸药膏,自从有了她,不论在哪里,身上都不会少了这些。 这个女人总有本事将自己搞得一身伤。 “殿下,公主如何了?” 裴鹳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跟着闻终续道:“大人的伤严重吗?” 褚桓拢好她的衣襟,为她掖好被角,起身走出房门,关上门扇,在看到他出来时,门外几人齐齐朝他行礼。 他站在栏杆处,望向远处的孤岛,平静的声音透着凉薄的冷漠,“她暂时没事。” 有他在,也绝不会让她出事。 陶誊瞧了眼裴劭,裴劭又瞧了眼裴鹳,两人同时问道:“殿下,您不是最恨酆家吗?救她干什么?!” 这两人可真是默契。 裴鹳眼皮子一跳,再也忍不了了,两只手揪着两个人的耳朵,嘴里吐着粗话,“他娘的,老子还治不了你们两个小崽子了!都说了长辈的事轮不到你们过问,偏不听,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们!” 他一手揪着一人,踹开隔壁的房门,将两人踹进去,霎时间,从房间里爆发出裴劭与陶誊的哀嚎。 “爹,我好歹是您儿子,您至于吓死手吗?” “啊!我的屁股!” “裴叔叔,我错了,我再也不多嘴了,哎哟,我的腿啊!” 船舫上的士兵对这一幕都见惯不惯了,在外面威风凛凛的裴小将军与陶小公子在裴大将军面前,那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只有躲的份。 三天挨一小打,五天挨一大打,对他们二人来说,挨裴大将军的打都是家常便饭的事了。 闻终忍不住笑道:“裴大哥的脾气还是这么冲,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他忽然一顿,目光也看向了孤岛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凝重,“殿下,韩络知道了我们的秘密,他若是告诉韩常林,难保他们父子二人不会传到陛下耳朵里,届时恐对殿下和大人不利。” 关隘在三朝眼里,是不受任何一方管辖的。 可如今关隘城主举兵攻打海盗,为首的正是殿下,而要营救的则是死了的‘明妃’,殿下与明妃关系非比寻常,韩络定是看在眼里,到时明妃假死,殿下是幕后推动的人就瞒不住了。 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褚桓搭下眼帘,湛蓝的海水在那双平静冰冷的瞳眸里浮动着,“多派些人追查韩络的踪迹,本宫要活的。” 他压制着疯戾的性子,生怕伤了她。 而她! 却总想着逃跑,反倒与那韩络相处了不过几日,竟对那人如此顺从。 褚桓闭了闭眼,将眸底浮上来的寒厉压下去。 <a href="复仇 第315章 将吹得温度刚好的白粥递到她唇边,掀了下眼皮,“张嘴。” 沈默望着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眸,眸底深黑如渊,又仿似侵染了万尺寒冰,让她后背起了刺骨的寒意。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不敢看他,好半晌才张嘴吃下那勺粥。 白粥里混着细碎的肉末,米的浅香夹杂着肉末的荤腥弥漫在唇齿间,一天一夜未进食,这一口粥下去,勾起了她的馋虫。 一勺接着一勺,每一勺都会被谢章轻轻吹两下,待温度合适了再喂她。 一碗粥下肚,沈默始终垂着眼,没去看他一眼。 只听谢章笑了一声,“看来是真饿了。” 沈默说不清他那是什么情绪的笑,似嘲似怒?又或者,是毫无情绪的冷笑? 褚桓放下瓷碗,看着她跟个鹌鹑似的低着头,眼底浮了几分怒气,说出的话依旧平静冷淡,“谁伤的你?” 沈默微抿了唇畔,依旧低着头。 见她不语,褚桓眼角微抽一下,伸手拂过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我又不会杀了你,这么怕我作何?” 他越是如此,沈默越觉得从头到脚都侵在冰冷的湖水里,四肢乍凉。 男人的指腹在她耳边摩挲,微凉的触感往下蔓延,轻轻抬起她的下额,让她想要逃避的眼神无处可藏。 褚桓道:“还想袒护韩络?” 沈默的瞳眸骤然一缩,她的反应尽数落在褚桓眼里,无言的怒气充斥四肢百骸,他逼近几分,声音里裹挟了沉寒的杀意,“与韩络相识不过两月就对他尽心袒护,心疼呵护了?原来大人爱的就是那种人?!” 爱? 心悦韩络? 沈默错愕的看着他,一度觉得他疯了! 她惧韩络的武功,但在孤岛的处境,她又不得已与他联盟,靠着他逃出海盗的巢穴,救他,也只是想报了他的恩罢了。 褚桓没放过她眼底的任何情绪,她的错愕,震惊,刺激着他体内压制叫嚣的戾气。 她无声的抗拒,让他的理智几乎消散。 “大人既然心悦韩络,不如等我抓到他,把他做成人彘送给大人,让大人日日都能看到他。”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沈默浑身冒着冷汗,头皮发麻。 疯子!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沈默疯狂挣扎着他的禁锢,却被褚桓捏住手腕按在榻上,男人撕咬着她的唇,唇畔所过之处带着咬牙切齿的狠戾。 身上的里衣被他撕裂,微凉的手掌带着惩罚抚过她的肌肤,带起恐惧的颤栗,对方冰凉丝滑的衣袍紧紧贴着她的肌肤,让她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不要…… 沈默说不出话,无声的抗拒着,她的无声无语强烈刺激着褚桓,让他只觉得这个女人为了韩络,竟连开口都不屑! 里衣尽毁! 褚桓忽然抱住她的腰肢,天旋地转间,她趴在了谢章身上,对方的衣裳不知何时褪去。 两人‘坦诚相待’! 谢章的手如磐石,狠狠握着她的腰肢,让她挣脱不开。 “这两日他有没有碰你?” “你们都做过什么?!” “说!” 褚桓黑沉的眸爬上了根根猩红,冷俊的脸庞是魔鬼一样的偏执阴鸷,抱着她的腰身,缓缓下沉。 沈默吓得拍打着他的手臂,情急之下一把拽下脖颈的细布,大力撕拽的动作崩开了脖颈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白皙的肌肤。 一时间,她的手上,臂弯上都是血。 褚桓眸色微紧,翻身将她按在榻上,捏住她的腕骨,声音从牙缝里迸出,“为了给韩络守身如玉,对自己下手这么狠?!沈默!你为何就不能想想我!回头看一看我!” 他从散落的衣袍里拿出匕首,咬牙拔掉匕鞘吐在地上,将匕柄放进沈默手中,拽她起身,握着她的手,将匕尖对准自己的心口。 两人的手里都染了血,衬的肌肤耀眼的白。 沈默身躯不停的发抖,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谢章,匕尖刺入他的肌肤,一串血珠滑向男人劲瘦的腰腹。 她惊愕的瞪大了眼,疯一样的想松手,想后退,双手却被谢章死死抓着,动不得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匕尖刺进去! 沈默一下子哭红了双眼,只听谢章冷佞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你若真想走,想与韩络相守,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只要我死了,就无人再阻拦你。” 不要…… 匕首越刺越深。 沈默的眼泪越流越多,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章带着她的手,将匕首不断刺入。 谢章! 求求你,别再刺了! 她无声的开口,抬头却对上谢章冰冷的眸子,这一刻她脑子像是炸开了一样,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顾虑,只想着阻止他疯狂的行为。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甘愿开口说话?” 不是! 望着那双逐渐浮上死寂的黑眸,沈默忽然直起身,抬头吻在那张轻抿的薄唇上。 她的吻很生涩,笨拙的舔舐着他干燥的唇,舌尖试图抵开他的唇。 褚桓死寂的瞳眸里蔓延了一抹亮色,他微微启唇,她的舌尖毫无阻碍的冲破而入。 这一次,他没有回应,享受着她笨拙的举动。 <a href="复仇 第316章 可这种笨拙青涩的吻,最是让人欲罢不能,让人按奈不住身体里的躁动。 褚桓伸手按住她的脖颈,反守为攻,加深了这个吻。 吻到极致。 又带着腥甜的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 直到沈默的呼吸浅薄到难以上升时,褚桓才放开她,与她额头相抵,眸底绞着执念,“大人,这是你的选择,别再逃避了。” 沈默想松开手,可他的一只手仍禁锢着她的双手,让她挣脱不开。 匕首刺进去了小半截,血染红了他的肌肤。 他右胸膛的伤还没好利索,左边又挨了一刀,这小子就没有痛觉吗? 沈默生怕他再发疯,抬头看向他时,无声的张了张嘴,无声的‘啊’了几声。 褚桓一怔,眸色陡地一寒,“雷札给你下了药?!” 沈默摇摇头,又轻轻动了下被他控制的双手,见他松开手后,连忙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又无声的‘啊’了几声。 褚桓眼角微抽了几下,解了她的哑穴。 沈默长长的呼了口气,看着他黑沉的脸色,快速拉过锦被盖住自己未着寸缕的身子,“我是被韩络点了哑穴,你以为我不想说话吗?我都快憋死了!” 她担忧的看了眼谢章心口的匕首,眼睫上挂着水珠,配着酆时茵眉眼处天生的娇柔,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先治一治你的伤,匕首——” 下额被一股力道轻轻抬起,沈默迎上那双漆黑的眸,只听他问:“所以,你并不是不屑于与我说话?” 沈默摇头,又跟着回了一句:“不是。” 褚桓道:“那便说说你与韩络的事。” 沈默一窒,望进那双眸底又浮上来的寒意,生怕他又如方才一样,急忙解释,“我与韩络之间清清白白,我们两出现在岛上,是因为东坞国武道山想要与雷札联手,对关隘内外夹击,我正巧碰见韩络,他记恨我害了韩家,想取我性命,我便利用武道山的计谋拖住韩络,被他带到船上杀了武道山,他要以韩家的身份与雷札联盟,我想暗中想法子阻止他,韩络怕我生是非,便点了我的哑穴。”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自认为说的很明白。 褚桓却是逼近她,捏着她的下额微一用力,“既然他想杀你,在岛上又为何护你?你又为何要救他?嗯?” 沈默:…… 她垂下眼,却听他冷声道:“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说!” 沈默心口一窒,一种难以言明的难受袭上心头,说不出什么感觉,涩涩的,又跟无数牛毛针扎进心脏似的,酥酥的疼。 她无法忽视这种突然袭来的感觉,亦无法再继续逃避对谢章的感情。 “武道山带了百十号士兵,韩络从士兵手里救下我,在岛上,他没有丢下我这个累赘,承诺会带我离开,我欠他一条命,理该还他。” 褚桓松开她的下额,拖着她半张小脸,“你们两个两清了?” 沈默道:“是。” 是。 很坚定的一个字,毫不拖泥带水。 褚桓搭下眼帘,笼罩在心底的那团愤怒,不甘,恼恨,都在她这一个字里烟消云散。 只是,被长睫遮掩的眸底隐匿着冷冽的杀意。 沈默不了解韩络,可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韩络性子沉稳刻板,一旦认了死理,是谁也拉不回来的犟驴,他在韩家并不受宠,相反,在他眼里,甚至在安相眼里都瞧得出,韩络就是韩常林手中的一把利刃。 这种人怎会轻易对谋害过韩家的人心慈手软? 又怎会在危险重重的包围圈里,拼命保护与韩家有仇的敌人? 沈默没有旁的想法,可难保韩络不会。 褚桓看着眼前的女人,真有种想将她用锁链牢牢锁在身上的冲动。 沈默眼睫轻颤了几下,攥着锦被边缘的纤细手指紧了几分,忍不住低声催促,“先治治你的伤,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不敢拔匕首,怕他会失血。 褚桓没理会心口插的匕首,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她,单手捧着她的脸,使她抬起头,“还逃吗?” 沈默吞咽了下口水,“不逃了。” 褚桓俯身在她唇畔上轻轻舔舐了几下,温热的触感刺激的沈默心间萦上一股猛烈跳动的颤栗,连带着指尖都紧张的紧了几分。 他轻抚着她的眼帘,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眸,“抛弃你所认为的观念,跨过你心里的那道坎,这里是十五年后,你不是曾经的沈将军,我也不是曾经的谢章,不要再把我当做孩子,我长大了,长成了足以能护你一生无虞的男人。” 两人的呼吸交织着。 房里安静无比,沈默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 她在自己的理智与观念里一直保持着与谢章的距离,殊不知会将他一步步推入更深的深渊。 她一直在克制自己对谢章的感情,始终迈不过去横在心里的那道坎,在她眼里,孩子就是孩子,即使长大了,曾经也是她养过的孩子。 可这个孩子偏执的要留下她,不惜赌上自己的命。 横在沈默心里的那筑理智高墙有了丝丝裂缝,谢章的固执如一把利刃劈开了这筑高墙,想要握住她的手,让她大胆的走出来。 她望着谢章漆黑的瞳眸,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会试着迈过这道坎,但你不可再对我做出今日的举动。” <a href="复仇 第317章 方才差一点便要毁身于他。 那种毛骨悚然又令她窒息慌乱的感觉,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褚桓眸光一亮,眼底浮上了笑意,情难自禁的吻上她的唇,沈默呜咽了一声,无声控诉。 被子被一股力道拽下,脖颈处传来酥痒的感觉。 沈默气道:“你才答应过我的!” 脖颈,肩上,渐渐泛上了青紫的痕迹,沈默被这一股袭来的酥麻冲的闹得发晕。 她忽的痛呼一声,褚桓陡地直起身,拧眉看向她,“怎么了?” 沈默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里疼。” 褚桓将她放在榻上,却被沈默抓住手臂,“先治你的伤,船舫上有没有大夫?若是有,就让大夫过来为你拔掉匕首。” 刺的这么深,她瞧着都疼,这小子就跟没感觉似的。 “无碍,先处理你的伤。” 褚桓披上外衣,取来细布,端了温水,用巾帕擦着她脖颈的血,为她上药,缠上细布。 沈默看着他的脸渐渐苍白,心口的血还在往下流,看的她心惊胆战,呼吸紧绷。 就在他忙好一切后,她连忙裹住锦被,起身握住他的手臂,声音里多了几分斥责,“别再耽搁了,我去喊闻终。” 褚桓道:“你如何出去?” 沈默一怔,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时,便见谢章眼底裹着促狭的笑意。 脸色蓦然一红,还有一股子不自在。 她的里衣被谢章撕了,房里又没有新的衣裳,好像只能如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被窝里。 褚桓知道自己的情况拖不得了,不再逗她,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按回榻上,“我出去处理,你先歇着,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 沈默见他穿好外袍走出去时,仍有些心有余悸。 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搅得她心绪难宁。 褚桓关上房门,走到对面的栏杆前,靠在杆上缓缓坐下,手掌捂着心口,脸色苍白,额头沁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第一次觉得,天气真好。 “殿下!” 裴鹳与闻终从楼梯上来时,看到褚桓心口插着一柄匕首,靠坐在栏杆时,震惊的跑过来。 裴鹳骂道:“他娘的,哪个小杂种——” “闭嘴!” 褚桓冷冷的睨了眼裴鹳,将他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喉咙里,裴鹳一时间脸色变幻莫测,心里冒出种种猜想,却一个都不敢细想。 闻终在看到匕首上的‘谢章’二字时,惊得转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 这是大人刺的?! 谢章做了什么?能将大人逼到这个地步! “殿下,我们带你去治伤。” 闻终扶住他的手臂,看见散落在匕首边的衣襟时才反应过来,他是赤着身子,不见里衣,身上只着了一件外袍。 呼吸骤然粗了几下,扶着褚桓的手掌也不由得紧了几分力道。 裴鹳见闻终没动,皱着眉头喊了一句:“闻终,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褚桓看了眼闻终,那一眼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闻终回过神来,低敛下眸,敛去心绪,与裴鹳扶着褚桓进了隔壁屋子,找来行船的军医为他治伤。 要治此伤,需得先拔掉匕首。 军医道:“闻统领,你来拔刀,我止血。” 闻终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刚应声,便见裴鹳摆手道:“你站一边,我来。” 他看了眼褚桓,道:“殿下,我动手了。” 褚桓平静的“嗯”了一声,偏头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闻终,匕首拔出体内时,那双冷峻的长眉皱了一下,眸底隐匿的冷意呼之欲出。 裴鹳用干净的巾帕按住他的伤口,军医忙活的止血。 不大会的功夫,处理好了伤势后,军医下去煎药,闻终道:“殿下,我去给你拿身干净的衣裳。” “等等”褚桓抬眸看向转过身的闻终,“给大人准备一身里衣与外衫,她的衣裳都碎了。”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 闻终垂在身侧的双手陡地蜷紧了几分,谢章说要逼大人面对摆在面前的事实。 用的就是这种逼迫的法子? 心里忽然窜起了一股怒气,他替大人不平,不公,他可以用任何法子,为什么偏偏是毁她的清白? 清白于女子来说,最为珍贵! 褚桓搭下眼帘,看了眼闻终紧握的双手,倏然一笑,“大人说,她愿意陪着我了。” 他抬眸,对上闻终一下子愣住的眼神,续道:“闻大哥,你替我开心吗?” 闻终错开他的目光,落在他包扎好的心口处,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沉重的呼吸忽然间就放松了许多,“如果是真的,我替你们开心。” 他转身离开。 裴鹳立在原地,一个中年汉子,眼睛嘘嘘的瞟着四周,还在努力想着方才听到的事情。 眼下是什么状况? 殿下心悦大将军? 然后,殿下与大将军有了夫妻之实? 再然后…… 他听的有点云里雾里,只觉得眼前的殿下再也看不到十五年前那个孩童的影子了。 船舫上全是男子,能进沈默屋里的,便只有褚桓一人。 房门推开,在谢章进来时,沈默发现他换了身玄紫色的锦缎长袍,紫白相间的宽带束在腰间,更衬身段欣长挺拔。 <a href="复仇 第318章 他除了脸色比之前苍白许多外,瞧不出其他问题。 沈默觉得,他打小就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疼,当初在东宫被陆鸢差点打死,竟是一句痛未曾喊过。 褚桓将叠好的衣裳放在榻边,见沈默只露了一个脑袋出来,知道锦被下的她未着寸缕。 他垂下眼,敛去眸底的暗色,“再睡一会,待会到了我叫你。” 方才两人还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会竟觉有些尴尬。 当然,这份尴尬只有沈默一人觉得。 “你先出去待着。” 沈默说完,不等他回应,翻了个身面朝里侧,只露出一个有些凌乱的后脑勺。 褚桓闷声一笑,似是牵扯了伤口,眉宇轻蹙了一抹痛色。 能让她松口试着迈出这一步,已是她最大的让步。 他会慢慢来,让她全身心的接受他。 夜幕已至,船舫上亮起了火把,在深渊大海中前行着。 戌时三刻时,船舫抵达了关隘码头。 沈默穿好衣裳后,外面传来了叩门的声音,随即传来褚桓低沉的嗓音,“穿好了吗?” “好了。” 音刚落下,房门推开。 褚桓站在门扉内,朝她伸出手,“过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如修竹松柏,摇曳的灯盏在他的手上投下一片虚影。 沈默微抿了唇畔,朝他走过去,只是并未将手搭上去。 看着谢章眼底浮上的凉意,她低下头,“大庭广众下,我的身份毕竟——” “在关隘,我便是天。” 褚桓止了她的话,续道:“我既然敢将你的画像贴遍整个关隘,便有把握此事不会泄露出去。” 见她不闻所动,褚桓冷了脸色,冷嘲勾唇,“这便是大人所说,试着接受我的态度?” 沈默眼睫一颤,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搭在他的掌心。 褚桓五指微开,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握,垂眼在她脖颈上瞧了眼,另一只手拂开垂落在她肩上的乌发,露出纤细的脖颈,白皙细腻的肌肤上留着暧昧过后的痕迹。 “谢勋与长孙史都在苍雪楼等着,我们走吧。” 褚桓牵着她的手走出房外,裴鹳与闻终等在外面,见她出来,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在沈默的脖颈上停留了一瞬,裴鹳心里乍乍一惊,赶忙垂下眼。 看来殿下与大将军真有了夫妻之实,如此一来,等殿下解决了北凉大事,两人岂不是好事将近了? 闻终垂下眸,平静如常。 关隘码头把守着士兵,驱散了码头的行人,一个时辰内,码头禁止任何人踏足一步。 裴劭与陶誊站在裴鹳身后,悄悄打量着被殿下牵着的沈默,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酆家分明与他们是死敌,为何殿下偏偏看上了酆时茵? 就因为她长了一张漂亮绝艳的脸蛋吗? 可笑,天底下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了,怎地就非酆时茵不可了? 裴劭低声问裴鹳:“爹,殿下若真跟酆时茵在一起,咱还能打西凉吗?” 陶誊附耳过去,也甚是好奇。 裴鹳看了眼他们二人脸上被他揍出来的伤,低声咳了一下,道:“照打不误。” 裴府的马车停在码头,褚桓牵着沈默走进去,裴鹳等人驾马跟在马车两侧,朝着苍雪楼而去。 马车里烧了炭盆,暖意怏然,坐榻上铺着软和的绒毯,地上也铺了一层薄绒毯,小方几上摆了好几碟花样精致的点心,可见布置马车的人用了心思。 沈默被谢章牵着与他坐在一方坐榻上,十指相扣,不曾放开。 她动了动手,抬头道:“你的伤不宜多动,先放开我。” 褚桓没松,反而握得更紧,“伤的是胸口,不是手,倒是你,染了风寒,需得好几日修养。” 沈默始终看着他,盈盈烛光下,他的脸色透着病态的白,气色比起受伤前明显差了许多,都这样了,竟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是有多能忍? 十八年前的那一晚,他发热倒在榻上,亦是不发一语。 在渝怀城被人暗杀,受了伤也是不吭不语,似乎从认识谢章以来,她从未听他喊过一个疼字。 微抬着头牵扯了脖颈的伤,沈默疼的蹙了下眉尖,后脑一热,是谢章让她低头,“在伤没好之前,别来回转脖子。” 沈默低垂着眸,看着与褚桓相扣的十指。 马车里很静,车轱辘碾压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烛火随着马车的晃动摇曳着。 她渐渐静下心来,忽然间想了许多。 从她来到北凉后,谢章为她屏蔽了所有的困扰,为她除去了所有的危险,将她护在一处安生之地,不论是在淮王府,景王府或是景明宫,他永远走在前面,为她铲除障碍。 亦如十五年前,她走在他前面,为他撑起保护的羽翼,给他与谢勋一处容身的安身之所。 好像,他做的比她要细致入微的多。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何不打开自己的心扉,试着迈出这一步,试着接受谢章的感情? 想到此处,沈默沉重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大人。” 低沉的嗓音在封闭的马车里缓缓响起,尾音带着缱绻的情意,听得沈默心尖一抖,忍不住抬眼,便见眼前伸来一只手,指尖捏着一块梅花酥,“尝尝关隘的梅花酥。” <a href="复仇 第319章 她刚要伸手接过梅花酥,褚桓却是移开,将梅花酥抵在她的唇畔,淡声道:“我喂你。 ” 沈默:…… 她咬了一口,梅花淡淡的香味充斥在唇齿间,刚一抬眸,便见谢章将她咬过的另一半放进嘴里。 她有些惊愕的眨了眨眸,咽下时,牵扯了脖颈的疼,被他又按住了脑袋低下头。 “别抬头了,否则我给你头上摔个绳子绑在脚尖上。” 沈默:…… 褚桓将她垂落在肩上的乌发再次撩到肩后,露出细布周围的暧昧痕迹,温热的手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轻轻揉了揉,那几处青紫的痕迹愈发显眼。 “布边歪了,给你调整下。” 不等沈默疑惑询问,褚桓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 沈默道:“你的伤不可多动,待会到了苍雪楼,让长孙史再给你瞧瞧,他医术高明,应当会让你的伤好的快一些。” 褚桓握紧她的手,“好。”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苍雪楼。 裴劭与陶誊大老远的就朝候在苍雪楼外的人招手,先行打马赶过去,“娘,我回来了。” 裴劭跳下马跑到尹芙跟前,龇牙咧嘴的指着自己脸上的淤青,又指了远处的裴鹳,“你看看爹把我打的。” 陶誊站在自家爹跟娘的屁股后面,大气不敢喘一下。 陶壬与妻子苗秀秀看了眼自家儿子脸上的淤青,苗秀秀心疼的瞪了眼陶壬,转身细声问道:“又是你裴叔叔打的?” 陶誊挠了挠后脑勺,低声说了一句:“也怪我们,非要提酆时茵的事,惹裴叔叔不高兴了。” 提到酆时茵,苗秀秀与陶壬对看一眼,皆是朝远处的马车看去。 前些时日闻终与殿下亲自来了一趟,将沈将军前后的事对他们两家细说了一番,他们从一开始的震惊,恍然,到现在的接受,他们最是清楚,谁都可能会认错沈将军,唯独殿下与闻终不会。 就连方才急忙赶回来的谢勋与长孙史也亲口说了,酆时茵就是十五年前战死的沈将军。 第101章 执拗 “大嫂, 要不我先扶你进去吧,你身子重,还是少站些为好。” 苗秀秀走到尹芙跟前, 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尹芙抬手轻抚孕肚,眼角眉梢里都是暖盈盈的笑意, “不碍事, 今日非同以往, 旁人不知, 可你我两家最是清楚这其中的因由。” 苗秀秀笑道:“也是。” 十五年前, 这位可是叱咤风云的沈大将军, 直到她死后, 众人才得知,原来那是一位女子。 可偏偏正因为是一位女子, 更让人由心的敬佩。 一介女子,让沈家地位在朝堂中无人能撼动, 身在诡谲多端的朝堂依旧位居高位,不论是胆识还是气魄, 就连男儿也及不上半分。 可事有多变, 且还是这等玄幻之事。 谁都没想到, 堂堂的沈大将军竟然会变成酆氏皇族之女,是杀死前身仇人的女儿。 酆时茵本该与他们是死敌, 是世仇, 眼下却变了立场。 苍雪楼内走出两人,正是长孙史与宗禄。 宗禄换了身黑色的墨袍,面具已取, 露出清隽的容颜, 俊眉朗目, 鼻翼高挺,薄唇轻抿,从台阶上走下来时,墨袍乌发被夜风吹拂的鼓荡轻飘。 苗秀秀看向站在台阶下的宗禄,眼底满是欣慰。 沈大将军养的两个孩子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一个是北凉太子,一个是西凉掌管皇权的掌印。 苗秀秀忽然垂下眼,对尹芙道:“大嫂,我挺心疼谢勋这孩子的,你说,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 这是绝了他的香火啊。 尹芙看了眼隔着长孙史身旁的宗禄,他站在摇曳的灯盏下,琉璃灯笼里散发的柔光倾洒在那身墨袍上,为其镀了一层幽暗的暖光,刀削菱角的下额弧度冷峻如锋。 她叹了一声,拍了拍苗秀秀的手,“都过去了,只要这两个孩子好好的就行。” 长孙史喝了一口酒,捏袖擦去唇边的酒渍,“等见了大人,我定要好好说说她,跑就跑吧,竟然不带我,老朽哪里差了?能打能喝,还能陪着她闹,这不是瞧不起我这个老头子吗?” 尹芙与苗秀秀笑了笑,跟长孙史聊了几句。 长孙史常年在外,一年总有一次经过关隘,每年都会教陶誊与裴劭一套武功,这两人见了长孙史,亲昵的喊着长孙师傅,他们二人反倒是没见过宗禄。 尹芙道:“这位便是你们的谢勋大哥,十五年前在渝怀城时,他还抱过你们两呢。” 苗秀秀拍了拍陶誊的肩膀,“你应该有印象,那年你五岁,带着裴劭捅了马蜂窝,被马蜂撵着跑,是你们谢勋大哥带着你们跳进水里才没被马蜂蛰。” 陶誊一下子想起来了,长长的“哦”了一声,一巴掌拍在裴劭后脑勺,“那年你三岁,我还记得马蜂蛰了你的屁股,你哭了两天,那两天都没找我玩。” 那次的事印象太过深刻,若不是谢勋大哥,他们二人怕是能被马蜂蛰死了。 裴劭:…… 他皱着眉头瞪陶誊,“所以,你带着我捅了马蜂窝,你没事,我被马蜂蛰了?” 陶誊点了点头,边笑边喊:“还被蛰了屁股,哭了两天,笑死我了。” “陶誊!” 裴劭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他堂堂关隘小将军,这种事情能拿到台面上大肆宣说吗?! <a href="复仇 第320章 陶誊长腿一迈,没两步就走到宗禄身侧,握拳在他肩上轻轻打了一拳,“谢勋大哥,你还认得我吗?” 裴劭还在别扭马蜂蛰屁股的事,扭捏了好一阵才走过去,抬头看着立在面前的谢勋,笑着喊了一声,“谢勋大哥。” 那年他三岁,对此人并没什么印象,倒是时常听长孙师傅说起此人。 这十五年长孙师傅在三朝奔波,为的就是寻找谢勋大哥。 宗禄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曾经在渝怀城跟在他身后咿呀叫嚣的两个孩子都长大了。 这十五年最欢乐的时光,莫过于渝怀城的那三年,他也是靠着那三年和给大人报仇的心,一路坚持到现在。 长孙史老了,偏偏成了个老顽童,与这两孩子闹得挺开心。 陶壬走到宗禄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种为人父的长者看小辈的欣慰,“孩子,长大了。” 宗禄转过身,朝他行了一礼,“谢勋见过陶伯伯。” 陶壬发觉,谢勋这孩子变了。 十五年前时,他的秉性与陶誊差不多,时隔十五年,若是两人在路上偶遇,他都认不出此人是谢勋。 谢勋的事长孙史都告诉了他们裴陶两家,这个孩子的遭遇与隐忍让他们心疼,当年他们找遍了三朝都没发现他的踪迹,一度以为他与沈大将军死在了将军府里。 陶壬笑道:“待会陪陶伯伯好好喝几杯。” 宗禄敛眸一笑,“好。” 那边长孙史喝了一口酒,站在苍雪楼的门外耍了一套拳法,裴劭与陶誊高兴的跑过去,有模有样的学着。 尹芙和苗秀秀忍不住笑出声,说起这两孩子的武功,有一半还是长孙史教的。 远处的马车渐渐走来,苍雪楼的整条街与临街的两个街道全部驻守了关隘士兵,旁人都接近不了半分。 马车停在苍雪楼外,裴鹳翻身下马,冰冷坚硬的盔甲与兵器相撞,在只有马蹄声的声音下,想起碰撞的震慑声,他走到马车的左侧,单膝跪地,双手交合在身前,声音浑厚有力,“沈家军裴副将裴鹳,恭迎大将军回府!” 陶壬此次出来,也换上了往日里披甲上阵的盔甲兜鍪,走到裴鹳身侧单膝跪地,声音浑厚,裹挟着时隔十五年的久远与激动,“沈家军陶副将陶壬,恭迎大将军回府!” “沈家军众将士,恭迎大将军回府!” 气势磅礴的声音响彻在苍雪楼的整条街道,众将士手掌按着剑柄,单膝下跪,这等场面,何等壮观?何等振奋人心? 苗秀秀与尹芙屈膝行礼。 裴劭与陶誊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向那扇紧闭的马车,心头被这道气势磅礴的声音震得如擂鼓狂跳。 大将军? 他们在喊谁? 长孙史上前搂住他们二人的肩膀,说出的话带着一股子酒气,“你们两个小崽子瞧好了,那辆马车里坐着的,可是十五年前叱咤风云的沈大将军,而不是酆氏皇族的长乐公主。” 裴劭惊得转过头,看向长孙史,懵头懵脑的,“你在说什么?” 陶誊亦是一震,陡地与裴劭面面相觑。 宗禄看向那扇被士兵打开的马车门,马车前方的众人视线也都齐齐看过去。 车内燃着烛光,暖黄的光映在里面的二人身上。 天子殿下与如今的沈将军十指相扣,从马车内走出来,殿下抱着大将军从脚蹬上走下去。 二人十指相扣的双手落在众人眼底,也落入了宗禄眼里。 刺目,了然,蚀骨灼心的痛。 在安阳城的那一晚,他便看出来,大人对谢章有了感情,他一直不愿接受,不愿承认,可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两人眉目之前的传情都像是一盆冰冷的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 心脏像是被一双带着尖锐利刺的手掌狠狠攥住,血淋漓的疼,那股疼痛从心尖蔓延四肢,连指尖都带着薄颤。 他们离得不远,苍雪楼下的烛光并不明亮,可他却是一眼瞧见了大人脖颈上的痕迹。 ——青紫的吻痕! 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是那么明显,刺眼。 长孙史也瞧见了,下意识看了眼宗禄,见他欣长挺拔的身姿绷得僵硬,心疼的叹了一声。 情之一字,伤人害人啊。 苍雪楼的长长街道中,将士们跪在两侧,裴鹳与陶壬单膝跪于马车旁,身着盔甲,头带兜鍪,这一副场面竟让沈默有种回到十五年前的错觉。 她看向马车前方,当年容貌清丽,都还年轻的尹芙,苗秀秀都立在那里。 长孙史身侧站的是在关隘时她遇到的两个骑马小将军,两人长相都随了裴鹳与陶壬,十五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原来裴劭看她的目光带着憎恶,是因为她现在是酆时茵。 原来武道山口中的裴狗就是裴鹳,沈家的二十万大军都在关隘,这十五年,谢章将沈家军保护的很好,很好。 苗秀秀与尹芙身后,是当年跟随原主沈默征战沙场的将士,一个个熟悉的容貌在眼前闪过。 十五年的时间,有的人已至中年,在他们身边站着的,还有身着盔甲的少年,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稚嫩,双眸炯炯,身上散发着少年热血的气势。 沈默心神惧颤,被谢章紧握的手指透着丝丝薄颤。 她面朝谢章,眼底覆上了盈盈水光,红唇轻启间,只道了三个字,“谢谢你。” <a href="复仇 第321章 谢谢你帮我护住了沈默的兵。 也谢谢你,让我对真正的沈默少了一些愧疚。 褚桓抬手轻抚她泛着水光的眼眸,低头吻上她的眼睫,沈默闭上眼,眼底释怀的泪水滑落脸颊。 温热的唇落在眼睫上,脸颊上,最后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沈默没有抗拒,没有躲避,所有人望着这一幕,都难以相信那位身姿纤细娇弱的女子是十五年前的大将军。 可在场熟知他们的人都知晓,殿下绝不会认错。 宗禄闭上眼,努力压制住眸底漫上来的痛楚,转身朝着苍雪楼内走去,长孙史见此,甩开裴劭与陶誊,急忙跟过去。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褚桓直起身,轻抚着她的脸颊,“我会弯腰听你说话,你别抬头,会伤了脖子。” 沈默微抿了唇畔,五指不由得紧了几分,回握住谢章的手。 褚桓低笑,在她耳畔道:“大人,该让他们起身了。” 沈默回过神来,转过身,看向一众将士,声音清冷沉亮,“大家都起来吧。” “是!” 嘹亮的声音气势如虹的响彻在楼阁上空。 众将士同时起身,盔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凝聚在一处,发出震慑的重音。 裴鹳站起身,看向眼前的沈默,中年男人老泪纵横的抹了把眼泪,陶壬也好不到哪里去,抽了下鼻子,只道:“大将军,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 起初,沈默也很意外。 她竟会重生到酆时茵身上,变成了她仇敌的女儿。 苗秀秀与尹芙走来,与沈默说了好些话,由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最后的坦然。 沈默瞧见褚桓脸色苍白,担心的扶住他的手臂,“我们进去吧,先让长孙史看看你的伤。” “好。” 褚桓很受用她的关心,牵着她走进苍雪楼。 闻终看了眼宗禄方才离开的背影,无奈的叹了一声长气,与裴鹳等人走进苍雪楼。 裴鹳带着他们二人进了一间房,沈默挣扎了下被褚桓紧握的手,迎着对方的黑眸,宽慰道:“我去找长孙史。” “不必,他自会过来。” 褚桓拉着她坐在身侧,十指相扣的手始终未松开一分,沈默从来不知,谢章黏起人来,竟是这般,恨不得将她拴在身边,哪里也去不得。 以前那个见了她就退步三尺的八岁谢章去哪了? 裴鹳看了眼他们二人,赶忙退了出去,也将要走进来的陶壬一并拉走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呀。 他得需要时间好好缓冲一下。 陶壬挣开他的手,“你做什么拦着我?” 裴鹳道:“你没瞧见殿下跟大将军正你侬我侬呢吗?这时候进去,你不觉得尴尬我还觉得尴尬呢。” 陶壬走到门边上往里瞧了眼,又赶紧退回来,与裴鹳一道走出去了,他有些不敢相信,问身旁的裴鹳,“大将军真的与殿下两情相悦?那可是她自己养大的孩子,她——” “行了,你快闭嘴吧。” 裴鹳瞪了眼他,续道:“现在大将军是酆时茵,不是从前的大将军了,你别说,这事还真挺玄幻的,要不是闻终和殿下他们给咱们解释了一番,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两人说着话,遇见了朝这边走来的长孙史,三人说了几番话后便分开了。 长孙史来到房里时,沈默忍不住低下头,想到方才看见的谢勋。 即使隔得远,可他眸底的情绪她依旧看的清楚。 谢勋对她的情她看得出来,亦有感觉。 可她清楚自己的本心,对谢勋,她唯有心疼与愧疚,与对谢章的感情不同。 长孙史为谢章处理心口的伤势,沈默想要挣开他的手,却被他箍得更紧,他甚至不顾伤口溢出的血,紧紧抓着她,眸色也沉了几分,“做什么去?” 长孙史气恼的说了一句:“你小子别乱动!” 沈默毫不避讳的迎上那双漆黑的眸,“我去看看谢勋。” 长孙史一怔,看向沈默,目光又在她脖颈处的青紫痕迹上落了几许,有些欲言又止,沈默目光微疑,不明白长孙史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褚桓有种想一掌劈晕她的冲动,忍不住冷了声音,“谢勋对你有情你不是不知,你这时候去找他,是想伤的他更深吗?” 沈默轻蹙眉心,坦然道:“我是想与他说清楚。” 褚桓握紧她的手,搭下眼帘,“这种事我去说,你去了只会增加他的痛苦。” 沈默心尖一颤,垂下眼不再言语。 长孙史附和道:“对对对,谢章说得对,这种事交给我和谢章去说,你最近还是别和他见面的好,不然谢勋一根筋执拗到死胡同里,谁也劝不住了。” 沈默微抿着唇畔,不由的叹了一声。 当初她收留这两个孩子时,从未想过会发展到这个局面,亦没想到,他们会对她动情。 长孙史处理完伤势,特意嘱咐让褚桓这两日不可乱跑乱动,要静默养伤,他又看了沈默脖颈的伤,褚桓为她用的药都是上好的,好好敷上一段时日就无大碍了。 临走时,沈默道:“长孙史,能否调理下我的身子,酆时茵的身子太弱了,我不过在船舫上吹了一夜的冷风就染了风寒,日后怕是会多有不便。” 长孙史还未言语。 <a href="复仇 第322章 倒是一旁的褚桓看向她,“日后?难不成大人还想逃?” 沈默:…… 她捏了捏眉心,解释了一番,“日后不论行事还是赶路,这副孱弱的身子总是不便的。” 长孙史轻抚着下额的一嘬胡子,哈哈大笑了几声,朝她挑了下眉,“谢章学走了我一身的医术,有他在,你莫怕,日后让他亲自给你调理调理。” 沈默:…… “对了”长孙史刚走到房外,又转过身看向他们,“西凉那边来信了,陆鸢的手已经伸到巡监司了,宣德贵妃现在被陆家压着,自身难保,护不住谢勋了,现在只等他尽快赶回去处理巡监司的事,明日一早我与宗禄先行一步,你——” 他话锋一顿,看了眼褚桓,续道:“你们过两日再来,你的伤需得静养,不可劳途奔波。” 沈默面色凝重,眼底浮上了忧虑。 陆家的势力在十五年前就不可小觑,更遑论十五年后,林家怎能与之匹敌? 更何况陆鸢是西凉皇后,在地位上就压宣德贵妃一头。 林斘之此人不可深信,她怕林斘之会为求自保,推谢勋当替死鬼,保全林家的地位。 如今要对付陆鸢,掣肘林家,只有她回去才能有转机,酆时茵的身份给她太多的利处。 她看向谢章,犹豫了稍许,终于还是开口了:“陆盏会先一步比我们早到西凉,他定会将我死在北凉的事告诉陆鸢,届时陆鸢就会无所顾忌的动手,你的身份不便出现在西凉,况且北凉还有逃走的韩常林与韩络,岭江有韩家昔日旧部,北凉局势虽然稳住了,可也不能放松警惕,我怕中途再出什么岔子对你不利,陛下只知你在处理关隘的事,若是你贸然出现在西凉,恐会对你起疑。” 褚桓目光沉凉的睨着她,“你想说什么?” 沈默迎着他的视线,认真道:“我会避开谢勋,今晚连夜赶往西凉,亲自解决十五年前的旧事,你在关隘安心养伤,等我回来。” “沈默!” 褚桓豁然起身逼近她,黑沉的眸子覆上了寒厉,“你独立其行的臭毛病就不能改一改?!” 他身上倾散着怒气,逼得沈默靠坐在椅背上,屏住呼吸,望进那双黑沉沉的眸底,她甚至有种感觉,若再继续说下去,谢章怕是要撕碎她。 沈默垂下眼,避开他的凝视。 她只是担心。 怕谢勋先行回去着了陆鸢的道,怕林斘之会将他推出去当替死鬼,陆家的仇本该是她一人的,不该妄加到谢勋与谢章身上的。 北凉这边局势刚稳,韩络又知晓关隘的事,她怕北凉局势会有变,怕韩家会带领岭江旧部暗中蛰伏对付谢章,她更不希望谢章出事。 这两个孩子,她一个都赌不起。 在北凉,她需得靠着他们二人,可在西凉以酆时茵的身份,她便能掌控局势,于她最有利处。 沈默回握住谢章的手,“谢章,信我,我不是待在闺阁的娇娇女,亦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十五年前我能搞死老皇帝和陆太师,十五年后我就能灭掉整个陆家,北凉不能没有你坐镇,你在关隘养好伤就回去,在东宫等我回来。” 褚桓怒极反笑,“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陆家的仇不止是你与谢勋的,还有我一份,你就这么想抛下我跟谢勋走?沈默,这就是你试着接受我的态度?你这是把我一步步往外推!” 沈默拧眉,脸色逐渐起了寒意,“我只是担心你,为何要将谢勋扯进来!” “好!好!你这么想走,我偏不如你的愿!我现在就带你连夜赶去西凉!” 褚桓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往外走去,长孙史惊得喊道:“你们两怎地吵起来了,哎,谢章,你的伤刚敷上药,别走动啊!” 沈默被他的力道拽着不得已趔趄前行,她费力挣扎着,气的斥道:“你身上有伤不能乱动不知道吗?!” “既然知晓我不能乱动,为何你就不能乖乖听话!” 褚桓将她拽到身前,眉眼里裹挟着怒意,那股声音咬牙切齿,真有种恨不得掐死她的冲动。 看到他胸前又被血染红的衣衫,沈默心神一顿,莫名的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她说不清那种无力感从何而来。 只是忽然间觉得,只要是有关陆家的事,她下意识的便觉得谢章与谢勋就该被她保护在羽翼下。 长孙史拦住他们二人,有些头疼的看了眼谢章,又看了看沈默,“你们两现在回去!” 裴鹳与陶壬他们听到声音,着急的赶过来。 就连裴劭与陶誊两个小子也过来凑热闹,被赶过来的苗秀秀与尹芙撵走了。 方才的事她们都听到了,眼下大将军与殿下意见不合才起了争执。 苗秀秀与尹芙对看了一眼,尹芙朝裴鹳道:“你们拦住殿下,我们与大将军说说女子间的秘话。” 裴鹳点了点头,与陶壬走过去。 苗秀秀与尹芙也走过去,朝沈默与褚桓屈膝行了一礼,尹芙道:“殿下,能否让妾身和苗夫人与大将军单独说说话?” 苗秀秀道:“殿下,大将军与妾身都同为女子,有些话也好说一些,殿下先与长孙史回房处理伤势,待会妾身定将大将军送还给殿下。” 沈默:…… 她忽然有种自己是物件的错觉,且在众人眼里,还是独属于谢章的物件。 <a href="复仇 第325章 沈默只是看着他,被子盖着唇畔,一句话也不说。 “睡吧。” 褚桓的手覆在她的眉眼处,遮住了视线里的光亮,“西凉的事你不必操心,我和谢勋有计划,渝怀城的事你也不必担忧,我命陈禹带了两千名士兵驻守在渝怀城外,酆笠梌的人伤不了谢勋,至于你‘死而复生’的消息,谢勋已经带话给陆盏了,陆鸢得知你活着,不会再对谢勋下死手,我们在关隘安心待上几日,等我的伤稳定一些,再带你赶往西凉。” 原来他们都计划好了。 沈默伸手握住谢章的手腕,紧了几分后又放开,低声道:“好。” 盖在唇畔的锦被蓦然掀开,唇上一重,温热的触感顺着舌尖勾勒而来。 眼前依旧是黑暗的,她的感官被逐渐放大,听到谢章再次紊乱的呼吸时,沈默惊得在他舌尖上重重咬了一下,口齿不清的斥道:“你没完没了了?!” 褚桓在她唇角上舔舐了几下,“只要是你,永远不觉得够。” 沈默脸色微红,抓起锦被蒙头盖住,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快出去,我要歇息了。” 褚桓俯身紧紧抱住她,半晌才站起身,临走时看了眼雕花窗的方向。 方才那一幕,谢勋都看到了。 不该他动的心思,早早就该被扼杀。 他可以什么都让着谢勋,包括打来的天下,唯独沈默,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谁也沾不得半分。 翌日一早。 用过早膳时,裴鹳告诉沈默,谢勋与长孙史昨晚连夜出发回西凉了。 这两日裴鹳带着沈默在关隘走了走,关隘位于三朝中立,城内什么人都有,繁花似锦,热闹鼎盛。 裴劭跟着裴鹳,这两日与沈默接触,他愈发好奇,这样的女子当初是如何统率二十万大军,如何在西凉朝中立足的? 回到苍雪楼,裴劭与陶誊跟在沈默身后,一直走到楼阁后方,这两小子还跟着她。 “你们做什么?” 沈默转过身,看着他们二人。 她穿着湖蓝色的锦缎长袍,束着公子簪,男儿郎的打扮,纤细的身子笔直的站着,背手而立,眉眼里裹挟着清冷,乍一看,竟真与祠堂里挂着的那副画像有几分相似。 苍雪楼里有间祠堂,里面立着沈大将军的牌位,墙上挂了一幅她生前的画像。 红袍银甲,头戴兜鍪,手握长枪,长枪上的红缨被风吹的遥遥缥缈。 她眉宇间的清冷漠然与沈大将军颇有几分相似,立在那里的身形魄力,也极为神似。 裴劭轻咳一声,手肘碰了下陶誊,陶誊回过神来,哦了两声,想了好一会才道:“大将军,此次去西凉,我和裴劭也想跟随殿下与大将军。” 沈默看了眼他们二人的眉眼,都像极了自己的父亲,曾经的小孩子都长成了能领一方将士的小将军了,颇有他们父亲当年的气势。 西凉此行危机重重,这两孩子不如当年的谢章与谢勋,他们二人生活在裴鹳与陶壬为他们保护的一方净土,离开关隘,等于失去了严防的盾牌。 裴劭见她不语,也赶忙道:“大将军,只要您一声令下,爹和陶伯父一定会同意的,我和陶大哥也想去西凉助大将军一臂之力。” 沈默忍不住笑出声,那抹笑意淡去了眉眼间的清冷,裴劭眨了眨眼,问道:“大将军笑什么?” 陶誊亦是疑惑的看向她。 沈默双臂环绕,食指摩挲着下额,绕着裴劭与陶誊打量了一番,他们二人后脊梁僵直,看向走到他们身前的沈默,齐声问道:“大将军在看什么?” 沈默道:“想让我松口可以,先比试一番,打得过我就去,打不过就乖乖在关隘待着。” 裴劭与陶誊一怔,又快速反应过来,二人可没有裴鹳与陶壬的稳重和对大将军的谦卑恭敬,听她此言,竟是激动的摩拳擦掌。 能与十五年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比试一番,就算输了,那也是值得炫耀的一件事。 远处传来裴鹳怒斥的声音,“放肆!你们两个小兔子崽子活腻了!敢与大将军动手了?!” 裴劭与陶誊听见裴鹳的声音,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躲在沈默身后,沈默眸底浮起了笑意,对走来的裴鹳与陶壬二人道:“无事,切磋而已。” 苗秀秀与尹芙也从长廊里走出来,裴鹳连忙去搀扶自家大着肚子的夫人。 裴劭道:“是啊爹,大将军都说了,只是切磋而已,大将军都没说什么,你着急个什么劲啊。” “嘿,你个小崽子,老子还治不了你了!” 裴鹳吹胡子瞪眼,暴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作势就要过去踹他,被尹芙拉住了手臂,瞪了他一眼,“你小心着点,再伤着我这肚子。”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 裴鹳气焰一下子消了,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男人在娇小的尹芙面前,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沈默看了眼他们二人,又看了眼站在陶壬身侧的苗秀秀,心里忽升起一丝暖盈盈的满足感。 他们现在就甚好,裴劭与陶誊不能去西凉冒这个险,若是他们二人出了事,她会愧对于他们夫妇二人。 尹芙温柔斥责了他们二人,“你们胡闹,大将军今非昔比,长孙史也说了,她身子娇弱的很,怎可与你们比武。” <a href="复仇 第326章 苗秀秀跟着道:“是啊,大将军,这两孩子胡闹,您可别由着他们。” 沈默笑道:“无碍,我自有分寸。” 她转过身看向裴鹳与陶誊二人,眉尖邪气的挑了一下,将袖袍挽起塞进袖腕里,“我今日就用自创的一套拳法与你们二人切磋。” 自创的拳法? 裴鹳与陶壬好奇的看过去。 裴劭与陶誊亦是兴奋的摩拳擦掌,只听大将军问了一句,“单挑还是一起上?” 沈默又补充了一句,“算了,还是一起上吧,节省时间。” 裴劭:…… 陶誊:…… 她后退几步,左腿往旁侧缓缓缓缓挪动一步,双臂做出攻击的姿势,唇角轻挑,“来。” 这种对站前的姿势与步法是他们见所未见的,就连跟随了沈默好些年的裴鹳与陶壬也未见过。 “来!” 裴劭与陶誊激动的喊了一声,两人撩起前袍塞进束腰带里,朝沈默攻击过来。 一时间,三人打在一起。 他们看着沈默诡异的身法与招式,这种招式是近身攻击,刁钻怪异,裴劭与陶誊学的武功则是手握长枪的远战,面对这种近身攻击的招数,一时间防不胜防。 趁裴劭弯腿蓄力时,沈默跃起踩在他膝上,握着他的肩腾空翻身,纤细的身姿在他身后凌厉的转了一圈,扫腿踢在攻击来的陶誊身上。 她又借力双腿卡在裴劭腰上,小手臂卡住他的脖子,刚想带着他往一侧翻去,手腕蓦然一紧,紧接着便被一股力道带着落入一睹怀里,纤细的腰身被一股力道用力勒住,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不得已双手攀上谢章的肩,眉心紧拧,不悦道:“你干什么?” 褚桓凝着她,眸底盛着薄怒,“谁让你卡别人腰的?!” 她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又气又笑,“我那是打人的招式,你想哪去了?” 他怎么什么醋都吃? 褚桓逼近她一分,灼热的气息吞吐在她的鼻息间,竟让她起了一丝寒意,“你可知那姿势有多不雅!” 双腿卡在别的男人腰上,亏她能做得出来! 有时面对她迟钝的反应,褚桓真想撬开她的脑子,狠狠的敲醒她。 尹芙看了眼他们二人,想到方才大将军的招式,不由得笑了笑。 大将军虽是女子,可毕竟常年扮做男子,对男女之别的礼仪观念不太强烈,看殿下这架势,醋坛子怕是得打翻不少。 裴劭与陶誊见此一幕,也落了气势。 方才的比武,他们二人多少有点知晓,近身对战他们不是大将军的对手,可若是远战对战,大将军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尹芙走上前拍了拍裴劭身上的灰尘,“你们就别想着与大将军比了,大将军身子不如以往,若是换做十五年前,你们两连大将军的身都近不了。” 裴鹳上前在他们二人后脑上各拍了一巴掌,“你们两长能耐了!” 他又看向被褚桓抱在怀里的沈默,咳嗽了两声,问道:“大将军,末将多嘴问一句,这套拳法真是您自创的?” 褚桓怕她伤了脖子,放开她,沈默见此转过身,点了点头,敛去眸底的心虚,“是。” 裴鹳与陶誊之前跟随过沈老将军,她若说是沈家祖传的武功,岂不是漏了陷? 裴鹳朝她躬身行礼,眼底都是钦佩之意,“大将军果然厉害,竟能钻研出此等近身攻击的拳法,招式诡异,这套武功对付远攻的敌人便是杀人利器。” 沈默附和着“嗯”了几声。 裴劭与陶誊最终还是留在关隘,不敢再忤逆裴鹳的话,用过午膳后,众人便散了。 褚桓牵着沈默的手走到苍雪楼的最上层,两人站在栏杆边,瞭望着远处的海域。 沈默双手搭在栏杆上,感受着煦暖的风吹拂在面颊上带来的清爽,耳边忽的响起一道戏谑的嗓音,“大人使得那套武功不是沈家祖传的吗?怎地在裴鹳面前,就成自创了?” 沈默:…… 她轻咳一声,没敢去看谢章眼底的兴味,只道:“你那时还小,一定是记忆出岔了。” 褚桓按住她的肩将她转过来,如修竹松柏的双手握住她的腰肢,抱她坐在栏杆上,身后一片空无,往后倒去,便是如坠深渊的凌空感,沈默吓得往前扑去,却扑进了谢章怀里。 男人垂眸笑看着她,在她睫羽上落下一吻,“我自认为记忆力不错,当初夜闯浮云轩时,是谁蜷缩在榻上,小腹疼的哭了?” 沈默脸色一囧。 想起十八年前那一晚,她来了月事,八岁的谢章夜闯浮云轩,进了她的房里,微凉的小手还探了她的额头。 那一次她攥住他的手腕,恶狠狠的警告他,让他出去。 他若不说,这些事她都快忘了。 “沈默——” 低沉缱绻的音落下时,沈默唇上一重。 这一次的吻不同以往,带着纯粹的温柔与疼爱,不掺杂一丝欲念。 在她腰间横着一只长臂,在她后颈撑着温热的手掌,护着她的脖子,谢章的宠爱包裹着她。 如尹芙所说。 谢章疼她,宠她,爱她。 在关隘待了四日,第五日时,杭奕带着幼容来了,也带来了北凉的消息。 许玄帜说皇宫一切如常,裳妃照旧待在悔忧宫,由都卫军看管,陛下也未曾发现谢章的任何蛛丝马迹,整个北凉仍在追查韩常林与韩络的下落。 <a href="复仇 第327章 倒是有一件事挺棘手的。 听到杭奕说到此处,沈默忍不住抬头,却见谢章脸色平静,语气冷淡:“说来听听。” 杭奕道:“小郡主传信给商阳誉王,请陛下下旨,为她与殿下赐婚,属下赶来关隘的路上,听到当地官府传信,誉王打算一个月后动身前往临安,届时等殿下回去,怕是——” 他顿了下,抬眼看了眼殿下身侧的沈默。 立在一侧的闻终也不由得转头看向沈默,眼底闪过一抹担忧。 沈默手背一热,垂眸便见谢章裹住她的手背,“我会处理好与翟瑛的事,不会与她成婚。” 以前若是听见此事,她会替谢章高兴。 毕竟谁娶了翟瑛,就等于拥有了誉王的势力,誉王身在商阳,若说关隘是掌管三朝水域的重要辖地,商阳便是三朝陆地的重要辖地。 若是商阳出了事,便是在北凉的根基上狠狠捅了一刀。 可现在听到翟瑛想嫁给谢章,她忽然有种想掀了北凉商阳的冲动。 沈默搭下眼帘,敛去心底的冷意,下额微重,她被迫抬眼对上那双如墨的黑眸,只听他道:“大人,信我。” 她笑道:“我自是信你,只是在想,等我们回去后,誉王与陛下都逼你娶翟瑛,我们该如何应对?” 褚桓语气平静,眸底却凛冽阴鸷,“那便反了那座皇城。” 沈默眼底的笑意忽然间消散,有些震惊的望着眼前的谢章,她没想到谢章会为了她,敢走上这一条不归路。 杭奕也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褚桓牵着沈默的手,起身走到房外的栏杆前,望着辽阔的海域,像是在履行一句承诺,“我会让大人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眼中,让大人再无顾忌的站在我身边,与我携手并肩。” 沈默眼睫一颤,眸底陡地盈上了一层水雾。 她搭下眼帘,忽然走到他身前,伸手抱住他劲瘦的腰身,将头埋在他怀里,听着谢章震荡有力的心跳声。 那是独属于她的温存,是她可以依靠的港湾。 在关隘又待了一晚,翌日一早,他们便从苍雪楼出来,准备前往西凉。 幼容背着包袱从苍雪楼里跑出来,气的跺脚,“公主,您怎么又不带奴婢,奴婢也是西凉人,自幼与您在长乐宫长大,您没有心!” 她气的口不择言。 之前在安阳城时,打晕她跑了,现下又要丢下她走。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公主总是避着她? 沈默走过去牵起幼容的手,在她婴儿肥的脸蛋上捏了捏,“本宫也是为了你好,此行西凉,会发生很多事,你还是暂且待在关隘的为好。” 见幼容还要说话,杭奕不忍的移开目光。 闻终手握缰绳看着前方,十五年之隔,再一次的要踏入西凉,这笔旧账等了十五年,也该了结了。 沈默道:“听本宫的,莫要再多言了,等处理完西凉的事,本宫回关隘接你回去。” 幼容抹着眼泪,心里甚是疑惑。 尹芙上前握住幼容的手,“你就听公主的话,现在关隘待着,公主回来后,自会接你的。” 她又看向褚桓与沈默,道:“此行西凉路途遥远,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沈默颔首,看了眼裴鹳一众人,抽回被幼容攥住的手,与褚桓坐上马鞍,驾马离去,杭奕看了眼幼容,张了张嘴,只道了一句:“等我回来。” 言罢,他驾马跟着离开。 尹芙看着哭红了眼的幼容,叹了口气,于幼容的事,大将军嘱咐过她,让她看好幼容,切不可让其偷偷离开。 幼容自幼跟随长乐公主,自是陆鸢那头的人。 大将军此行回去便是要对付陆鸢,倾覆酆氏皇族,幼容对这些都不知情,若是跟着回去,反倒会被陆鸢利用,坏了大将军的计划。 裴鹳有想过一刀杀了幼容,以绝后患,是殿下让保下幼容,留她在关隘,让她莫要踏出关隘一步。 从关隘到西凉,打马奔波,最少需得半月时间。 沈默坐在马鞍上,后背靠在谢章怀里,谢章勒着缰绳,驾马前行。 她身上披着谢章的雪青狐裘,为她抵挡了冰冷的寒风。 赶了五日的路程,入住一家驿馆时,沈默又催促谢章给伤口换药,他伤势不轻,连日奔波,脸色仍旧透着些微苍白,可他却跟没事人一样,该对她做的事一样不少,逼她要做的事,更是一样不落。 等赶到洛城时,距离京都城仅剩一日的脚程了。 沈默脖颈的伤被褚桓养的极好,伤势已经好转,现下只需要坚持涂抹去疤的药膏便能恢复如初。 洛城客栈里,杭奕将与谢勋联系好的消息说给褚桓。 眼下春季,客栈里甚少烧炭火,可褚桓依旧让掌柜的给沈默房里放了炭火,她身子娇弱,冷不得。 夜色沉凉。 沈默刚歇下,房门便从外面推开,不用想也知道是谢章来了。 她坐起身,靠坐在锦被上。 褚桓坐在榻边,指腹勾勒着瓷瓶里的药膏,“抬头,给你涂药。” 沈默听话抬头,微凉药膏涂抹在伤痕上,有些痒涩。 待药膏涂完,她才问道:“再过一日便到京都城了,你不能出现在众人眼前,接下来要怎么做?” 褚桓收起瓷瓶交到她手中,“带张面具,隐藏在京都城里,暗中协助谢勋,你在宫里照顾好自己,我会寻机会进宫看你。” <a href="复仇 第328章 沈默挑唇一笑,“西凉皇宫可不像北凉,有闻终给你打掩护,你如何进的来?” 褚桓俯身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下,带着缱绻的气息,“我自有法子。” 他抱住沈默,薄唇在她细腻的脖颈上流连,贪恋吸取着她的气息,“明日一早谢勋会带人来接你回宫,在陆鸢眼里,你是谢勋手里的人质,你体内被谢勋下了毒,解药只有他一人有,即使陆鸢找崔佘安也无用,崔佘安是晋拓洵的人,他会帮谢勋瞒着陆鸢。” 沈默怔了一下,在谢勋两个字里有些失神。 锁骨处微微一痛,疼的她忍不住“嘶”了一声,褚桓抬起头,眸底覆上了警告的凉意,“别让谢勋碰你,不然我会忍不住杀了你们。”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手捂住锁骨,又想到在关隘那一日,为何长孙史他们看她的眼神甚是古怪。 是谢章在她脖子上留下了大片吻痕,她却浑然不觉,那日在苍雪楼外,被众人看在眼里。 想到此处,她又赶忙抬手握住脖颈,戒备的瞪着谢章,“你别再胡来了,若是被陆鸢看到,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褚桓捏住她的腕骨拽下,将她压在榻上,在她耳垂上舔舐了几下,“我换个地方。” “谢章,你混蛋!” 沈默推搡着他,换来他霸道的禁锢。 翌日。 刚过卯时,洛城的街道上行来一队人马,足有百号人,身着红色飞鱼服,腰挎利剑,面容威严冷肃,为首的男人身着墨黑色的蟒袍缎服,带着黑色面具,腰间暗扣在晨曦的光亮里泛着森冷的寒光。 走在街上的百姓见此一幕,皆是吓得往街道两边的暗巷里躲去。 来人他们虽不认识,可身上的衣裳整个西凉的百姓都知晓,乃京都城皇宫里的巡监司,为首身着蟒袍的男人,定是巡监司首领,司礼监掌印。 “驾——” 魏肃从后方赶来,勒马停在宗禄身边,低声禀报:“大人,高忖与陆盏在城外守着,倒是靖王驾马来了,想亲眼见一见公主。” 宗禄邪气挑眉,面具下的黑眸裹挟着讥讽的冷意,“不必拦着他。” 魏肃道:“是。” 司卫军停在城门内的一家客栈外,数十名司卫军分别候在客栈门外两侧,魏肃带人走进客栈内,将穿戴好等待的沈默带出来。 宗禄骑在黑鬃烈马上,左手握着另一匹马的缰绳,面具下的眸紧紧锁着从客栈里走出来的人儿。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 “妹妹!” 在身后传来靖王的声音时,宗禄敛去眸底的眷恋,朝走来的沈默扬了下额,低沉的声线噙着几分散漫的邪气,“长乐公主,上马吧。” 第103章 别扭 沈默走下客栈的台阶, 微抬了下头,看向坐于马鞍上的谢勋。 晨曦的风吹拂着墨黑色的蟒袍,天边的一缕红光倾洒在他身上, 在黑色的面具上镀了一层血色的光晕,衬的面具下的那双眸深黑幽暗, 印了几许血色, 透着几分邪肆。 她迈下最后一步台阶, 走到黑鬃烈马前, 想要抓住马鞍上马。 宗禄看到轻散在她脚边的衣裙轻纱, 微抿了薄唇, 偏头看向别处, 没有上前扶她。 “妹妹!” 极快的马蹄声哒哒传来,酆时霄担忧欣喜的声音由远及近, 那一声妹妹像是一把利器忽的刺进沈默的心脏,一股难以遏制的欢喜与激动蔓延上来。 这种感觉就像当初原主沈默看见晋拓洵时一样的。 酆时茵与酆时霄是孪生兄妹, 两人血脉相连,自幼一起长大, 这种感情是寻常兄妹无法比拟的。 她压制住心底那股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激动, 立在马匹边等着他。 酆时霄勒停马, 跳下马鞍时,将缰绳丢给随后跟来的护卫李晖手里, 大步走到沈默跟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妹妹, 哥哥还以为你——” 话忽然一顿,他又呸呸了几声,“本王的妹妹长命百岁, 定是不会出事的。” 翻过年的靖王已至舞象之年, 少年健硕挺拔的身姿比她高出多半个头, 英挺剑目,脸庞俊朗弧度随了酆笠梌的影子,许是赶了一夜的路,身上带着晨时的凉气。 她忍不住抬头,视线在客栈二楼的窗杵扫了一眼,窗杵半开着,她隐约看到一片蓝白相间的衣袍随风鼓荡。 谢章这小子什么醋都吃,若再不推开酆时霄,难保他不会冲出来。 沈默拍了拍他的后背,娇软的嗓音带着酆时茵从前的秉性,“哥哥,你勒疼我了!” 这一声哥哥,喊得她后脊梁冒了一股颤栗。 别扭,难受,不自在。 她骨子里并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喊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哥哥,她都觉得臊得慌。 酆时霄放开她,双手却握着她的手臂,“妹妹从小身子骨就娇弱,是哥哥鲁莽了。” 他一只手按住马鞍,一只手抓着沈默的手臂,“来,哥哥扶你上马。” 沈默:…… 她后退两步避开他的触碰,迎着酆时霄疑惑的神情,解释了一句,“我自己可以。” 自己可以? 酆时霄愣了一下。 以往妹妹有多娇气他不是不知,别说自己上马,就是走几步路都嚷嚷着累,没想到去了一趟北凉,连性子都变了不少。 想来北凉那边定是亏待了妹妹,况且,还有宗禄对他们酆家虎视眈眈。 <a href="复仇 第329章 妹妹嫁到北凉,宗禄与她待了足有三个月,这三个月妹妹定是在宗禄手里受了不少苦,虽不知妹妹是如何从北凉皇帝眼皮子底下逃脱的,可妹妹体内中了宗禄下的毒他却是知晓的。 之前在皇宫时,宗禄就与坤宁宫不对付。 若是没有他,妹妹怎会和亲北凉? 眼下瞧着妹妹的性子有所改变,怕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 在宗禄回到西凉时,母后也派人查过妹妹的踪迹,宗禄告诉他们,妹妹在他手上,只要他不放人,即便是把西凉翻个底朝天也妄想找到。 母后甚是担忧妹妹的安危,答应宗禄,撤出巡监司的势力,而他们要见到妹妹,直到谈妥后,便在今日才算是见到了酆时茵本人。 她果然比去西凉时消瘦了不少,性子也没了以往的娇纵跋扈。 在沈默坐在马鞍上时,酆时霄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若换做以往,无人搀扶,妹妹怎敢上马? 酆时霄抓住马鞍,作势便要上马,不等沈默阻止,一旁的宗禄握紧缰绳,将沈默骑着的马牵到他身侧,垂眸笑看着酆时霄,“靖王殿下,这一路还是由奴才照顾公主,就不劳靖王殿下费心了。” 他虽笑着,可笑意邪肆,带着冰冷的寒厉。 酆时霄怎会不知晓他的目的! 他不过是怕在回京都城的路上出了岔子,更怕他带走酆时茵,使他失了拿捏母后的把柄。 酆时霄握紧手掌,冷冷的看了眼宗禄,而后走过去跃上自己的马鞍,对沈默道:“妹妹莫怕,哥哥与你一道回京都城,高忖带了都卫军也在城外等候。” 沈默双手握着马鞍边缘,朝他略一颔首,“好。” 她的马与宗禄的马挨得很近,近到宗禄的手臂一伸便能握住她的手。 女子身上浅淡的馨香随着晨曦的凉风吹拂而过,宗禄一手握着他的缰绳,另一只手牵着沈默座下马匹的缰绳,一道朝着洛城外而去。 魏肃与常昝驾马跟在他们两侧,身后跟着的,是巡监司的一众司卫军。 沈默回头看向客栈的二楼窗户,谢章立在那里,脸上覆了一张银色面具,面具半弧形,只露出轻抿的薄唇与弧度刚毅的下额。 四目相对时,她看到谢章视线偏移。 她微微侧目,便见谢勋不知何时也回过头看向客栈二楼的方向,在她恍惚的视线里,便见谢章与谢勋二人默契的颔首。 洛城街道上被司卫军占据两侧,出摊的小贩与百姓都躲在暗处,只等他们离开后才敢露面。 沈默抓着马鞍,马匹被谢勋掌控着,让她有种不大踏实的感觉,总觉得缰绳握在自己手中才算踏实。 酆时霄驾马在前方,她微偏了下头,压低声音,“谢勋。” 宗禄望着前方,听到沈默的声音,并未看她,而是头往她这边微微偏了一下,声音亦是压得很低,“怎么了?” 被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一股低沉的磁性,随着风传了过来。 沈默低声道:“缰绳给我,我可以驾马。” 宗禄依旧没有看她,握着缰绳的手收紧了几分,“大人现在是我手里的人质,只能被我掌控在手里。” 沈默微怔,看了眼前方的酆时霄,头往他这边靠了几分,续道:“你不是对我‘下药’了吗?如此,还忌惮什么?” 宗禄终于转头看向她,面具下的眸漆黑浓墨,“陆鸢坚信崔佘安有法子解你体内的毒,从洛城到京都城,陆鸢定不会坐以待毙,趁我出行,很可能伺机杀了我,可若是大人在我手上,陆鸢便不会轻举妄动。” 他搭下眼帘,握着缰绳的手朝她那边挪了几分,“大人若执意如此,谢勋听话便是。” 沈默垂眼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五指,心里忽然间有些不是滋味。 是她大意了。 高忖带领的都卫军全程跟随,若是陆鸢在途中制造点岔子,趁机要了谢勋的命,如此,她便不会再受制于谢勋,而‘酆时茵’也能逃脱谢勋的掌控。 若想这一路安生,的确只有将自己全权交付给谢勋,才可保他安然回到皇城。 她现在就是谢勋手里对付陆鸢的一颗好棋子。 “不必了,还是你拿着较好。” 沈默直起身看向前方,这条道走到头就算是出了洛城城门。 宗禄回握住缰绳,往他身前拉拢了几分,目光望着前方时,眸底隐匿着浅淡的笑意。 城门外候着高忖与陆盏。 在高忖身后,足有百名都卫军,骑在马上,手握缰绳,身着盔甲,见到他们出来时,朝他们拱手行礼,齐声道:“见过靖王殿下,见过长乐公主。” 高忖与陆盏亦是朝沈默与酆时霄拱手行礼。 都卫军与司卫军同行,高忖与陆盏则跟随在宗禄与沈默的后方。 沈默看了眼从她身边过去的高忖,她垂下眼,掩去眸底的冷意。 十五年前,酆笠梌带着的便是高忖与迟卞灭了将军府满门,两月前,酆笠梌又命高忖携两千名北营士兵在渝怀城截杀谢勋。 谢章说他命陈禹带了两千名士兵驻守在渝怀城外,会护住谢勋。 在渝怀城发生了何事她并不知晓,也不知高忖与陈禹的人是否打起来,亦不知谢勋在经过渝怀城时发生过什么。 “宗掌印,公主的马还是由卑职牵着吧。” <a href="复仇 第330章 高忖驾马前来,与沈默并行,目光穿过她的头顶看向另一侧的宗禄。 他朝沈默这边伸出手,等着宗禄将缰绳抛过来。 宗禄朝他看来,唇角轻挑,似笑非笑,“公主还是在咱家手里妥当些,高统领还是在后面跟着为好。” 高忖眉头紧皱,还想言语,沈默适时的捏袖覆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小脸咳得显出几分绯红,看向高忖道:“高统领,本宫身子不适……” 话戛然而止,她眼底浮上了几许被要挟的苦楚,又跟着咳嗽了几声,而后转身朝宗禄伸出手,“宗掌印,能否再给本宫吃颗药丸?” 宗禄垂下眸,看着伸在眼前的柔荑,指尖莹白如玉,藕粉的云袖边缘轻垂在手腕间,衬着轻薄的衣纱,有如连绵坠落的薄云被风吹荡。 他掀了眼帘,看向沈默,挑唇一笑,“今日就先停了公主的药,只要能赶在子时前到达皇城,公主吃药也来得及。” 他的笑深沉莫测,让高忖眉头皱的更紧。 来时,皇后娘娘交代过,要从宗禄手中救下公主,在伺机杀了他,让他再回不得皇城。 上次在渝怀城没能遇见宗禄,任务失败,可这一次他做足了准备,除了带来的百名都卫军,暗中潜伏的还有百名禁卫军,足以对付宗禄带出来的司卫军。 可眼下的状况,似乎不大好。 皇后娘娘说过,宗禄给长乐公主下了毒,他们只以为救下公主,赶到皇城让崔院正解了毒便好,哪成想,此药还需一日服一次药控制。 若是杀了宗禄,又耽搁了公主食药的时间,公主出个差错,皇后娘娘定会降罪于他。 想到此处,高忖收回手,驾马跟在他们身后。 沈默也收回手,按在马鞍上,微低着头,狭长浓密的眼睫掩去了旁人看不到的冷笑。 演戏,她在行。 而她亦有把握,高忖不敢拿她的命去赌。 酆时霄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全乎了,回头担忧的看了眼沈默。 等回到皇城,他定要崔院正给妹妹好好瞧一瞧。 照这个速度赶回京都城,怕是一天一夜也到不了。 宗禄握紧两道缰绳,看了眼沈默身上的雪绒狐裘,低沉的嗓音里透着几分冷意,“公主抓好了,奴才要赶路了。” 他声音不大,高忖几人却都听见了。 他们也知晓再耽搁不得,需得快马加鞭,在子时前达到皇城。 沈默搭着眼帘,未置一语,在旁人眼里,她在抗拒宗禄,也在忌惮他。 她抓紧马鞍,被谢勋带着驾马前行。 缰绳没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总怕马儿会跑歪,心里多少缺些安全感。 不曾想,这一路赶过来,谢勋掌控的力道很好,两匹马始终同行,而她稳稳的坐在马鞍上,也未见颠簸摔倒之像。 赶了一上午的路,到达中途的驿馆时,已到未时。 酆时霄翻身下马,想要过来扶沈默,却被宗禄伸出手臂拦住,“到达皇城之前,公主还是由奴才伺候为好。” 酆时霄气的挥袖背在身后走进驿馆。 这个阉人将妹妹看管的极严,就是他想暗中动手都没机会。 高忖与陆盏候在驿馆外,沈默刚想要从马上翻身下来,便听到谢勋的声音。 “公主,奴才扶你下来。” 他朝沈默伸出手,目光坦然平静的看着她。 沈默只是稍作犹豫了一下,才将手递到宗禄手中,在北凉皇室眼中,她擅长骑射,可在西凉皇室眼中,酆时茵虽会骑射,却只是花架式,当不得真。 在宫里,酆时茵骑的马都是经过驯服的,而巡监司的马,性子颇野,以酆时茵的秉性,自是与她不同。 她不惧活着回到西凉皇宫会造成的局面,谢章对她说过,让她安心,北凉皇帝不会知晓此事。 况且陆鸢也不会傻到昭告天下,长乐公主活着回来了。 陆鸢定会为她换个封号,怕是此后世上再无长乐公主了。 宗禄与她有一步之隔,他握住她的手,冷眼旁观的看着她踩在马鞍上跳下来。 在旁人眼里,宗禄只是虚虚的扶了她一把。 可沈默最为清楚,他手中的力道拖着她,使她全身的重量都凝聚在他的手中,提着繁琐的宫裙跳下马鞍。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多更点~ 第104章 男女有别 谢勋握着她的手不曾放开。 她微微动了下, 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提醒谢勋放手。 宗禄察觉到手心的微动,垂眸看着立在眼前的女子, 快一月未见了,可他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每晚入睡时, 梦里都是大人的影子。 他搭下眼帘, 敛去眸底的眷恋, 松开手背在身后, 冷声道:“公主, 请。” 沈默收回手拢在袖中, 没去看谢勋眼底隐去的情意。 高忖与陆盏候在驿馆内,沈默走进时, 看了眼垂首低眉的陆盏。 陆盏为了摆脱陆家的掌控,暗中攀附了谢勋, 也不知谢勋如何交代他告诉陆鸢的,看样子, 陆盏暂时是倒戈谢勋这边的, 可此人还是得防。 像这种人, 往往会为了自身利益,随时都会将身边人推出去。 沈默坐在酆时霄对面, 李晖手握剑柄候在酆时霄身后, 而宗禄候在沈默身侧,在旁人眼里,公主就是他掌在手中的人质, 在没踏入皇城前, 这个人质他不会让任何人接触。 <a href="复仇 第332章 其实,她一人足矣,以酆时茵的身份,对付陆家人就是一把最好的利剑。 可她答应过谢章,会改掉独立其行的毛病。 沈默拢了拢身上的雪绒狐裘,阻挡住寒风的侵袭,宗禄没有偏头,视线的余光察觉到她的举动,操控着缰绳,让马儿的速度放慢了一些。 初春的天说变就变,晌午还晴空万里,入了酉时,天忽然间就乌沉沉的,寒风四起。 乌沉的天际被蓝色的闪电撕裂了一道口子,伴随着‘轰隆’的打雷声,豆大的雨兜头而下,让人防不胜防。 周围空旷,并无避雨的地方。 沈默带上狐裘的兜帽,任由雨水滴落在狐裘上,抓着马鞍的手被雨水击打着,雨滴从手背滑落到手心,滴落在马鬃上。 她微微眯眸,敛去眸底的冷意。 酆时茵身子弱,她真怕淋一场回去给病倒了。 大部队的远处。 褚桓负手立在高树上,银色面具下的眸紧紧锁着远处的那道身影,他沉声吩咐:“杭奕,让陈禹带人冲过去,分散他们,引走宗禄与公主。” 大人身子受不得淋雨,这样下去,染了风寒,她得难受好几日。 杭奕皱眉,“二爷,这里离京都城只有三个时辰的路程,我们若贸然出手,恐会引起西凉皇城的注意。” 闻终不忍去看淋在雨中的沈默,低垂下头,道:“殿下,以大局为重,陆鸢派的人就在暗处随时盯着谢勋,若是我们忽然出手分散他们,反倒会给陆鸢对谢勋下手的机会。” 褚桓负在身后的手紧握,长眉冷俊紧蹙,凝着远处那抹身影,纤弱的身姿在雨幕中艰难前行着。 一到春季,西凉的天就不稳定。 有时会在晴空万里下起瓢泼大雨。 这场雨来的突然,他们来时,都没带纸伞。 酆时霄调转马头,与沈默并行,朝她伸出手,“妹妹,到哥哥这来,哥哥的披风能帮你挡挡雨。” 宗禄伸手握住沈默的腕骨,越过她头顶看向酆时霄,“靖王这么着急带走公主,是等不及要对奴才动手了?” 他唇角噙着邪肆的弧度,眼底却盛着冷意。 大雨落在他身上,雨滴滴落在面具上,面具下的那双眸盛着雨幕的寒彻,看人时,让人心里滋生了一种难言的寒意。 酆时霄脸色难看,遏制不住愤怒,竟是吼出声,“本王只是担心妹妹身子骨受不住罢了,宗掌印何故这般提防?” 宗禄冷笑,“奴才还是得防着些,万一靖王带着公主走了,悬在奴才头上的那把利刃岂不就趁机落下了?” 酆时霄愤恨的瞪着宗禄,他的确有这个想法。 趁着大雨,带走妹妹,只要能在子时前赶到皇城,杀了宗禄又何妨? 可眼下,这个阉人将妹妹看的太紧,他连插手的余地都找不到。 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用了力道,却让她察觉不到半分痛意。 大雨冲刷着她的眼睫,淋的她不得已垂下眸,利用兜帽挡住落下的雨势。 “还是由奴才带着公主为好。” 宗禄的声音从她耳畔穿过,说给酆时霄听的。 可下一瞬,握着她腕骨的手陡地用力,腰肢一紧,天旋地转间,竟是被谢勋带的落在他的马鞍上。 而她,坐在了他身前,后背紧紧靠着那道坚实有力的胸膛。 宗禄解下披风将她裹住,就连脑袋都没露出半分,视线里陡然陷入了灰蒙蒙的暗色,除了黑色的披风,什么也看不到。 这种感觉就像那日在悬崖上,谢勋用黑布蒙住她的眼睛时一样,陷入黑暗,浑身的感官知觉瞬间被放大。 “宗禄!” 酆时霄沉怒厉吼,却换了宗禄的嘲讽,“奴才一个阉人,靖王还怕奴才能吃了公主不成?” 酆时霄压住怒气,只能驾马前行。 偏偏就这么一个阉人,在皇城势力遍布,掌管了半座皇权,他们还拿他没辙! 沈默微抿着唇畔,听着谢勋亲口说自己是阉人时,心里的愧疚如刀割般钝痛。 她知道谢勋对自己的情,也知晓他这些年的隐忍。 但她除了心以外,什么都能为谢勋豁出去,在她眼里,他与谢章给她的感觉不同。 她身子尽量往前倾去,避免靠在谢勋怀里,想要与他拉开微薄的距离。 可腰腹一紧,谢勋将她圈进怀里,使她的后背不得已紧贴着他的胸膛,耳边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声线,“大人何必避我如蛇蝎。” 沈默拢在袖中的双手蜷紧了几分,未置一语。 宗禄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身,将她与他毫无缝隙的贴合,“我知道谢章在暗处看着,大人不必对我如此避讳,我这么做,不过是避免雨水滴落在我二人区间罢了。” 他驾马前行,神色冷冽的望着前方,攥着缰绳的五指泛着青紫的痕迹。 他到希望这场雨永远别停,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沈默靠在他怀里,虽隔着衣衫,可她却好似能感觉到从他体内散过来灼热温度,让她的后背察觉到一丝暖意,淡去了雨水侵袭的寒意。 她缓缓松了口气,想抓住马鞍,奈何被谢勋禁锢着,动惮不得半分。 大雨冲刷了官道,马儿的速度明显不比之前。 这场雨下了两个时辰,雨水渗透了披风,狐裘,越往京都城的方向雨势越小。 <a href="复仇 第333章 沈默冷的打了个哆嗦,察觉到护在披风外的手忽然间伸到了狐裘里,惊得她身躯僵住,吓得赶紧抓住谢勋的手腕。 她的头蒙在披风里,加之入了夜,视线所及黑暗无比,也不知边上是否有人,更不敢斥责他。 宗禄的手微顿了一瞬,没理会攥紧他腕骨的那双纤细素手,手掌隔着薄薄的衣衫护在她小腹前,掌心凝聚着暖盈盈的内力,顺着她肌肤蔓延进去。 沈默僵直着身子不敢乱动,双手死死的抓着谢勋的手腕,他腕上的暗扣硌的她手心疼,却仍不放手。 宗禄冷眼看着前方,覆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庭广众下,大人还怕我对你做什么不成?或是怕谢章误会什么?” 她的力道无法撼动他。 听着他的话,沈默闭了闭眼,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刃刺心而过。 宗禄驾马驰骋,雨声夹杂着风声呼啸在官道上,在她耳边几乎咬碎了银牙,“为什么谢章可以,我就不行!”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甘,执拗,委屈与痛苦。 “驾——” 冷厉的一道音落下,马儿飞快驰骋着,速度快的惊人,以至于沈默被惯例冲击的更加贴近谢勋的胸膛。 他的手掌按在她小腹前不曾离开,隔着衣衫,她都能感觉到来自他掌心的温热,陌生的触感让她绷紧了神经。 “谢勋不过一个阉人,大人有什么好忌讳的?” 沉冽的嗓音冲击着她的耳膜,带着一股子愤怒,沈默压抑着声音,呢喃的声溢出唇畔,“别说了……” 她听不得他糟践自己。 如果可以,她当初宁愿打晕谢勋,让他回不得将军府,也不会走上这条毁了身子的不归路。 道路淤泥,速度明显不比晌午。 离京都城还有半个时辰时,雨停了,而时间也刚好卡在了子时。 宗禄取下裹在沈默身上的披风披在身上,沈默苍白的小脸暴露在众人眼里,她咳嗽了好几声,头无力的靠在宗禄怀里,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那样子,生像是下一刻就要没命似的。 雨水打湿了披风,也染湿了沈默鬓边的乌发。 乌发零散的贴着额头脸颊,愈发衬的她如白玉的瓷器,稍稍碰一下便会碎裂。 高忖与陆盏看到了沈默凄惨的模样,想到这会刚入子时,怕是没吃解药的原因。 酆时霄惊得握紧缰绳,气这一场耽误了路程的大雨,更气宗禄在妹妹体内下了毒! 他喝道:“现入了子时,先给她吃解药,不然她若是出了事,你也别想活着!” 沈默原本不想的。 可之前与谢勋已经演了戏,眼下到了子时,她若不装做一副中了毒的模样,反倒会引人怀疑。 宗禄看了眼酆时霄,挑唇冷笑,“靖王急什么,公主死不了,奴才先带公主回府,明日一早奴才亲自送公主进宫。” 见酆时霄带领高忖要阻拦他,宗禄放开手,任由沈默纤弱的身子往下摔去,惊得沈默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稳住身形,同时也吓了酆时霄一跳。 只听他道:“靖王若是不愿,大可将公主带走,奴才保证,在你们踏进皇城的那一步,便是公主的死期。” 酆时霄脸色骤然一沉,勒紧缰绳给他让开路。 宗禄垂眸笑看着沈默,面具下的眸却盛着冰冷的邪肆,“今晚就先委屈公主住在奴才的府上了。” 他单手搂住沈默的腰身,驾马从酆时霄与高忖让出的道上经过。 魏肃与常昝携百名司卫军紧随其后,管道上就只剩下酆时霄等人,他怒瞪着远去的身影,咬牙切齿道:“走!” 他需得赶回皇城,将此事告知母后。 京都城内席卷着潮湿的空气,夜无星月,寒冷的湿气扑打在门面上,带起潮湿的水珠。 马蹄践踏而过,青石砖上积郁的水溅起一片水渍。 已入子时,又逢雨后,长盛街空旷无人,前方过去了巡监司的司卫军,后方又赶来了皇城都卫军。 司卫军在一处街道与都卫军反道而行,逐渐停在前方的宗府前。 宗府外挂着两盏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着,幽暗的烛光映在府门的阶梯下,映出一格一格的折影子。 熟悉宽敞的街道。 熟悉的府门布局。 沈默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将军府,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从前无异。 府外候着宗府里的下人,手执灯笼,站在两侧。 这熟悉的一幕让她想到了当年夜里回府时,闻管家带领下人在府外等着她的场景。 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谢章与谢勋八岁那年从马车上下来时的场景也在脑海中一一掠过。 当年就是在这座府外,她送走了谢章与谢勋,送走了长孙史与闻家父子,也是在这座府外,晋拓洵手拿糖人,在台阶下站了整整一夜。 十五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 宗禄在她耳边道:“大人,一切还是原样,浮云轩我给你留着,里面的物件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沈默心头微窒,她转过头,抬眸看向低下头的谢勋,透过黑色面具,看到那双眸底裹挟着笑意。 她知道谢勋定是吃了不少苦,受了常人所不能忍的屈辱才走到这一步。 <a href="复仇 第334章 不然,以酆笠梌的性子,如何会把曾经的将军府赐给谢勋? 她眼睫一颤,忙低下头,敛去眸底快要溢出的愧疚与泪水。 马儿停到宗府外,沈默作势便要跳下去,宗禄搂紧她的腰身,低声道:“暗处有陆鸢的人,别漏了马脚。” 沈默止了动作,装作病恹恹的模样,被宗禄打横抱起跃下马鞍,大步朝着宗府走进去。 候在外面的下人见他进来,躬身齐声道:“掌印大人。” 经过大庭时,宗禄吩咐:“常昝,带人清理宗府百米之外的暗线,任何人不得靠近府邸一步。” 常昝道:“属下这就去!” 既然大人今晚住在宗府,他便让她无所顾忌的在府邸走动。 十五年前,他跪在地上,握着那只血淋淋的手,希望大人来世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子。 老天既然给了他这个机会,这一世,他定要护住大人,让她不再如上一世那般,过得谨慎小心。 宗禄抱紧了沈默,垂眸看了眼安静的靠在他怀里的女人,薄唇噙着几分极浅的弧度。 走过大庭,绕过长廊,前方便是去往浮云轩的路。 沈默看着府中熟悉的一幕幕,直到浮云轩三个字出现在眼前时,她才逐渐回过神来。 前方便是浮云轩的书房,当年便是在这间书房里,她给谢章与谢勋起了名字,也是在这间书房,她给了他们二人承诺,日后谁若惹了他们,尽管打着她的名号打回去便是。 一幕幕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当年的谢勋还是个乖巧活泼的孩子,有一颗糖都会想着留给她,做好一件事,都会笑着等她表扬,而如今已经长成了手握半座皇权的司礼监掌印。 宗禄抱着沈默走进十五年前她所住的房间,让魏肃关上了房门。 屋内燃着炭火,暖盈盈的热气扑面而来,似是消散了雪绒狐裘上的潮湿冷意。 宗禄抱着她坐在软椅上,伸手要解她的狐裘。 沈默惊得身姿往后一靠,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她避着他,亦避免他的触碰。 她已明确了自己对谢章的感情,便也知晓自己的身份,而谢勋对她有情,她更不该与他相近,这样对他不公,对谢章亦是。 沈默想要起身离开,肩上却是一重,她被谢勋控制着,他的力道使她动惮不得。 “谢勋!” 沈默冷了脸色,黛眉紧蹙,“今日我便把话说清楚,于你,我从前当做义子,现在当做亲人,于谢章,我对他有情,是男女之情,谢勋,有些执念该放下的就放下,别为难自己。” “你有什么资格劝我放下!” 宗禄攥着她的双肩,双目猩红的怒视着她,“我同谢章一样,执念在心里埋了十五年,仅凭你一句话如何放得下?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你为何就不能看看我,哪怕一眼也好,哪怕对我有一点点情我也高兴,为什么非要说的这么残忍!” “就像长孙史说的,我执拗,我一根筋钻到死胡同里,我非你不可!离开关隘之前,我也劝过自己要放下,可再见到你时,压抑在心里的感情是我不能控制的!你劝我放下,那我劝你放下对谢章的感情,你放得下吗?!” 宗禄死死的凝着她,攥着她双肩的手指骨节根根泛白,鬓角青筋剧烈跳动,显然怒到了极点。 沈默眼睫颤栗了几下,双肩被他的力道攥的生疼,她望着面具下的那双眸,眸底爬上了根根血丝,与瞳眸深处溢出的执念绞在一起,让她呼吸紧绷,想要转头避开。 宗禄却捏住她的下额,逼得她不得不面对那双猩红的黑眸。 他逼近她,面具上散发的寒意侵蚀着她的肌肤毛孔,冷的她从心底里窜一股寒意。 “大人,我放不下,从前不打算放下,现在更不会,你可以选择喜欢谢章,可你也没有权利阻止我对你的感情,我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你干涉不到,也拦不得!” 他愈发逼近,冰冷的面具快要贴上她的肌肤。 沈默吓得横手拦在他身前,阻止他的靠近,可她的力道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下额被迫抬起,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谢勋灼热的气息不断侵蚀着她,沈默忽然疯了一样的挣脱他,混乱之中,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打掉了他面上的面具,面具掉落,露出谢勋冷俊的脸庞,也让那双眸底的猩红愈发浓郁。 她横出手臂抵在他胸膛前,冷冷的瞪着他,“出去!” 那只横在他胸前的手臂抖着颤意。 她在恐惧。 宗禄终是怕吓坏她,握住她的腕骨拽下,单膝跪在她脚边,低声笑开,“大人怕什么,谢勋一个阉人,即便真想对大人做点什么也有心无力。” 他按住她的手放在腿边,为她解着系在颈前的狐裘系带,“狐裘湿了,穿在身上会着凉,我给大人取掉。” 沈默紧抿着唇畔,按在腿边的双手紧紧蜷起,看着低垂着眼眸的谢勋,心里的弦紧紧绷着,努力不让那根弦断掉,不再刺激谢勋。 宗禄吩咐候在外面的魏肃,“去给公主打些热水沐浴。” 魏肃道:“是。” 狐裘被宗禄放在另一张椅上,宗禄起身从木架旁取来一双用红丝线绣着梅花瓣的绣鞋,单膝跪在她脚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沈默豁然起身,连带着软椅往后挪动了几步。 <a href="复仇 第335章 她看着始终单膝跪在地上的谢勋,冷了声音,“我自己有手,你出去吧。” 宗禄沉默着起身,手里提着绣鞋,按住沈默的肩,又将她按回软椅,“我给大人换好鞋子就走。” 一路赶回来,她鞋子被雨水打湿,双脚染了寒气,对她身子不好。 沈默根本反抗不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她的脚踝,让她动不得半分。 鞋子褪掉,白袜也跟着褪下,露出一双玉足,也露出了垂落在脚踝上的银环,银环上雕刻着几朵梅花瓣,梅花用燃料染得鲜红,银环中卡了一个暗扣。 银环的模样与脚铐类似,就像是锁住了她的双足,将她禁锢在一方之地。 能在她脚裸带上此物的,除了谢章还能有谁。 宗禄捏着暗扣的指腹泛着青白,他清楚的看到暗扣内刻着谢章二字,刺的他瞳眸剧痛。 沈默紧抿着唇畔,陡地听见谢勋笑出声。 笑声苍凉讽刺,逐渐响彻在房内,没过一会,只听谢勋止住了笑意,捡起地上的面具,起身朝着房外走出去。 房门打开,灌进了一股凉风。 廊檐下挂着八角灯笼,在潮湿的雨后里摇曳着,将廊檐里的景物与身影投射在地上,交织错杂的拉伸着。 宗禄带上面具,颓然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劲头。 房间恢复了以往的静谧。 沈默无力的叹了一声,低头看着谢勋为她穿好的绣鞋,鞋面上与银环上都印着梅花瓣,梅花的颜色给素色的衣裙凭添了几分艳色。 没过多会,两名丫鬟抬着浴桶走进房里,添了热水,朝沈默行了一礼,上前要伺候。 沈默摆手,“你们出去吧,本宫自己可以。” 两名丫鬟无声的张了张嘴,貌似是个哑巴。 沈默一怔,一个念头猛地袭上心头,她起身走到门外,遇见了候在外面的魏肃,低声问道:“这两名丫鬟怎么回事?” 魏肃看了眼房内的两名丫鬟,恭声道:“回公主,是府里买回来失聪失语的奴婢,不会泄露任何消息。” 失聪失语…… 十五年前还是沈将军时,她听过此事,有的府邸为了隐藏秘事,会从外面买失聪失语,且不识字的奴隶回来,这些人并不是天生失聪失语,而是被人伢子灌了一种药。 这群奴隶,要么是家里抵债的,要么是家里穷,卖掉女儿换银子的。 在这个封建的战乱朝代,这种事情几乎是常事。 她也想到了府中为何会有失聪失语的奴婢,她在宗府受到的待遇不是陆鸢她们以为的,是以,唯有买失聪失语,且不识字的奴才才是保守秘密的法子。 沈默看了眼她们,只是轻叹了一声,关上房门,由着她们二人伺候洗漱。 温热的水包裹着全身,驱散了身上的凉意。 她靠在浴桶边缘,手臂搭在桶沿上,手指微曲轻叩着,搭着眼帘望着涟漪的水面。 身上虽凉,可体内却流淌着一股暖暖的热流。 沈默眼睫一颤,忽然间想起在路上时,谢勋的手覆在她小腹上后,有一股丝丝缕缕的暖流顺着肌肤蔓延四肢,那时她以为是谢勋怀里带给她的温度。 现下仔细一想,并不是。 她捏了捏酸疼的鬓角,不知往后该怎么面对谢勋,她发现谢勋也是个固执的性子,执拗起来,让人头疼。 这一场雨下的很大,但因有谢勋护着,她到是没染上风寒。 沈默洗漱好,躺在榻上。 丫鬟收拾好浴桶,又烧旺了炭盆,这才退出去在外面候着。 这个天其实也不必烧炭火,可酆时茵身子弱,又畏寒,是以,房里还需得暖和着。 她辗转难眠,闭上眼时,脑海里尽是烦躁的思绪,搅得她难受。 沈默掀被下榻,双脚刚踩在绣鞋上,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沉稳有力,不像是失聪失语的丫鬟。 莫不是谢勋又来了?! 想到他方才的举动,沈默脸色微变,努力细想了一番后,又倒回榻上,蒙头盖上锦被装睡。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又跟着关上。 沈默的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身姿崩的僵直,双手紧紧攥着锦被。 何时起,她竟然这般怕谢勋了? 脚步声逐渐逼近,紧跟着榻边微微一沉。 沈默闭上眼,尽量放缓呼吸,不让对方察觉到异样。 房中很静,榻边的人也甚是安静。 她微抿了唇畔,缓缓睁开双眸,头蒙在锦被里,视线所及黑暗无比。 倏然,一声低笑荡在耳畔,蒙在头上的锦被被一股力道掀开,“蒙着头,也不怕闷坏了。” 沈默一怔,转过身看向坐在榻边的男人。 ——竟是谢章! 第105章 说实话 沈默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 她坐起身, 看着谢章手里拿着一张银色面具,虽是笑看着她,却让她有一种笑意未达眼底, 带着凉意的感觉。 她盖上锦被,看着谢章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观察, “你怎么来了?” 褚桓笑道:“我不能来吗?” 沈默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里是谢勋的地界, 亦是安全的, 她竟一时脑抽了, 会问出这种问题。 况且谢章本就在暗中跟着他们, 他们已到了京都城, 他又怎会没到? <a href="复仇 第337章 长孙史长叹了一声,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抬眸间看见从石径小道上走来的两人。 闻终手执纸伞为褚桓撑着,雨水在他垂落的白袍边溅了几滴,他手里拿着一顶银白色面具,走到落梅堂前停下,背手在后,望着淅沥的雨幕。 闻终收起纸伞靠放在墙边,看着府邸熟悉的一草一木。 时隔十五年,又回到了这里。 与大人自幼一起长大,相依相伴二十个年头,他却从未看出她是女子,想到年幼时当着大人的面做了不少不雅之事,就有一种一刀劈死自己,再无颜面示人的窘迫。 长孙史道:“谢章,去行君阁看看。” 褚桓搭下眼帘,没有回答,反倒是问了另一件事,“长孙师傅,你可知道,裳妃还有一个孪生姐姐?” “孪生姐姐?!” 长孙史豁然起身,惊得手里的酒葫芦都摔在地上,不止是他,就连闻终也是一怔。 长孙史走到褚桓身旁,拧眉继续问:“谁告诉你的?” 褚桓掀了眼皮,望着淅沥的雨幕,平静道:“韩常林。” 长孙史眉头皱的更紧了,眼底闪过寒意,“韩常林的话怎能信?当年便是他与裳妃私通,对你赶尽杀绝!” 提到这事,长孙史又气又恨。 当年他出去办私事,只是耽误了一会的功夫,就被韩常林的人钻了空子,将谢章带走,等他再找到谢章时,他已经被沈将军救下,平安的待在将军府里。 褚桓道:“我让杭奕去襄河城查了,二十七年前,的确有一对姓阮的孪生姐妹,姐姐阮秋辛,妹妹阮秋裳,二十七年前,父皇经过襄河城时,遇见的是姐姐阮秋辛,后来父皇回宫,带进宫里的妃子却是阮秋裳,而不是阮秋辛。” 长孙史被绕糊涂了,问道:“这也不对啊,二十七年前陛下遇见的是阮秋辛,接进宫里的又是阮秋裳,既然她冒充姐姐,那名字为何还是她自己的原名?为何不叫阮秋辛?” 褚桓道:“或许只有一种可能,姐姐阮秋辛第一次遇见父皇时,用的便是妹妹阮秋裳的名字。” “怎会如此?” 长孙史往后退了两步,继续蹲坐在门槛上,百思不得其解,“当年你母妃救下我时,也声称自己叫阮秋裳,我与她相处了两月之久,从未见过她的孪生妹妹。” 闻终插了一嘴,“襄河城并不大,阮家有对孪生姐妹,街坊邻里应该都知晓,陛下与长孙史怎会不知晓?这种事出去一打听便会露馅,岂能瞒得住?” 褚桓道:“阮家曾经住在邻南县,那边常年遭受匪盗的侵害,阮夫人被匪盗屠杀,阮父带着孪生姐妹从邻南逃难到襄河城开了一家布匹铺子,阮氏姐妹甚少与外人接触,是以,周边许多人并不知阮家有一对孪生姐妹,杭奕也是在机缘巧合下遇见了二十多年前在阮家铺子里跑腿的伙计,才打听到此事。” 长孙史道:“可即便是这样,阮秋辛为何要用阮秋裳的名字?” 褚桓道:“那个伙计也不清楚,杭奕说,他也很少见到阮家姐妹,到底是为何,只有回到北凉后,让裳妃亲口说出来。” 长孙史冷哼一声,捡起地上的酒壶,狠狠的灌了一口酒,“我就说一个人的性子怎会变得这么快,分明是个温柔恬静,不爱言语的小姑娘,怎地一段时间未见,竟变得如此尖酸刻薄,狠毒心肠!若杭奕查的是真的,我定要找到真正的阮秋辛,哪怕是个尸骨我也要找出来!” 说着,长孙史竟是红了眼眶。 褚桓敛去眸底的复杂,在得知母妃并非是阮秋裳时,一直蒙阴在心头的仇恨竟是轻快了不少,如果韩常林说的是真的,那母妃很有可能还活着。 闻终看了眼长孙史,一个老头,抹着眼泪喝着酒,越看越滑稽。 长孙史瞪了眼闻终,“看什么看,没见过老朽哭吗?” 他擦掉眼泪,问褚桓,“韩常林还说什么了?有没有说阮秋辛是否活着?” 褚桓回头看着长孙史,见他眼底浮着剧烈的期盼,忽然间有一丝的了然,自他出生后,长孙史便在暗中守着他。 他不知长孙史的来历,只知道这个人在他八个月被裳妃丢进冰冷的池塘里时,是他救下他,带着他在外奔波,躲避韩常林的追杀。 在八岁之前,是长孙史保护他,可一个人如何抵挡得了韩常林的千军? 那八年,他经常颠沛流离,与长孙史分散,他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怀疑自己是长孙史的孩子,因此父皇才会恨母妃,将他们母子打入冷宫不闻不问,直到后来他才逐渐确认,他的确是父皇的孩子。 雨还在下着。 魏肃从落梅堂前经过,看了眼屋外的三人,大步朝着府外走去。 府外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前后守着十名都卫军,赵筑赵公公道:“皇后娘娘,宗府到了。” 碧蕊从马车上下来,撑开纸伞,搀着陆鸢踩在脚蹬上下来。 宗府里的奴才们都跪在府外,膝盖以下的衣裳垂落在雨水里。 魏肃单膝跪地,双手伸在身前,前后交覆,躬身行礼。 陆鸢站在宗府的长阶下,抬头看了眼门楣上的牌匾,以往的将军府三个字换成了宗府二字。 时隔十八年,她再一次来到这里。 当年沈默欺她,辱她,笑话她,她像个傻子一样围着她转,直到最后才得知她是女子。 <a href="复仇 第338章 每每想到沈默时,她都恨不得将此人挫骨扬灰! 碧蕊纸伞撑在陆鸢上方,雨水落在纸伞上,发出空灵的细碎声。 陆鸢冷声道:“你们宗掌印好大的架子,本宫来了,他竟连个面都不露,还有没有将本宫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沉沉的声音落下时,带着皇后的威严,让一众的奴才听得身躯一颤,头垂的更低。 魏肃低着头,正要言语,身后陡地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奴才有事耽搁,来迟了一步,还望娘娘莫怪。” 宗禄从府内大庭走出来,墨黑色蟒袍随风鼓荡,袍角边缘溅了些雨水,修长白皙的五指握着棕黄色的伞柄,踏过府门时,将纸伞搁置一旁,朝陆鸢拱手行礼,“奴才刚给公主吃了解药,是以来迟了一步。” 陆鸢眸色冷厉的看着他。 霄儿回来时都告诉她了,宗禄给茵儿体内下的毒需要一日服一次解药,今日就因未能及时服下解药,茵儿险些丢了性命。 既然茵儿回来了,她怎能放心让她住在宗府! 陆鸢沉声道:“本宫来是接公主回宫的,只要见到公主,本宫自是说话算数,不会再插手巡监司。” 宗禄笑道:“公主刚服下解药,不宜见风,否则会减弱药效,娘娘瞧瞧这天气,怎能让公主出来?” 陆鸢搭着碧蕊的手,走上台阶,逼视宗禄,“既然公主不能见风,那本宫就亲自过去看看她。” 她微眯了眯眸,“宗掌印让是不让?!” 她与宗禄的关系已闹到了台面上,宫里现在分化两级,一边是她的势力,一边是宗禄的,两方势力僵持不下,若不是宗禄手里握有茵儿,她怎会容忍一个奴才如此放肆。 自从酆笠梌昏迷后,朝堂政务便由她暂代,正是掌握了朝政,才将宣德贵妃的势力压下去,也将手伸进了巡监司。 当时宗禄在北凉,茵儿在他的掌控里,她没将事情做绝,可北凉传来消息,茵儿死在了北凉皇宫,她没了顾虑,便极力针对巡监司。 可后来陆盏回来,告诉她,茵儿没死,被宗禄李代桃僵换出来了,茵儿就在他手上,她只得按兵不动,一直等到今日,在霄儿回来告诉她,她才敢确信,茵儿果真活着。 陆鸢何曾不知,茵儿是宗禄现在的护身符,只要茵儿体内的毒一日不解,她便一直都受制于宗禄。 宗禄站在原地未动,面具下的眸深黑如墨,“奴才还是那句话,明日一早,奴才会亲自送公主进宫,若娘娘执意要见公主,恕奴才不能从命。” 他直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微偏了下头,眉峰邪肆轻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陆鸢脸色难看,胸腔内气血翻涌,“茵儿是不是出事了?不然,你为何总拦着本宫?!” 宗禄弯唇一笑,“若娘娘执意要入府邸,奴才可真不敢保证公主会出什么事,到时奴才大不了与公主同归于尽,奴才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公主是金枝玉叶,伤不得丝毫。” 看着陆鸢沉怒的脸色,他又补了一句:“奴才实话说了吧,公主刚服下解药,体内还有解药的成分,奴才也是怕皇后娘娘让太医配出解药,这样奴才不就失了个能遏制住娘娘的人质吗?娘娘,你觉得奴才说的对吗?” 他笑着,眼底冷意昭然。 陆鸢攥紧了袖袍,因为气急,鬓角的青筋都突出一根,有种恨不得立刻杀了他的冲动! 没想到宗禄的警惕心这般谨慎。 两人僵持了足有半刻钟,雨水冲刷着地面,跪在府外的奴才们浑身都被雨淋透了。 好一会,陆鸢才平稳怒气,冷哼一声,“那本宫明日就在长乐宫等着你们!” 她转身离开,碧蕊为她撑伞,搀扶着她走下台阶。 宗禄朝她的背影行了一礼,“皇后娘娘慢走。” 马车渐渐驶离了府邸,宗禄垂下手搭在腰间的暗扣上,抬头望着灯笼下的雨水,敛在唇边的冷笑也渐渐淡去。 魏肃站起身,打开伞撑在他头顶。 宗禄问道:“事情都办好了吗?” 魏肃道:“属下已经给名单里的人递过话了,没想到有的人表面是皇后的人,暗地里竟是晋相的人。” 宗禄冷笑,眸底闪烁着寒意。 陆鸢以为他靠的是‘酆时茵’才制住她,即使没有‘酆时茵’,他也不惧陆鸢。 义父在朝中的势力现在虽不能抵抗陆家,可加上他的势力,却是不成问题。 但大人曾说过,义父不可深信,是以,晋相名单里的人,他并未透露给义父,这些事他只在暗中处理。 雨势渐小。 马车从宗府离开,缓缓驶入东门。 陆鸢靠在引枕上,指尖轻揉着鬓角,缓解方才被宗禄气出的头疼,碧蕊跪在脚边为她轻轻捶腿。 马车刚过了东门,前方迎来几名都卫军,为首的正是迟卫,穿着盔甲,带着兜鍪,手掌按在剑柄上,对驶来的马车躬身行礼:“皇后娘娘,杨公公传话来了,让卑职转告娘娘,陛下醒了。” 碧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陆鸢。 陆鸢阖着的双目也在陡然间睁开,冷冷的盯着紧闭的马车门,好一会才问:“人真的醒了?” 迟卫道:“回皇后娘娘,醒了,崔院正已经过去了。” 陆鸢闭了闭眼,胸膛起伏的厉害,“去承乾宫。” <a href="复仇 第339章 都卫军驾着马车,跟着迟卫朝承乾宫而去。 他怎么会醒? 怎么会醒?! 陆鸢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前有一个宗禄还未摆平,现下陛下又醒了,他若醒来,朝政岂不是又要交到他手里。 马车停到承乾宫外时,陆鸢想了许多。 碧蕊搀扶着她走下马车,承乾宫外的禁卫军躬身行礼,陆鸢眉心轻蹙,踏进寝殿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高忖守在寝殿外侧,见她进来,躬身行礼:“卑职见过皇后娘娘。” 陆鸢越过他走进殿内里侧,看到崔佘安正为陛下诊脉,杨天戈看见她时,低声唤道:“皇后娘娘。” 龙榻上的酆笠梌脸色透着病态的白,昏迷了快两个月,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陆鸢松开蜷紧的手指,走到榻边,温声细语道:“陛下,你终于醒了,这两个月可急死臣妾了。” 她坐在榻边,伸手握住酆笠梌搭在锦被上的手,却被酆笠梌抬手避开。 陆鸢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她怔了一下,稳住心神,笑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臣妾刚从外面进来,身子凉,冷着陛下了?” 酆笠梌看着陆鸢,冰冷的眼神里竟是毫无任何情绪,让陆鸢想仔细看出点什么也没有循迹。 “朕醒了,皇后瞧着怎么不大高兴?” 快两个月没有开口,说话时,喉咙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沙哑暗涩。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明天多更点~ 第106章 进宫 陆鸢唇角的笑意僵硬了几分, 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来时,蜷紧拢在袖中,盈盈一笑, “陛下定是看错了,臣妾怎会不高兴呢?” 酆笠梌问崔佘安:“朕昏迷多久了?” 崔佘安道:“回陛下, 两月有余。” 两月有余…… 陆鸢微抿了红唇, 看了眼酆笠梌冰冷的眼神, 黝黑的瞳眸里毫无波动的情绪, 她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少顷, 她叹了一声, 眼底也适时的蒙上了水雾。 “陛下昏迷的这两月, 臣妾日夜担心,让崔院正想尽法子救醒陛下, 说来都怪那可恨的沈默,当年若不是她在虎符上下毒, 陛下身子怎会如此。” 她捏着绣帕擦泪,眼角的余光看到酆笠梌的脸色在听到沈默两个字时, 终于浮现了冰冷以外的情绪。 愤怒, 怨恨。 沈默这两个字在酆笠梌的心里就是一根刺, 即使拔了这根刺,可血淋淋的伤口依旧在。 若不是她, 他堂堂一个西凉国的皇帝怎会当得这般窝囊?! 朝堂四分五裂, 各方势力都比他这个帝王要大,堂堂一个皇帝,快成了他们权势中的傀儡! 许是刚醒来, 头昏沉沉的, 说了会话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崔佘安站起身, 道:“陛下昏睡了两月余,体虚羸弱,体内的毒也在扩散,臣这就回去为陛下配副抑制毒素蔓延的药,这些时日陛下还需静养,断不能劳累动怒,否则会加快毒素的蔓延。” 陆鸢看了眼崔佘安,又看向闭着双眸的酆笠梌,擦去眼角的泪,声音温柔细语,“臣妾有个好消息告诉陛下。” 崔佘安离开时,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陆鸢,这才转身离开。 好消息? 无非是酆时茵回来罢了。 不过于陛下来说,酆时茵活着回来,的确是个好消息。 酆笠梌没有睁眼,只冷声道:“对皇后来说是好消息,对朕可就不一定了。” 陆鸢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抬眸看了眼立在龙榻旁的杨天戈。 杨公公对上她的视线,朝她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告诉她,陛下已知晓她代为治理国政的事了。 陆鸢垂下眸,稳住心里的神,笑道:“怎么会,陛下听了定是高兴,咱们的茵儿回来了。” 酆笠梌一下子睁开了眼,眸底没有惊喜,反倒是一片怒气,“她不是应该在北凉皇宫吗?怎地回来了?” 他话锋一转,眼眸微眯,“是你派人偷偷带她回来的?!” 许是动了怒气,他一口气没提上来,猛烈的咳嗽起来,陆鸢惊得要为他顺气,被酆笠梌抬手挥开,“滚开!” “陛下,崔院正刚嘱咐过,陛下别动怒,小心再伤了身子。” 杨公公走上前为他顺着气,手抚着他胸膛时,隔着锦被都能感觉到那剧烈震颤的呼吸。 陆鸢站起身,眼底盛着泪水,解释道:“与臣妾无关,是宗禄李代桃僵,找人假扮茵儿死在了北凉皇宫,暗中又将茵儿带回西凉,他给茵儿下毒,囚禁在宗府,利用茵儿拿捏臣妾,若不是茵儿在他手里,臣妾替陛下暂代国事的这两个月里,早已铲平了巡监司的势力,为陛下铲除祸患。” 她捏着绣帕擦了眼泪,面上甚是委屈,“臣妾日夜担忧陛下,还在忧心茵儿的事,巡监司的势力遍布皇权,臣妾这两个月日夜操劳,想着等陛下醒了,让陛下看到一个真正属于酆氏的皇朝,哪成想半路出了这一档子事。” 酆笠梌转头看向立在榻边的陆鸢,紧皱的剑眉下压着一双难以读懂的眸子,黝黑冷厉,他微微眯眸,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喷出来的,“皇后想让朕看到的是陆家的天下还是酆家的?” “陛下!” 陆鸢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臣妾日夜操劳,竟是换来陛下的怀疑,陛下非要这般寒臣妾的心吗?” <a href="复仇 第340章 酆笠梌冷笑,朝杨天戈抬起手,“扶朕起来。” 杨天戈服侍他坐起来,在他后背垫了引枕让他靠着,酆笠梌粗喘着呼吸,说出的音都有些跟不上,“你说他李代桃僵带走茵儿,给茵儿下毒,朕倒想问问,有晋相在,宗禄一个人在北凉还能翻了天不成?他这三个月不在巡监司,朕就不信皇后的手伸不进去,由着那宗禄骑在朕的头上作威作福?!” 陆鸢抬起头迎上那双充满愤怒的眸子,低呼道:“晋相死了,死在了北凉!” 晋拓洵死了? 酆笠梌只觉得头忽然间昏沉沉的,身子朝一旁歪去,被杨公公及时扶住了。 他抬手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气,眼睛死死的盯着按在榻上的手掌,消瘦,苍白,白到甚至能看到手背的青筋。 晋拓洵于他来说,是臣子也是无话不谈的挚友。 这些年他在朝中的势力也只有晋相这一位大臣,许多事都是有他暂代,也只有他才能与陆家,与宗禄抗衡。 可他们却说,他死了! 酆笠梌无法想象朝中没有了晋拓洵,他这个帝位还能坐多久,凭他这副残破的身子与势力,又能与陆家,与林家抗衡多久? “何时死的?怎么死的?”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陆鸢垂下眼,“就在陛下昏迷的半个月后,北凉皇帝送来密信,北凉三皇子景王试图谋害茵儿,晋相为了救茵儿而死,北凉皇帝杀了景王府邸数百口人,景王部下的官员连罪并罚,以此给我们一个交代,正是因为晋相死了,是以,宗禄才会如此嚣张,李代桃僵换走茵儿,给她下毒,用茵儿威胁臣妾,阻止臣妾针对巡监司。” 酆笠梌闭上眼,靠在引枕上,用力大口的喘气。 茵儿茵儿…… 这个名字这一刻就像魔障一样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他再也抑制不住,愤怒咆哮,“都滚出去!” 酆笠梌剧烈咳嗽着,见陆鸢还不走,猩红着眸狠狠地瞪向她,伸手怒指殿门,“滚!” 陆鸢眼泪朦胧,起身朝着殿门走出去,在她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脸上的委屈消失殆尽,抬手冷漠的擦去眼角落下的泪,对碧蕊道:“回坤宁宫,对了,让崔佘安到坤宁宫来一趟。” 碧蕊道:“是。” 陆鸢坐上轿撵回到坤宁宫时,又对碧蕊吩咐了一句:“待会再去趟靖王府,让霄儿明日起先不要参与朝政的事。” 碧蕊扶着她走进殿内,应道:“奴婢这就去。” 陆鸢倚在美人榻上,头疼的揉着鬓角,这两个月她把控朝政,暂代国事,让霄儿时时刻刻跟着她,为的就是将他当储君培养,一切本来都顺顺利利的,哪成想酆笠梌竟然醒了。 碧蕊离开没多久,赵筑从殿外走进来,恭声道:“娘娘,陆国公来了,就在外面候着。” 陆鸢揉着鬓角的手指一顿,皱眉道:“把人迎进来。” 候在外面的月歆打开殿门,将陆国公迎进来,殿内燃着熏香,味道是陆国公不喜的。 他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走进去时,人还没坐下,就先开口问了:“鸢儿,为父听说陛下醒了?” 陆鸢朝赵筑使了眼色,赵筑颔首,带着一众宫女退出殿内。 陆鸢起身坐在软椅上,烦躁皱眉,“本宫刚从承乾宫回来,陛下知晓了晋相的死,也知晓本宫在他昏迷期间暂代国事,为此大发雷霆,父亲明日起先装病待在府上,别太露风头,免得撞到陛下火气上,对咱们不利。” 陆国公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眉头皱的紧紧的,“陛下醒了,定是要将处理朝政的权利收回去的,咱们好不容易打压住林家,就剩下一个宗禄了,只要解决掉他,皇城以后就是咱陆家的了,怎么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醒了?” 他来回走个不停,看的陆鸢心烦,“爹,你能不能坐下,走来走去的,绕的我眼花!” 陆国公重重的叹了一声,拉开软椅坐在她对面,抬头看了眼她,张了张嘴,又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鸢拧眉,“爹想说什么就说,都这个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陆国公一咬牙,道:“要不咱们先别管茵儿了,你看看,若不是茵儿,咱们早把巡监司的势力给端了,现在又因为她,咱们处处受制于宗禄,陛下又醒了,我们现在可谓是腹背受敌,爹知道你心疼茵儿,知道——” “够了!” 陆鸢止住他的话,失望的看向陆国公,“那是本宫的女儿,是本宫肚子里疼下来的肉,她也是你外孙女啊!当初你冷眼旁观,看着她和亲北凉就罢了,现如今又为了想让陆家掌控皇权,再次牺牲掉茵儿,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一次次的被自己的外祖父抛弃?!” 陆国公脸色窘迫,也有些难看。 在他眼里,权势最是重要,如果没有权势,陆家怎会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 当年若不是沈默那个祸害,他的孩儿陆戟就会是如今的首辅,他们他们父子二人齐心联手,加上鸢儿这个后位,朝中谁还能撼动陆家的地位? 他沉默了一会,抬起头道:“即使茵儿回到宫里,也不能以长乐公主的身份示人,她在众人眼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况且她一个女儿家能成什么气候?你现在应该把所有的希望放在霄儿身上,让霄儿当上储君,这样他才有机会碰到未来的帝位!鸢儿,你要以大局为重,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该放手就得放手,茵儿她会理解你的。” <a href="复仇 第341章 “啪”的一声! 陆鸢拍桌而起,“够了!” 她转过身面朝屏风,语气冷硬,毫无商量的余地,“本宫绝不会放弃茵儿,也希望爹不要再提此事了,不然修怪女儿翻脸。” 陆国公搭在桌上的手一下子蜷紧,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走到殿门时,又想起一茬事,“陛下醒了,定会宣召宣德贵妃,咱们好不容易压住了林家,若是宣德贵妃再得了圣宠,咱们之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他看着陆鸢的背影,语重心长的劝道:“爹希望你想想清楚,现在事关整个陆家的安危,在大局面前,不要被儿女长情左右。” 陆鸢未置一语,望着屏风的神色复杂难懂。 陆国公走了,殿内寂静无声,陆鸢长叹了一声,转身走到桌前,抬手撑着桌子,提裙坐在软椅上,疲惫的阖上眸子。 她何尝不知父亲的劝阻,何尝不知一切的根源都在茵儿。 可让她抛弃掉自己的女儿,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她真的做不到。 赵公公的声音在外面传来,“娘娘,崔院正来了。” 陆鸢沉了口气,敛去眸底的繁杂思绪,再度抬眼时,眼底一片冷色,“让他进来。” “臣见过皇后娘娘。” 崔佘安走进殿内,撩袍跪在地上。 陆鸢看向他,问道:“陛下怎会醒的这么快?” 崔佘安低着头,看着明亮的地面,回道:“回娘娘,陛下体内的毒能抑制使陛下昏迷的药,臣不敢加大药量,怕陛下出个好歹,不好给朝中百官一个交代,太医院有宣德贵妃的人,宫里也有她的人在暗中盯着,臣实属无奈。” 陆鸢觉得头疼的厉害。 她不适的垂下眸,不停的按压着突突直跳的鬓角,崔佘安抬头看了眼,道:“娘娘,要不臣给您配一副治头疼的方子,让娘娘缓解一下。” “不必。” 她放下手,续道:“想法子在陛下的药膳里动些手脚,别被人发现了,你回去吧。” “是。” 崔佘安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开,刚走到殿门时,陆鸢警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们现在是捆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崔院正尽点力,事成了,你的家人也能跟着你享享清福。” 崔佘安转过身,垂着眼道:“臣谨记。” 已入寅时,万盏宫灯摇曳在濛濛细雨中。 崔佘安走出殿门,候在坤宁宫外的下手金二看见他时,撑开纸伞走过去,为他挡住淋漓的雨水。 雨水击打在纸伞上,空灵细碎的声音搅得人心烦。 “师傅,您脸色瞧着不太对,是不是皇后娘娘为难您了?” 金二跟在他身侧,眉眼间都是忧色。 崔佘安接过他手中的伞柄,“你先回去,我自己走走。” 金二见他如此,知他心烦,便也不缠他,撑了另一把伞先走了。 雨水冲刷着石径小道,两边冒出了绿草,被雨水侵蚀后,愈显绿色。 他走到凉亭下,将纸伞斜放在地上,背手在后,望着南宫门的方向。 淅沥的雨声中忽然响起低低的笑声,只是一声后又归于平静。 晋拓洵啊晋拓洵,你到底图了什么? 就一个沈默,把你搞成了什么样子。 三十多年的人生都在为了沈默活着,筹谋了十五年,这盘棋局还没走完,你怎么说走就走了,而且还是因为救酆时茵而死。 你不是最恨酆氏皇族吗? 救她做什么? 既然一开始没想过让酆时茵死,当初又何故让我给酆时茵体内下毒? 雨水冲刷着地面,在台阶上溅起的雨点落在那身衣袍的边角,脚下徐徐往上升着潮湿的雾气。 崔佘安抬手搓了搓脸,才觉手心有泪。 他忽的又是一笑,叹了一声,撑着纸伞离开凉亭。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晚,直到翌日清晨时,还在滴答着小雨。 整个京都城笼罩在灰蒙的水雾中,就连呼吸里都带着潮湿的水汽。 宗府里。 沈默醒来时已是已时二刻。 她缓缓睁开眼,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转头间便瞧见前方关着的雕花窗扇,旁边放着木架,上面挂着雪青色的鹤氅。 房间里的摆设一应熟悉,听着外面的雨声,沈默有一瞬间的恍惚,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处于梦境还是真实。 十五年前的场景再次现于眼前,房门推开,应是闻管家或是闻终的影子。 伺候她洗漱,为她披鹤氅,送她上早朝。 沈默闭了闭眼,一种突如其来的空虚填满了整颗心,就好似黄昏落幕时,只剩下孤独的自己走在一望无际的黄土中。 “闻终。” 她睁开眼,下意识的喊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就好像眼前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一切都回到了十五年前,就好似,这三个月就是她做的一场梦。 “属下在。” 闻终的声音穿透房门传了进来,让沈默有些恍惚,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房门推开,潮湿的空气席卷进来。 一道颀长的身影在地面逐渐拉长,锦缎白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缓缓抬眸,谢章俊美无俦的脸庞出现在她眼中。 龙章凤姿,俊眉朗目,与十八年前走进她房里的那个孩子截然不同。 <a href="复仇 第343章 少顷,他抬头看向闻终,“闻大哥,坐吧。” 褚桓颔首,“坐吧。” 闻终笑道:“好。” 他坐在宗禄身旁,看了眼桌上的几人,十八年前除夕夜晚,除了闻管家以外,大家都在这里。 沈默打开长孙史的酒壶闻了闻,一股浓香的酒味扑鼻而来,差点让她染了醉意。 她笑道:“是东雅阁的酒?我可没忘,你那时三天两头的往东雅阁跑,就馋那口酒。” 长孙史大笑,“吃菜吃菜,没想到时隔十五年,我们又在此地重逢了,值得老朽喝一杯!” 这一顿饭吃的竟是出奇的和谐安静。 刚用过膳,魏肃便走进落梅堂,“大人,皇后娘娘派了碧蕊过来,问长乐公主何时进宫。” 宗禄起身,看了眼沈默,拿起桌上的面具带上,“现在。” 褚桓牵了她的手,“进宫后莫要擅自行动,以自己的安全为先,宫外有我们。” 沈默颔首,“好。” 宗禄看了眼沈默被褚桓牵着的手,移开视线,朝落梅堂外走去,等沈默出来时,他撑开纸伞举在她头顶,与她一道朝前厅大庭走去。 褚桓走出落梅堂,站在廊檐下望着雨幕,平静道:“闻终,查的如何了?” 闻终候在一侧,“快了,十五年前大人就有陆家的把柄,在那次事后,把柄都被陆家人毁了,不过十八年前大人都是命我着手此事,再查起来,行踪轨迹,还是能查到一些眉目的。” 褚桓道:“杭奕,暗中协助闻终,助谢勋尽快解决完陆家的事。” 杭奕拱手道:“是!” 雨滴答的下着,打在纸伞上。 沈默轻提裙摆,走的很慢,宗禄就跟在她身侧,随着她的步伐缓慢走着,伞将她遮的严严实实,而他的半边身子已被雨水打湿。 在经过前厅时,宗禄看了眼厅里的小方几桌布,唇边敛了几分笑意,“大人,还记得那里吗?” 沈默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前厅时,眼睫微微一颤。 她怎会不记得。 当时谢勋跑回来时,她将他藏在桌布下,说起来,她倒是得感谢迟卞,若不是他有意放走谢勋,凭当时年幼的谢勋如何逃脱得了? “记得。” 她回了一句,转过身朝府门走去。 府门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宫里来的,碧蕊撑着伞站在门外,在她身后跟着一名小宫女,瞧着是个十几岁的年龄,撑着伞规规矩矩的站着。 瞧见从府里走出来的人,为首的正是三月多未见的长乐公主,看着平安无恙。 碧蕊上前,躬身行礼:“奴婢见过长乐公主,见过宗掌印。” 身后的小宫女也跟着行礼问安。 宗禄冷笑勾唇,“皇后娘娘可真是个急性子,大清早的派人来了三趟,倒像是怕咱家能将公主伤了似的。” 碧蕊道:“皇后娘娘思念公主心切”她又对沈默道:“公主,奴婢扶您上马车。” 就在沈默准备跟着碧蕊走时,宗禄长臂一伸,拦住她的去路,“公主急什么,正好奴才要进宫给陛下禀报些事,就由奴才亲自送公主吧。” 不给碧蕊说话的机会,宗禄朝沈默做了个请的手势,面具下的黑眸裹挟着冷意,在场的人皆是看的清清楚楚。 沈默低敛着眸,面上抗拒明显,却又不得跟着宗禄走上马车,碧蕊算是瞧的真真的,公主离开了三个多月,再回来时,性子变得寡言少许,就连看宗掌印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畏惧。 可见这三个多月公主在宗掌印手里吃了不少苦。 碧蕊虽是生气,可在宗禄面前又发不得火,只得和小宫女上了马车,跟着宗府的马车进宫。 沈默坐在铺着柔软的绒毯上,抬眸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宗禄。 他靠在车璧上,双目轻阖,薄唇轻抿,双手搭在膝上,似在假寐。 她垂下眸,静静的看着小方几上拜访的几碟点心,都是她爱吃的。 沈默闭了闭眼,心里不由的叹了一声。 马车朝着南宫门行驶,在经过长盛街街头时,车咕噜颠簸了一下,沈默的身子猛地朝一侧偏去,她按住坐榻,刚要稳住身形,小臂却是一紧,倾斜的身姿已被宗禄的手掌稳稳扶住。 第107章 107 魏肃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大人, 不知是谁将几块碎石摆在路中间。” 沈默收回手放在腿边,淡声道:“谢谢。” 宗禄长腿交叠,左手揉着右手的掌心, 垂下眸讽笑,“我们何时这般生分了?” 他闭了闭眸, 复而掀了眼皮看她, 见她垂首低眉, 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 唇角的讽笑愈发的深了, “大人如此, 是要与我形同陌路吗?” 他讨厌她假装乖顺的模样。 更讨厌在他面前, 她划出一道鸿沟,将他拒之千里。 沈默眼睫一颤, 低声道:“你多想了。” 宗禄冷笑,“你自己好好看一看你的态度, 当真是我多想了吗?这就是你说的把我当亲人的态度?和对陌生人有什么两样?!” 他字字珠玑,让她反驳不了。 他说的也对。 她现在的确在避着他, 尤其是经过昨晚的事后, 她愈发决定要避开谢勋。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陷越深, 看着他一条路执拗到底,到最后将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a href="复仇 第344章 沈默始终垂着眸, 搭在腿上的双手渐渐交织在一起, 低声道:“对不起。” 眼前陡然一暗,手腕被一股力道攥紧,下额也被迫抬起。 她被逼的撞上一双染了血色的黑沉冷目, 宗禄单膝跪在她脚边, 讥讽冷笑, “我倒是不知,为了不让谢章吃味,你对我避如蛇蝎,竟是连昔日的亲情也不顾了!” 沈默蹙眉,“我没有。” 她只是想着用这种方式避开他,让他逐渐淡忘掉对她的感情,从那份执念中走出来。 宗禄起身拉着她的手作势要往外走,她惊得用另一只手把住小方几的桌角,“你要做什么?!” “带你去见谢章,告诉他,让你不必对我冷漠至此!” 男人的力道是她不能抗衡的,她整个人几乎都被他拽起来了! 马车后跟着的是坤宁宫的大宫女,前方便是入皇城的南宫门,一旦下了马车,他们二人的关系便不会公之于众。 这小子怕不是疯了?! 沈默拍打着他的手背,用力掰着紧攥她腕骨的五指,竟是撼动不了丝毫。 她气的红了眼眶,眼看着谢勋就要打开马车门,她再也顾不上旁的,转身挡在他面前,用后背堵住马车门,而她也被迫夹在谢勋与车门区间。 男人俊拔高挺的身躯逼近而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得沈默呼吸陡地紧绷,连看着他的眼神里都带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恐惧。 沈默紧张的看着他,鼻息间都是对方身上倾散的墨竹气息,她忍着心悸,尽量用温声的语气安抚,“谢勋,你冷静点,马上就要进宫了。” 宗禄将她圈禁在双臂之间,低头凝着她,手掌搭在她肩上,顺着手臂缓缓下移,掌心覆在她腰肢上,将她带到怀里狠狠拥住,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哀求道:“求你,别对我这么绝情。” 沈默刚想抗拒,乍然间听到他的话,抬起的手便僵在半空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马车驱进南宫门,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过去。 迟卫带领都卫军在后方跟着,看着宗府的马车,脑海中想到了三个多月前在洛城的事。 父亲曾说,宗掌印故意支走他,救了他一命,让他日后遇到宗掌印时,能避则避,不要与此人作对。 马车进了长乐宫,长乐宫里的宫女太监皆跪在地上,迎接长乐公主回来。 马车门从里面打开,沈默轻提裙摆走出来,由秀怡扶着走下脚蹬。 马车内传来宗禄冷漠的声音,“公主,奴才明日再来。” 魏肃驾着马车离开,沈默站在原地,转身看向逐渐消失在长乐宫里的马车,碧蕊执伞撑在她上方,为她当去淅沥落下的雨水。 狐裘边缘沾了些雨水,在雪绒狐裘上晕染了一小片污渍。 长乐宫里烧着炭盆,一走进去就感受到一股暖意。 秀怡解下她的狐裘,由碧蕊搀扶着她坐在软椅上,长乐宫里的摆设和从前一样,回到这里,心底深处生出一丝久违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并不是她的。 她知道,这是酆时茵残留的意识。 碧蕊看着沈默略显苍白的脸颊,在她走下马车时,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褪的惧色,定是宗掌印又吓着公主了。 一刻钟的功夫,陆鸢从坤宁宫赶过来了。 她抬手退去跟来的宫女太监,碧蕊与秀怡屈膝行礼,恭声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茵儿——” 陆鸢绕过百鸟雀图的屏风,上前抱住刚站起身的沈默,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我的茵儿终于回来了,让母后好生挂念。” 她的声音染了哽色,掌心的爱抚让沈默身躯逐渐僵硬,她遏制住心底不属于她的思念,唇角轻挑,露出一抹笑意,“母后,茵儿想你了。” “让母后看看。” 陆鸢放开她,掌心捧着她的脸,温柔的轻抚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瘦了,脸色也憔悴了许多。” 她心疼的叹了声,在看到沈默脖颈上还未消退的疤痕时,脸色陡地一变,伸手在她脖颈上摸了一遍。 两道狰狞的伤痕,一道浅一些,一道深一些,一看便是被人用利刃划破的! 陆鸢脸色阴寒,摩挲着疤痕的手指忍不住颤抖了几下,“是不是宗禄干的?!” “让母后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陆鸢动手褪去她的外衫,沈默垂首低眉,狭长浓密的眼睫掩住了眸底的陌生异样。 陆鸢于她来说,是仇敌。 可她利用陆鸢对女儿的疼爱之心反击报仇,让她忽然间生出了一种莫大的罪恶感。 再者,于她来说,陆鸢与她是同辈,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事,眨眼间,那位恨她入骨的女人忽然间疼她宠她,成了她的母后,她真的有一种强烈的抗拒与难受。 沈默敛去脸上的情绪,刚要退后一步,避开陆鸢的触碰,肩上却是一重,左胸膛极浅的疤痕被微凉的指腹按住,“谁干的?!” 若是陆鸢方才脸色阴寒,但这一刻,已经能用滔天愤怒来形容了。 这道疤痕谢章一直为她涂抹的有去疤药膏,已经淡去了许多,再过些时日便可彻底消除,没成想被陆鸢瞧见了。 这样也好,更加坐实了她在北凉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她抬眸看着陆鸢,明眸里渐渐浮上了眼泪,眼圈也在乍然间通红,唇畔启开,低低说了一句:“母后,茵儿疼。” <a href="复仇 第345章 陆鸢心疼的擦掉她眼帘落下的泪水,将她抱进怀里,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以后有母后护着你,没人再敢伤害你,没事了。” 她冷冷的盯着百鸟雀图的屏风,她的女儿自幼没受过委屈,没受过伤,去了一趟北凉,身上三处剑伤,体内还被下了毒。 ——宗禄! 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陆鸢宣来了崔佘安给沈默诊脉,看看她体内的毒是否能解。 沈默坐在椅上,抬眸打量了眼对面的崔佘安,相隔十五年的岁月,他脸上多了岁月流逝的痕迹,俊朗的眉宇笼罩着淡淡的怅然,与当初第一次见他时,截然不同。 那时的他,是个清风朗少年,举手投足间都是无牵无挂的洒脱恣意。 察觉到她的视线,崔佘安眉心几不可微的拢了几分,抬眸时,忽然捕捉到她眸底闪瞬即逝的兴味。 他怔了一下神,再看时,便见她低垂着眸,脸色苍白,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 崔佘安:…… 莫不是年龄大了,眼花了? 见崔佘安起身,陆鸢问道:“如何?” 崔佘安眉宇紧皱,似是颇为棘手,“回娘娘,臣一时半会查不出公主体内中的什么毒,此毒极为诡异,臣得先回去翻翻医书,看能不能找出一二。” 陆鸢其实早已想到。 宗禄敢堂而皇之的将茵儿送回来,自是有把握此毒非常人所能解的,崔佘安为太医院院正,医术自是比外面的大夫高明许多,连他都看不出一二,更遑论旁人? 她让崔佘安退下,走到沈默跟前抚着她苍白的脸颊,温声道:“茵儿莫怕,母后一定会帮你找到解药的,等解了你体内的毒,母后把宗禄抓起来交给你处置,你想怎么折磨他都行。” 沈默点头,“嗯”了一声。 陆鸢嘱咐了她几句后就离开来了,她现在一大堆事。 陛下醒了,把朝政揽去了,宣德贵妃一大早便去了承乾宫,如今陆家在朝中地位颇高,晋相死了,属于晋相的势力也大不如从前,陛下需得借用林家的势力掣肘陆家,是以,这段时间,宣德贵妃怕是要骑到她头上去了! 眼下还有个宗禄,手里掌控着茵儿的命,她处处受制于他,若是宗禄与宣德贵妃联手,陆家地位怕是要岌岌可危。 陆鸢头疼的很,疼起来胃里都冒着酸气。 陆家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眼看着就要拔出巡监司的势力,掌控整座皇城,却出了这档子事,就连被打压快喘不上气的林家也开始在朝堂起势。 今日早朝上,霄儿告诉她,陛下有意要立储君,听那意思,端王的可能性很大。 她决不能让端王成为储君,否则陆家就要被林家踩在脚下! 陆鸢回到坤宁宫,吩咐碧蕊,“备轿撵,本宫去一趟陆府。” 她需要找父亲好好计划一番,如果陛下真的立端王为储君,他们陆家也该做个准备了。 …… 过了未时,用过午膳,雨也停了。 青石地砖上积了雨水,沈默换了身衣裳,让秀怡随她去一趟承乾宫。 再次重生回来,她还未真正的与酆笠梌见过面。 秀怡为她披上狐裘,身后跟着几名宫女,一道朝着承乾宫走去。 刚踏入承乾宫,迎面遇见了出来的宣德贵妃,穿着墨绿色的繁琐宫裙,乌发高鬓,鬓边插着绿珠点缀的步摇,身后站着四名宫女与太监,在她身侧,正是她的贴身宫女春香伺候着。 她的手搭在春香的腕上,雍容华贵的面容上盛着笑意,在看到对面之人时,眼底的笑意倏然间褪去,浮上了丝缕冷意。 “长乐公主还真回来了,倒是让本宫意外。” 宣德贵妃笑了笑,朝她走来,拿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叹了一声,“三个多月未见,长乐公主还真跟变了个人似的,就好像连性子都安静了不少。” 她续道:“是来看你父皇吗?” “是。” 沈默看着宣德贵妃,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她,她的眉眼与林斘之颇有几分相似,能在宫里头与陆鸢对抗十几年,其心非凡。 这些年来,酆时茵与宣德贵妃也不对付,平常两人碰了面,酆时茵都是冷哼一声就走,从未像今日这般平心静气的与她共处过。 宗禄说这三个月酆时茵的性子改变了不少,眼下一看,倒还真是。 看来这三个月,宗禄这孩子没少刁难酆时茵,竟是将她娇纵跋扈的性子给磨平了些。 宣德贵妃到底没再说什么,越过沈默先回了。 宗禄对他们说过了,酆时茵体内被他下了毒,现在她的命掌控在宗禄手里,谅陆鸢也不敢再对巡监司下手。 他们正好借此机会,好好利用酆时茵给陆家施压。 现在挡在冥儿跟前的只有一个靖王,他们就要趁这次机会,铲除陆家,拔掉陆家的势力,如此一来,整个朝堂日后便是由林家说了算。 天色雾沉沉的,脚步踏过时,地上积的雨水溅起一圈水渍。 沈默转过身,看着逐渐远去的宣德贵妃,眸底覆上了几分冷冽。 酆时茵的记忆里,这个女人面上一项是和善温柔的,可方才一见,她却是看见了她眼底藏匿的野心与对酆时茵的杀心。 她都如此,更遑论她的兄长林斘之。 她需得提醒谢勋,定要好好防着他们,他们知道谢勋身份是假的,也知道他是当年将军府里的那个孩子。 <a href="复仇 第346章 若是将来谢勋有哪里威胁到他们,难保他们不会以此事反咬谢勋一口。 沈默敛起心绪,朝承乾宫内走去。 杨天戈让她现在殿外等候,他转身走进殿内,看着靠在引枕上的翻阅奏折的皇帝,恭声道:“陛下,长乐公主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酆笠梌翻阅奏折的手陡地一顿,过了稍许才出声:“让她进来。” “是。” 杨天戈走出去唤了沈默。 殿内暖意盈盈的,走进去时,暖意驱散了扑在身上的潮湿冷意。 沈默朝着龙榻走过去,看着靠在引枕上的酆笠梌,时隔十五年,他老了许多,许是剧毒的原因,他的鬓边竟染了几根白发,身形消瘦薄弱,下额弧度瘦的都能瞧见骨头的锋利的菱角。 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与之前在将军府里杀她时截然不同。 于她来说,不过是过了三个多月而已,那种利箭刺穿心脏的剧痛感犹记于心。 将军府几百口人,几百名将士都在那一晚便成了战役中冰冷的尸体。 酆笠梌与陆家联手,害的沈氏一族全族覆灭。 沈默越是靠近他,心底的冷意与恨意越是不可抑制的翻涌上来,他听谢勋说过,在她死后,酆笠梌将将军府里的尸体都丢到了乱葬岗,成为了野兽的食物。 又将她的尸体悬吊在京都城的城门上,若不是迟卞手下留情,谢勋也会命丧于此。 去了一趟北凉,再回来时,她面对陆鸢,会有一种利用酆时茵复仇的罪恶感,因为陆鸢是真正将酆时茵当做最疼爱的女儿对待,可面对酆笠梌时,让她有一种快感。 沈默轻敛目光,将眸底的冰冷恨意逼退时,才抬起眼,笑着走到榻边,对酆笠梌行了一礼,“父皇,茵儿回来了。” 这一声父皇喊的,愣是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酆笠梌合上奏折,拍了拍龙榻,咳嗽了两声,止住后才道:“来,坐父皇这。” 沈默没有犹豫,轻提裙摆坐下。 酆笠梌牵起她的手,看着面前一些时日未见的女儿,眉眼含笑,除了脸色苍白消瘦了一些外,还和从前无异。 可不知为何,再看到她时,他忽然就想起了当初在南宫门外目送她离开时,她看过来的那道目光。 ——冰冷,凉薄,夹杂着玩味。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有时在寂静的无人夜里时,也会偶尔想起那道视线和谁相似。 酆时茵是他的女儿,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看着面前的女儿,他渐渐肯定,那次是他看花了眼。 “你的事朕听你母后说了,这几个月你受苦了。” 酆笠梌握着她的手,又道:“你体内的毒如何了?崔院正怎么说?” 沈默情绪低落下来,哀伤摇头,“崔院正也不知茵儿体内中的什么毒,他需要回太医院翻翻医书。” 酆笠梌道:“茵儿莫急,崔院正医术高明,过几日应该会有消息的,再不济,父皇广招天下的大夫给你看看,就不信查不出是什么毒。” 手上的温热让沈默抗拒,想一度甩开。 她忍了忍,终是没有动手,只听酆笠梌又道:“去看过你外祖父已外祖母了吗?” 沈默摇头,“茵儿回来沐浴后便先来看父皇了,外祖父家还不曾去。” 酆笠梌笑道:“这样,父皇准许你去外祖父家里住上三日,他们二老也甚是挂念你,三日后你回到宫里,再来陪陪父皇可好?” 沈默抬眼看向他,他的瞳眸充满温和,平平静静,让人瞧不出什么来。 她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道:“好,茵儿听父皇的。” “乖孩子。” 酆笠梌抬手拍了拍沈默的头,沈默险些移开身子避开,好在她稳住了心神,任由那只温热的手掌在她头上轻轻拍过。 “三日后父皇派迟卞过去接你,到时你给父皇说说你外祖父府里的趣事,怎么样?” 沈默眸底划过一抹冷笑,原来在这等着呢。 其实也可以理解,酆时茵本性没什么心眼与戒备,性子骄纵,却又大大咧咧,从不会把事情往深了想,若是真正的酆时茵,怕是真以为父皇有闲心听她说陆府的趣事。 她笑道:“父皇放心,茵儿会把发生的趣事都说给父皇听,保管让你乐呵。” 酆笠梌爽朗的笑了几声,收回手道:“父皇还有许多政事处理,让迟卞明日送你过去。” “好。” 沈默与他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承乾宫,直到殿门关上后,酆笠梌脸上的笑意才淡去,冷声吩咐道:“杨天戈,你去趟太医院,告诉周和,让他暗中阻止崔佘安查找医书,让他也查一查朕这两个多月以来的药膳有什么问题。” 杨天戈怔了一下,恭声道:“是,奴才这就去。” 酆笠梌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闭上眼,头往后仰靠在引枕上,眉心紧紧皱起,蹙着烦躁的冷厉与不安。 茵儿体内的毒不能解,在他昏迷的这两个多月,陆家的势力已壮大到他不可掌控的地步,能压制陆家的唯有巡监司。 宗禄手里握着茵儿这个人质,陆鸢在意茵儿,不敢轻举妄动,有巡监司给陆家施压,倒是能让他松一口气。 现在就是先提拔林家,巡监司加上林家两股势力,还有茵儿这个人质,陆家势力再大,也有根基倒塌的一日。 <a href="复仇 第348章 那解药需得一日服一次药,陆鸢也是知晓的。 翌日一早,迟卞携三十名都卫军送沈默去陆国公府,上马车时,沈默看了眼候在一侧的迟卞。 隔了十五个年头,迟卞虽带着兜鍪,可依旧能见面容的沧桑与褶子,在他们眼里,是漫长的十五年光阴,可在沈默眼里,却仅仅只过了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前,身子健朗,年轻一辈的熟人在三个月后都已至中年,有的人鬓边已染了白发。 沈默与迟卞接触不深,不了解他的为人,谢勋说过,此人优柔寡断,心性较软,与高忖相反。 高忖性格狠厉,行事作风像极了酆笠梌,当年谢勋若是被他发现,必死无疑。 马车行驶到南宫门时,沈默拉开车窗看向外面,一个身着盔甲的少年郎带领都卫军从南宫门外走进来,此人她认识,是迟卞的儿子迟卫,与迟卞的眉眼像极了。 陆国公府的人候在外面,沈默走下马车时,陆国公等人朝她行了一礼,齐声道:“见过长乐公主。” 沈默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迟卞带领都卫军返回皇宫,府外便剩下陆府的下人,陆盏站在一侧,看了眼沈默后又垂下眼。 最高兴的莫过于孙缈,走过去拉着沈默的手嘘寒问暖。 沈默虽抗拒着,可到底没有表露出来,扮演好酆时茵的秉性,与孙缈相谈着。 陆国公面上笑着关心了几句,可心里却有着别的心思。 昨日鸢儿来了一趟陆府,朝堂局势现在对陆家很不利,若是由着宗禄继续利用茵儿掌控陆家,陆家迟早要覆灭。 几人坐在前厅里叙旧,沈默看了眼坐在下首的陆盏,自她来到府上,陆盏一直是沉默寡言,在府中就像是个隐形人一样,好似没有人注意到他,而他好似也习惯了。 孙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陆盏,顿时眉头一皱,面上也没了对沈默的关心,不耐道:“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陆府最近这么多事,不知道帮你父亲分担些,就跟个木头人一样等着人教你?!” 陆盏敛着眸,站起身朝陆国公与孙缈行了一礼,“儿子先退下了。”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多长点眼色帮你父亲多处理些朝事,你看看你哪里比的上戟儿?戟儿小时候就知道主动找你爹学习朝事!” 孙缈训斥的话说了一大堆,就连沈默都听不进去了,但陆盏站在厅中,垂首低眉,静静地听完了。 陆国公坐在上首喝茶,于这些事好像见惯不惯了。 在宫里,有陆鸢压着他,指使他干着肮脏见不得台面的事,在府上,孙缈日日训斥他,句句拿死去的陆戟比较着陆盏,十八年前陆盏嚣张欢脱的性格与现在截然不同。 现在的陆盏就像是站在阴暗的角落里,从头到脚都被冰冷的气息腐蚀,找不到一丝能被光照亮的丝缕。 沈默搭着眼帘,未置一语。 过了稍许,陆国公放下茶盏,出声止住了孙缈的话,看向沈默,“茵儿,随外祖父去一趟书房,外祖父有些话与你说说。” 沈默应了一声,起身跟着陆国公去了书房。 书房内开着双扇,一走进去,冷冰冰的,冻得她脸颊冰凉。 陆国公目光深深的看了眼她,背着手在房间来回踱步,走了好一会才停下,问道:“茵儿,外祖父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默面上笑着,心里却泛着冷意,“你问。” 陆国公道:“如果有一日你母后和陆家有了性命危险,需要你来救,你愿意?” 沈默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 陆明比起陆老太师还差了许多,若陆老太师还活着,陆家现在的地位不止如此。 他始终没有陆老太师沉得住气,在叫她来书房时,她便大致猜到了一些。 果真如她所想。 陆明想她死,只要她死了,陆鸢便不受谢勋的控制。 沈默没说赴死的话,只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日,我会全力护着陆家,护着母后。” 陆明却是一笑,“茵儿真是你外祖父的好孙女。” 是吗? 沈默敛目冷笑,希望他以后还能这么认为。 她在府中待到晚上,今日来府上的一些官员她都记在心里,临到戌时,几名官员结伴走进陆国公的书房,为首的人面相熟悉,她凝眉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此人正是兵部尚书戴夅。 十八年前,他的儿子戴厷呈被谢勋揍得不轻,而远嫁北凉的戴芥姬也客死他乡,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几人走进书房,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陆盏,沈默站在书房对面的花圃里,提着裙摆蹲下身,待他们走进书房时,她才轻着步子走过去,贴耳在房门上,听着里面的谈话。 “公主——” 身后传来秀怡的声音,沈默惊得转过身大步走过去捂住她的嘴,低喝道:“别出声!” 与此同时,房门里传来陆国公谨慎的声音,“谁在外面?!” 沈默来不及带着秀怡离开,书房门已从里面打开,陆盏走出来,在看到沈默时怔了一下。 “可知是谁?” 陆国公在问。 陆盏的视线在沈默身上扫过,转身回到书房,回道:“回父亲,是只黑猫。” 沈默松开秀怡,带着她离开长廊。 她没想到陆盏会帮她,离开长廊时,又回头看了眼,书房门打开,几个人从里面依次出来。 <a href="复仇 第349章 走出长廊时,秀怡才道:“公主,宗掌印的马车在府外,让公主上马车服今日的解药。” 夜无星月,刮的风都是凉意。 府外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陆府的檐角下挂着灯笼,风呼啸过,吹得到影子地上的影子都摇曳不止。 秀怡看见巡监司的人就发怵,她扶着沈默走上马车后便候在一侧,耷拉着脑袋,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宗禄坐在马车里,小方几上依旧摆着许多小零嘴,见她进来,为她倒了杯热茶。 沈默坐在坐榻上,对谢勋说了方才书房里的事,包括陆盏没揭穿她的事。 宗禄道:“你是陆鸢的女儿,就算被陆国公发现了也无大碍,不必管他。” 他剥着栗子,剥好后递到她面前,“之前在北凉,我见大人吃过几次,应该会喜欢。” 沈默移开视线,拢在狐裘下的手紧了紧。 “我用过晚膳了,这会还撑着。” 她起身就要离去,却被一股力道攥住了手腕,谢勋自嘲冷笑,“你说过会把我当作亲人,这就是你对待亲人的方式吗?冷漠,绝情?” 沈默微抿了唇,想要挣开谢勋的手,竟是被他的力道禁锢的动惮不得,摊开的手掌上放着几个剥好的板栗,就在她眼前,等着她吃。 栗子香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是她喜爱的一种小零嘴。 可她不愿接受谢勋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会让她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宗禄紧握着她的左腕,目光深凝着她的侧颜,压着内心的火气,道:“吃吧,一会该凉了。” 沈默知道她若不吃,谢勋不会放她走的。 她心里叹了一声,挣扎了下左手,“我吃,你先松开。” 宗禄听话放开,看着她吃下三颗板栗。 他又掰了一小块点心递到她嘴边,沈默低着头嚼着板栗,一时间没注意,唇畔轻启间,小半块点心被谢勋喂进了嘴里。 她怔楞抬头,撞上谢勋含笑的眸子,一下子呛住了,不断的咳嗽着。 宗禄端了茶盏递给她,轻拍着她的后背,低笑道:“慢些。” 沈默实在坐不住了。 她一口喝完茶水,捏袖随意擦了擦唇角,起身就走下了马车。 秀怡还想过去扶着她时,已见她快步朝府内走去,瞧着脸色不大好。 哎,看来又受宗掌印的气了。 沈默回到房里时,沐浴了一番后便睡下了。 她躺在榻上,望着上方帷幔,毫无睡意。 夜入子时,房门轻微的‘吱呀’一声,沈默半睡半醒,听到声音,便道:“秀怡,本宫夜里无事,你也歇下吧。” 她翻了身,面朝里侧。 垂落的帷幔忽的飘动了几下,帷幔里侧也倒影了一道挺拔颀长的黑影。 沈默眸色一寒,骤然起身,手上凝聚力道攻击过去时,却在下一瞬被一只长臂捞进怀里。 褚桓抱着她躺在榻上,拉过锦被盖上,笑道:“警惕心还是这么强。” 他身上带着夜里的寒意,让她朦胧的睡意散去了不少。 沈默纤细的身姿缩在他怀里,就连鼻尖都是男人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 她抬起头,入目的是谢章凸起的喉结与凌厉的下额线条。 “在想什么?” 褚桓垂眸看她,指腹轻抚着她的脸颊,看到她的红唇时,喉结滚动了几下。 沈默鬼使神差抬手轻轻戳了下他的喉结,随着滚动的喉结上下玩着。 褚桓握住她的手腕,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嗓音暗哑低沉,“大人,你这是在玩火。” 外面起了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 帷幔垂落,挡住了榻里的人儿。 过了许久,沈默浑身无力的躺在榻上,任由褚桓为她擦拭着手指。 她踹了谢章一脚,揉了揉酸软无力的手腕,“明晚别来了。” 褚桓顺势握住她的脚踝,抚摸着她脚腕的银环,笑道:“由不得你。” 沈默:…… 若知道戳他的喉结会让他火气这么大,打死她也不手欠。 褚桓躺下,将她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这边查的差不多了,现在就等闻终回来,谢勋那边也在给陆家施压,用不了多久陆家的事就能解决完,等处理完这些,再解决酆笠梌,大人就能随我回北凉了。” 沈默枕在谢章的手臂上,眉心轻蹙,“我担心谢勋。” 迎着谢章眸底的浮上的冷色,她解释道:“陆家倒台,朝中就属林家独大,酆笠梌若是一死,坐上帝位的定是端王,谢勋掌管皇权,到时宣德贵妃要收回谢勋的权势,拢回到端王手中,那谢勋等同于弃子,没了价值,又知晓林家许多事,林斘之怎会放过他?这样一来,我们等同于给林家铺了一条路,反而害了谢勋。” 褚桓将她鬓边的碎发别致而后,在她鼻尖亲了亲,“先处理眼下的事,我会与谢勋注意林斘之那边的动向,若他真对谢勋起了杀心,这条路我们便铺给别人。” “别人?” 沈默侧过身趴着,双手托腮,“酆笠梌子嗣稀薄,除了端王靖王与酆时茵外,也只有两个还未及笄的小公主,其他皇子在一出世便被陆鸢害死了,还能有谁比端王更适合的?” 褚桓难得看见她这副小女儿家的模样,心神一荡间,掐着她的腰抱她躺在自己身上。 <a href="复仇 第350章 沈默惊呼一声,双手撑着谢章的肩,低斥道:“你又想做什么?!” 男人低笑,“就抱抱你。” 见他再没别的举动,沈默这才放心。 他的手臂横在她腰上,让她下去不得,只好枕在男人坚实有力的胸膛上,听着震荡有力的心跳声,莫名的让她心安。 她问道:“你觉得还有谁?” 褚桓轻抚着她的浓密的乌发,“安平公主与晋拓霖的长子,他有皇室血脉。” 晋拓洵的侄子。 沈默记得那个孩子,十五年前曾见过他。 那时他与酆时霄一样大,眉眼像极了晋拓霖,安平公主有一儿一女,女儿出生那一年,正是将军府覆灭的那一年。 沈默只觉得心口微窒,回到西凉后还未去过晋府,也没能给晋拓洵上柱香,看看他。 她欠了他太多,多到无法弥补。 褚桓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她难受的心,宽慰道:“我会帮你护住晋家人,弥补你对晋拓洵的愧疚。” 沈默抬头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男人眸底炽热的暖意让她心安,让她漂泊悬空的心逐渐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谢章对她的掌控有时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牢困着她,让她喘息都觉费劲,可他对她的偏爱,细微的照顾让她也觉得自己没有十五年前那么累。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等醒来后,辰时已过,天色大亮,光线穿透雕花窗扇洒在帷幔上,榻上已没了谢章的影子。 她摸了摸身侧的被褥,已经凉了,应是很早就走了。 召来秀怡侍候她洗漱,沈默问道:“你昨晚睡的如何?” 秀怡脸色一窘,垂着头为她束发,就像是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公主,奴婢有罪,昨晚睡的太实了,等醒来才发现都快入辰时了。” 沈默心里了然,看来谢章应是卯时离开的。 用过早膳,沈默告诉孙缈,她要去一趟丞相府给晋相上柱香。 孙缈放下茶盏,起身走过去牵着她的手,担忧道:“晋相是为救你而死,他们正恨着你呢,你若是去了,我怕他们会伤着你,要不就别去了。” 沈默敛去眸底的冷意,忍住想要收回的手,淡声道:“晋相因本宫而死,于情于理本宫都得去上柱香,若是不去,反倒让人觉得本宫冷血冷情,是个白眼狼,本宫可不想落人这个话柄。” 她这般一说,孙缈也没再阻拦,只能由着她去。 沈默离开时,与走进来的陆盏擦肩而过,他躬身朝沈默行了一礼后进了前厅,走的远了,她还能听到孙缈嘲讽训斥陆盏的声音,十句话里,起码能提四次陆戟的名字。 长期活在这种环境里,是个人性子都得抑郁。 陆盏与从前相比,变化很大,他能一直隐忍,暗中投靠谢勋,此人心性已不是常人能窥测到的。 马车停在晋府外。 沈默站在府外,抬眸看了眼面前府邸。 加上原主沈默的记忆,算是相隔了二十年,又再一次踏入这里。 府邸的下人都恭候在外,安平公主是她的长辈,按辈分,她该叫一声姑姑。 记忆里,安平公主与晋拓霖还是个打打闹闹的小孩子脾气,眨眼间就为人父母,走进前厅看到他们二人,晋拓霖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稚嫩,面容沉稳,眉宇成熟俊朗,与晋拓洵的眉眼极其相似,有那么一刹那,她险些将他看成了晋拓洵。 他们虽是兄弟,但二人脾性却截然不同。 晋拓霖自小是个倔脾气,遇到事时,脾气一点就着,不善于伪装自己的情绪,在看到酆时茵来时,脸上的恨意毫不遮掩的露出来,甚至冷哼一声,怒道:“我们府邸不欢迎你,你走!” 他挥袖怒指大门,让她赶紧滚。 安平公主上前用力掐了下晋拓洵的手臂,疼的他龇牙咧嘴的‘哎哟’了一声,“轻点轻点,夫人轻点,疼。” 酆齐芫瞪着他,“不论怎么说那也是我侄女,是酆氏皇族的长乐公主,你给我收着点!” 晋拓霖实在气不顺,尤其在看到酆时茵时,就想到大哥的死。 大哥死后,晋府的势力一落千丈,现下不知有多少人看晋府的笑话。 他实在待不住,冷哼一声挥袖离开。 沈默站在前厅里,任由晋拓霖将火气撒到她身上,是她亏欠晋家,即便是打了她,那也是她该受的。 酆齐芫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拍了拍,“你也别怪他,他心里也不好受。” 她穿着白衣,一身素净,鬓上未带发钗。 沈默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虽保养的极好,可眼角还是落下了岁月的细纹,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已变成了端庄娴雅的夫人。 “姑姑,是我的错,我怎会怪姑丈,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沈默垂下眼,敛去眸底的哀伤。 酆齐芫眼底浮上了水雾,她叹了一声,转过身捏着绣帕擦拭眼角,等平缓了呼吸方道:“我带你过去给大哥上柱香吧。” 沈默颔首,跟着她走到灵位前。 她点了三炷香,上香时,压抑在眸底的泪终是滑落而下,晋拓洵三个字就像是烙印一样,深深的记在心里。 晋拓洵,希望你和沈默能在下一世相遇,弥补这一世的遗憾。 她心疼真正的沈默,愧对晋拓洵。 <a href="复仇 第351章 沈默上完香,拢在衣袖里的纤纤素手用力蜷起,告别酆齐芫后上了马车,躲在封闭的车厢里,压抑在唇齿间的哽咽终是溢了出来。 府外驶来一辆马车,从车上下来一对男女。 “娘,那是谁呀?” 晋元袅提着裙摆小跑到酆齐芫身边,抬手挽着她的手臂,疑惑的看了眼离开的马车。 酆齐芫道:“是你表姐,长乐公主。” 晋元修手握折扇敲击着掌心,冷眸望着那辆马车。 又是酆时茵。 当初她对大伯怀的什么心思,他心知肚明。 大伯与父亲随从未对外人说过,可他瞧的出来,大伯心有所属,那女子是京都城人人都提不得的沈大将军。 晋元袅撇了撇嘴,冷哼道:“她还有脸来,要不是她,大伯怎会死!” 酆齐芫拍了下她的手背,“好了”她又问:“你们兄妹两方才去哪了?” 晋元袅道:“大哥带我去城外转了转,他还答应我,明日要带我放纸鸢。” 酆齐芫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小丫头,一天天就想着玩,你大哥还得进宫学业呢。” “大哥这两日休沐。”她拽了拽晋元修的袖子,抬着小脸问:“大哥,你告诉娘是不是。” 晋元修收回视线,温声浅笑:“是。” 他的眉眼像极了晋拓霖,是以,也与晋拓洵有几分相似,偏偏性子不像晋拓霖,随了晋拓洵。 十七岁的年纪,性子温润,处事沉稳,酆齐芫知晓,自元修会咬文嚼字起,便是由晋拓洵手把手教授着他,在宫里学业,没有哪个夫子不夸赞元修的天赋才智。 她有时觉得,晋拓洵于他们二房来说,如兄如父。 离开晋府后,马车一直行驶在长盛街。 沈默让车夫候在巷子边,她朝着前方的东雅阁走去,秀怡跟着她,与她来到二楼的雅间。 她打开窗扇,站在边上,一直望着外面。 秀怡便候在一侧,看她足足站了有一个时辰都未动过,有些担忧询问:“公主,你身子骨弱,要不先坐一会?” “不必。” 沈默抬手搭在窗沿上,望着繁荣的长盛街,心中思绪繁杂。 直对着窗户的街道上迎来两匹马,两位少年勒着缰绳,似在交谈什么,看他们来时的方向,应是刚从城内进来。 这两人她未见过,可酆时茵脑子里有记忆。 正是林斘之之子,林皓俞,旁边那位是宣德贵妃的儿子,端王酆竭冥。 林皓俞发现了她,朝酆竭冥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都能碰见她。” 酆竭冥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与沈默看过来的目光相撞。 酆时茵比他大,每每遇见她时,他虽有不愿,可也在面上喊一声二姐。 想起前两日与酆时霄起的冲突,还有这两个月坤宁宫压得景仁宫喘不过气的愤怒,是以,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并未理会。 沈默搭下眼帘,搭在窗沿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 酆时茵的记忆里对他们二人并不深刻,每次见面时,林皓俞只是冷冷的扫一眼便走,倒是酆竭冥,会碍于面子,唤她一声二姐。 “公主,小心——” 秀怡尖叫的声音骤然划过耳际,惊得沈默瞬间回笼了意识。 她冷眸看去,便见三支利箭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射来,而那个方向,正是林皓俞他们二人所处的位置! 第109章 109 箭矢蕴含着极强的内力, 穿破微凛的冷风朝她射来! 秀怡早已吓傻,怔楞在原地,瞪大了眼呆呆的看向三支射来的利箭。 沈默想要蹲下已经来不及了! 她单手抓着窗扇边缘, 身形骤然侧开,可也只避开了一支利箭, 另外两支直直的朝她胸膛射过来! 千钧之际! 一道极快的残影掠过, 沈默被一股柔棉的力道抱进怀里躲向身后的墙壁, 两支利箭穿透窗扇, 直直扎进了对面的墙壁中, “铮”的一声颤响落下, 拉回了沈默失神的意识。 射箭之人的力道, 角度,精准, 都是要置她于死地! 沈默闭了闭眼,稳住内心的慌乱, 抬头看向救她的人,正是带着银色面具的谢章。 未等她言语, 褚桓先一步吻上她的唇, 这次的吻不同以往, 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夹杂着心悸的颤栗。 冰冷的半张银色面具贴着她的面颊, 带着阵阵凉意。 片刻后, 她被谢章紧紧抱紧怀里,鼻翼间都是他清冽的气息。 沈默回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触手可查对方微微颤抖的身躯, 她心中大惊, 自他怀中抬头, “你怎么了?” 褚桓的手掌在她的后脑,将她按在怀里,感受着女人温热的体温,颤栗的心逐渐平稳。 他在怕。 方才若不是他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他毫无期盼等待了十五年的人,无法想象再次失去她,会该如何。 会疯,会死,都有可能。 可即便是死,他也要拉着所有人为她陪葬! 褚桓低头在她乌发上落下一吻,鼻息间是女子发丝间的馨香,抚平了他暴戾不安的心。 长街上,林皓俞与酆竭冥将此事看得清清楚楚。 那三支利箭从他们头顶擦过,目标正是酆时茵! <a href="复仇 第353章 褚桓的手掌托着她的脸颊,“待会我藏在暗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有我在暗中守着你,不会让旁人伤了你。” 沈默心绪微动,看着近在咫尺的冷峻五官,点了点头。 …… 长乐公主遇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都城。 陆府的马车在一刻钟后赶来了,陆盏带领了一众侍卫,将沈默接回陆府。 踏进国公府,走进大庭,迎面遇见了孙缈。 孙缈走来牵着她的手,又是关心又是问话的,看她有没有伤着,随即就训斥陆盏,“你看看你怎么当舅舅的!茵儿出去,你也不带着侍卫跟着,好在她今日没出事,否则我绝不饶你!” 陆盏垂首低眉,只道:“是孩儿疏忽,望母亲恕罪。”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子死人的气息,让孙缈越看越上火,直言让他滚远点。 陆盏面上毫无变化,朝他们行了一礼后,转身退下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孙缈偏头看去,登时就喊出声,“老爷,茵儿在外面遭人刺杀,凶手还未抓到,你快些派人去找,若是找不到凶手,且不说不能给茵儿一个交代,就是陛下咱们也交代不了。” 酆时茵是他们的外孙女,可也是长乐公主,陛下的女儿,在他们陆府出了这档子事,可不是小事,若是陛下以此责怪陆府保护公主不当,斥责陆家,丢的可是陆家的脸。 陆国公眉宇紧皱,脸上略有些烦躁之意。 他应了声,“查自是要查的。” 沈默抽回被孙缈握着的手,拢在袖下,转身看向陆国公,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眼眶微微发红,“茵儿没事,怎么瞧着外祖父不大高兴似的?” 陆国公眉头皱的更紧,双目盯着沈默,似是在深究她这句话的含义。 孙缈叹道:“你这傻孩子,你外祖父是着急,你没事你外祖父是第一个放心的。” 沈默笑看着陆国公,瞳眸深处隐匿着讥讽,面上却是消瘦苍白,“是茵儿吓着了。” 陆国公道:“你母后也知晓了此事,正赶来国公府,你先梳洗一番,这副模样让你母后瞧见了,反倒让她更放心不下。” 陆鸢颔首,“茵儿这就去。” 陆国公沉沉的气从鼻腔里喷出,握在手中的文书不由得攥紧些,看着沈默的身影逐渐离开长廊时,烦闷的朝书房走去。 沈默回到房里,刚洗漱完后,陆鸢便到了。 她踏进房门,走过去抓住沈默的肩膀,将她拽过去来回查看,“告诉母后,有没有伤着?” 沈默站好,看着陆鸢担忧的眉眼,微微摇头,“没有,我正好站在窗边,在箭矢射来时,我蹲下及时避开了,那三支利箭射在雅间的墙壁上。” 她搭下眼帘,主动靠近陆鸢,敛去眸底的冷色,声音娇软哽咽,“母后,茵儿好怕。” 陆鸢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这件事交给母后,母后一定会找出刺杀你的凶手,亲手宰了他!” ‘母女’两说了会话,临走时,陆鸢道:“母后让迟卫带了都卫军守在院外,等后日一早就让他们护送你回长乐宫。” 沈默眼圈微红,看的陆鸢心疼极了。 自从和亲北凉后,这个女儿当真是受了不少苦,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若是换做以往,她怕是早已吓得大叫,吵着闹着要回长乐宫了。 从沈默住处出来,陆鸢直奔陆明的书房。 碧蕊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娘娘,奴婢瞧着公主都吓坏了,也不知哪个贼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刺杀公主,未免太嚣张了!” 陆鸢脸色阴沉冷厉,脚步也比往常快了许多。 走到书房前,对碧蕊道:“去远处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一步。” 碧蕊道:“是。” 陆鸢并未叩门,直接推门而入,又‘碰’的一声关上房门。 陆国公坐在太师椅上,见她脸色冰冷难看,握着文书的手紧了几分,道:“看过茵儿了?” “看过了。” 陆鸢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案桌前,隔着一张案桌,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国公,“爹就没什么话要对本宫说吗?” 陆国公抬着头,与她目光相视,捏着文书的手缓缓松开,冷了语气,“我好歹是你父亲,你这是什么态度?” 陆鸢冷笑,抬手拍在案桌上,气道:“爹都要杀本宫的女儿了,还要本宫什么态度?感恩戴德吗?” “陆鸢!” 陆国公豁然起身,怒瞪着她,“我是你爹,你为了茵儿,就这么顶撞为父吗?!” 陆鸢心口沉荡,按在桌上的手蜷紧,“爹不要避重就轻,本宫说的是刺杀茵儿一事,本宫警告过你,不要动茵儿,那也是你外孙女,你怎能下如此狠手!” 陆国公眼神闪烁了一下,“你凭什么认为是为父干的,能拿的出证据吗?!” “还需要证据吗?” 陆鸢忍不住抬头嘲讽冷笑了一下,又再度看向他,“本宫查过了,当时林皓俞与酆竭冥都在场,茵儿若是死了,林家与景仁宫难辞其咎,况且现下朝中局势紧张,这个节骨眼上,又在如此巧合之下,爹觉得林斘之和那个贱女人脑子坏掉了,才会干出将自己拽入火坑的蠢事?!” 她气的气息不稳,眼眸里都盛着火气。 陆国公紧抿着唇,两人僵持着,火焰对峙,互不相让。 <a href="复仇 第354章 须臾,他闭上眼,重重的吐了一口长气,坐回太师椅上,道:“是为父干的又如何?为父还不是为了咱们陆家好?茵儿若是死在那里,正好能将林家与景仁宫拉下水,还能摆脱宗禄的掌控,一箭三雕,牺牲掉她一人换回陆家的自由,这是她该为陆家做的事。” “爹!” 陆鸢嘶声怒吼,几乎咬碎了银牙,“若是茵儿知道往日疼爱她的外祖父想亲手杀了她,她会怎么想!” 陆国公怒道:“牺牲她一人换来陆氏全族安危,就算茵儿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我,你别忘了,朝堂现在是什么局势,你难道真想眼睁睁看着端王被立储君?茵儿不死,我们不仅要受制于宗禄,就连霄儿也跟着遭殃,你若还想做西凉的皇后,或是将来的太后,就得想法子保住霄儿!” 他站起身走到陆鸢身旁,抬手拍了拍她的肩,“都是你的孩子,爹知道你为难,可你仔细想想,就算我们倾尽所有保住了茵儿又能如何?到时你的后位不保,陆家也自身难保,霄儿的爵位很可能也因为我们受到牵累,到时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端王当上太子,林家在朝中只手遮天,景仁宫那位骑在你头上欺辱你,这些你忍得了吗?” 他叹了一声,续道:“这两日陛下一直针对陆家,提拔林家,你不是不知,宗禄控制着茵儿,逼你不能对巡监司动手,他腾出时间在暗中查咱们陆家的把柄,若真让他查到一个一二,你可想过后果?” 陆鸢直起身,紧紧抿着唇没有言语,只是呼吸比方才更加沉重了。 陆国公观察着她的情绪变化,又道:“只要茵儿死了,宗禄就威胁不到我们,咱们联手对付巡监司,让他没有时间查陆家的把柄,趁咱们陆家现在的权势还压着林家一头,赶紧想法子助霄儿坐上储君之位,到时权势掌在手中,还愁给茵儿报不了仇?” 陆鸢挥开陆国公的手,努力压下眸底不断翻涌的痛苦纠结,沉声道:“别说了!” 她转身离开书房,对碧蕊道:“回宫。” 陆国公转身坐在太师椅上,手掌摊开,拇指与中指揉捏着太阳穴,手缓缓放下时,眉宇间笼罩着阴冷的寒意。 陆家决不能败在他手里,茵儿必须死。 残阳余晖,半边天际如同被泼了血色。 临近暮色,起了夜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 长乐公主被刺杀的事传遍整个京都城后,皇帝又命高忖带领禁卫军全程搜查刺客,又命迟卞带领都卫军团团包围住国公府,保护长乐公主的安危。 最疼痛的莫过于陆国公,现在陛下是利用此事,变相的监视陆家的一举一动。 京都城外的小院里停了一辆马车。 小院门从里面打开,陈禹走出来,跟在褚桓身后,恭声道:“二爷,人在里面,被长孙大人打了一顿。” 小院破败,一踏进去就闻到了年久未住人的潮湿腐朽的气味。 院中种了几棵枣树,墙壁斑驳,上面留下了雨水冲刷过后的污渍。 堂屋的门开着,长孙史靠在门扇上,刚喝了一口酒,瞧见走来的两道影子时,塞上酒塞,道:“这小崽子武功不低,跑的还挺快,嘴也硬,打半天没吐出一句话来。” 陈禹道:“二爷,此人是死士,属下方才从他嘴里卸下了毒药。” 褚桓走进堂屋,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他就站在映下的一片血色中,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犹如死狗的死士。 死士咽了咽口水,男人冰凉的衣角刷过他的手背,带起一股子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寒意直冲脑门,他穿着玄紫色的锦缎长袍,脸上覆着半张银色面具,面具下的眸黑沉沉的望不见底。 这人不同于那个老头与下属,他身上的气息让生生觉出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森冷煞气。 死士警觉的绷紧了身子。 少顷。 对方撩袍蹲下,面具下漆黑如渊的眸子覆上了阴鸷的戾气,捏住他的腕骨抬起,“碰了不该碰的人,死太便宜你了。” 那只捏着他腕骨的手骤然收力,骨头‘嘎吱’一声,一股剧痛顺着手臂直冲大脑,疼的死士咬紧牙关,浑身狠狠地颤抖。 褚桓捏着他的拇指往后掰去,骨头断裂,死士的头疼出了一层汗。 他一根根手指掰过去,拧断,五根手指的两节骨头全部断掉,以扭曲的形状垂落着,五指连心,死士疼的嘶声大叫,疼到身子痉挛。 褚桓松开手,死士的左手如破败的枯叶砸在地上。 他握住死士的右手,在指腹用力时,死士的腕骨‘咔嚓’一声断裂。 “动谁不好,偏要动她。” 平静的语气,凉薄的声线,轻抿的薄唇,却是恶鬼一样的灵魂,死士疼的昏厥过去,却又被对方按住了穴道,逼得他在清醒的状态下,感受着十个手指一寸一寸的被掰断骨头。 褚桓站起身,接过陈禹递来的巾帕,擦拭着根根骨指,走到死士脚边,缓缓抬脚踩在他的脚骨上。 骨头被碾碎的声音令人头皮一寒,不等死士撕裂嗓音,另一只脚骨也被对方的力道碾碎! “把他吊起来,找两条狗跟他关一块,等他半个身子被狗啃完了,丢到乱葬岗自生自灭去。” 陈禹道:“是。” 褚桓丢下巾帕,对长孙史道:“给他用点药,我要让他清醒的看着自己的身子是如何被狗吃掉的。” <a href="复仇 第355章 长孙史忍不住‘嘶’了一声,同情的看了眼被陈禹用绳子吊在横梁上的死士。 活该啊。 动谁不好,偏偏动了谢章疼在心尖的人。 死士仅靠着绳子的力度支撑着身子,双脚早已不能落地,他强忍着剧痛,呼吸急促的说道:“放了我,我告诉你是谁指使我的。” 褚桓看向荒芜的院落,嗓音平静冷漠,“陆国公。” 死士一震,错愕的瞪大了眼,“你是谁?!” 陆国公要杀自己的亲外孙女,此事换做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他怎会知晓? “你是谁!” 看着对方拾步离开时,死士嘶声质问,换来的是陈禹的嘲讽,“你也配知道我主子是谁?” 褚桓走出院落,走上马车,朝着京都城内而去。 …… 国公府现在里外都是都卫军与禁卫军,将陆府严防死守的把控着,陛下命杨天戈下了道圣旨进陆府,要陆国公查出刺客是谁,在这期间,公长乐公主暂且住在国公府,等刺客找到后,再送进长乐宫。 陛下此举,在朝的官员谁看不出来? 陛下是想利用长乐公主的事监视陆家,沈默在国公府住了五日,陆国公便焦头烂额了五日。 被宫里人盯着,事事都做不成。 眼看着朝中局势大变,都开始倾倒林家,坤宁宫也被陛下冷落,巡监司也在找陆家的把柄,陆家现在就是站在风口浪尖,摇摇坠坠的一根木,随时都会被风力侵蚀,损折断裂。 这五日巡监司的马车都会停在国公府外,给长乐公主送解药。 陆国公纵使再想杀了沈默也得忍着。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沈默决不能死在宫外,否则陆家就得跟着遭殃。 夜幕将至时,沈默从大庭回来,遇见了孙缈正在骂陆盏。 府中这几日事事不顺,一团黑雾笼罩在府邸上方,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孙缈把气全撒到陆盏身上了,在她靠近时,看到孙缈一巴掌打在陆盏身上,“陆家养你有什么用?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要不是我儿死了,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庶子占据他的位置!” 陆盏被打的偏开头,看到了对面的沈默,他毫无反应的垂下眼,任由孙缈的巴掌再次落下。 沈默道了一声:“外祖母。” 孙缈停了手,转头看向沈默,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举起要打陆盏的手也忽然握紧,不冷不淡的回了一句:“外祖母累了,茵儿先回吧。” 言罢,她转身去了前厅。 这是从酆时茵的记忆到这几日与孙缈的相处中,第一次见她露出冷漠的表情。 沈默不用猜也知晓与她有关,陆家现在岌岌可危,陆国公想必也告诉了孙缈缘由,以往疼爱酆时茵的人在面临权势时,都露出了真面目。 为了权势,能果断放弃疼爱了十几年的外孙女。 陆盏看向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怜悯的嘲讽,沈默只是扫了一眼便朝自己庭院走去。 怜悯吗? 她沈默从来不屑。 回到房里,用过晚膳后,秀怡跑了进来,急声道:“公主,靖王殿下来了。” 话刚一落,一道高挺的身影大步走来,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沈默被拽的往前趔趄了两步,心下隐隐有了猜测,面上却茫然询问:“哥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几日不见,酆时霄沧桑了不少,少年清朗的脸庞多了几分憔悴。 他握紧沈默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低声道:“妹妹,跟哥哥走,哥哥把你藏得远远的,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你。” 沈默身躯微微僵住,看着眼前的少年,极力隐去眸底的复杂,佯装不解,“为什么?” 酆时霄不知该怎么对她说,他看向别处,缓和了一下情绪后,再看向沈默时,眼底有些猩红,“相信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事,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沈默感觉到了无形的窒息从心口蔓延,钝痛的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心,这是酆时茵残留的意识,是对酆时霄的兄妹之情。 因为她的存在对陆家造成了困扰,往日里疼酆时茵的亲人都想要了她的命,偏偏这个孪生哥哥却想着怎么带她走。 沈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她萌生了一种愧对酆时霄的心,但仅限于愧对,她不是真正的酆时茵,横跨在他们中间的鸿沟是时隔了十五年的仇恨。 沈默搭下眼帘,睁开酆时霄的手,颓然道:“我能去哪里?没有了宗禄的解药,我连京都城都走不出去。” “啊——” 酆时霄愤怒咆哮,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盏倾倒,茶水顺着桌沿滴落在地。 他闭了闭眼,抬头看向沈默,像是魔怔了一样,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别相信任何人,进宫以后别乱逛,就在长乐宫好好待着,哥哥一定能想到办法的,一定能的。” 沈默问道:“能相信母后吗?” 她在试探。 能让酆时霄失去理智,冲进国公府带她离开,应是知道了什么。 果然,在她问完这句话时,酆时霄避开她的视线,垂下眼道:“相信哥哥,哥哥会让你没事的。” 两人相对无言。 一刻钟后,酆时霄魂不守舍的离开了,秀怡懵懂的问道:“公主,靖王这是怎么了?” <a href="复仇 第356章 沈默走出房外,望着房檐下的灯笼,烛火在暮色里散发着幽暗的光亮。 想必谢勋与谢章那边把陆家与陆鸢逼急了。 翌日一早,陆国公找到了刺杀长乐宫的刺客,是一名死士,问不出背后之人是谁。 心里明镜的人都知道他找了个替死鬼,酆笠梌并未多问,到了傍晚时,命高忖与迟卞护送沈默回长乐宫。 沈默回到长乐宫,洗漱后换了身白色寝衣。 她坐在软椅上,手捧书卷,倒是闲情雅致的看着书,候在殿外的宫女进来禀报:“公主,皇后娘娘来了。” 沈默抬眼看向殿外,隐去眸底的凉意,对秀怡道:“你速去一趟巡监司,告诉宗掌印,就说本宫今日的解药还未吃,让他速来。” 秀怡连忙点头,“奴婢这就去。” “做什么去?” 秀怡刚走到殿外,便遇见了迎面走来的陆鸢,在她身后跟着端着食盘的碧蕊,食盘上放了几碟点心与一壶茶。 面对陆鸢的询问,秀怡正要如实相告,殿内便传来公主的声音,“茵儿想吃果脯了,让秀怡去趟御膳房端些来。” 第110章 演戏 秀怡一怔, 不明所以的看了眼殿内的沈默,不明白公主为何要说谎。 陆鸢道:“去吧。” 秀怡回过神来,朝她们行了一礼, 朝着长乐宫离开。 “茵儿。” 陆鸢走进殿内,上前牵着沈默的手, 爱怜的抚着她的乌发, 看着她时, 眼底流露着温柔的疼爱, “母后得知你回来, 便来看看你, 这五日在外祖父那待得可还好?” 沈默颔首, “茵儿待得还好”她蹙了下眉心,又疑惑道:“只是外祖母好像不太喜欢茵儿了, 这几日见了面都不太理会茵儿,可是茵儿做错了什么?” 陆鸢手一顿, 移开视线看向别处,“可能是府上近日事情太多, 你外祖母心情不太好, 等过些时日就好了。” 她牵着沈默坐在软椅上, 仍握着她的手,“茵儿, 这五日有想母后?” 沈默心里泛着冷意, 掀了眼帘笑看着陆鸢,“想了。” “茵儿乖。” 陆鸢眉心颦蹙,她忽的站起身, 将沈默抱在怀里, 手心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顶, 眼底凝聚着泪意,隐忍着不让它掉落。 碧蕊始终低着头,端着食盘站在一侧。 仔细瞧着,可见握着食盘的双手手指泛着苍白,低垂着的眼睫也不停的轻颤。 沈默乖顺的靠在陆鸢怀里,笑着问道:“母后,茵儿好几日没见着哥哥了,哥哥何时来长乐宫看茵儿?” 陆鸢缓缓的呼了一口气,眼底的泪终是溢出眼眶,“你哥哥——” 她哽咽了一下,猛地抿紧了唇,平缓着情绪。 沈默搭着眼帘,听出她的音色有些不对,她没有言语,等着陆鸢开口。 陆鸢想杀她,在碧蕊端着食盘踏进长乐宫时她便看出来了。 她需拖时间等谢勋过来。 陆鸢轻抚着她的肩,用很低很轻的话道:“茵儿,母后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不过,今日一过,我们茵儿就不用再受苦了,一切都会结束了。” 沈默自她怀里抬起头,靠在软椅上,懵懂的问道:“母后给茵儿找到解药了?” 陆鸢又坐在软椅上,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唇畔颤抖了几下,终是艰难的点了点头,“找到了,茵儿吃了解药就不痛了。” 看着面前的女儿,陆鸢的心比谁都痛。 她以为自己能护住女儿,可事实却将她逼得无路可选,陆家现在岌岌可危,宗禄也查到了陆家的把柄,林家与陛下都在针对陆家,她不能再被动了,再这样下去,霄儿也会出事。 现在只有牺牲她的女儿来保全陆家,没了茵儿,她便没了软肋,巡监司与林家联手,她也不惧。 眼下唯有破釜沉舟,崔佘安那边她已交代好了,这几日给陛下用的药膳都动了手脚,过不了几日他还会如之前一样昏迷。 只要他倒下,国事还是由她暂代,届时,她定要覆灭了巡监司与林家,让他们下去陪她的茵儿。 沈默只觉得抚着她脸颊的手是一柄匕首,寸寸割裂着酆时茵的灵魂。 她现在竟有些心疼酆时茵了。 看似是受万千宠爱的公主,可遇到了权势,再尊贵的身份也成了权势中的祭奠,被曾经疼爱过的家人无情抛弃。 陆鸢起身,让碧蕊将食盘放在桌上。 她端起茶壶到了一盏热茶放在方几上,又将四碟点心摆在她面前,温声笑道:“茵儿先尝一尝母后做的点心,先垫垫肚子,等会母后给你吃解药。” 她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握紧,上齿紧咬着下唇,才不让自己哭出声。 陆鸢转过身背对着沈默,她不愿看女儿死在面前,她怕看到茵儿痛恨她的目光。 碧蕊心疼的看着沈默,站在一侧低着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 碧蕊踌躇了一下,拿了一块芙蓉糕递给沈默,柔声道:“公主,这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您尝尝。” 沈默看着伸在眼前的芙蓉糕,狭长浓密的眼睫下闪过刺骨的冷意。 “公主,您尝尝。” 见她未动,碧蕊又重复了一遍。 沈默抬起头看向背对着她的陆鸢,笑问了一句:“母后,外祖父说查到刺杀茵儿的凶手了,那个凶手是真的吗?” <a href="复仇 第357章 陆鸢没有转身,只道:“是真的,母后已经把他杀了。” 长乐宫里掌了灯,宫女都候在外面,夜里的风吹拂在门扇上,能看到檐下烛影的晃动。 赵筑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娘娘,陆国公去了坤宁宫,说有事与娘娘商讨。” 陆鸢闭上眼,一滴泪顺着眼帘落下。 她抬手拭去脸上的泪,转过身端起茶盏递到沈默唇边,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茵儿,母后喂你喝。” 陆明去了坤宁宫,他这是催酆时茵的命来了。 沈默抬眸看着陆鸢,这个女人眼圈微红,眼角还凝聚着一滴泪,端着茶盏的手也有些微颤。 而她眉眼一弯,竟是笑了。 陆鸢无法回应这双充满笑意的眼眸,只是僵硬的牵扯了唇角。 “茵儿都这么大了,自己会动手的,就不劳母后了。” 沈默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搭在唇边轻轻吹了吹。 她今日若是不喝,陆鸢还会有别的法子对她下药,她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万一被她瞧出破绽,反倒会令她起疑。 外面陡地传来了赵筑的惊呼声,“宗掌印,你不能进去!” 殿门从外面推开,魏肃携司卫军候在殿门两侧,宗禄从殿外走进来,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端着茶盏的沈默,见她无事,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陆鸢转过身,脸色阴沉难看,“你来做什么?!” 宗禄朝她行了一礼,唇角噙着邪肆的笑,“奴才自是来接公主去巡监司的。” 沈默抬眸看向宗禄,心里微微一惊,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 她适时的回了一句:“本宫不去了,母后已为本宫寻了解药,再不受你控制了,你可以回去了。” “哦?”宗禄垂下手臂,走到方几前,拿起一块芙蓉糕,挑眉看向陆鸢,“奴才记得没错的话,崔院正还在翻医书,他连公主体内中的什么毒都不知晓,何来的解药?” 陆鸢脸色微微一变,冷冷的瞪着宗禄,“本宫何来的解药用不着告诉你,从今日起,公主不再服用你的解药了!” 宗禄“啧”了一声,朝魏肃道:“逮只猫来。” 魏肃道:“是!” 陆鸢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脸色陡地沉寒,“你要做什么?!” 宗禄转着手中的芙蓉糕,面具下的眸似笑非笑,“应该是奴才要问皇后娘娘要做什么,娘娘觉得,奴才把公主放在长乐宫,就当真不注意这边的动静?” 陆鸢呼吸忽的一紧,声音几乎从银牙里挤出来,“你今日别想带走茵儿!” 她沉声吩咐,“赵筑,请宗掌印离开长乐宫!” 赵筑应了一声,快速带了几名都卫军,却被司卫军拦在殿外,陆鸢气的太阳穴发紧,“宗禄,你想反了不成?!” 宗禄放下芙蓉糕,走到沈默身旁,抢过她手中的茶盏在鼻尖闻了闻,“这芙蓉糕与茶水里有什么皇后娘娘比奴才清楚。” 陆鸢下意识看向沈默,眸底绞着复杂,纠结。 沈默听得‘云里雾里’,好奇问道:“母后,宗掌印说的什么?茵儿怎地听不懂。” 陆鸢紧抿着唇,‘是毒药’三个字始终说不出来,宗禄却替她无情的说出来了,“里面放了毒药” 他抬手穿过沈默的发丝,骨节分明的手掌捏着她的后颈,女子细腻的颈部在他掌中,他一时没忍住,指腹在她肌肤上摩挲了几下。 沈默身躯暗暗一僵,一股陌生的触感惊得她头皮发麻。 宗禄敛了心神,慵懒的靠坐在方几上,左手掌控着沈默的命脉,黑眸轻抬,看向陆鸢,“皇后想放弃公主,靖王可舍不得,只要公主一日在奴才手上,靖王就得乖乖听话。” 陆鸢猛地握紧手掌,尖利的指甲刺进了掌心,有了灼痛感,她忽略那股痛意,先是看向沈默,果然见她面上露出震惊,随后便是凄楚的失望。 “母后,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他是骗我的对不对?” 陆鸢眸底绞着痛意,看着她失望的眼神,听着她的质问,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碧蕊不忍道:“公主,皇后娘娘也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您别怪娘娘。” 沈默望着陆鸢冷笑,“难怪外祖母这几日见了我不冷不热,难怪哥哥来找我时,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原来母后也想要我的命。” 她搭下眼帘,不去看陆鸢剧痛的眼眸。 戏也演完了,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她现在连话都不想与陆鸢说,只替酆时茵悲哀。 宗禄握住沈默的腕骨将她拽起,“奴才就先带公主去巡监司了,为了公主的安危,奴才会向陛下请旨,暂时让公主住在奴才府上,想必靖王知晓了,定会感谢奴才的。” 沈默任由宗禄牵着手离开,至始至终都未看陆鸢一眼。 巡监司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坤宁宫的人。 陆鸢愤怒的挥掉桌上的点心,眼神阴森冷厉,转过身冷冷的看向殿外,吩咐道:“让陆盏带人守着靖王府,这段时间禁止他踏出府门半步,决不能让他知道茵儿被宗禄带走的消息!” 只要霄儿不知晓此事,便不会因为茵儿做出傻事。 如此,她就能依计划行事,重掌国事,她相信茵儿将来在九泉之下,会理解她的。 万盏宫灯照亮了被黑暗笼罩的皇城。 <a href="复仇 第358章 一行人朝巡监司走去,司卫军手握剑柄,目视前方。 从出了长乐宫后宗禄便松开了沈默的腕骨,他走在她身侧,侧眸深深的看了眼她。 陆鸢想杀酆时茵他是知晓的。 是以,在大人入宫后,他便派人暗中守着长乐宫,在陆鸢踏入长乐宫时他就赶过来了,正好也在路上遇见了来寻他的秀怡。 走进巡监司的地界时,宗禄吩咐道:“守着外面,不准任何人踏入一步。” 魏肃应道:“是。” 沈默低头想着事,身子蓦然间凌空,眨眼便被宗禄抱起朝殿内走去。 她吓得四处查看,却听见宗禄的低笑,“大人莫怕,巡监司是我的地方,没人会发现的。” 沈默纤细的身姿在他怀里显得瘦小羸弱,从她的视线能看到谢勋菱角分明的下额弧线。 这种姿势太亲昵了! 她挣扎了一下,低斥道:“放我下来!” 宗禄没有言语,依旧抱着她,走进殿内的阁房时,将她放在软椅上,问道:“大人有没有伤着?” 他单膝跪在她脚边,双手握着她的肩,目光与她平视,两人离得很近,呼出的气息若有无得交织着。 隔着几层衣衫,沈默依旧能感觉到男人掌心的力道控制着她,让她挣脱不开,却并不感觉到疼。 她的头微微后仰了一下,与他拉开一些距离,僵硬的摇了摇头。 “谢——” 她刚要开口,后背一重,下一瞬便被谢勋紧紧抱在怀里,男人的长臂紧搂着她的腰身,那力道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让沈默只觉得心惊胆颤。 她现在怕极了与谢勋单独相处。 宗禄埋首在她的颈窝,薄唇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蹭了蹭,“宫外的事我听说了,我不会放过陆明的,大人这几日就先待在巡监司,等处理完坤宁宫与陆府的事,解决了酆笠梌,大人就自由了。” 脖颈的异样让沈默身躯一颤,对方微凉的薄唇不停地蹭着她的肌肤。 她绷紧了呼吸,抬手推了推谢勋的手臂,“你先放开我,其他的事我们慢慢说。” 宗禄微闭着眸,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感受着怀里的温热,感受着大人纤弱的身子,会让他有一种满足感。 “大人,就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他低声哀求着,嗓音染了几分沙哑。 沈默蜷紧手指,不敢刺激他,怕他又像那晚在宗府时一样失了理智,颈窝传来温热的气息,不断侵蚀着她的肌肤,她只得转移话题,问道:“你将我带到巡监司,酆笠梌会愿意吗?” 宗禄眸底浮上了笑意,喜她没再推开他,他道:“酆笠梌比谁都想铲除陆家,他巴不得你在我手里,利用你牵制陆家,就算他知晓此事,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过问此事。” 也是。 酆笠梌先前还想利用她在陆府打探消息,让她三日后回宫告诉他陆府的情况,眼下看来,怕是用不着她了。 宗禄始终抱着她,将这几日发生的事都告诉她了。 闻终查到了陆家许多把柄,这些把柄都是十八年前真正的沈默查到的,闻终一直跟着她,是以,循着当年的蛛丝马迹就顺藤摸瓜查出来了,陆明与陆鸢都知晓了谢勋手中的证据,现下只需一个契机呈交给酆笠梌。 陆家一旦倒台,必会牵连陆鸢与靖王,难怪陆鸢等不及要在今日杀了她。 沈默想到了酆时霄,拍了拍谢勋的手臂,“你起来,我有话要说。” 宗禄抱紧了几分后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她,起身靠坐在桌沿边,垂眸看着她,“大人想说什么?” 沈默道:“保住酆时霄,送他离开京都城。” 她占据着酆时茵的身躯,对唯一真心待她,护她的酆时霄狠不下心。 宗禄从搁架上取了几碟小零嘴摆放在桌上,又端来提前备好的果子茶,应道:“我会在解决完陆家的事后送他离开。” 沈默看了眼桌上的零嘴,皆是她爱吃的。 她垂下眼,端着谢勋倒好的果子茶喝着,想起陆盏在陆府的事,抬头问道:“陆盏现在是什么立场?” 宗禄剥着板栗,道:“这些年陆鸢没少让他干肮脏事,他都留了一手,把这些罪证都交给我了,闻终那边查到了陆明暗中勾结盐商,私吞灾银,买卖官职,让这些人为他所用,联合我这些年查到的罪证,足够让陆家再无翻身之地。” “大人,吃吧,一会凉了伤胃。” 掌心放着几颗剥好板栗递到她面前,沈默犹豫了一下,一颗颗拿起塞进嘴里。 看着她两边脸颊塞得鼓鼓的,宗禄笑出声,手掌轻捏了下她的两颊,三颗板栗顺着唇边落在他手上,“慢慢吃,别噎着了。” 沈默惊得往后仰了一下,本想着避开他的触碰,却瞧见他将三颗板栗放进嘴里吃了。 吃了?! 她惊得站起身,嘴里塞了板栗,说的话也口齿不清,“你疯了?你不嫌嫌脏?那上面沾着我的口水!” 而且,他这样一来,让她在巡监司还怎么待得下去? 宗禄倒了一杯果子茶一饮而尽,笑道:“只要是大人的,谢勋永远不嫌。” 沈默:…… 她差点被板栗噎着了,随便嚼了几下咽下去,一口喝完了果子茶,转身走到书架前,背对着他,“你先去忙吧,我看会书。” <a href="复仇 第359章 魏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人,陛下传杨公公过来,召您去趟承乾宫。” 宗禄“嗯”了一声,放下杯盏,笑看着沈默僵直的脊背,“你在巡监司可随意走动,这里都是我的人,防守森严,外面的人进不来,也不会知晓里面的情况。” 沈默随意拿了本书翻看着,心思却落在别处,没有回应谢勋的话。 宗禄整理下腕肩暗扣,与魏肃一道离开巡监司。 直到阁房里寂静无声时,沈默这才合上书,走到软椅前坐下,无力的叹了一声。 …… 这几日朝堂上的官员人人自危。 陆国公暂被禁卫军禁在府中,不许他上朝议事,等候巡监司的调查。 陆家与坤宁宫现在处于风口浪尖,巡监司明目张胆的与坤宁宫对着干,一直在查陆家这些年的暗中干的事,以往依附着陆家的大臣整日里胆战心惊的,生怕悬在头顶的刀落下来。 巡监司里的人是出了名的冷血恶鬼,宗掌印自回到皇城后,又夺回了巡监司的势力。 陛下现在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巡监司打压陆家,这个节骨眼上,谁敢跟陆家扯上关系,那就是给自己刨坟坑。 酆时霄这几日被陆盏的人控制在靖王府里,一步也迈不出,更不知外面现在闹到什么境地了,也不知自己妹妹是死是活。 他试探着从陆盏口中打探酆时茵的消息,陆盏却是眼神闪烁,含糊其辞,他连着问了好几次,才终于意识到,妹妹可能已经死了! 陆鸢这几日焦头烂额,陆家以前私底下干的事都被宗禄掌握在手里,宣德贵妃现在得了圣宠,日日骑在她头上看她好戏,甚至帮着宗禄一块对付陆家。 父亲现在被囚禁在府邸,什么也做不成,现在坤宁宫和整个陆家都指望她一人。 陆鸢躺在美人榻上,头疼的直抽抽,碧蕊上前为她轻揉着鬓角,试图为她缓解疼痛。 陆鸢道:“赵筑,去趟太医院,让崔佘安速来见本宫。” “是。” 赵筑转身去了,两刻钟的时间,两人一道入了坤宁宫。 崔佘安走进殿内,撩袍跪在地上,恭声道:“臣见过皇后娘娘。” 陆鸢掀了眼帘,斜睨着他,眉眼里透着深深的疲惫与烦躁,“本宫让你给陛下药膳里动手脚,这都过去好几日了,陛下怎么还未昏迷?” 崔佘安为难道:“回娘娘,陛下这几日的药膳都由周副院正负责,周副院正看管极严,臣实在没机会下手。” 陆鸢坐起身,黛眉紧蹙,“周和?” 崔佘安道:“正是。” 陆鸢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接踵而来的麻烦事生生磋磨的她憔悴了许多,眼尾的细微都比以往明显了些。 她来回走了好几圈,脑中思绪繁杂,走到小方几前时顿住脚步,对崔佘安道:“想法子杀了周和,明早卯时前必须让陛下昏迷!” 她走到崔佘安跟前,伸手扶起他,“崔院正,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此事若在今晚办不好,明日一早,咱们全都得折在里面,这里也包括你的家人。” 陆鸢脸色温和,说的话却充满了威胁。 崔佘安后退两步,朝她躬身行了一礼,“臣知道怎么做了。” 陆鸢笑着颔首,“你下去吧。” 碧蕊上前扶着她坐回美人榻上,陆鸢着急的喉咙都跟着冒火。 今夜便是宗禄说的最后期限,三日前他在陛下面前许诺,三日之内,若查不出陆家的罪证,他自愿革去司礼监掌印之位,任凭陛下处置。 如果今夜不让陛下昏迷,明日宗禄将陆家的罪证交给陛下,面对三司会审,陆家就彻底完了,届时就连坤宁宫也再无翻身之地,还会连累霄儿。 第111章 陆家倒台 这一晚陆鸢辗转难眠, 始终在等着崔佘安那边的消息。 今晚是一场硬仗,只要打赢了,明日西凉就是陆家的天下, 容不得巡监司与林家再嚣张。 碧蕊隔一个时辰便会告知陆鸢一次,直到她听到寅时一刻时, 再也坐不住了, 吩咐赵筑, “速去一趟太医院, 问问崔佘安事情办的如何了。” 赵筑道:“是, 娘娘。” 外面起了风, 残月挂空, 透着凉意,他打着灯笼, 朝着太医院的方向快速赶过去。 只是,刚赶到太医院外时, 便见外面围了一圈人,听着闹哄哄的, 像是发生了大事。 赵筑拦住一人, 问道:“出了何事?怎地这般喧嚣?” 那人抬头一看, 发现是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后退两步, 躬身道:“回赵公公的话, 崔院正上吊了,奴才们发现时,他已经没气了。” 什么? 上吊了?! 怎么就上吊了呢! 赵筑脸色苍白难看, 手里的灯笼都跟着晃了几下, 小太监疑惑抬头, “赵公公,您没事吧?” “快快快,巡监司的人来了。” 太医院的人瞧见巡监司的人时,一个个走到两侧站好,给为首的魏肃腾出一条道。 魏肃经过赵筑时,脚步停了一下,笑了声,“哟,赵公公也在这呢?是身子不舒服吗?” 赵筑怎会看不出他笑意里的兴味,甚至还带着赤裸裸的嘲讽。 他脸色憋得难看,只道:“咱家是身子不适,不过眼下太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咱家还是先回坤宁宫了。” <a href="复仇 第360章 魏肃微一颔首,笑的得意扬眉,“赵公公慢走。” “哼!” 赵筑就见不得巡监司这帮人嚣张的气焰,可目前的局势也容不得他训斥对方,只冷哼了一声,转身朝着坤宁宫快速赶回去。 他得赶紧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 魏肃转身走进崔佘安的房间,他的下手金二跪在尸体旁,为他师傅盖好了白布。 周和沉重的叹息道:“我也不知崔院正怎地就这么想不开上吊了,平日里也没听他提起过有什么难事,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金二始终跪在脚边,用手背狠狠擦掉眼泪,魏肃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他,让人先把崔佘安的尸体抬走。 崔佘安乃是太医院院正,莫名其妙的吊死在房里可不是小事,此事怎么着也得仔细查一查。 巡监司的人大致询问了几句,始终跪在地上的金二忽然站起来,少年脸上还有未褪的稚嫩,白皙的脸庞上挂着几滴泪,眸底却裹挟着隐忍的仇恨,“我师傅是被逼死的!” 巡监司的人正准备离开,乍然听见他的话,都顿住了脚步。 周和眉头一皱,看着金二时,只是抚了抚胡须,未置一语,身在太医院,他自是也知晓,崔佘安是皇后的人,他的死怕是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魏肃握着剑柄背在身后,挑眉看了眼对面的金二,个子不高,身形单薄消瘦,瞧着年龄也不大,胆子倒是挺大的。 他扬了下额,吩咐司卫军,“带他去巡监司仔细问话。” 在司卫军靠近他时,金二还是吓了一跳,可想到师傅临死前交代的话,便低着头跟司卫军走了。 崔院正上吊自缢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皇城。 赵筑赶回坤宁宫,将灯笼交给候在外面的宫女,来不及请示就跑进殿内,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娘娘,娘娘不好了,崔院正上吊了。” “上吊了?!” 陆鸢豁然起身,晕眩一下子直充脑门,若不是碧蕊扶着,险些摔倒在地,“你可看清楚了?” 赵筑苦着脸道:“奴才看的真真的,巡监司的人都把尸体抬走了。” 完了。 这下是彻底完了…… 陆鸢拂开碧蕊的搀扶,踉跄了几步倒在桌上,气的一胳膊挥掉桌上的茶盏,“废物,一群废物,关键时刻一个都用不上!” 她眼皮子狠跳,浑身抖的厉害。 难道陆家真的要完了吗? 冷风顺着大开的殿门吹进来,陆鸢缓缓起身看向外面,“现在什么时辰了?” 碧蕊低声道:“回娘娘,寅时末了。” 寅时末了啊…… 陆鸢悲哀的闭上眼,忍不住讽笑,她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好快。 “为本宫换凤袍,带凤冠。” 赵筑起身候在外面,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时,抬头便见承乾宫的杨天戈带着人来了。 赵筑道:“杨总管稍等,皇后娘娘正在更衣。” 杨天戈颔首,手肘搭着拂尘,与禁卫军等在宫殿外。 …… 自从住进巡监司后已过了六日。 这六日沈默待在巡监司内没踏出去过一步,期间谢章来过两次,谢勋每到戌时都会离开,住在宗府,让魏肃与常昝在巡监司守着她。 这里就是她的清净之地,这六日的时间,果真是无人打扰过。 她披上狐裘,打开雕花窗扇看向夜空的残月,横在窗户前的枝头长出了嫩绿的芽。 前方魏肃带着司卫军从庭中走过,司卫军抬着一具尸体,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少年,头低的恨不得钻到地底下。 尸体盖着白布,可尸体穿着的衣裳她却认出来了,正是太医院院正所穿的官服。 沈默神色一凛,跑出房门追上去,常昝想拦又不敢拦,只得在后面跟着。 魏肃对她的出现也甚是意外,他拱手道:“公主。” 沈默青黛的眉颦蹙,走到尸体跟前,颤抖着手掀开白布,当崔佘安的面容撞入眼底时,她猛地后退,却撞入了一度坚实有力的怀里。 宗禄抱住她的腰身,瞧见她苍白的脸色时,对魏肃吩咐:“先把尸体带下去,待会和金二一块带到承乾宫。” 魏肃道:“是。” 沈默自他怀中转过身,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谢勋,崔佘安怎么会死?是谁杀了他?” 那是晋拓洵的挚友,是曾经相助过她的人,曾经那个满怀医术学识的少年才子不该死的。 宗禄抱起沈默走进殿内,放在软椅上,单膝跪在她脚边,将那双冰凉的柔荑握在手中,“大人,崔院正可是个惜命的主儿。” 沈默恍惚的回过神,忽然间看向打开的窗扇,又转头看向谢勋。 这些时日他与谢章的计划她都知晓,原来崔佘安也在他们计划之中。 宗禄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女子身子纤细,在他怀中愈发显得娇小柔弱。 十五年前,大人在他眼里是能为他与谢章撑起一切的天,时隔十五年,他们对换了位置。 他长大了,能为大人撑起一片天。 沈默还有些怔神,反应过来自己被谢勋抱在怀里时,忙着要挣开,对方却先一步松开她。 宗禄将她鬓边的碎发抚到耳后,“卯时了,三司会审要开始了,大人安心待着,今日一过,陆家的事就解决完了。” <a href="复仇 第361章 “好。” 沈默微抿了唇,在宗禄离开房里时,走到窗扇前,朝着他的背影低语道:“记住我那句话,保住酆时霄,将他送离京都城。” 宗禄笑道:“我记着呢。”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一直望着立在窗边的沈默,这一幅画面让他想到了在家等着丈夫回来的妻子。 这几日大人都住在巡监司,住在他常年待过的地方,往日他最厌恶的便是进宫,可这几日却等不得天亮便想来巡监司。 明知大人与谢章两情相悦,可他却抱着微末的幻想,希望大人能对他有那么一丝浅薄的情意。 哪怕一点点,他也心满意足。 沈默关上窗扇,隔绝了宗禄的视线,她褪去狐裘,又躺回榻上,想着崔佘安的事,想着待会在承乾宫发生的事。 相比巡监司的风平浪静,国公府却是乱了套。 陆国公一夜未眠,硬生生熬到寅时三刻,就等着陆鸢那边传来好消息,一直等到卯时,没等来陆鸢,却等来了高忖带着禁卫军进府,请他与陆盏进宫。 说好听了是请,说难听了,跟押犯人没什么两样。 陆国公坐上宫里派来的马车上,拉开马车车窗,看了眼被下人搀扶着的孙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而他也红了眼眶,抬头看向门楣上的牌匾。 ——国公府。 这一刻,他从心里生出了浓浓的荒凉挫败,抓着窗栏的手无力的松开,颓然的垂在腿上,一双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毫无一丝生气。 陆家的气数尽了,此次一去,怕是回不来了。 陆盏安静的坐在坐榻上,垂首低眉,还如以往一样,只是在马车行驶中,问了一句:“父亲,这些年你有真正把我当过儿子看待吗?” 陆国公掀起老眼看他,马车里点了一盏灯,幽幽烛光映在他脸上,将陆盏的眉眼一点点照亮在他的瞳眸里,他长得像罗韶,尤其是皱着眉时,眉眼形状都与她极其相似。 十四年了,他都快忘了罗韶的模样了。 他低下头,笑了一声,也不知这声笑是什么情绪,麻木,自嘲?陆盏看不出来,也不想往深了看。 陆国公长叹一声,靠在车璧上,看着摇曳的烛光,“其实,咱们陆家这十五年的气数大不如以往,在天赋上,你始终比不上戟儿,如果这十五年跟在为父身边的是戟儿,陆家兴许走不到今日的局面。” 陆盏搭在膝上的双手陡地攥紧,看着陆国公的眼神渐渐覆上了不甘的怨恨! 他闭了闭眼,压制住胸腔里的怒火,唇角扯着森然的冷笑,“从我出生起父亲就没正眼看过我,就因为我是庶子,是以,从未在乎过我,把所有的关注都给了陆戟,对,我承认我八岁之前不懂事,仗着自己是陆家的孩子,在外嚣张跋扈,可八岁以后呢?” “我改掉了所有的坏毛病,努力扮演你们眼中的好儿子,努力去模仿陆戟生前的生活习性,可是你们有谁在乎过我?我身体里留着的也是陆家的血脉!这些年大姐把多少肮脏事交给我做?这些年父亲可曾真心带我踏入过朝政的事?母亲日日辱骂我,拿我与陆戟比较,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做了这么多你们还不满意!” 说到最后,他粗喘了声音,太阳穴处的青筋根根暴起。 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住,父子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陆国公才掀起眼皮看向坐在左侧的儿子,他忽的眯眸,眸底乍然间浮上了冷冷的厌恶,“因为你压根就不是我陆明的儿子,身体里流的也不是陆家的血,我养了你二十几年,没有杀了你已经仁至义尽了,还妄想让我带你入朝为官,妄想继承陆家!” 陆盏粗喘的呼吸一下子绷住了,他拧紧了眉头,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极力的压抑着体内暴躁的恨意,一字一句从齿根里迸出来,“我既然不是你的儿子,那我父亲是谁?!” 提到这件事,陆明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唯有他一人藏了这么多年。 当年除夕夜时,父亲是在国公府过的,喝酒后染了醉意,躺在他的房里睡下了,他与孙缈便去了旁的阁院暂住一晚。 可就是那一晚,罗韶去找他时,与父亲同塌而眠! 他当时是因为忽然想起有重要的事要去面见父亲,在走进房里时才看到那一幕,父亲醉的不省人事,罗韶睡的也是死沉,房内没有点灯盏,罗韶也定是将父亲当成了他。 为了父亲的颜面,他将罗韶抱回她的院里,隐瞒了此事,第二日他们谁也不知晓此事,自那事没过多久,罗韶就有了身孕,也只有他一人知晓,那孩子是父亲的! 这二十多年,每每看见陆盏时,都让他有一种恶心感。 陆国公平息了怒火,靠在车闭上,冷声道:“今日我们怕是都回不去了,这件事我也藏了二十多年了,是该告诉你了。” 他斜眼看陆盏,眼底盛着讥讽,“你身体里也算是留着陆家的血,但不是我陆明的,是你祖父的。” 陆盏呼吸一滞,几乎是一下子明白了他话中的关窍。 他的反应不在陆国公的预料之内,相反,很平静,静静的坐在那里,缓缓的低下头。 陆盏闭上眼,唇角扯着了然的冷笑。 原来如此。 他忍不住大笑了几声,眼眶却猩红的像是要滴出血一样,陆国公冷漠的看了眼他的反应。 <a href="复仇 第362章 马车快要到南宫门时,陆盏忽然抬起头看向陆国公,扯出阴恻的笑,“那我该称你为兄长。” 陆国公脸色一沉,难看到极致。 不等他发火,陆盏续道:“三司会审结束后,我一定会帮兄长处理好府内的后事。” 陆国公彻底坐不住了,豁然起身给了他一巴掌,“你个孽障东西,我要是死了,你也逃不了,你做的那些肮脏事够砍你几个脑袋了!” 陆盏无视脸上的烧痛感,很淡定的看着他,“那兄长一会可要看仔细了。” 陆国公不明所以,还想再问时,马车已经停在了南宫门外,高忖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下车。” 南宫门内,大臣们结伴而行朝金殿走去,过往时,都纷纷避着陆家父子。 而原本的早朝变成了三司会审。 皇帝拖着病恹恹的身子,被杨天戈搀扶着走进金殿,他脸庞消瘦苍白,瘦到眼眶都有些凹陷,而以往合身的龙袍也显得宽大了些。 看着他这副模样,候在大殿外面的大臣们心中都有几分猜测,陛下的身子怕是抗不了多久了。 …… 这一日是皇城中所有人最难熬的一天。 沈默睡到午时才起,梦里断断续续的出现十五年前的旧事,她掀被下榻,房门也从外面推开,一名司卫军端着食盘走进来放在桌上。 她打开窗扇,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淡声道:“你出去吧,本宫待会吃。” 身后没有回应,反倒有脚步声向她逼近。 沈默心底陡地升起了戒备,她快速转身攻击时,却被对方抱进怀里。 “谢章?” 她自他怀中抬头,发现谢章穿着司卫军的红色飞鱼服,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了?不怕被人发现?” “我有把握进来,自是不会被人发现。” 褚桓打横抱起她走到软椅前坐下,让沈默坐在他腿上,喂她吃饭。 沈默:…… 她脚尖够不到地面,凌空摆动了几下便死了心,连忙伸手止住他的动作,“我有手有脚,能自己吃。” 每次都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搞得她总觉得自己跟个小废物似的。 褚桓将筷子递给她,双臂抱着她的腰,就让她坐他怀里吃。 沈默无奈,只得如此。 她吃了口汤,与谢章聊着陆家的事。 一顿饭刚吃完,外面倒是传来杭奕的声音,“二爷,北凉传来急报,已送入宗府。” 沈默捧着瓷碗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抬头看向谢章,“急报会不会是有关韩常林的?” 从关隘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北凉定是出了变故。 她就怕是韩常林那边的事,届时都会冲着谢章。 褚桓低头吻上她的唇,舌尖在她唇形上描绘了一圈,轻笑道:“没什么事,别担心。” 他揉了揉沈默的头,抱她坐在软椅上,“我先走了,晚些时候处理完陆家的事,谢勋会送你回宗府。” 沈默起身走到窗边,见常昝带着谢章与杭奕离开巡监司。 她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 这个时候北凉传来急报,定是那边出了大事,谢章身为北凉太子,不该离开太久。 现在她再急也无用,只能等再见到谢章时,问问他北凉的情况。 陆家的事从卯时起一直到申时才结束。 沈默静静的站在雕花窗前,在看到谢勋回来时,悬着的心渐渐落下。 宗禄在踏进巡监司时,下意识抬眸看向窗扇,离开时,大人便站在那里,回来时,她还在。 他走到窗扇前,与她隔着一扇窗子,眉眼里盛满了温柔,“大人用过午膳了吗?” 沈默颔首,问道:“三司会审如何了?” 宗禄坐在窗沿上,一腿曲起,一腿慵懒的搭在窗沿下,唇角噙着释然的弧度,“陆家罪证已经坐实了,陆氏一族打入京司狱,择日处斩,陆府三百五十口人发配边关,陆鸢被废,打入冷宫,赐鸩酒。” 这些在沈默的意料之中。 她问道:“酆笠梌如何处置酆时霄的?” 宗禄抬眸看着湛蓝的天,道:“酆时霄废除爵位,贬为庶民,永生不得踏入京都城。” 沈默搭在窗沿上的手倏地收紧,“坤宁宫与景仁宫积怨颇深,如今坤宁宫落势,酆时霄没了爵位,我怕他还没踏出京都城就会被林家杀了。” 宗禄低头看她,伸手牵起她绷紧的纤纤素手,“我已经让魏肃去办了,他会将酆时霄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林家的人不会找到他的。” “那就好。” 沈默松了口气,若是酆时霄出了事,她会愧疚。 手被宗禄握着,可她却在想旁的事,竟是没注意到,又问道:“陆盏呢?你之前说他倒戈你这边,三司会审上,他可有做什么?” 宗禄低着头,看着站在窗沿边,仰着头看他的女子,眼底盛满了温柔,“他揭露陆鸢与陆家的罪证有功,酆笠梌免了他的死罪,将他发配边关,我答应他,会在囚车离开京都城后,找个死囚换了他,至于他以后要去哪里,那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沈默却有些意外。 她总觉得陆盏会搞别的事,也或许会留一手,没成想会这般顺利。 <a href="复仇 第363章 宗禄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陆家出了一件丑事,在大殿上闹开了,陆明失去了理智,亲口说陆盏是陆老太师与罗韶的儿子,许是因为这事,陆盏才想尽快离开京都城。” 沈默一惊,险些没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 陆盏倒戈谢勋,指正陆家,以酆笠梌戒备心极强的人,断是不会重用他,而谢勋更不会将他纳为己用,又因他现在的身份成了整个京都城的笑柄,他还如何能在京都城待得下去? 宗禄靠近她,笑道:“还有个好消息,大人要不要听?” 沈默眨了眨眸,看着谢勋面具下充满笑意的黑眸,好奇问道:“什么好消息?” 宗禄道:“今日三司会审,陆鸢和陆明在殿上闹得很凶,酆笠梌气的吐血了,坚持到处理完陆家的时候才晕过去,高忖命人将他抬回承乾宫,我来时私下问过周和,周和说酆笠梌体内的毒扩散的很快,又加上这两个月被陆鸢灌了不少昏迷的药,身子早已受不住,他现在只剩下对外界的感知,若想醒来怕是不能了。” 不知为何,沈默想到了崔佘安。 她问道:“酆笠梌这两个月的药膳都是经过他手的?” 宗禄明白她的意思,道:“他在陆鸢交代的药膳里又加了别的药,这味药会让酆笠梌体内停滞的毒素日渐扩散,崔佘安是想用自己的法子为晋相报仇。” 沈默看向远处,数日来蒙在心头的阴霾好似顷刻间被外面的风吹散,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手正被谢勋握着,一时间浑身都不自在,想要挣开他,却被他握得更紧。 “还有一事。” 宗禄没有放手,“等我说完会放开大人的。” 沈默错开他的视线,搭着眼帘道:“你说。” “大人现在是陆鸢的女儿,酆笠梌说,在外人眼里,长乐公主已经死了,让你与酆时霄一同离开,永生不得踏入京都城,所以,大人现在是自由身了,等明日我就带大人回宗府。” 风拂过时,凌乱了她鬓边的碎发。 宗禄伸手抚过她的发别致而后,掌心捧起她的脸,指腹在她眼帘处温柔的摩挲着,“大人,我们的仇报了,你自由了。” “林将军!” 常昝的声音陡地从远处传来,像是故意告诉他们的,声音比往常嘹亮了几分。 沈默浑身一震,想推开宗禄时,却为时已晚。 林斘之从外庭走进来,一眼便看见阁房外的窗沿上的两人,宗禄坐在窗沿上,牵着酆时茵的手,掌心温柔的抚着她的脸庞。 而酆时茵站在窗沿内,仰头看着他。 尤其是在看到他过来时,酆时茵在一刹那避开了宗禄,往后退了几步回到阁房里。 林斘之眉头紧皱,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宗禄。 他总算明白了,为何在陆鸢放弃酆时茵时,宗禄一心想要护着她,甚至搬出靖王,靖王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完全可以丢弃酆时茵,他却屡次阻拦,原来是对酆时茵动了情! 酆时茵是陆鸢的女儿,陆明的外孙女,又勾的宗禄对他动了情,此人决不能再留,不然迟早是个后患。 宗禄跳下窗沿,看了眼站在书架前的沈默,关上窗扇离开。 林斘之冷着脸,与宗禄走到远处的亭台下,沉声道:“你和酆时茵怎么回事?” 宗禄垂下眸,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正是义父看到的那回事。” 林斘之眉头紧皱,转身瞪着他,沉声低吼,“你糊涂啊!那是陆鸢的女儿,你忘了陆家当初是怎么害死沈将军的?你不是恨陆家,恨酆氏皇族吗?怎么能和她扯上关系?!” 宗禄道:“我心里自有主意,义父不必忧虑。” “不行!” 林斘之沉了口气,可见气的不轻,“陆家已经败了,陆鸢也没了势力,酆时茵留着也无用了,你若是下不了手,就交给义父来办。” 宗禄看向林斘之,面具下的眸黑沉如冰,好似侵染了深渊里的无尽寒意,“酆时茵谁都碰不得,她若有事,我绝不善罢甘休!” 林斘之何曾见过宗禄如此,这一面他还是在十五年前救下他时见过一次。 那一次还是为了沈将军。 没想到时隔十五年,竟为了一个仇人的女儿,跟他这个义父冷绝至此! 宗禄态度强硬,绝无商量的余地。 林斘之忍下怒气,面上露出一抹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罢了,义父也不阻拦你,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你想留就留着吧,不过——” 他话锋一转,手背在身后,续道:“眼下陛下昏迷,由巡监司一直代理朝政也并非长久之事,时日久了,朝中官员难免会有怨言,等过几日你找个由头,代酆笠梌立端王为储君,接受朝政国事,如此,你也能轻松些。” 宗禄看着林斘之温和的眉目,瞳眸深处隐匿着几分深意,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淡声道:“我这几日先把宫里的事处理下,等陆家的事平息后再商议此事。” 林斘之道:“好,不急不急,宫里这几日人心惶惶的,等你处理完了来一趟林府,咱们一家人许久都没坐在一起吃过饭了,现在没了陆家,酆笠梌又昏迷不醒,咱们也不必再如从前那般面上生分了,而且皓俞也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昨日还嚷嚷着要同你喝几杯呢。” <a href="复仇 第364章 宗禄朝他颔首,语气平静,“等过些时日,我亲自拜会义父。” 林斘之笑了笑,与他闲聊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亭台一时间冷寂无声,须臾,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宗禄转过身,唇角微挑,“大人。” 沈默轻提裙摆走上亭台,站在他身边,看向远处,“他可有说什么?” 宗禄转过身,薄唇轻抿了一瞬,“酆笠梌昏迷不醒,国事暂时由巡监司掌管,他想让我立端王为储君,借机收回我手中的权势。” 沈默冷笑,“当年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深知此人野心勃勃,眼下也只有巡监司压着林家一头,他这是等不及想让端王尽快当上太子,拢回皇权,如此一来,西凉国就真正成了他林家的天下了。” 她看向谢勋,反问道:“你怎么想的?” 她不相信林斘之这个人,如果端王得了权势,林家把控朝政,他很有可能对付谢勋。 作者有话说: 西凉这边以谢勋为主,所以剧情多了点,不过西凉的事差不多快结束了。 第112章 意外吗? 宗禄道:“朝中现在没人能与林家抗衡, 唯有巡监司还压着他一头,我不能让林家掌控西凉局势。” 义父生了杀大人的心,若林家得势, 他如何护得了大人。 大人是他的逆鳞,是谁也别妄想伤害的人! 沈默察觉到宗禄有些不对劲, 许是方才林斘之与他说了什么话, 若不然, 怎会让他开始对林斘之有如此大的戒备。 看着他面具下的侧颜菱角弧度, 她低声道:“但酆笠梌昏迷, 端王又是继承皇位的唯一人选, 你一直把控朝政, 迟迟不立储君,林家部下的官员怕是要反。” 宗禄冷冷勾唇, 漆黑的眸底侵着凛冽的寒意,“不是还有小世子吗?晋相虽死, 可势力仍在,这次扳倒陆家与陆鸢, 他们可出了不少力, 这些年晋相也一直在给小世子铺路, 端王比小世子名正言顺在他是酆笠梌的儿子,可小世子的母亲时长公主, 同样也有皇家血脉, 只要我倾靠小世子,以往跟随晋相的官员都会以小世子马首是瞻,有晋家掣肘林家, 他们也妄想掌控整座皇城。” 沈默眼睫一颤, 看着谢勋的侧颜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她记忆里, 几个月前的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曾经跟在她身边,单纯爱笑的孩子已成了这座皇城的掌权人。 而且,他与谢章的想法一致。 之前谢章也说过,若林家不识趣,便扶晋拓洵的侄子上位。 “轰隆——” 一声巨响,几道蓝色的闪电撕裂了灰蒙蒙的天际,大雨顷刻间瓢泼而下。 潮湿的冷气扑面而来,冻得沈默打了个寒颤。 常昝递来了纸伞,宗禄却将纸伞交给沈默,她微低着头,握紧伞柄,正要离开时,却被谢勋打横抱在怀里。 沈默低呼一声,攥紧了伞柄,“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地上有雨,会溅湿大人的裙角,大人只管撑好伞。” 宗禄抱着她走出亭台,雨水溅落在纸伞上,发出空灵的声音,就像是警钟似的,一下一下敲打着沈默的心,提醒她离谢勋远点,万不可让他越陷越深。 两人进了阁房。 沈默丢下纸伞,几乎是立刻从谢勋怀里跳出去,谁知繁琐的裙袍被她踩在脚下,竟是往前趔趄摔去。 伴随着“碰”的关门声,沈默腕骨也是一紧,天旋地转间,已被谢勋换了方向,抵在坚硬的门扇上,她惊得双手抵在谢勋的胸膛,阻止他逼近,秋水明眸里也映出几分恐惧,“谢勋,你冷静点,先放开我!” 她的话于他来说,无济于事。 不仅如此,抵在他身前的双手被谢勋一手握住,举过头顶按在门扇上,下额被微凉的白玉骨指捏着被迫抬起,两人离得很近,呼吸在死命的交织着。 沈默吓得心脏狂跳,声音都带着颤栗,“放开我,放开我!” 她不停的挣扎,可那力道在宗禄的掌控里微不足道。 之前她怕谢章。 可现在,却是怕极了这一面的谢勋。 她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为何又会演变成这幅局面。 “大人,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会将这座皇城变成只属于你我二人的世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就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沈默看着面具下那双执拗的黑眸,坚定拒绝,“不行!我明白自己的心,这里只有谢章一人,于你,我只把你当做最亲的人。”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她的话像是魔障一样,将他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希望彻底毁灭! 宗禄低头吻上她的唇,带着侵占的掠夺,长舌抵开她的唇畔,夺取她的呼吸,捏着她下额的手掌在她后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两人的身躯严丝缝合的贴在一起,沈默惊惧的挣脱,可双手被他按在门扇上,根本动惮不得。 他的吻就像是一把匕首,在狠狠凌割着她的血肉,让她恐惧害怕。 他脸上的面具掉落,发出轻微的声响。 沈默甚至察觉到了抵在她腰间的一物! 她惊愕的瞪大眼,还来不及细想,衣衫撕裂的声音乍然落下! 肩上一重,属于谢勋的气息瞬间席卷全身。 沈默像是疯了一样,抬脚踢在他腿上,被他禁锢的双手也紧紧蜷起挣扎着,水眸溢满泪水,透着猩红的血色,愤怒咆哮:“谢勋,别逼我恨你!” <a href="复仇 第365章 别逼我恨你…… 这几个字犹如利箭穿透宗禄的心脏,血淋淋的展示在他面前。 为什么她爱的人是谢章! 为什么就不能分他一点点,哪怕浅薄的一点他也欢喜。 宗禄自嘲的笑出声,松开对沈默的禁锢,在她趁机躲开避远时,手臂撑着门扇,头抵在臂弯上笑着。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 明知道大人心悦谢章,可他却总抱着那么一点点了无得希望。 沈默躲进阁房的小间,拿起木架上的狐裘紧紧裹着褴褛的衣衫,透过中间雕花的面墙隔断戒备的看着对面的谢勋。 她没想到谢勋竟然没事! 他身子是完整的,根本不是太监! 她不知谢勋当年是如何瞒过宫里的人,可在方才知晓他没事时,心里的愧疚一下子消散了许多。 沈默看着宗禄捡起面具带上,朝她看过来时,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她退避的脚步与眼底的防备让宗禄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是痛的。 “我日后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对大人无礼了。” 他颓然的垂下眸,打开房门走出去。 房门关上时,隔绝了外面的雨幕,沈默终于松了一口气,疲惫的坐在软椅上,偏头望向半开的窗扇。 雨幕成帘,溅落在石阶上,潮湿的空气顺着窗扇席卷而入,吹得她面上覆了一层凉意。 …… 陆家的事传遍整个京都城,就连陆盏的身世也如春风席卷一样,散遍每个角落。 以往地位高崇的陆氏一族在一夕之间沦为死囚,府邸的奴才都被禁卫军全部押走。 孙缈待在福安居里,听着外面丫鬟与仆人的惨叫声,面如死灰的坐在椅上。 完了,都完了。 她麻木的抬头看着房中的摆设,捏着帕子哭出来,听到开门声时,以为是禁卫军的人进来了,刚一抬头,却发现来人是陆盏。 孙缈的火气一下子直充脑门,起身冲过去打他。 陆盏第一次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到让孙缈疼的喊出了声,“你个畜生,反了天了,敢对我动手了是不是?!” 他步步紧逼,孙缈被他身上的阴戾气息吓得步步后退,连说话的气势也弱了下去。 “你…你要做什么?” 她脸色灰白,眼底溢满恐惧。 陆盏逼得她坐在身后的椅上,将手中的牌位放在眼前,恶狠狠的盯着她,“看到这个你会害怕吗?” 罗氏两个字狠狠刺着孙缈的眼睛,她惊愕的瞪大眼,陆盏掐着她的脖子,“当年我就躲在床榻底下看着你活活勒死我娘的,她临死前还冲我摇头,让我别出来,这十五年你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吗!” 孙缈吓得嘶声哭着,脖子被陆盏掐的喘不上气。 “你害死我娘,把我过继到你名下,对我日日辱骂,拿我与陆戟比较,陆鸢屡次逼我做肮脏的阴暗事,我忍辱了十五年,等的就是今天,你知道这十五年的日日夜夜,我有多想亲手杀了你们大房的每一个人吗!” 陆盏咆哮嘶吼,从袖袍里扯出一根绳索缠在孙缈脖子上,绕到她身后用力勒住。 孙缈张着嘴,双手疯狂的扒着绳子,耳边是陆盏痛快的声音,“我要当着我娘的牌位杀了你,让你给我娘赎罪,你不是最喜欢陆戟吗,那就提早下去陪他吧!” 随着绳索越来越紧,孙缈的挣扎也愈发微弱,最后身子瘫软在椅上。 陆盏松开手,抱起罗韶的牌位抚摸,“娘,孩儿给你报仇了,你该安息了。” 他抱起牌位,冷眼扫了眼死透的孙缈后,打开房门离开府邸。 陆府外停着一辆囚车,陆盏被迟卫关进囚车里,朝着京都城外出发。 雨势很大,冲刷了城外道路的淤泥。 十里坡外停着两辆马车,囚车押到十里坡时,迟卫带领都卫军退至远处。 囚车孤零零的停在十里坡处,常昝从马车上带下来一名死囚将陆盏换下。 陆盏抱着罗韶的牌位,走到马车旁时,又转身站在对面的马车车窗前,“宗掌印,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可否一问?” 马车里传来宗禄低沉冷冽的声线,“问。” 陆盏道:“我很好奇,宗掌印为何非要置陆家与陆鸢于死地?在陛下刚成立巡监司时,宗掌印就与坤宁宫闹了矛盾,好似是故意要与坤宁宫为敌。” 马车里许久没有声音。 大雨打湿了陆盏的头发与囚服,他低头笑道:“宗掌印不愿说,就当我没问过。” 车窗的扇门拉开,宗禄缓缓取下面具,一张完好无损的容貌出现在陆盏的瞳眸里。 长眉冷目,挺鼻高粱,薄唇轻抿,除了眸底的冷冽与当年的活泼的性子不同以外,这张脸的眉眼都与十五年前的谢勋极为相似! 陆盏呼吸一滞,抱着牌位的手都紧了几分。 他想到了所有人,唯独没料到会是他! ——他竟然没死! 当年谢勋是将军府的人,是沈将军的义子,他筹谋了十五年,等的就是这一天为沈将军复仇。 宗禄靠在车璧上,望着窗外的雨幕,薄唇轻挑,勾着邪肆的弧度,“想知道谢章的消息吗?” 陆盏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血,抬头直直的盯着宗禄,这个名字就像是梦魇一样折磨着他,当年他差一点点就死在谢章手里。 <a href="复仇 第366章 宗禄带上面具,淡声道:“北凉太子。” 一句话落,他关上窗扇,隔绝了陆盏的视线。 陆盏浑身一颤,往后踉跄了几步,转头看向北方。 大雨滂沱,冲刷着眼前的视线,他这才明白闻终为何会任职北凉皇城都卫军统领,原来北凉太子竟然是谢章。 竟然是他! 陆盏忽然间释怀了许多,他笑了几声,少顷,又看向马车,平静道:“谢谢你们留我一条命。” 他转身走上马车,看见驾马的车夫是常渡时,愣了一下,常渡道:“宗掌印念在属下忠心护主的份上,留了属下一命。” 陆盏抱紧罗韶的牌位坐进马车里,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再也没有孙缈的辱骂,陆鸢的欺辱,陆明的冷漠。 余生有常渡陪着,有母亲的灵位陪着,足矣。 十里坡的马车与囚车都渐渐远去,从城内驶出一辆马车,驾马的车夫穿着蓑衣,勒了缰绳,停在宗禄的马车边上。 两辆马车的窗扇同时拉开,宗禄看着对面马车里的人,笑道:“真的要走吗?” “不然呢?” 崔佘安长叹一声,将手伸出车窗外,任由雨水滴落在掌心,“在所有人眼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还留下来做什么?晋拓洵筹谋了十五年的大仇被你和谢章联手报了,他在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这些年我在皇城也待够了,三国之大,出去走走也好。” “晋拓洵曾说过,林斘之野心不小,陆家倒台,林家涨势,接下来的路自己小心。” 宗禄“嗯”了一声,靠在车璧上阖上双眸。 崔佘安拉上车窗,吩咐道:“金二,我们走。” …… 暮色已至,雨势渐小。 沈默换了身衣裳,撑着伞走出巡监司,谢勋今日告诉她,现在皇城都在他的掌控内,她可随意在宫里走动,无人敢阻拦她。 六名司卫军跟在她身后保护她。 她走到冷宫,撑伞站在殿外,冷漠的看着殿内的陆鸢,两名太监带领禁卫军候在殿内,陆鸢坐在桌前,摇曳的烛光在她脸上闪烁着,映着那双眼底透满了凄凉落败。 她与这个女人的怨都是从二十年前陆鸢对沈默动了情而起。 说起来,陆鸢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当年爱错了人,心里藏了这么多年的恨,与酆笠梌无爱无情,但从未亏待过自己的一双儿女。 她做不到利用酆时茵的身体去伤害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 太监倒上鸩酒递给陆鸢,沈默静静的看着,直到陆鸢喝下鸩酒,被太监盖上白布时才离开。 她走在幽长昏暗的甬道中,抬眸看向纸伞外的雨势,对身后跟着的司卫军道:“去承乾宫。” 承乾宫是迟卞与都卫军守着,沈默脚步顿了一下,问身后的一名司卫军,“高忖呢?” 以往守在承乾宫外的都是高忖与禁卫军,今日换成了迟卞。 司卫军道:“回公主,高忖犯了事,已被革职,打入京司狱,禁卫军统领暂由常护卫任职。” 也对。 高忖是酆笠梌的人,当初受了他的命令,调遣北营士兵埋伏在渝怀城,想要取了谢勋的命,谢勋还怎会留着他。 迟卞没有阻拦沈默,而是打开殿门退到一侧。 沈默经过他身边时,看了眼迟卞,这人当初两次对谢勋手下留情,她心里亦是感激他的。 她走进殿内,让杨公公在外候着。 酆笠梌躺在龙榻上,面容苍白憔悴,双目阖起,放在锦被外的两只手自然的蜷缩着。 周和说他虽未醒,可依旧对外界有感知,那自是也听得到她的声音。 沈默轻提裙摆坐在龙榻边,望着承乾宫的一景一物,淡声开口:“酆笠梌,我们又见面了。” 她的声音依旧是酆时茵的音色,可说话的腔调却与酆时茵截然不同。 冰冷,凉薄,裹挟着玩味的嘲讽。 沈默能感觉到酆笠梌的呼吸加快了许多,她转头看过去,“你这人向来看重权势,当初身为太子时,看中了陆家的势力,不计较陆鸢心悦本将,执意要娶她为妃。” 她“啧”了一声,续道:“你觉得自己贵为太子,却处处被本将压了一头,就连陆鸢宁愿做将军夫人也不愿成为太子妃,你恼羞成怒,恨极了本将,联合陆老太师与老皇帝给本将冠了一个祸乱朝堂的罪名,你那两箭刺穿本将心脏时还挺疼的。” 说到这,沈默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灯盏下,望着摇曳的灯火。 “只是世事难料啊,本将没想到会重生到十五年后,还占据了你女儿的身子,还记得本将当初养的两个孩子吗?” 她走到龙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昏迷的酆笠梌,“你一手提拔的司礼监掌印宗禄就是当年的谢勋,意外吗?” 看着酆笠梌皱紧的眉头,沈默畅快的笑了笑,续道:“知道本将是如何从北凉脱身的吗?你应该想不到,北凉太子就是当年的谢章,这两孩子筹谋了十五年,就是为了给本将复仇,今日陆家与坤宁宫落败,也得谢谢你这个皇帝下的圣令。” 沈默观察着酆笠梌的变化,他呼吸急促了许多,苍白的脸色涨的青紫,可偏偏就醒不过来。 她笑道:“还有件事得告诉你,不然你一直被蒙在鼓里也挺可怜的,你最信任的晋相也是本将的人,他在你身边蛰伏了十五年,就是为了给本将复仇。” <a href="复仇 第367章 沈默弯下腰,目光冷然,“啧啧”了几声,“酆笠梌啊酆笠梌,你瞧瞧你多可怜,陆鸢不爱你,宣德贵妃只想着林家,最信任的晋相还是本将的人,你还剩下什么?” 酆笠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起伏的厉害,鬓角的青筋根根绷紧。 见他如此,沈默直起身,声音一字一句,冰冷森然,“一个废物太子,只会耍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暗手段,本将若是男儿身,这酆氏皇族早就姓沈了。” “噗”的一声—— 酆笠梌竟是被她气的活活吐血了。 他被喉咙里的血呛的咳嗽,喉咙里发出粗粝难听的声音,睁着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站在边上的沈默,恨不得撕碎了她。 骗局! 一切都是骗局! 她竟然没死!竟然变成了酆时茵!就活在他眼皮子底下! “咳咳咳——” 酆笠梌咳嗽个不停,脸色越来越灰败,嘴里的血往外冒了很多,染红了明黄色的龙枕。 沈默笑看着他,声音柔软,“陛下,别来无恙。” “你——” 酆笠梌颤抖着手,可怎么也动不了,他咳得翻着白眼,眼珠子却始终斜斜的瞪着沈默。 沈默神色冷漠,直到酆笠梌白眼翻死过去后,她才往后退了两步,朝外面惊慌喊道:“快来人啊,父皇吐血了。” 外面的人瞬间惊动了! 杨天戈命都卫军速传宗掌印,他转身冲进来,迟卞去找周和,承乾宫内一时间喧闹不止,混乱不堪。 周和是被迟卞提着过来的,他慌张的给酆笠梌查看,殿内的人都屏着呼吸,尤其是杨天戈与迟卞,跪在地上,头上都出了一层冷汗。 沈默站在边上,垂首低眉,静静的待着。 殿外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一道冷冽的声音传了进来,“出了何事?” 杨天戈膝行转身,忙道:“回掌印大人,陛下吐血了。” 宗禄看了眼沈默,微抿了薄唇,走到她身前,颀长的身躯将她挡在身后,沉声问周和,“如何了?” 周和惶恐的跪下,颤抖着声音回了一句:“回掌印大人,陛下,陛下…薨了。” 方才的几人皆是一震,纷纷看向被宗禄挡住的沈默,只是在接触到宗禄凛冽的目光时,吓得又赶紧低下头。 宗禄牵起沈默的手走到殿外,拿起地上的纸伞放在她掌心,对常昝吩咐:“派司卫军送公主回府。” 沈默握紧伞柄,抬头看着谢勋,尽量将方才两人的事忘却,抿了抿唇才道:“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宗禄替她拢好狐裘的边领,平静道:“一切有我,你安心待在府中。” 沈默垂下眸,转身跟常昝离开。 她知道后果。 酆笠梌一死,更给了林斘之机会,他定会联合朝臣,让端王继位,如果谢勋把控朝政,倾靠小世子,那就是摆明了与林斘之作对。 沈默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走进殿内的谢勋,眸底生了愧疚之意。 对不起…… 她方才失控了,一心只想着要酆笠梌死,仇恨的心让她失了理智,连这些存在的关联都忽略了。 她撑伞走在雨中,踏出南宫门时,看到了宫外停着一辆马车,谢章手执纸伞,站在马车旁等着她。 沈默看着他面上的面具,想到了今日失控的谢勋。 她走过去丢下纸伞,扑进谢章怀里,静静地听着耳边属于男人震荡有力的心跳声。 褚桓抱起她坐进马车,长臂搂着她的腰身,将她的头按在怀里,温声道:“酆笠梌的死与你无关。” 沈默安心的待在他怀里,在繁杂的思绪中渐渐睡着了。 杭奕驾着马车,低声道:“二爷,北凉那边的事耽误不得了,属下怕再耽搁下去,韩常林与睿王就会控制住皇城,到时二爷只会更棘手。” 褚桓点了沈默的睡穴,拿起坐榻上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冷声道:“酆笠梌死了,接下来林斘之该逼谢勋交出皇权,我需得留下助他解决完此事。” 北凉即便落入睿王手里,他照样也能夺回来。 他要护住谢勋,护住晋拓洵的家人。 端王继位是理所应当,可若是谢勋不交出皇权,端王也只是个空有其位的帝王,到时谢勋再倾靠晋元修,林斘之定不会放过他。 谢勋虽掌管皇权,可兵权始终握在林斘之手中,仅靠北营的两万兵马不足以对抗林家军。 马车停在宗府,褚桓抱着沈默走下马车,杭奕撑伞走在身后。 三人走到浮云轩。 褚桓将沈默放在踏上,为她褪去外衣,盖上锦被,就坐在榻边静静的看着她。 许久,他俯下身,手掌抚着她的脸颊,吻上那张微凉的唇畔。 “大人,安心睡。” 褚桓起身走出去,看着院中的梅花树,梅花凋零,枯枝摇曳,被淅沥的雨水冲刷着。 沈将军,你们沈家世代守护的西凉,我会帮你们夺回来交给晋元修,希望你与晋拓洵来生能厮守一生。 他顺着长廊缓步走着,眉宇间清冷凉薄。 那日在东篱阁时,大人与晋拓洵的谈话他都听到了,他不在乎大人从哪里来,不在乎她是谁,只在乎她这个人。 救下他的是大人,养了他三年的是大人,大人欠下沈将军的,由他来还。 <a href="复仇 第369章 两人在马车里有说有笑的聊着。 沈默将车窗拉开一些,手肘撑在窗沿上,闻着马车里的酒香,听着外面百姓们的谈话。 “听说了吗?东坞和北凉打起来了。” “那可不是,打的还挺凶的。” “哎,这一打仗啊,遭殃的还不是咱们老百姓,听说这仗是从商阳打起来的,商阳那边的流民都逃难到咱们西凉的渝怀城去了。” “别提北凉了,我可是听说了,咱们京都成最近也不太平,我大舅子在朝廷里当官,这段时间回来天天绷着个脸,说宫里头的巡监司把控着皇权,新上任的皇帝没有实权,但皇帝身后是林家啊,搞不好林家会跟巡监司的人打起来。” “嘘嘘嘘,大街上可别谈论宫里头的事,小心掉脑袋。” 沈默坐在里头,顺着半开的窗扇看向外面,看见几名上了年纪的老者朝东雅阁内走去。 东坞和北凉打起来了,而且还是从商阳打起来的,商阳是誉王的地界,这时候打仗,莫不是谢章搞的事? 东坞发兵商阳,誉王自是没机会再去临安城,如此一来,仅靠韩常林的一伙叛贼,一时半会是拿不下临安城的。 她微曲着手指,在腿上一下一下轻点着。 沈默搭着眼帘,问外面的杭奕,“闻终这些时日去哪了?” 杭奕的声音透过车门传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回公主,他去了关隘。” 去关隘。 莫不是谢章让闻终带兵去协助北凉? 若是如此,北凉那边便无忧虑,就只剩下西凉这边。 林斘之知道谢勋太多的事,她担心林斘之狗急跳墙,会以谢勋的身份为由,夺权害他,毕竟十五年前谢勋是沈家‘罪臣贼子’的义子。 长孙史给沈默倒了一杯果子茶,扬了扬下颚,“喝点果子茶,他们两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现在是女子,就安心在府中待着,等他们的好消息就行。” 沈默缓缓叹了口气,拉上车窗,道:“回府吧。” 她真觉得自己现在跟个无用的废物一样,除了每日吃喝,似乎帮不上他们的忙。 …… 北凉战乱的消息传的很快。 这几日沈默一直待在浮云轩,经常坐在长廊的栏杆下望着前方的池水。 她现在是酆时茵,不露面才是最好。 而且林斘之认死了她与谢勋两情相悦,想法子劫走她威胁谢勋,她更不能踏出府门一步。 沈默靠在栏杆上渐渐睡过去,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时,惊得睁开了眼,见是谢章时,才放下戒心,而暮色已至,长廊里也掌了灯。 “北凉那边如何了?” 她乖顺的躺在他怀里,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惫,心疼的伸手轻抚着,“两头忙很累吧。” 褚桓抱她躺在榻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唇上吻了片刻,“有你在便不觉得累。” 他按住沈默的头在怀里,拉过锦被盖在他们身上,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陪我睡会。” 沈默道:“好。” 她躺在谢章怀里,听着耳畔有力的心跳声,蜷在身前的手伸出去抱住男人劲瘦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紧贴着他的胸膛,贪恋的吸取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她声音有些闷,温热的气息隔着薄薄的衣衫灼烫着褚桓的肌肤。 男人握住她的肩,翻身压在她身上,指腹捻磨着她的眼帘,就连平稳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大人,我想要你,就现在!” 根本不等她的回应,谢章的吻陡地落下。 他的吻霸道,强势,长舌抵开她的唇畔,索取着她嘴里仅有的呼吸。 这个吻的时间很长,沈默从一开始的怔楞到慢慢回应,而她的回应更让褚桓体内翻涌的欲念不停地叫嚣,试图想要寻找一个突破口。 他握着沈默腕骨,与她十指相扣,吻着她的耳廓,声音缱绻眷恋,“大人,我说的不是以往那种,而是真真切切的要你。” 沈默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她避开谢章的触碰,望着房内的布置。 不知为何,经过这一个月的时日,她内心的那道坎似乎淡了许多,原本躲在她身后的两个孩子都长大了,这段时间,他们将她护的很好很好。 褚桓见她偏开头,眸底浓烈的欲念逐渐消退,在她唇角亲了亲,“我不逼你,等你想好——” 唇蓦然一重。 沈默松开与褚桓十指交握的手,双臂攀上他的肩,笨拙的吻着他的唇。 她的舌尖在他薄唇上舔舐了一下,温热的触感刺激的褚桓呼吸一下子绷紧。 他按住沈默的肩,黑沉如墨的眸逼视着她,声音里带着连他都无法抑制的激动,“大人愿意?” 沈默搭下眼帘,错开谢章灼热的目光,声音很低的“嗯”了一下,下一刻想要埋在谢章怀里,却被对方温柔的捏住下额。 吻,浓的一发不可收。 她沉沦在谢章为她布下的温柔,帷幔垂落,遮挡住二人的身影。 屋房内掌着一盏灯,半开的窗扇拂进来的风扑的灯火摇曳不止。 “好疼——” 沈默低低的声音溢出垂蔓,透着哽咽的音色,揪着褚桓的心。 男人轻吻着她眼角溢出的泪,循循诱哄,“乖,一会就不疼了。” <a href="复仇 第371章 他回过神,道:“去了五万,在暗中蛰伏,若韩常林带兵攻入皇城,陶老将军会从后面截杀韩家军。” 沈默站起身走到雕花窗前,安静的望着外面的夜色,廊檐下的灯盏被风吹得摇曳,烛光闪烁的洒在横出的树枝上,在地面上映了错杂的枝影。 她猜到了谢章的用意。 利用东坞牵制住商阳誉王,再派五万兵马去北凉临安监视韩常林的动向,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西凉这边只派来五万兵马,是因为关隘那边必须留足够的兵力。 关隘掌管三朝水域,地界广袤,眼下又逢战乱,若不加强兵力把手,难保不会被人趁虚而入,夺走关隘。 沈默伸手搭在窗沿上,捏下一片凋谢的梅花瓣捻磨。 五万兵马必须在林斘之的眼皮子底下靠近京都城,否则就会打草惊蛇,他们现在是以少打多,需得智取,她不知谢章和谢勋是什么计划,可又怕自己独立其行,又会坏了他们二人的计策。 沈默烦躁的扔掉梅花瓣,朝外面喊道:“魏肃。” 魏肃闻声走进来,恭声道:“公主有何吩咐?” 她转身跳坐在窗沿上,伸出手臂感受着外面的夜风,问道:“皇城里现在什么趋势?” 魏肃没有隐瞒,回道:“陛下现在没有实权,联合林家的部下想逼大人交出皇权,但朝中有一部分是大人的人,还有一部分是晋相生前留下的势力,他们都簇拥大人,一致让陛下先熟悉政事,皇权的事/事后再议,宣德贵妃现在贵为太后,也在试图逼大人交出皇权。” 沈默望着廊檐下的灯笼,眸底逐渐侵染了凉寒的锐利,“林斘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魏肃道:“属下这几日一直在府邸保护公主,对外面的情况不甚了解。” 沈默收回手,看向魏肃,“让长孙史陪本宫在浮云轩待着,你安心去外面打探下林斘之的消息,速速回来报本宫,要快!” 魏肃领命:“属下这就去!” 沈默靠在窗扇上,垂眸看着地上的碎片,忽然间想起什么,脸色微微一寒。 她看向杭奕,沉声问道:“宗府有多少人把守?” 杭奕道:“宗掌印让迟卫带领上千名都卫军把守府邸内院,届时就算城内起了战乱,那些人也闯不进来,二爷临走时交代了,让公主安心待着,只要熬过三日便好。” 决不能如此! 这样一来,谢勋那边就少了兵力。 她也决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不能给这两个孩子添麻烦,现在就等魏肃那边的消息,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沈默在窗边坐到了辰时初,始终望着外面不曾动过。 她现在就担心一点,林斘之当年收养了谢勋,给了他新的身份,可也间接握住了谢勋的把柄。 若是林斘之以此为由,说谢勋是当年沈将军的义子,假冒身份混入皇城,是为了给沈家报仇,那谢勋便成了谋逆之贼,这正好给了酆竭冥与林斘之光明正大铲除他的机会。 过了午时魏肃才从外面赶回来。 沈默用过早膳,一直等在浮云轩,看见魏肃的脸色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外面情况如何了?” 魏肃眉眼里盛满了担忧与急切,说话的声音也加快了许多,“回公主,属下昨晚发现城外有少数兵马的脚印,便跟着脚印追过去,发现林中藏匿着一部分林家军,还有一部分应该在别的地方,属下并未找到。” 他顿了一下,语气甚是凝重,“今早外面还流传了一个消息,说大人是已逝沈将军的义子,当年从将军府逃离,杀了宗副将的儿子,顶替宗禄潜入皇城,这十五年笼络皇城势力,就是为了给沈将军复仇。” 沈默呼吸一滞,一切都在她预料中发生了。 她闭了闭眼,压住心底的慌乱,问道:“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魏肃道:“这件事是从城里传开的,目前还没传进宫里。” 沈默在房中来回踱步,垂眸想着接下来的计划,她脚步一顿,问魏肃,“林斘之知晓本宫还住在宗府吗?” 魏肃颔首:“知道。” 她微微眯眸,看向打开的窗扇,沉声吩咐:“立刻召集府内所有都卫军与侍卫,把能带上的箭矢全部放到大庭,将府门关上,命一些人驻守在府邸的百米之外,不得任何人靠近一步!” 魏肃不明所以,却也没有违抗。 她对杭奕道:“速去准备四套都卫军的衣裳,要快。” 杭奕道:“是。” 在他们离开后,沈默迅速关上房门,打开衣柜,取出里面的男装。 房里的一应物品都如十五年前一样,就连衣柜里的衣裳也是谢勋随时替换置办的,都是她十五年前经常穿的衣袍。 沈默换上一套湖蓝色的锦缎长袍,将长发束高,快步朝着大庭走去。 长孙史走进浮云轩时,看见沈默身上的着装,还有女子眉眼处的冷厉凉薄,让他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位沈将军。 他走过去跟上她的步伐,“你让他们把箭矢都放到大庭,想做什么?” 沈默冷冷的看了眼前厅的方向,唇畔轻启,吐了两个字,“布阵。” 林斘之知道谢勋在意她,又岂会放过她这颗对付谢勋的棋子? 是以,她就提前将这个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a href="复仇 第372章 长孙史知道她不是待字闺中的娇娇女,十五年前将军府的事很可能再重演一遍,但这次有了提前部署,应会比当年好上许多。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立于千人之前的沈默。 她负手而立,单薄的脊背笔直□□,声音沉亮,给在场的都卫军与侍卫下达命令。 杭奕与魏肃站在迟卫两侧,皆是难掩眸底的惊色。 他们从未见过长乐公主这一面,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没有惊慌害怕,有的竟是镇定,从容,而且有条不絮的指使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她穿着男装,身上也莫名多了一股子历经沙场的锋锐,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二人竟觉得自家主子某种气势上与长乐公主极为相似。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大概在九点 第115章 埋伏 宗府的计划安排好, 沈默让魏肃派人将府中奴隶分批次送出府外。 她让都卫军将后院的梅花树全部砍了,利用粗壮的树枝做机关,如果林斘之真敢来, 她便让他带来的兵将都折损在这里。 酉时末。 沈默让杭奕,长孙史换上都卫军的盔甲兜鍪, 让迟卫带领一百名都卫军进宫, 而他们三人都藏在队伍里。 宗府与往常无异, 临到酉时便关上了府门, 府邸掌着数盏灯笼, 摇曳的烛火在月色下幽暗昏黄。 皇城内是迟卞带人把守着, 看见儿子迟卫回来时, 暗暗惊了一下,低声道:“你怎么回来了?宗掌印不是让你在宗府待着吗?” 迟卫目光微闪了一下, 道:“孩儿有急事见宗掌印,就先不多说了。” 迟卞见他不似说假话, 也知晓这几日京都城不太平,嘱咐了一句:“自己小心点, 见情况不对就躲起来, 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你别让爹担心。” 迟卫点了点头,“爹别啰嗦了, 我知道了。” 沈默跟在都卫军的队伍里, 经过迟卞时,转头看了眼他,宫门的灯笼映在他的半张脸上, 将他鬓边的白发衬的愈发显眼。 承乾宫里, 殿门从里面打开, 宗禄与常昝从里面走出来,殿内隐约传来宣德贵妃愤怒的骂声。 宗禄站在长阶上,面上带着面具,双手搭在腰间的暗扣上,抬眸望向南宫门的方向,远处走来一支百人的都卫军队伍,为首的正是迟卫。 这个点他不在宗府待着,跑回宫里做什么! 他眸色陡地一沉,莫不是大人那边出了变故?! 宗禄快步走过去,就在那一瞬间,在都卫军的队伍里扫视了一圈,与一双明亮的水眸不期然撞上,女子脸庞小巧,肤若凝脂,两人视线相撞时,她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无人知晓在他看到女子唇角的那抹笑时,心里在想什么,脚步又是如何僵硬的迈动着。 迟卫朝走来的宗禄行了一礼,恭声道:“掌印大人。” 宗禄移开视线,压下心里的悸动,“去巡监司,我有些事交代你们。” “是。” 迟卫应了一声,招手让都卫军跟上。 沈默透过前方的几道人影看向谢勋的背影,梦里的场景让她惊惧害怕,这一路都在担心谢勋,当这一刻看到他安然无恙时,悬着的心渐渐落下,她不希望谢章与谢勋任何一人出事。 她垂下眸,跟着队伍走进巡监司。 身边的几人脚步陡地停下,她怔了一下,也跟着停下脚步,正要抬头时,手腕忽的被一股力道握住,谢勋牵着她朝殿内的阁房走去。 都卫军散去,院中只留下长孙史三人。 沈默扶好硕大的兜鍪,刚跟着他走进阁房后,头上的兜鍪便被谢勋摘下丢在地上。 肩上一重,下一刻已被谢勋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个月他甚少回宗府,与大人也仅仅只见了几面,他一直压制自己的感情,克制自己想要靠近她的冲动,可当她再一次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真的按耐不住翻涌在心底的汹涌爱意。 沈默被他抱得快喘不上气,拍了拍他的手臂,“先放开我,这盔甲穿的我难受。” “好。” 宗禄放开她时,亲手为她解开身上的盔甲,吓得沈默想往后退,却被他按住了肩,“大人不必怕我,我不会再同上次一样。” 他褪掉沈默身上的盔甲,整理她鬓边凌乱的发丝时,看见了她脖颈处的青紫吻痕。 宗禄的手僵在半空,他逆着柔暖的烛光,黑沉的双眸隐匿在暗影中,流淌着浓浓的哀伤痛色。 他终究不是谢章…… 他移开视线,将她鬓边的碎发别致而后,问道:“怎么进宫了?” 沈默将宫外打听的事都告诉了谢勋,并将宗府安排的事都告诉他。 宗禄听得一笑,抚着她脸颊的手掌带着浓情的温柔,大人还是曾经那位沈将军,是他一生都要追逐的女子。 十五年前他没有能力护住大人,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他面前,这一次,他定要护大人无忧。 “大人先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 宗禄将她打横抱起放在软榻上,沈默噌的一下跳下来,摇头道,“我不困。” 她又续道:“宫外都在传你是沈将军的义子,十五年前杀了宗副将的儿子,顶替宗禄入宫,筹谋十五年是为了沈家复仇,这件事应该也传到宫里了,林斘之今晚若是闯入宗府不见我的人,明日定会发酵这个流言,酆竭冥与宣德太后必定会与林斘之里应外合,以你是贼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攻城杀你。我让魏肃出去查了,在京都城外发现了林家军的踪迹,我怕以宫里的兵力守不住皇城,也不知谢章那边进展如何了。” <a href="复仇 第373章 宗禄抱住她,头埋在她颈窝处,贪恋的吸取着她的气息,“大人在担心我?” 沈默应毫不犹豫的应道:“是,担心你。” 她怕谢勋出事,尤其是那场梦,始终让她心神不宁。 宗禄强忍着想吻她的冲动,低笑出声,“有大人这句话就足够了。” 脖颈处有谢勋温热的呼吸,让她身躯微微有些紧绷。 在她刚想要推开时,却又被谢勋抱起放在榻上,男人为她盖好锦被,“大人还是好好歇着,我先去忙了。” “谢勋——” 沈默叫住他,看着他转过身,温声嘱咐:“保护好自己。” 宗禄挑唇浅笑,低沉的嗓音透着浓情的温柔,“我会回来接大人的。” …… 夜入子时,长安街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林斘之的副将,高闽,在他身后跟着五千士兵。 林将军下令,今晚夜闯宗府,抓住长乐公主,只要这个女人在手中,何愁宗禄不交出皇权,如此一来,还能免去一场大战。 宗府外,檐角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曳不止,将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拉的颇长。 高闽冷眸看着紧闭的将军府门,一声令下:“撞门。” 门从外面撞开,发出巨大的声音。 上千名侍卫闯入硕大的宗府,府邸掌着灯笼,幽暗的烛光照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将他们的神色映的惨白森然。 高闽抽出利剑,喝道:“搜!” 府邸的周边的四面墙壁紧贴着数道暗影,他们脸上蒙着黑巾,手握未点燃的火把,屏气凝神的盯着那些人的动静。 这座府邸的周边挨着墙壁的位置便是隐秘的天然屏障,魏肃立在角落,目光冷锐,薄唇冷勾。 高闽站在宗府的门楣下,握紧剑柄,谨慎戒备的观察着里面,一种强烈的直觉让他一下子警觉起来。 不对劲! 他们这么大的动静撞开府邸的大门,守在里面的都卫军不可能没有察觉。 “有埋伏!撤!” 在高闽高声喊下时,站在暗处的魏肃厉声大喝:“点火!” 几乎是一瞬间,府邸四面墙壁的周圈燃起了刺眼的火把,宛如一座方形的火牢,将里面的林家军圈在其中。 “放!” 魏肃沉声下令,无数火把纷纷丢进了林家军,火势里弥漫着一股异常的味道,士兵想反抗时,却一个个觉得眼前一黑,竟是倒在了地上。 高闽脸色大变,府外还有许多林家军未进去,见此情景,高闽正要返身离开,谁知从街道两面冒出了许多都卫军,手持火把朝他们丢过来,随后又是一波羽箭带着势如破竹的力道射来!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根本容不得他们反应。 前面是宗府,火势蔓延,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异香,宗府外堵着都卫军,扔来的火把里也带着一股异香。 魏肃从暗中走出来,脸上蒙着黑巾,一双眸冷锐无比,他下令道:“一个不留!” …… 沈默坐在窗沿上,望着夜空的一轮弯月,安静的等着宗府的消息。 长孙史靠在外面的栏杆上,仰头灌了一口酒,“啧”了一声,“东雅阁的酒虽香,可到底比不上谢章送我的酒。” 沈默搭下眼帘,没有接话。 也不知谢章那边如何了,谢勋说再熬三日,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了,迎来的会是什么? 入了寅时,巡监司外终于有了动静。 魏肃从外面赶回来,衣袍上沾染着血迹,身上透着一股焦灼的味道。 沈默跳下窗沿,急声问道:“事情办的如何?” 魏肃眼底尽是对沈默的钦佩,他撩袍单膝跪在她身前,恭声道:“回公主,高闽带的五千名将士,无一活口!” 他真不敢想公主的计谋竟然能成功。 府邸留了一千名都卫军,府外藏着一千名都卫军,对高闽带的人来个瓮中捉鳖。 魏肃好奇的问道:“公主,那火里有什么?怎么那些人一闻都晕过去了?” 沈默靠在窗沿上,朝长孙史挑了下眉,勾唇一笑,“问问老头。” 长孙史抚着下额的一撮小胡子,颇为傲娇的扬了下头,道:“公主让你们砍下梅花树做成上千根火把,每人手中的火把上都涂着一点蟾香的沫子,这个季节的梅花虽然凋谢,可梅花树有同样的功效,所以当梅花树的香味与蟾香融合,便能使人昏迷。” “不过——” 长孙史看向沈默,颇为心疼的咂咂嘴,“蟾香制作极为复杂,又是罕见的稀有之物,一下子都给老朽用完了,公主怎么补偿老朽?” 沈默笑道:“我让谢章把酒给你管够。” “这个好。” 长孙史笑了几声,“这小子除了你以外,谁的话也不会听,只要你张口,他定会乖乖照办。” 宗府的动静不小,很快惊动了城中的百姓。 这几日有关京都城要打仗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有的百姓连夜收拾行囊已经奔出城外,以免死在战乱中。 翌日一早,原本繁华热闹的京都城变得死气沉沉,街上的铺子都关着门,连以往坐在角落的乞丐也不见了踪影。 一场战事在即,流传在京都城的流言已闹得沸沸扬扬。 经过昨晚一事,林斘之再也按奈不住。 宗府的一场战事彻底点燃了紧绷的局势,犹如一根导火索,极速蔓延到皇城里。 <a href="复仇 第374章 林斘之以宗禄是当年沈默义子的缘由,斥他是反贼,想要霸野皇权,为当年的沈家复仇,昭告天下,要发兵攻入皇城,杀贼子,保皇帝。 沈默待在巡监司里,站在殿外,静静的望着外面,听到的消息都是魏肃传给她的。 长孙史倒了一盏酒递给她,“这酒不烈,喝一口稳一稳心境。” 沈默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微凉的酒划入喉间,暂且压住了心底的急躁。 这一场仗不好打,需得谢章与谢勋里外配合才能打的赢。 宫里危机四伏,酆竭冥与宣德太后定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一定会想法子阻拦谢勋。 想到那个梦,沈默愈发觉得心底不安。 她闭了闭眼,缓缓吐了口气,可握着酒盏的手指用了力道,手指骨节泛着青白。 她在巡监司待了一日,一直到晚上都不见谢勋的踪影,魏肃会隔两个时辰回来向她禀报外面的局势,她想知道谢章那边的消息,奈何宫外都是林斘之的人,消息根本传递不出去。 魏肃子时来过一次,直到卯时都未出现过。 长孙史也一夜未碰过酒,时刻守着沈默,卯时三刻,外面爆发了宫女们的惨叫。 从她们惊恐的喊叫声中,沈默清楚的听到了一句话。 ——城门破了。 她闭上眼,搭在窗沿的双手紧紧攥起,五百名司卫军守在巡监司里,保护她的安危。 一直等到巳时,沈默再也待不住了,朝着外面冲出去。 她必须要见到谢勋,那个梦像梦魇一样折磨着她,让她心绪烦躁不安。 长孙史拦住她,让她稍安勿躁,谢章与闻终应该快到了,毕竟五万兵马从关隘赶过来,这一路也需要时间。 沈默稳住心神,冷冷的望着外面。 兵器相撞的声音,宫女太监惊吓嘶喊的声音,无论是哪一种都在折磨着她无法安静心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 直到午时,魏肃才从外面飞奔进来,他身上染了许多血,脸上也溅着血滴。 沈默手脚冰凉,颤着声音问道:“宗禄呢?” 魏肃喘了口气,道:“掌印大人无事,他让属下特来回来禀报公主,北凉太子与闻统领带兵赶来了,从后面包抄了林家军,这会局势已经扭转,掌印大人让公主待在巡监司先不要出来,等他消息。” 沈默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好。” 她坐在亭台下的石凳上,倒了一盏茶一饮而尽,目光始终望着承乾宫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嘶喊打斗的声音终于停了。 天乌沉沉的,黑云笼罩在皇城上空,让人心底压抑沉闷,竟有些喘不上气的难受。 外面很静,战争似乎真的停止了。 一直等到戌时,外面彻底没了动静后,沈默才起身朝外面走去,长孙史与五百名司卫军护着她。 她仍旧穿着那身湖蓝色的锦缎长袍,从巡监司出来后,顺着长宫朝承乾宫走去,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有林家军的,有都卫军的,有的尸体趴在栏杆上,后背直直插着一柄剑。 沈默闭了闭眼,忍着冲刺鼻尖的血腥味,迈过脚下的尸体。 夜漆黑无比,往常宫里点着宫灯,可今夜却无一盏灯是亮的,所过之处,漆黑一片。 走出宫道,来到承乾宫时,眼前乍然一亮。 有许多将士手中持着火把,照亮了硕大的地方,承乾宫外形成了三股势力。 南宫门那边的将士还在对战,与这边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勋领着的都卫军站在承乾宫外,林斘之领着余下的一些部将站在左侧,而谢章骑着黑鬃烈马,手执利剑,背靠着南宫门的方向。 她的出现打破了三股势力的紧绷气氛,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 沈默立在原地,长孙史站在她身侧,五百名司卫军将她护在中间,即便有谁敢冲过来,一时半会也冲不破这个包围圈。 她先看向谢勋,见他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复而又看向谢章。 他于刀剑火海前,身着白袍金甲,带着兜鍪,俊美无俦的容颜在摇曳闪烁的火势中更显锋利,那双覆满狠戾杀意的黑眸在看向她时,被温柔的暖意覆盖。 宗禄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沈默,又看了眼对面的褚桓,搭下眼帘,轻抿着薄唇。 林斘之喘着粗气,握着利剑插在地上,右手紧紧握着剑柄支撑着身体,目光愤怒的瞪着褚桓,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你到底是谁?为何能调动关隘的兵马?!” 原本一切计划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谁知半路杀出了个关隘,从后面突杀而来,硬生生扭转了局面! 他气的鬓角青筋暴起,“关隘向来不管三朝的事,你们这次插手了西凉政事,就不怕北凉与东坞对付你们吗?!” 褚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只平静的问了一句:“还记得当年韩常林送给你的那个小孩吗?” 林斘之一怔,上下打量审视着褚桓,微微眯眸的瞬间,脸色骤然大变,“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褚桓冷声道:“本宫没死,林将军是不是很意外?” 本宫二字让林斘之眉头皱的更紧,握着剑柄的手掌骨骼几乎捏碎,“你是北凉太子——褚桓?!” 东坞太子荆亓颛他见过,并不是此人。 <a href="复仇 第375章 唯有前几个月被立为北凉太子的褚桓他并未见过,能自称本宫的,定是此人! 褚桓道:“本宫还有个身份,林将军应该很感兴趣。” 他看了眼谢勋,又朝远处驾马而来的闻终与裴鹳指了下,问林斘之:“可还记得他们二人?” 林斘之转头看去,两人骑着马勒停在褚桓身后,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竟是十五年前本该死了的闻终与销声匿迹的裴鹳! 这两人曾经都是沈默的部下! 他一下子像是想通了什么,看向还在对战的三股势力,猛地转头看向闻终,“难怪!难怪啊!三朝的人都在找沈将军当年留下的二十万沈家军,却一直没有踪迹,二十万人藏起来根本是天方夜谭,原来你们一直都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话锋一转,看向宗禄,“你果真是帮着沈家谋逆,想夺了酆家的天下!” 闻终厉声道:“是先帝忌惮沈家功高盖主,给我家大人安了个祸乱朝堂的罪名,那几十年若没有沈家,何来今日的西凉,酆氏偏信奸臣,却对沈家满门忠烈步步紧逼,下屠杀令,灭将军府满门,当年大人若真有野心,如今的西凉就是姓沈,而不是姓酆!” 裴鹳指着林斘之的鼻子骂:“就凭你们林家还妄想与十五年前的沈家相比,我们沈将军一介女子都比一个男人强上百倍!” 林斘之脸色阴沉难看,手掌几乎捏碎了剑柄。 他们林家在边关镇守多年,当初就被沈家处处压着一头,沈氏一族死后,他征战了十年,将林家一步步走到今日,没想到最终还是被沈家压着! 就连今日攻城,离成功就差一步,到头来又被沈家军给毁了! 他从来没有哪一日如现在这般,恨透了沈默! 褚桓勒着缰绳逼近林斘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薄唇噙着冷佞的弧度,“本宫还有个名字,叫谢章,当年沈将军收养了两个孩子,一个是谢勋,一个便是本宫。” 林斘之浑身一震,满目震惊错愕。 他万万没想到褚桓竟然是当年的谢章! 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转头恶狠狠的瞪向宗禄,咬牙切齿道:“你在北凉待了那么久,根本不是等酆时茵入宫为妃,谢勋,你的良心呢!当年是我救了你,给了你身份,认你当义子,传授你武功,助你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还配是个人吗?!” 宗禄薄唇紧抿,搭着眼帘,与林斘之的话毫无反应。 沈默却是听得眼皮子一跳,一股心火直冲脑门! 她走出司卫军的包围圈,冷冷的看向林斘之,反唇相讥,“最后这一句本宫还给你!” 她微扬着下额,“你救下谢勋时,从未想过如何教导他,你助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也只是为了你们林家!这些年你让谢勋给你做过多少事?你利用他巡监司的身份,给你们林家又谋来了多少利?宣德太后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你该好好感谢谢勋!” “你从未把他当过义子,只是将他当做你利用的棋子,在酆笠梌死后,他这颗棋子就废了,你想要将他手中的皇权夺过来,再抛弃他,任何阻止你们林家掌控西凉的绊脚石你都要除掉,包括你嘴里口口声声说养大的义子!” 说到最后,沈默的声音愈发的冷厉。 她攥紧双手,一字一句续道:“当年你与韩常林联谋,害的谢章沦为东坞奴隶,险些死在京司狱中,十五年前,虽说救了谢勋一命,可也将他当做一个没有血肉的棋子利用,现在这颗棋子威胁到你了,你便要除掉他,林斘之,本宫现在恨不得杀了你!” 宗禄与褚桓皆是看向她,两人眼底的情绪复杂难懂,可看着她时,眉眼里都透露着温柔。 在宗禄眼里,唯有与大人在一起时,才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同为义子。 大人疼他,护他,宠他。 林斘之则是利用他,榨干他所有的价值,到最后便要毁了他。 林斘之瞪着酆时茵,稳住身形,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别忘了你也是酆家的人,当年灭了沈家,你们酆家可是头功。” 他看向宗禄,赤裸裸的嘲讽,“你难道要与杀了沈家的仇人在一起吗?你如此做,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沈将军吗?” “她是我谢章的女人。” 褚桓迎着林斘之看过来的目光,漠视他眸底的惊愕。 林斘之觉得这两个人疯了,酆时茵是酆笠梌的女儿,他们不是最恨酆家吗?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给这两个人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将他们二人迷得可以抛开十五年的深仇。 他拔出利剑握在手中,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愤怒嘶吼,“今日我林斘之就是战死,也绝不认输!” 宗禄与褚桓皆是朝沈默而去,而长孙史瞬间上前,拉着沈默的手躲到后方。 承乾宫外再次发起了混战,就连守护沈默的五百名司卫军也加入了战争。 林家军几乎都在宫内,而关隘的兵都堵在宫外。 司卫军,都卫军,禁卫军,三股势力与林家军打着。 “殿下,闻大哥,爹!” 裴劭驾马归来,带领着一队人马冲破南宫门,朝着承乾宫直入。 火光蔓延,照亮了许多人的面容,森冷青白的脸上沾染了血色。 <a href="复仇 第376章 沈默站在远处,看着混战中的几人,目光落在从马背上越过去的林斘之,又看向手执长剑,身着蟒袍的谢勋,那个梦骤然间又袭入脑海,搅得她心脏剧跳,手脚发软发颤。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承乾宫的殿门,那扇门从里面打开,宣德太后站在殿外,脸色阴郁的看向前方的战况。 而在她身后,是漆黑的承乾宫殿,没有以往入夜后的明亮。 沈默心口一窒,想到了梦中酆竭冥手拉弯弓,面目阴狠的场景,手心侵染了一层冷汗。 “长孙——” 她想让长孙史去看看殿内是否有酆竭冥的踪影,可话刚一出口,一支利箭骤然间从殿□□出,箭矢蕴含着强劲的内力,势如破竹的射向战乱中的谢勋! 沈默瞳眸紧缩,声音撕裂了漆黑的夜,“谢勋,小心!” 她不过周围锋利见血的长剑,朝着谢勋的背影冲过去,褚桓听见她的声音,在见到从承乾宫射来的利箭时,眸底戾气翻涌,想冲过去时,却被林斘之拦住了去路。 闻终与裴鹳亦是脸色大变,朝谢勋的方向冲过去! “给本将拼死了也要拦住他们!” 林斘之一声令下,林家军忽然间撤回兵力,全力阻止他们几人冲过去。 “谢勋——” 沈默的声音不断从身后传来。 宗禄快速转身,那只利箭的速度很快,就在他提剑阻挡时,长孙史蓦然出现,常年抱着酒葫芦的手问问攥住了那支利箭,目光冷厉的瞪向承乾宫殿内,喝道:“狗皇帝,敢伤我徒儿,老朽要了你的命!” 长孙史握着箭冲向了殿内,站在外面的宣德太后吓得发出了惊恐的惨叫声!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或者后天就正文完结了。 会有谢勋的番外,给他一个完美的结局 第116章 正文完。 见谢勋无事, 沈默浑身一软,竟是朝地上摔去。 那种紧绷在心底的弦忽然间松懈,让她连着几日强撑的身子也没了力气。 “大人!” “小默!” 两道声音在刀剑的相撞中甚是响耳。 褚桓一剑横过林斘之的胸膛, 穿过逼来的林家军,冲向沈默! 宗禄离她最近, 顷刻间闪到她身边, 拦腰抱住沈默即将摔倒的身子, 紧张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大人, 你怎么了?” 沈默靠在他怀里, 手臂无力的垂下, 虚弱的摇摇头,“我没事。” “谢勋——” “宗掌印!!” 几道声音急喝而出, 撕裂了漆黑的天际。 所有人朝着从暗处射来的利箭冲过去,褚桓抛出利剑, 却被林斘之同样抛出的利剑横在半空掉落。 他飞身上前,想要徒手抓住那支势如破竹的利剑时, 终是晚了一步, 箭羽擦过小骨指刺穿了宗禄体内! 鲜血四溅, 洒在了沈默的手背上。 她怔楞的看着手背上的血,又呆滞的看向谢勋心口往外溢的血, 脑袋一下子空白僵滞, 眼前只有满目的鲜血。 梦里的场景一下一下的冲击着她的心脏,谢勋被血色笼罩,立于万人之中, 满目温柔的看着她。 这支利箭来的突然, 是有人蛰伏在暗处, 找准时机,趁所有人转移注意力时,给了谢勋致命一击! 褚桓目光阴鸷的看向射来的利箭之处,一张陌生的容貌出现在视线中,常昝嘶声怒吼:“那是林斘之的儿子林皓俞!” 林斘之方才那一剑用尽了全力,望着天大笑,“射的好,射的好啊!黄泉路上有谢勋陪着,本将也不算孤单了!” 褚桓眸色狠戾,掌心凝聚内力握起地上的利剑,飞身逼向远处的林皓俞。 宗禄倒在地上,怕摔着沈默,临倒前松开了她。 沈默跪坐在谢勋身边,双手紧紧压着他的心口,可鲜血不断地从指缝中流出,几乎是眨眼间就染红了她的双手。 她无助的叫喊,“长孙史,长孙史,救救谢勋,救救他——” “不要有事,谢勋,求求你坚持住,别离开我。” 沈默用力按着他的伤口,可不论怎么按都无济于事。 宗禄握住她的手腕,抬手的动作都让他感觉到了疲惫,看着沈默哭成了泪人,他艰难的抬起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唇角都是虚弱的笑,“大人别哭,谢勋会心疼。” “谢勋!!” 长孙史几乎是扑在了地上,脸色煞白无血,双手颤抖的为宗禄查看伤势止血。 沈默握住宗禄的手抚着自己的脸,弯下腰祈求他坚持住。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让你分神,你也不会中箭!” 沈默哭的抽噎,抬手扇了自己几巴掌,沾血的手将半边脸染成了红色,还要再扇的手被宗禄用尽全力握住,“大人,不怪你。” 他咳嗽了两声,鲜血从唇角溢出,脸上的面具也摔在地上,露出苍白清隽的五官。 沈默跪坐在地上无力的叫喊震颤,她无助的看向长孙史,“救救他,救救他,他不能死,不能死啊!” 长孙史眼眸猩红的看着沈默,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箭穿心,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他颤抖着手握住谢勋的手腕,又快速起身跑远了,长孙史的反应让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宗禄没救了。 <a href="复仇 第377章 常昝与魏肃跪在边上,两个大男人哭红了双眸。 闻终握紧剑柄,怒吼着冲进林家军,像是失了控的恶魔,利剑横出间,溅落一地的血液。 “大人……咳咳。” 宗禄握着她的腕骨,唇角不断溢出鲜血,沈默俯下身不停的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谢勋心悦你……” 宗禄费力的说完整句话,瞳孔逐渐涣散,沈默哭着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坚持住好不好,只要你活着,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了,谢勋求求你别离开我们。” 大人…… 如果有缘,希望来生你心悦的人能是谢勋。 那双看向沈默时,永远盛着温柔的黑眸失去了光彩,握着女子腕骨的手掌无力的垂落在地上。 “谢勋——” 沈默嘶声咆哮,却再也听不见谢勋的回应。 褚桓提着林皓俞的头颅走来,看着闭上眼的谢勋,手中的利剑与头颅掉在地上。 “小默。” 褚桓过去抱住沈默,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试图安抚她颤抖的身子。 “谢勋死了,他死了……” 沈默抓住褚桓的衣襟,痛苦的嘶喊着,眼前一阵阵发晕,喉咙一股腥甜吐出来,连带着哭声戛然而止,晕倒在男人怀里。 褚桓抱她起身,沉声吩咐:“林氏一族的尸首全部吊在京都城的城楼外!” 杭奕道:“是!” 魏肃背起宗禄的尸体离开,承乾宫内,酆竭冥倒在冷冰冰的地上,手边放着一把弯弓,还有两支未射出的利箭,在他身边,是哭成疯子的宣德太后。 林家军失了大将,乱了军心。 直到子时,皇城内才陷入诡异的平静。 翌日一早,整个京都城静悄悄的,京都城外悬挂着一排尸体,血淋淋的,吓得百姓们纷纷关门,不敢外出一步。 酆氏皇族覆灭,今日一早,宫里面流出传言,林将军想谋逆篡位,陷害宗掌印,借机起兵谋反,攻入皇城,杀了皇帝,最后死于宗掌印手中。 朝中属林氏部下的官员同为谋逆治罪,打入京狱司,处死刑。 酆氏皇族再无男嗣,而唯一能继承皇位的只有晋府的小世子,长公主的嫡长子,晋元修。 五日后。 皇城内。 晋元修褪下龙袍,与晋元袅走出承乾宫,晋拓霖与酆齐芫在马车上等着他们二人。 马车驶出京都城,晋元修被侍卫扶着走下马车。 他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军队,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北凉太子的话犹在耳边。 “这条路是已逝沈将军与谢勋给你铺的,莫要负了他们的心血。” 那一晚,他与北凉太子聊了一夜,知道了十五年前晋沈两家的渊源。 他知道大伯心悦沈将军,却不知大伯为了沈将军筹谋了十五年。 马车停在陵墓里。 晋元修撩袍跪下,晋元袅也跪在蒲团上,好奇的看过去,见牌位刻的是沈将军与谢勋时,惊得转头看向晋元修,“大哥,他们二人的灵位怎地在这里?” 酆齐芫与晋拓霖走进来,朝灵牌上了三炷香,晋拓霖对晋元袅道:“他们是我们晋家的恩人。” 恩人? 晋元袅不清楚晋沈两家的渊源,也不知执掌皇权的宗掌印为何变成了谢勋,还成了他们晋家的恩人。 酆齐芫走出陵墓,抬头望着湛蓝的天。 十八年前,若没有沈将军的成全,她也无法嫁到晋家,与晋拓霖结为夫妇。 “夫人” 晋拓霖走出来揽住酆齐芫的肩,看着靠在他肩上妻子,叹了一声,“没想到宗掌印与北凉太子竟是当年将军府里的两个孩子。” 酆齐芫也觉得不可思议。 …… 三个月后。 东坞与北凉的战事已平,据裴劭带回来的消息,说商阳誉王战死沙场,是被武平择亲自斩下了头颅。 武平择是武道山的长子,子承父业,从东坞太子荆亓颛嘴里得知,武道山死于商阳誉王之手,这才引起了这场战事。 而正是因为这场战争,商阳誉王未能相助韩常林。 因商阳起了战事,北凉皇帝派兵赶去商阳,是以,临安城兵力大大减少,韩常林与睿王趁此机会攻入皇城。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韩家军攻入皇城时,陶壬父子带了五万将士,率兵前往,与皇城里的许玄帜里外合应,灭了韩家的部将。 一场大战终止,可也有一件事传了出来,北凉皇帝被关在悔忧宫的裳妃杀了。 据说,睿王的母妃撞死在大殿上。 这件事从北凉传到了关隘,幼容从点心铺子出来时,又听茶馆里的人提起北凉皇宫的事。 “听说了吗,睿王不是皇帝的儿子,是那逆贼韩常林的,还有啊,你们猜猜韩常林的二儿子是谁的?” “谁啊?” “就是,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那人一拍桌子,道:“是皇帝的,当年韩常林在裳妃诞下子嗣后,把自己的孩子与裳妃的儿子掉包了。” “怪不得韩常林要笼络睿王,助睿王谋逆上位,睿王若是坐上帝王,那北凉不就是他们韩家的了吗!” “这阴孙子,真歹毒!” 幼容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下一惊,提着点心盒子朝苍雪楼奔去。 <a href="复仇 第378章 自从西凉一战结束后,杭奕回来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她,她才知晓当初公主为何抛下她,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如若不然,她怕是也会殒命在那座皇城了。 幼容跑进苍雪楼,对经过的尹芙与苗秀秀二人躬身行礼,尹芙怀里抱着出世三个月的婴儿,看了眼幼容手里提着的点心食盒,笑道:“那家铺子又出新的点心样式了?” 幼容点头:“是,奴婢看了,样式特别好看。” 苗秀秀逗了逗小孩,转头对幼容笑道:“公主方才去楼上了,你过去吧。” “是。” 幼容直起身,提着点心盒子跑上楼。 沈默站在栏杆前,双手搭在杆上,望着远处的海域。 离谢勋的死过去了三个月,可她每每入睡时,愧疚都如潮水般袭来,让她透不过气。 那晚若不是因为她分了谢勋的注意力,他怎会中箭身亡。 “公主——” 人未到声先到。 ‘噔噔’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幼容提着食盒放在栏杆下的小方几上,“那间铺子又做了几种新花样的点心,奴婢特地买来让公主尝尝。” 她打开食盒,将几碟点心摆放在小方几上,续道:“对了公主,奴婢在来时听到了北凉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知真假。” 沈默搭下眼帘,望着长街上来往的百姓,淡声道:“你说。” 当初因谢勋之死,她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后就出现在关隘,而北凉事况紧急,谢章与闻终他们赶往北凉。 裴鹳留下来坐镇关隘,陶壬父子仍在北凉,裴劭待不住,吵着闹着也跟着谢章他们赶去北凉。 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期间谢章写了几封信回来,她也只回了一封。 因她知晓,她在关隘的一举一动都在谢章的掌控中。 幼容将听到的事告诉沈默,随后咂咂嘴,震惊的叹道:“没想到韩大将军竟如此的野心勃勃,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谋划谋逆的事了。” 沈默亦是听得心里微惊,早些时候埋藏在心里的疑惑也在这一刻解开了。 难怪她看韩络时,觉得他与韩常林一点也不相似,原来他们并不非亲生父子。 这些年韩常林一直利用韩络,而韩络也成了他手中的一把利刃。 沈默觉得韩常林不配为人,更不配当一个父亲。 想到当时与韩络相处的两日,她便觉得,韩络并非表面那般冷情残忍,至少,他对她还留了几分情面,在险境中没有抛弃她,救了她两次。 她拿起一块点心,问道:“可听说韩络现在如何了?” 幼容为她倒了一杯果子茶,摇了摇头,“奴婢没听到。” …… 自从上次在西凉昏迷后,沈默的身子愈发不如从前。 长孙史也待在苍雪楼,为她调理身子。 暮色已至,沈默在幼容的服侍下,褪去外衣,躺在锦被里,望着被夜风吹拂的帷幔,愧疚感再一次席卷而来。 她拉过薄被蒙在头上,眼眸像是被烫过似的,热泪一颗颗滚落在枕上,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蜷缩在一起。 她再一次在痛苦中睡过去。 房门从外面缓缓推开,沉稳的脚步声走到榻边,沈默眼睫轻颤,刚睁开眼时,蒙在头上的薄被人掀开,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时,她惊得坐起身,声音打着颤音,“谢勋?” 怎么会? 沈默揉了揉眼睛,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迷惘了视线,她擦掉眼泪,生怕眼前的人消失不见。 谢勋抬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大人别哭了,谢勋会心疼。” 真实的触感。 熟悉的声音。 这一切都在刺激着沈默脆弱的神经。 “谢勋——” 沈默扑在他怀里,紧紧抱住男人劲瘦的腰身,贪恋的吸取着属于他的气息。 “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沈默不停的蒊埋怨自己,埋在他怀里不肯抬头。 谢勋抱住她纤弱的身姿,手掌在她头上轻柔的抚摸,“大人,这不是你的错,你也莫要再折磨自己,放下过去,放下对我的愧疚,我想看到的是大人整日的欢喜无忧,而不是以泪洗面,不然谢勋心里难安。” 谢勋抱着她的腰身,手掌抚上她消瘦的脸颊,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大人,忘了谢勋吧。” 他的唇很凉,如冬日的冰雪,冷的沈默身躯颤栗,她这才发现,谢勋的身体是冰冷的,是没有心跳的。 沈默松开他,双手捧着谢勋冰冷的脸庞,唇畔颤抖着,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 谢勋的眉眼里盛满了温柔,爱怜的抚去她眼帘的泪,“别哭了,待会谢章回来看到,也该心疼了。” “大人,我该走了,余生的日子,有谢章陪你,护你,我也放心了。” “别走,别走好不好,谢勋我求求你留下来好不好……” 沈默紧紧抓着谢勋的手腕,可对方的手却在她眼前渐渐化为虚无,到最后她的手掌狠狠攥在一起。 “谢勋——” 沈默从睡梦中惊醒,掀开帷幔,赤足跑下床榻,在房里四处寻找。 没有谢勋的身影。 没有…… 没有!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头埋在臂弯里闷声痛哭。 外面传来锣鼓的喧嚣声,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打破了夜里的安静。 <a href="复仇 第379章 “回来了!” “陶老将军回来了!” 北凉战事平息了,沈家军都回来了。 房门从外面推开,月色的光辉透过门缝洒进来,沈默自臂弯中抬起头,看向逆着月光走进来的谢章,哭成了泪人,“谢章,我梦见谢勋了。” 褚桓抱起沈默坐在榻边,吻去她脸颊的泪水,打趣道:“我也梦见了,他说我若敢负了大人,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沈默破涕为笑,埋在谢章怀里。 褚桓轻抚着她的背,温声道:“小默,别再自责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如此下去,只会让谢勋难安,让你身边的人都不好受,还有我——” 他抚着沈默的脸颊,“一切都过去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一直如此,我心里也不好受。” 沈默想到方才的梦,谢勋的话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她抚上褚桓的眉眼,三月不见,他沧桑了许多,以往舒展冷峻的眉心也笼上了一层阴郁。 是啊。 她该走出来了,这样对谢章不公平,也让其他人跟着不好受。 沈默搂住谢章,主动吻上他的唇。 褚桓抱紧她,带着她躺倒榻上,三个月未见,他有多想她,多念她,只有他自己清楚。 衣衫尽褪时,沈默移开了眼,脸颊绯红。 褚桓吻着她的眼帘,鼻翼,红唇,带着疼在掌心的温柔,低声呢喃:“小默,唤我谢章。” 沈默在他的掌控中逐渐迷离,一声声‘谢章’溢出唇畔。 谢章…… 这个名字始于她,也从她身上延续。 当年收养他时,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谢章走到这一步。 正文完。 <a href="复仇